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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你的叔父。”杨恩淡淡道:“将你养大,是他的职责。可是与你共度一生的人,绝对不会是他,你该明白这个道理。”
“我不明白!”琴绣心长发一甩,黑缎子般的光芒中,刹那间带上了森然杀气:“爱我,就不要离开我!我的父母离开了我,我不要再让叔父也离开!所以,纵然他百般防范,可是啊,在两年前的那个夜晚,月牙儿挂上柳梢的夜晚,在他们幽会蜜爱的那个夜晚,我终于成功地扮成那个女人的模样,躲在床帐之中……趁着他不备的时候,亲手将一把匕首,深深送入了他的腹中……”
“啊!”琴追阳突然叫出来:“绣心!我没有死……那天你走之后,我被人所救……”
琴绣心的眸子灿然生光,双颊红云生晕,似乎是正沉浸在恋人往事里的甜蜜少女:“叔父啊,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关系,你终归是为了一个女人不要我了……哈,你们看,世人冷漠淡然,连亲叔父都会抛弃我,我还能相信谁呢?从那一天起,我就暗暗发誓,所有爱我的人,都不准离开我!”
她仰天大笑,纤纤玉手陡然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仿佛俯仰天下,将所有人都划入了那广大的范围之内,神态冶艳,越是令人心旌神摇,却更从心里冒出寒气:“黄金墓,这真是一个最好的传说。这是我心中的乐土,是我最后的家园。”
她张开双袖,在原地轻倩地转了个圈儿,掩盖不住话语中的欣悦和快乐:“在外面,我恐惧那未可知的广大世界,恐惧那瞬息百变的人心,男人朝秦暮楚,便是个天仙,也不过三天便腻了。当初再怎么爱你,最终还是会离开的。我在青虹帮中,所见所闻,难道还少了么?江湖第一美人又如何?我不过也是个可怜的女人,试图用美色、用才艺,用甜言蜜语,用一切的一切,去努力挽留住男人的心;啊,我累了,真的好累好累……可是在这里,”
她甜甜一笑,话语中却多了几分狠绝:“什么都用不着,我只要吃掉他们的心肝,吃得干干净净就好啦,这下,他们的心永远跟我在一起,谁也夺不去!江如雪以为说他不爱我,我就不会吃他么?哼,爱与不爱,我都要吃了他!因为这是世上最有用的法子,多么简单,多么干脆俐落,多么一了百了!爱别离,爱别离,爱而不别离,只有这个法子!”
“可是,”忽然有女子的声音,幽幽响起:“难道真的服下这四剂心肝合成的药,就一定能够驱除伤心蛊的剧毒么?”
那声音,清丽柔婉,如风吹洞箫,带着由衷的深深叹息。杨恩如遇雷亟,蓦地扑向笼边,抓住铁条,叫道:“兰泽!兰泽!你在哪里?”
“苏兰泽?”琴追阳也是一惊,四下扫视,却并没有看到第四个人的影子。
“杨恩,我在另一处地方,不过传声至此罢了。”苏兰泽柔声道:“你不用急,我还好好的。”细听之下,她的声音果然似乎是从空中传来,却不辨方向。
“好。”杨恩的神情已经瞬间平息下来,又恢复了一贯的沉着安然:“是幽冥主人……”
“不错。”还是那冷寒入骨的声音,果然来自于幽冥主人,却也一样辨不清声音的来向:“乐神姑娘现在还是好好地跟我在一起,不过如果捕神你有所异动的话,我可就保不定她的安全了。”
“我并不了解你需要我们做什么。”杨恩手扶铁条,淡淡道:“先前你阻止我们救下江如雪,眼下江如雪已死在琴绣心的手下。我们……”
“我所要知的,跟你来的目的一样。”幽冥主人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头。杨恩暗暗一惊,幽冥主人却冷笑一声:“何为爱别离?爱别离,不是么?”
何为爱别离!那秘密旨意上的内容,这诡异不明的幽冥主人怎会知晓?或者仅仅只是一种巧合?
琴追阳也不由得皱起眉头,道:“又是爱别离!‘要解伤心蛊,唯有爱别离。’捕神要找爱别离,是因为苏姑娘中了伤心蛊;幽冥主人你要找爱别离,难道你也中了伤心蛊不成?”
杨恩目光一闪,望向空中,却并不开言。
幽冥主人也并不理会琴追阳,道:“苏姑娘,你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难道琴绣心的法子,不能完全驱除伤心蛊之毒么?”
“不可能!”琴绣心锐声叫道:“我全身白骨,因为服了三剂心肝合药后,已经血肉重生!只剩下这只右手尚余骨枝,如果服下第四剂,怎么可能驱除不了?”
“伤心蛊毒发之时,的确是通过经脉的运行,将心中的蛊毒带到全身。”苏兰泽道:“你服食人心以补心力,原也算是一个抵御蛊毒的法子。只可惜伤心蛊不是普通的毒药,伤人心,断人情……纵然你服下爱你之人的心肝,也不过是斩断他人的情意而已,但自己那颗曾被伤害的心,又怎么可能复原呢?”
琴绣心脸色一变,先前那种灼灼的光芒,渐渐从眸中退去,喃喃道:“那颗曾被伤害的心?”
“是啊。”苏兰泽叹了口气,道:“伤心蛊真正的厉害,在于它毒发的药引,并不是蛊虫,而是自己的内心翻涌,无法克制,才使得蛊虫借势而为。只要心念一刻不息,心绪一刻不宁,此毒便无法解除。可是,生而为人,生有人心,谁不曾有瞬息千变的心念,谁不曾有喜怒哀乐的心绪呢?”
“那么只有死人,才会真正解开伤心蛊的毒了?”琴绣心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背脊几乎抵上了墙壁:“我不信!我的血肉都长出来了!你骗我!你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苏兰泽淡淡道:“我自己也中了伤心蛊的毒,根本没有必要骗你。你的血肉长出来,的确是因为你服食人心的缘故。我说过,服心可补心力,暂时遏制毒素的蔓延。然而你为情绝爱,杀人取心,魔意大炽,本来应该安宁平息的心,却反而更加惊涛涌动,反而加速了伤心蛊的发作!你只知伤心蛊第一重毒发作时,是全身皮肉化尽,只露白骨。却不知伤心蛊第二重毒发作时,正是白骨复生皮肉!你知道你的右手的无名指为什么总是白骨么?无名指直通心脏,它无法复原,实则是因为心中仍然有蛊毒存在!”她的话语中,暗含怜悯:“原本,当毒性积重到一定程度,会有一个短暂的相持期,或可再多度过一段时光。可你偏偏在此时吃掉了江如雪,打破了这种相持的平衡!琴姑娘,只怕你……”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琴绣心突然暴躁起来,胡乱推倒室中石头桌椅,砰砰乒乒倒了一地,但她似乎怒意无处发泄,又举起一把石椅,狠狠砸到江如雪的尸身之上,刹时血浆迸裂,令人猝不忍视。
杨恩厉声喝道:“琴绣心!死者已逝,何必如此糟践呢?”
琴绣心蓦然转过头来,双眸已变得血红:“我偏要糟践他!世人都糟践得我,我为什么不能糟践他们?我……我等不得了,我右手还未复原,不如我再吃了你们的心肝!捕神的心肝,嘿嘿,”她格格地磨牙:“还有你,叔父的心肝,我这就按下机关,将你们乱箭射死,然后我把你们都吃了,说不定马上就好了!我瞧咱们的乐神姑娘还有什么好说!”
幽冥主人嗤地一笑,似乎颇感有趣,道:“好,早听说捕神智超常人,想必有一颗玲珑心,若是吃了,也许当真有意想不到的疗效呢。”
“你们简直是恶魔!”苏兰泽厉声喝道。愤怒的声音,在室中嗡嗡回响:“伤心蛊,伤人心,断人情,其实都不过是自己的心魔!世间广大,谁说相爱就必要占有?谁说相爱就一定不能分离?人活百年,总归是要死的,任是怎样的情爱,有谁能占有永远?便是相聚相守,最多也不过百年!相爱的终点,原本就是分离!”
琴绣心充耳不闻,吃吃发笑,脸上重新漾起红晕,春葱般的右手,向一边墙上缓缓按去,那根无名指的白骨,越发森然可怖:“怕什么?吃了再说,吃了再说……”
啪!一声脆响,却是琴追阳早从怀中取出了那具七弦琴,举掌拍下!
琴尾豁然裂开,从狭长的裂缝中,露出一根黝黑的铁管!他将琴向空中抛出,噗!铁管中喷出一蓬黑色烟雾,顿时将铁笼顶部全部笼罩!雾中但闻滋滋声响,如雨打杏花一般,黑雾随即散去;而几乎与此同时,一道淡金光芒蓦然闪现,杨恩冲天而起,似乎整个人都化入了龙头匕那道淡金光芒之中,在尖锐碎响声中,笼顶铁条已被击碎!但见无数铁渣残枝,如雨一般,四下溅落!
巨大声响中,尚听见杨恩赞道:“好强的‘蚀腐雾’!”
淡金光芒击碎笼顶后,更没有丝毫停歇,挟无坚不摧之势,毅然冲向室顶!砰!碎石横飞,灰尘弥漫,众人惊叫声中,那光芒竟已穿破室顶,如紫霄长虹,直贯而上!
琴追阳接住七弦琴,复往腰带间一插,紧随杨恩跃上空中!在最后一刹那,他于淡金光芒中,偶然回首一瞥,却看到了身下的石室中,那幅终生难忘的情景:
淡淡珠光下,琴绣心兀立当地,带着一种奇异的神情,怔怔地望向他。那种神情复杂莫名,似乎当中融合了哀求、惧怕、希冀、依恋……甚至还有一种怯生生的稚气。在这种神情的笼罩下,在这一刻凝固的时光里,她不再是那个颠倒众生的江湖第一美人,倒还原成了多年之前,那个丧失亲怙,惶恐不安,只能将唯一叔父当作生命支撑的小小孩童:
“叔父……不要离开我……”
一片指头大小的皮肉,从她的颊边落下来,一片、又一片。额前、眉梢、眼旁……一片片皮肉,鲜活生动,三色相间,黄的是皮,红的是血,白的是脂,从那张千娇百媚的脸上,如雨纷落,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那眉、眼、鼻、唇,在眼前幻觉般地消失了,仿佛脱落了外层光鲜油彩的一尊神像,渐渐露出了里面森然的白骨。
伤心蛊之毒,终于发作。
在琴追阳随着那道淡金光芒,没入空顶的时候,他的视线中,只剩下那间寂寞而空旷的石室。淡淡珠光里,再也没有了曾经艳绝天下的那个女郎,只兀立着一尊裹有红绡的骷髅,红绡是那样的绚丽夺目,裙裾层层铺排开去,宛若一朵蓬然绽放的曼沙珠华。惨白的骷髅头上,尚剩下那把黑亮如瀑的青丝,两个目窿有如黑洞,骨牙呲出,失去了所有生机。
“入我幽冥,付汝魂灵;黄泉不涸,永为墓殉。”青铜兽首下刻着的十六个字,突然跃入了琴追阳的脑海中。究竟,是谁夺走了谁的魂灵,谁又是谁永远的祭殉?
是不是进入这墓中的人,其实本来便有着,非常孤独的灵魂呢?
九、幽冥
仿佛有喟然的轻叹,在这陌生的虚空里,悄然响起。
花香浓郁,凌空浮动。那暗色的花朵,仿佛也堆积在空中,形成一片广阔的花海。那些花瓣徐徐吐绽,又徐徐收拢。明灭不定的微光,闪动在每一朵花上,化作形若有无的光网,将杨恩和琴追阳都网罗其中:那场景如此荒诞,又如此真实,迷乱的阎浮之世,在这里投射出最小的缩影,照彻了心底的最深处。
杨恩突然一跃而起,身形躬起,宛若开成满月的强弓,蓦地弹出!
如箭一样射向的地方,居然是那花海的深处!金光闪处,龙头匕那威严狰狞的龙头,急促地将冷霜般的匕刃直推入内!无数花瓣被匕锋激飞,香气仿佛也碎成无数片,夺人心魄。
“啊!”急促的惊叫声,从花海中隐约传来。当中隐约飘浮起一条影子,颜色极淡,似淡若无。
巨响声中,杨恩向前扑去,右手执匕,左手探出,风一样卷向那条鬼魅似的影子!扑势如此刚猛,宛若山狮搏兔!
自出道始,杨恩的淡然自若、镇定柔和,不仅是他个性的一部分,更早已融入了他的武学风范之中。哪怕身处于再危险的境地,总是恪守捕快的职责,出手颇讲分寸,从不夺人性命。如眼前这样一种狠辣绝决的搏斗风格,只怕是平生罕见!匕锋与掌风交错相连,宛若在当面封上了一张严密而布满杀气的大网!
“影子”飘然闪避,如同一阵风、一团雾,从网中穿越而出,几乎要让人怀疑有没有骨肉的结构,完全不类生人。冷风袭来,有只黝黑发亮的鬼爪凌空出现,直向琴追阳咽喉扣去!琴追阳要穴被封,内力大打折扣,且七弦琴已毁在下面石室之中,不敢直撄其锋,只得往后闪避!
当!金铁交击,却是龙头匕斜剌拦出!那手爪坚逾钢铁,以龙头匕之利,竟然不能损它分毫!鬼爪横斜,露出另一端来,竟是尖利的笔尖状,点剌穿钩,凌厉万千!琴追阳叫道:“判官笔?”这的确是一对诡异的判官笔,笔头不是寻常的圆头,却化作一对狰狞的鬼爪;且笔身极短,只有八寸,如此近身互搏,笔尖、鬼爪皆可伤人,更添凶险。
他心中一安:“不过是个武功高强之人,在这里装神弄鬼罢了!”
龙头匕本身也是短兵器,与那判官笔交击而斗,快如闪电,当当当!两样兵刃连连交击,力道所至,溅起一串金色火花!只是过得三招,已是险到了十分。蓦地眼前一花,却是龙头匕陡然涨大,匕锋中竟弹出一截金刃,化作一柄柳叶般轻薄的长剑!杨恩旋即凌空回削,洒落一片弧形的淡金剑光!
琴追阳失声而呼,甚至连那沉默的“影子”,也不禁轻轻“噫”了一声,似乎颇为惊异。
天下皆知,三眼捕神所擅长的功夫,一是“弹指神通”,一是“寸短光阴”,虽然是武林中绝妙高深的武功,却以缉拿擒捕对方为主,从来不肯沾染半分刀剑的血腥。后来蒙赐“龙头匕”,也少有使用,一直带在身边,或许是为了表示对御物的崇仰和尊重。
时日久长,习以为常,江湖人甚至不能想象捕神佩带兵刃的样子;不曾想到这龙头匕暗藏机关,更不曾想到,杨恩竟可以施展出如此精湛的剑法!那剑法施展开来,浑然褪去了捕神一贯温雅柔和的气度,却是一派捭阖自如、大开大阔,如山间粗朴的松柏,随风自在摇曳。没有绮丽风流的招式,只有纵横的剑气和决心。
剑光飘泻而下,有如长江大河,寒锐杀气,便是江河中的暗礁,时隐时现;若似高山远川,招式之精,却是山川间的云霭,似有还无。琴追阳立在一旁,如醉如痴,竟忘了要加入战团,但觉平生所见的武功,均不及眼前一幕的精妙奥微、庄美威严。
嗖!
气劲飞缠,判官笔居然被生生绞了出来,夺地一声,扎入了石壁之中!
杨恩剑锋飞掠,直直剌向那团“影子”!这一剑毫无花哨,却坚定沉着、锋锐无匹!
“影子”腾空而起,急剧向后退去,突然冲天而起,砰地一声,掌力已击到室顶之上!
轰然声响,室顶一块石板应声移开,赫然露出一个空洞!那影子当真宛若一道轻烟,直飘而入。
杨恩几乎不曾犹豫,足尖一顿,提起剑身,蜿若游龙般,随后也投了进去!
琴追阳如梦初醒,叫道:“等等我!”足下一跺,咬了咬牙,竟然也跃入其中。
砰!机关合拢,四下里一片静谧。
轻微的足音,响在这空旷的地方,如同水滴落入玉盘,微弱得那样不真实。
那竟是一片广阔的世界:清风从未知的空隙中穿掠而出,带来夜的清凉气息。四壁和地面都铺有琉璃,望去幽蓝如海,苍茫飘渺。“海”上升起两个月亮:一如银盘,一如金钩,对映相照,颇为奇观……不!那只是形似满月和弦月的两片琉璃,嵌在穹顶之上,透过真正的月光,便宛若重生的月亮。
琴追阳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碧玉雕成的一只画舫,临“海”而泊,似乎正要扬帆出海。舫身虽只有丈许,却舟楫齐全,栩栩如生。唯舱中空荡荡的,别无一物,只停有一具黄金棺椁。月色如水,透过琉璃墓顶,落在那黄金椁盖之上,将那些镂刻精美的画纹,都映成一片耀目的金光。
舫中竖有白玉桅杆,粗如儿腕,桅上无帆,却挂有一幅长约七尺的美人图,素墨勾勒,远望如桅帆:图中的女子净额低髻,此外别无簪饰。身着雪白束腰长裙,外披极短的挑绣菊纹衣衫,素帛裙裾在腰前系成繁复花形,打扮有些怪异,不类中土。然而虽是画笔,遥遥观之,仍可见那女子容貌妍丽,特别是一双明眸,水光流溢,仿佛穿越画面而来,脉脉视之,柔情无限。
琴追阳不由得赞道:“这里有海,有月亮,有碧玉画舫,还有美人……虽然都不是真的,可是真美!”
杨恩忽然冷哼一声,回身跃起!他虽不能看见此处情形,却能感知到对手的存在。当下只将手腕一伸,竟仿佛压缩了空间,将身形生生拉近数尺,指尖便险些触到了那“影子”边缘!“影子”包裹在一团流动不定的雾气里,真如模糊不可触的幻影般,飘然闪开,却又挥袖上拂!暗色花朵,自袖中纷飞满天,一时间光芒大盛,蓬然绽开,却有无数暗绿光点,自花间蓦射而出!
杨恩似已感知到了周围的变化,蓦地剑光挥起,宛若虹霓的光芒,顿时度卷了这一片天地!所到之处,花朵尽数熄灭。剑锋上真气激荡而出,反向空中卷去!
轰!那些暗绿光点,被真气反激之下,非但没有熄灭,却当空一晃,化作一朵朵绿荧火焰,悄无声息,飘忽不定!那些火焰,映着那幽蓝的“海”,如同是天空的万千繁星,照亮玉舫的归乡之路。
然而这毕竟不是真正的繁星,当它再次蓬然绽放的时候,便是这世界上最令人生寒的暗器!琴追阳急切中叫得一声:“当心!”猛地向地面扑倒!杨恩却将掌中长剑一拂,缓缓收回来,斜斜指定了那团飘移不定的“影子”:
“幽冥寒花,是一种奇怪的冰晶凝就的暗器,因为太容易在常温中化掉,所以一向要依傍幽冥门独有的寒凉真气而生。方才贯输其间的寒凉真气,已被我的剑气破掉,如今这些绿焰便再不能伤人。”
“真气的强弱,决定了你们驱动幽冥寒花的功力。当初玉琳琅一案中的张福娘也是你们幽冥门人,却只能驱动三朵,而此时你却能驱动如此之多的幽冥寒花……”
他闭上眼睛,仍然感觉到那些花朵所独有的寒凉,从四面八方幽幽投射而来。
“那么,谁能有这样深厚的功力,能同时驱生如此多的花朵?你自称幽冥主人,应该正是幽冥门的门主罢?你三十年如一日,散出黄金宝库的流言,引诱江湖人绵绵不绝地入内!才有了那些人鱼白骨灯,和那些曼沙珠华!”
“影子”冷哼一声,不置与否。它与他们中间,隔开十余步的距离,在浓重雾气的缠裹下,看不清形体高低,甚至微微地飘离地面,似真似幻,如鬼如魅。
“捕神,与人鱼白骨灯和曼沙珠华有什么关系?”琴追阳听得云遮雾罩,不明就已。
杨恩不置与否:“以前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一座连墓主姓名都未可知的坟墓,却偏要有什么黄金宝库的流言,在江湖上传播开去。而且每当寻宝人一去不复返的悲剧,使得人人心中生出惕意,致这个谣言快要消湮时,又会突然以更热烈的声势,宣扬起来。只能说明三十年中,一直有人不遗余力,刻意地在传播关于黄金宝库的谣言。是否传播谣言之人,对墓主有着刻骨仇恨,才要让源源不断的人,来打扰墓主的安宁。”
“不!不是这样的!”“影子”突然厉声喝道:“他们打扰不了她的安宁,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他们只配隔得远远的,谁也接近不了她!”
“现在我当然明白了。”杨恩淡淡道:“当我看到那些人鱼白骨灯,还有那些曼沙珠华的花海时,我当然明白,为什么这个谣言,会三十年不绝。”他的目中射出剑锋般的锐光,连那“影子”都仿佛感到了其中的凌厉之意,包裹在周围的雾气,也不安地微微动了动。
“因为那个传播谣言的人,需要源源不断的、大量的人殉,用他们的白骨制作灯盏,用他们的血肉滋养墓中种养的曼沙珠华!”
“曼沙珠华,彼岸花,代表永生的别离,同时也寄托了对尘世的留恋,和对爱人的思念。”琴追阳想起别鸿小院里,那一片暗色的花海,也想起杨恩的话语,喃喃道。
“它还有一种含义。”“影子”幽幽说道:“它种在地狱和凡间相通的道路旁,灵魂如果有思乡之念,会随着它盛开的花朵,沿着香气飘来的方向,一路回到凡间,再次复活!所以它不仅是彼岸花,也是还魂花!”
“还魂?”杨恩的眉头皱了皱:“你想要还的,是谁的灵魂?”
“影子”喋喋地怪笑起来,那声音冷峭如枭,在这空灵的室中,越觉阴森不测:
“捕神,你问得太多了。为什么不问一问,你的苏兰泽,还有那位百若夜,他们现在何处呢?”
杨恩目光一闪,缓缓问道:“他们现在何处?”
“影子”笑道:“你为什么不看看那海边的画舫?哦,你是看不见,那么,琴先生,烦劳你告知捕神吧。画舫桅杆之上,那吊着的两个人,究竟是谁呢?”
琴追阳依言看去,悚然一惊!失声道:“真的是苏姑娘!还有夜……夜陌!他们……他们被吊在了桅杆上!”
果然,在那碧玉画舫的白玉高桅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高高地吊起了两个人影,尚在微微晃动。“月”光映照下,二人的衣饰发丝,如剪影般清晰,分明正是苏兰泽和那名叫“夜陌”的少年。舫首二人身下之处,不知何时已竖起一片尖刀,刃上微光反射,雪亮一片。
“这是夜陌啊,怎么会是百若夜?”琴追阳诧异地叫道:“百若夜不是被琴绣心吃掉了么?她亲口承认的,怎会在这里?”
“影子”还在怪笑,笑声越发糁人,阴寒之极,令人卒不忍闻:“杨恩,苏姑娘二人,都中了迷药,全身穴道也被封住,毫无招架之力。如果你不肯听从我的话,我便会令我的手下割断绳子,让他们在你的面前活活摔死!你自负英雄,总不愿就此与心上人相爱而别离罢?”
琴追阳冷哼一声,道:“竟拿人质要挟,真是无耻!”
“我自然不愿。”杨恩并不动怒,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希望我做什么。”
“我要找爱别离!”“影子”嘶声道:“我知道你也在找爱别离!我不知道你要找的爱别离究竟是什么,可是我要找的,只是伤心蛊的解药!苏兰泽自己也中了伤心蛊,她亲口说的,她有办法解开这种蛊毒!只要你们告诉我,这种名叫‘爱别离’的解药,究竟如何制法,我便放了你们走!”
杨恩摇了摇头:“我该如何才能信你?”
“影子”的声音低下来,带有森森寒意:“你可以不信我。那么,我就当着你的面,将他们二人杀了,做为墓中的殉品!”
“你敢!”
嗔怒厉喝,声如春雷,竟然是出自杨恩之口!他右手执剑,食指屈起,轻轻按在了刃锋之上。
“你,杀得了他们么?”杨恩一字一顿,淡淡说道。
指端只在锋刃上轻轻一带,刃的冷寒直透入骨,却腾然烧起另一种光焰,一路沿着骨骼燃烧下去!那样灼热的疼痛,灼疼了他的眼、他的心、他的五脏六腑,仿佛有一种隐藏许久的力量,正在呼啸奔腾,恨不能冲破所有的骨肉皮肤,狂乱地倾泄出来!
兰泽。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唤道:当初是你救我出地狱,如今为了你,我愿重生魔性,再入无间地狱。
满空绿焰,仿佛感知到那无名的力量,顿时一起乱舞颤动,光芒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