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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长安震惊,“都有什么?”
“有你舅舅我的听雨剑。”奚玉岚笑嘻嘻地开口。
“还有飞霜明心。”江千彤好笑地掩唇。
“锦衣司雁回刀法。”卫寒铁青着脸。
“还有我凌霄阁冲云剑……”萧云晗极度不爽。
越长安呆呆地望着几人,“还少一个呢?”
所有人都挑起眉好笑地看他。
越清风唇角笑容一凉,不冷不热地扫了儿子一眼。长安心一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咬着唇沉默了片刻后,拳敲掌心,“啊,是咱们家剑法的变招!”
……话一出,越家主身上的冷气顿时收了回去。
越宁大松了一口气,低低对景行咧了咧嘴,后者也心有戚戚焉地回了他一个眼神。别说长安,方才他也没认出来,娘亲哪是在用越家剑法呀,根本就是改得面目全非。
“娘亲剑法真好。”越宁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
可为何用的都是别人家的剑法……娘亲有自己的剑法么?
他悄无声息地望向奚玉岚,后者怔了怔,洒然一笑,悄悄传音入密道,“你外公没留下剑法,唯有凌云步。”
越宁恍然大悟,小拳头狠狠握紧。
“仔细看。”越清风淡淡打断他的思绪,“你娘要赢了。”
看台之上,由于奚玉棠的连续变招,打了君流玉一个措手不及,失了先手后,攻击节奏被打乱,已是落了下乘。又连续过了数招,他心中已有了底,当即一个横扫速退拉开距离,收势而立。
“在下输了,多谢奚教主。”
奚玉棠半空画圆收回剑势,胸膛微微起伏不定,稳了稳气息才道,“君少主青年才俊,剑法不俗,奚某受益匪浅。”
君流玉摇摇头,“输了就是输了。奚教主博学,在下今日眼界大开,不知日后可否上门讨教?”
奚玉棠怔了怔,见他说得如此认真,继而笑起来,“随时恭候。”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君流玉眼神一暖,拱手致意后便飞身下了擂台。奚玉棠独自一人站在台上,掂了掂手中的剑,举目望向看台中央,正对上奚玉岚戏谑的目光。
兄妹俩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心意相通下,奚玉岚察觉到她的意图,顿时气笑。
而奚玉棠却已挪开视线,道,“这么说,本座是擂主了?”
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办,这一幕好熟……
“下一个是谁?”她朗声开口。
看台之上,越清风心累地叹气。
他就知道……
第一日,奚玉棠一直守擂至结束,可谓打了个酣畅淋漓,痛快过瘾,就连回到惊鸿院时,眼底都带着十足的笑意。
越清风和越宁跟在她身后,两张极为相似的脸上明显摆着相同的无奈之色。
“长安,景行呢?”奚玉棠看向小的。
“去卫寒叔叔那里了。”越宁开口。
奚玉棠点点头,随后望向大的,“晚膳后,后山走起?”
越清风头疼:“……还没打够?”
他之所以提出后山一战,除了争徒弟,也是怕奚玉棠在武林大会上无聊,既然她都已经打了这大半天,想来是不会手痒了,怎么还记得后山之事?
“打架固然重要,徒弟也很重要。”奚玉棠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打不过我。”越清风默默开口。
“……”奚玉棠被冷不丁噎了一下,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人,好半晌才道,“你就不会让着我?!”
越清风眨了眨眼:“这话从夫人嘴里说出来,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
奚玉棠抽着嘴角不知该如何接话,广袖一甩,沐浴去了。
……然而这一洗,竟洗出了事。
早早便沐浴更衣结束的越家父子左等右等都等不来女主人,无奈只得去寻,却发现奚玉棠竟然在沐浴间便睡了过去。
越清风慌忙将人抱出来,生怕她着了凉,而奚玉棠被抱回房间时便醒了过来,只觉困乏之意已过,当即表示自己没事了,换上衣裳便拉着人回前厅,和儿子一起用膳。
……可还没等三人吃完,奚玉棠喝汤的动作一顿,下意识蹙起了眉。
越清风讶异地抬眼望过去,“怎么了?”
奚玉棠摇摇头,放下汤匙沉默了好半晌,道,“我不喜这汤……儿子,跟为娘换。”
摆在越宁面前的是奚玉岚特意为他准备的参汤,补一补他今日受的伤。越宁哦了一声,乖乖将还没动过的汤碗放到娘亲面前,奚玉棠低头喝了一口,再次顿住。
瞧着她脸色不对,越清风紧张地也跟着放下碗筷,探手扣上了她的脉,“可是受了内伤?”
奚玉棠摇摇头,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含在嘴里的汤说什么都咽不下去,最后实在忍不住,尽数呕在了帕子上。
……越清风愣了。
越宁也愣了。
好不容易稳下气息,压下不适,奚玉棠沉默了片刻,看向越宁,“去寻你沈舅舅过来一趟。”
越宁忙不迭点头,饭也不顾得吃便冲了出去,而越清风更是彻底急了起来,见她都要寻沈七,当即慌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好,“哪里不适?真气运行如何?经脉可顺?可有太初复发征兆?”
“不是太初,放心,真气也没问题,没有受内伤。”奚玉棠脸色不太好,却还是压下他的手,“先等沈七。”
没多久,沈七便被越宁一路拉着跑来,原以为奚玉棠出了什么大事,脸色都有些发白,此刻却见她好端端坐在那里,顿时大松了一口气,调整了气息,在她一旁坐下,手指搭上了她的脉。
室内一阵死寂。
沈七诊完右手换左手,好一会才停下,先从药箱里找出一粒药丸子给她服下,而后开口,“没什么大事,动了胎气,好在发现得早,孩子没事。长安来给我磨墨,我开个方子,接下来几日好生养着,切莫再动武,最好在武山住一阵子。”
果然如此……
心中猜测得到证实,奚玉棠撇撇嘴,想到自己今日竟然还在擂台上打了一天,心便有些发虚。抬头去看越清风,刚想开口求原谅,便见这位越家主愣愣地站在原地,好似还没反应过来。
长安也立在原地发呆,他虽听不懂什么叫动胎气,但听懂了‘孩子’一词,此时整个人也处于灵魂出窍状态。
父子俩一大一小如出一辙的蠢模样,看得沈七气笑。一指弹在长安脑门上,他凉凉开口,“回神!难道还要舅舅我亲自磨墨吗?”
越长安倏然回过神来,“哦哦哦,舅舅你等一下!我我我这就去!”
说着便跑向书桌。
然而刚跑出没两步,他便忽然一停,转而又回到奚玉棠身边,“娘亲,我那个,那个……我是要有弟弟或妹妹了?”
奚玉棠噗嗤笑了一声,点点头。
“耶!!!”长安高呼一声,飞速跑去磨墨去了。
而直到沈七去写方子,越清风都没有开口,一双幽深的眼睛直直望着奚玉棠,神色忽明忽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奚玉棠心虚地咳了一声,道,“那个……后山一战延后?”
“呵。”越清风皮笑肉不笑。
奚玉棠干笑:“……哎,这不怪我嘛,我月事不准你又不是不知,这……我哪知道啊。”
她越说越小声,最后索性闭嘴。
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个微凉的拥抱忽然袭来。越清风紧紧抱着眼前人不语,只能听见他心跳如擂鼓,良久才放开手,转而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送进内室。
在床上安置好人,越清风低头捧起她的脸,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直到两人呼吸都乱得不行,奚玉棠才听到他含糊不清的话语,“下次别这样吓我了……”
之后,没等她开口,人便忽然放开她,迅速出门找沈七去了。
两人商议了药方和接下来的事,越清风听了一肚子的注意事项,全程都不停地点头,直到沈七离开,药煎好,看着奚玉棠喝下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他又要当爹了。
他!又要!当爹了!!
激动得想绕着武山跑十圈!
“我的女儿终于来了……”他神色激动地握着媳妇的手。
奚玉棠抽着嘴角望着这个才醒悟过来的男人,撇嘴,“你说女儿就女儿?万一……呜!”
越清风眼疾手快地捂上她的嘴,慌张开口,“不准说,上次就是你说了不是女儿,长安才出生的!”
奚玉棠:“……”
身后重新端了晚膳过来的长安少主:“……”
奚玉棠一眼就发现了他,拨开越清风的手笑道,“长安,你来说,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啊?”长安怔了怔,从莫名其妙的委屈里脱出来,“儿子觉得都……”
……都什么,他硬是没说出来,额头瞬间便见了汗。
爹!你对你儿子飙什么杀气啊你!!!
你对我动杀心了吗?!
你搞什么!!
“儿子觉得……”越长安在自家父亲玄冰一般冰凉的杀气中,艰难地开口,“……妹妹好。”
话音落,旁边的冰山顿时融化。
越清风如沐春风般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头,“乖。”
长安:“……”
呜呜呜呜呜他想离家出走QAQ

第135章 番外 人生如旧

卫指挥使对江湖的记忆并不太好。
确切地说,他对【江湖】这个地方的感觉,其实和奚玉棠差不多,更多的美化存在于幻想和艳羡之中。
什么鲜衣怒马,对酒高歌,青衫仗剑,快意恩仇,对他来说,都是从未感受过的水月镜花。
他是孤儿,从小被宋季同以死士培养长大——事实上听雨阁和锦衣司里许多人都和他差不多——若非他实在太过优秀,入了宋季同的眼,正式拜师入门,恐怕早早就死了。
并非人人生来都是死士或是杀手。这种人和暗卫还有不同,暗卫至少有生的希望,而死士和杀手的命运却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卫寒能走出这个死圈,靠的是天赋异禀的根骨和不甘被摆弄的野心。
后者占的分量更重一些。
在宋季同还是个小小的千户时,锦衣司还掌握在国师上官泓手中,包括听雨阁也一样,两个机构一明一暗,代表了司氏王朝在江湖武林的眼和手。
卫寒只见过上官泓一面,却对这个男人印象极为深刻。根本无法想象一个仙风道骨、不染红尘的国师会是手掌大晋最为黑暗机构的掌权人,就算他每走的一步路都踩着别人的尸体,身上沾过的血能染就无数的布帛,也不会有人能将黑暗和他联系在一起。
——就像后来的奚玉岚。
这个接了上官泓衣钵的人,卫寒很早时便认识他。彼时他已进了锦衣司,穿着最最普通的锦衣司暗红劲装,而奚玉岚,不,当时他化名景玉,则是国师手下的一员,在上官泓临死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他代表国师出面和锦衣司人打交道的。
他甚至比卫寒更早进入听雨阁。
大约每个人生下来,老天都会安排一个宿敌给他,奚玉岚之于他就是这样。
两人年纪相仿,实力相近,一照面就免不了被人对比高低强弱。卫寒极其厌恶这样的做法,景玉也同样,然而作为当事人,他们并没有什么权力去挡住所有人的悠悠之口。
而其中最流行的一个说法,到现在卫寒都还记得,那便是“比起景玉,卫寒更像一个杀手”。
……很中肯。
确切的说,奚玉岚根本就不是杀手。
他从未接受过培养杀手和死士的残酷训练,所练的功法精妙而正统,与他生来便优于常人的根骨相得益彰,举手投足都带着大家风范,行事也光明磊落,全然不像走在暗黑之中的人。
和他卫某人真是从头到脚没一处相似。
认识道这一点,并且承认、接受这个现实,着实花费了卫寒很长时间。
年少时狂而不自知,尽管已经将所有心思都深埋,但梦回时还是会忍不住感到艳羡嫉妒。
他们相隔得犹如白天黑夜般遥远,而他即便已经习惯于在黑暗中行走,偶尔想起来,也还是会想要沐浴阳光。
而这也是随后多年里,他对奚玉棠的感觉。
随着时间推移,国师的身体越发不堪重负,锦衣司和听雨阁内部便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分家分权避无可避。然而毕竟二者盘根错节太过严重,用之后奚玉棠的话说,属于历史遗留问题,想要彻底分离,只能是痴人说梦。
卫寒身在锦衣司,自然知晓上官泓在锦衣司里也为奚玉岚留了举足轻重之职,奚玉岚当初也没反对。然而当上官泓一去世,听雨阁阁主之位压在奚玉岚身上时,他却出乎意料地主动放弃了锦衣司。
卫寒对此相当不解,但也乐见其成。
毕竟是对手。
上官泓一死,宋季同头顶再无桎梏,开始正大光明地往听雨阁内安插人手,同时也将重心放在了锦衣司,对自己身兼的副阁主之位再无兴趣。
那段时日,大约是锦衣司和听雨阁最为混乱的时期,青黄不接,内部声音众多,矛头大多指向新任的阁主。卫寒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冷眼看着他陷入困境,直到他亲自寻来,提出联手,才总算打起了一丝兴趣。
这是他们第一次联手。
或许是兔死狐悲的诡异心态影响了他,卫寒接受了奚玉岚的“接替宋季同成为副阁主”的条件,两人用手中的刀剑说话,将听雨阁所有人打到彻底没脾气,才总算将一切平息下来。
那着实是一段极长的血雨腥风。
对此,宋季同非常满意,主动放权,将听雨阁事宜尽数放手,且越发看中自己的这个徒弟。
奚玉岚、卫寒、宋季同、听雨阁、锦衣司、司氏……这次权力的过渡结果,几乎令每一方都满意,听起来真的是个极其可怕之事。事后卫寒才品出了这其中的玄道,对奚玉岚把控人心和机会的能力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越发忌惮他的同时,也不免生出一种惺惺相惜感。
天生的领导者,天生的野心家。
可惜不愿入朝堂。
外界都以为听雨阁的正副阁主关系极好,配合默契,相互信任,手段相似,脾性相投……但只有这两人自己心里清楚,他们从初见起就互相看不顺眼,性格和经历又南辕北辙,远没有想象之中合拍。
不过兴许宿敌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存在,最了解自己的人不是朋友而是对手,奚玉岚和卫寒尽管不合,却极为信任对方能力,听雨阁落在这两人手里,不得不说是一种幸运。
可笑的是,两人都不是将杀手当做正职的人。
延平二十五年,奚玉岚突然找到他,说接下来他要闭关一段时日,阁里之事暂时无暇顾及,除了需要阁主亲自过手的决策以外,其余一切事务都需要他这个副阁主担待。
卫寒应了。
这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两人之间经常如此,因而他并未有任何起疑。
结果谁曾想,奚玉岚一‘闭关’就是六年。
而正是在这六年里,卫寒头一次知道了【奚玉棠】这个名字。
这位比他年纪还小不少的玄天教主,是听雨阁悬赏榜上的常客,卫寒能注意到,也是苏十七跑来说,孟十三或许已经死了,而正是这个人,刷新了他们听雨阁内【任务失败】的新纪录。
按理说,以正副阁主的权限,阁内许多生意并不需要他们亲自过手,毕竟听雨阁生意跨度实在太大,除了武林,还有朝堂,甚至一些平民百姓也会找上门来与他们做生意,而一个式微的门派掌教,着实不够重要。
但卫寒还是注意到了这位玄天教主。
据说他12岁便险些问鼎武林盟主。
据说他与姑苏越家的少主越清风是死敌。
据说他曾被灭了满门。
江湖人,生杀之事乃稀疏平常,一言不合就灭人满门的事也层出不穷。卫寒毕竟年轻,没有感受过当年的玄天威势,没有听过奚之邈的大名,不知十多年前的雪山剧变,对这个远在雪山的门派毫无兴趣,也就是苏十七这样大惊小怪地跑来,才让他难得多注意了几回。
……还真是次次任务失败。
这个奚玉棠,简直有九条命!
彼时,他已经做了将近七年的听雨阁副阁主,锦衣司那边的官职也到了千户,宋季同越发重用他,并在延平三十一年时亲点他随行参加武林大会。
准备都是提早做好的,从接到欧阳玄的英雄帖,到动身去洛阳,卫寒一路上都甚是无聊,直到在处理听雨阁事务时,发现又有人接了暗杀玄天教主的生意,这才有了些许兴味。
……他甚至还去围观了一下那场暗杀。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奚玉棠,和自己想象当中有所不同,更瘦,武功更好,和越清风的关系也没有传说中那么恶劣,甚至两人联手对敌时,还能从中看出一丝默契来。
尽管阁里带了不少人过去,带队的还是一名长老,但卫寒自见到奚玉棠左手开始用刀起,便知此次的生意又是白做了。
战斗未完,胜负已定,他没看完便走了。
随后在武山之上第二次见面,他忽然理解了苏十七的好奇,也明白了为何这位奚掌教永远都是江湖茶馆说书人口中的常客了——太过年轻,功夫极好,为人处世自有章法,嚣张却不失礼,尽管面具遮了半面,却依旧能让人不自觉地折服于他的风度之中。
世人尚美,姑苏越家的少主若非生得一副谪仙面,怕是也不会名气这么大。
可偏偏奚玉棠就能让人忽略她的长相。
卫寒一眼便能看出她全身的煞气。这也是一个从无数死亡困境里走出来的人,骨子里带煞,黑暗里行走过,却向往光明,和他自己极像。
就连他看向擂台上的那些人的目光,那艳羡中带着不屑的模样,也和他自己如出一辙。
他一度以为,他们能成为好友。
后来,“他”成了“她”。
再后来,他们走上了不同的路。
……
“……之后呢?”
京城卫府里,已经十五岁的奚景行颇为好奇地开口,那双和当年的五皇子司煜极像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人。
卫寒面无表情地端起自己面前的白玉酒盏,上等梨花落的香气无声无息地消减了他周身的杀伐。
沉默了片刻,他话锋一转,问道,“你此来京城,打算待到何时?”
奚景行怔了怔,答,“陪您过完年节便要回江南了,想在三月母亲生辰前赶回杭州。”
三月啊。
卫寒想到前些日子收到的信,凉凉地勾了勾唇角,“你母亲今年的寿辰不准备大办?”
景行诧异地应了一声,“您怎知?”
卫寒放下酒盏,目光转向白雪皑皑的庭院,顿了顿才道,“她自己说的。”
景行惊讶地张了张口,半晌才憋出了一句,“……哦。”
抬起眼扫他一眼,卫寒好笑,“没想到我们仍有联系?”
“……这么些年,您二位也没见过几次。”景行承认自己好奇。
卫寒短促地笑了一声,“圣上一日没撤她的职,她便一日是锦衣司同知,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没让她年年回京述职已是放她一马了。”
这个景行倒是知道。锦衣司江南那边的事务是由奚玉棠负责的,虽然她经常玩忽职守,但至少该做的事还是做了不少。如今卫寒虽已是从一品,但也还兼着锦衣司指挥使之职,有这层上下级的关系在,两人有联系倒也说得过去。
……他可是知道的,父亲这么多年了,到现在还次次都烧掉眼前这位的信呢。
可想有多介意。
“小时候,嗯,我以为您二位是关系极好的好友,直到彤姨说……”俊逸的小少年不好意思地低头,“也因此做了许多令二位难堪之事,现在想来,着实羞愧。”
没想到景行会因此而道歉,卫寒短暂地怔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
好一会,他才停下笑,“这不怪你,许多人都这样以为。”
他起身来到廊下,望着眼前无声飘落的大雪,良久才轻描淡写道,“你母亲曾与我是死敌。”
话音落,景行猛地抬起了头,“死敌?那为何……”
“因为我找到了她的软肋。”卫寒平静回答。
景行起身,将披风给眼前的长辈披好,而后站在了他身边,“母亲的软肋……可是父亲?”
“不。”卫寒遥遥望着远处,仿佛透过这天地间的茫茫大雪,回到了多年前。
也是在这个庭院里,那是奚玉棠第一次主动上门寻他求助,为的是庇护沈七。
也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放下恩怨和立场。
她说,他和越清风是不同的人。
“越清风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她的软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似嘲似讽,“她的软肋,可笑而无趣。”
心软,重义,念情,守诺。
这对一个杀伐果断的江湖第一掌教来说,不是可笑是什么?
他不过是因庇护了沈七而遭到了池鱼之灾,她便心有愧疚。
也不过是为了不想看她死在自己见不到的地方,而不小心情感支配了理智,在南疆地宫里不计较生死地站在了她身侧,她便能记这么多年。
不过话说回来,他卫谨之也没什么立场嘲笑奚玉棠。
这两件事也并非是他精心谋划而动之事,那时候的他,不也是可笑又无趣的么?
明知他付出再多,对方也不可能改变心意。
明知即便如此,两人也不会放下前嫌,一跃成为知己好友。
不还是……就那么义无反顾地做了么。
……
他与奚玉棠,从相遇起就是错的。
这世间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化敌为友。
奚玉棠曾言,能从敌人变成朋友的那些人,都是没有触及到过对方底线和原则的人。
卫寒深以为然。
只有这样的‘敌’,才有化友的可能性。
比如越清风和她,比如奚玉岚和卫寒,比如林渊和越清风,比如江千彤和她……
唯独不会有他卫谨之和奚玉棠。
两人所求不同,所走之路也南辕北辙,就连性格,一开始他还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人,结果到头来却也发现并非如此。
奚家人真是令人讨厌。
奚玉岚也好奚玉棠也好,都是那种即便整个人都陷在黑暗里,却依旧没放弃过追求光明,且本身就属于光明的讨厌鬼。
兄妹俩真是该死地像。
奚玉棠不愿涉足朝堂,而他却要在这庙堂之上浮沉一辈子;奚玉棠当年选了司离,而他选了司煜;奚玉棠杀过他许多手下,他也曾杀上过雪山,废了她最信任的心腹一只手;奚玉棠爱上了越清风,他爱上了奚玉棠。
能有今日,他已经学会庆幸了。
那个人,又护短又心狠,遇强则强,他能用尽手段逼她至死,她就能拉着他一起死,绝地反击玩得熟练至极。
丝毫不在乎自己会有何下场。
这样的人,你面对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做,才能让她认输。
卫寒自认自己心狠手辣,却在这种事上狠不过她。
所以他收手了。
说到底,无非还是因为不忍而已。
打从他被卓正阳重伤致死,奚玉棠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救他那回起,卫寒就彻底明白了这个人的底线在哪里。
不过已经太晚了。
如果时间倒退五年,不,三年,退到他们初相识那会,或许他根本就不会在乎什么‘自己比越清风晚了一步’这种听起来荒谬而敷衍的借口。
他们之间误会太多,阴差阳错之事多不胜数,有缘无分,是命。
……
“景行,你可恨我?”卫寒忽然开口。
奚景行诧异地抬头看了身边人一眼,接着也将目光投向庭院细雪,停顿了许久才道,“不,您的选择……实是为我好。”
他很小便知自己不是越清风和奚玉棠的亲生子,大一些后也从卫寒这里听到了自己的身世。起先还曾为此痛苦过不忿过,但随着年岁渐长,知晓的事越来越多,心境也逐渐平和下来。
平心而论,亲生父亲造反谋逆,母亲不顾他死活随之而去,他没有被杀,没有被圈养,没有从小受人白眼,健健康康长大,还学了一身的好功夫,姑苏越家当他是大少爷,长安和瑶儿认他为亲兄长,还有一大堆爱他护他的长辈……
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景行唯有一惑。”他轻声问道,“当年您和景行生父为何……”
“为何分道扬镳么?”卫寒接过他的话。
景行点点头,悄悄松了口气。时至今朝,他依然不能平常心地提及生父司煜。
卫寒眯了眯眼,想了许久才道,“大约是道不同吧。那时,殿下已听不得我言了。”
他和司煜之间能生出罅隙,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曾选择了和奚家兄妹以及越清风合作。尽管他行的正,也自认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司煜之事,但被猜忌到那种地步……
他不愿细说,景行也不敢再问。如果可以,他不太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卫寒很早便不再将他当做孩子看,根本不管他是否能承受便说了。
反倒是自己的养父养母,对他爱护极了。
但卫寒也很护他。
景行长这么大,受生长环境的影响,所知所学所见都远比同龄人更多,心智也极早熟,自然知道眼前这个长辈远不是一般人能比。他能十几年如一日地教导自己,已是不可置信了。
低低扫了一眼他的神色,卫寒神色闪了闪,道,“奚玉棠果真将你教得很好。”
景行顿了顿,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好道,“母亲她很好。”
她当然好。
好到……
卫寒动了动唇,终是咽下了唇边的话,最后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沉默地走了出去。
霜雪很快便落满了他的肩头,也盖了他的墨发,他脊梁挺拔,背影肃杀而漠然,仿佛一把出鞘的雁回刀,在这寒冷刺骨的天地间划出一抹深重的血色。
一如他坚定了一生的、孤傲的路。

第136章 番外 锦书难收

大约很少有人知道,离雪宫江宫主她并不太喜欢出门。
江湖中人对江千彤宫主的评价褒贬不一,从她接任掌门之位到现在,舆论传言层出不穷,从一开始的徒有其表,到后来的有点意思,再到后来差强人意,再到现在的也挺好……江千彤不过才花了几年时间而已。
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了她的能力。
然而即便如此,事至今朝,大部分人提到她,前缀名词依然不是‘离雪宫宫主’而是‘武林第一美人’。
而她从抵触到接受再到无视的过程,恰恰暗合了她这么些年性格和行事的转变。
用离雪宫长老们的话来说就是,越发越发地不爱露面了。
其实江湖里也是讲门第的,这里的门第并非只有出身根脚,还有你所处的位置。
武林中人提起江千彤,都说她出身名门,但真真追究起来,她也不过是个被柳曼云养大的孤儿而已。据说她父母也是江湖人,早亡,无甚名气,而她被捡回离雪宫时好像还不满周岁,所以这种出身也就被人下意识地忽略了。
算起来,她也算是离雪宫这一代的大师姐级人物,入门时间长,从有记忆起便知自己是离雪宫的一员,对师父和门派的感情非同一般,比起师姐陆靖柔、师妹谢婉等人,她显然更像一个纯粹的离雪宫人。
然而她被从小被娇养大,武功不上不下,剑法最差,轻功最好,内力也一般般,这样的表现,着实不像个资深武林人。倒也不是她根骨差,而实则是她并没有太多时间放在钻研武功之上。
习武讲求专心致志心无旁骛,除了要有先天的条件,后天的努力也极为重要。正如她的师姐陆靖柔,论起根骨两人不相上下,但对方武功比她好的原因,就在于对方从入门起,人生就只有一件事最为重要,那便是习武。
而她不同。柳曼云拿她当世家千金来养,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行为举止,一切的一切都向着千金小姐靠拢,而这些事,分散了她太多的注意力。
也不是她讨厌习武,恰恰相反,她还挺喜欢的。只不过一个人的生长环境不同,就注定了今后的路也会有所差别。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习武并非她人生中最为重要之事,且因为柳曼云待她如生身父母一般,而从未生出过任何的不满,也根本没察觉到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孩子嘛,性格如何养成,长辈占了极为重要的部分。
江宫主后来也曾想,其实世人说她金玉其外徒有其表,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那时候的她,可不就是这样?
定位不同罢了。
正如陆靖柔一开始便被柳曼云内定为了下一任的离雪宫宫主,她江千彤,也早早便知晓自己的路。
……无非就是嫁出去,嫁给一个身份地位非同一般,或手掌大权,或地位尊贵之人,让离雪宫在武林中的地位更加稳固或更上一层楼。
这天下没有谁天生无情。
即便柳曼云一开始的确打算将她养成一个听话的棋子——之后也并未改变过——但哪怕是你养一条狗,时间长了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一个人。
江千彤对师父有孺慕之思,柳曼云又何尝没有真正疼爱过她?
如果没有遇见奚玉棠,或许江千彤真的会如了自己师父的愿,甘心情愿地嫁给一个人。
只可惜世事无常,她终究还是在人生最重要的岔路口上,在迟来的叛逆期里,难得自私了一把。
一切的转折点都从武山之上她走错了门开始的。
从那以后她才知道,原来江湖,和她想象中全然不同。江湖不是一群年轻弟子们在秦淮游船,不是在茶楼里谈天说地,不是在门派里被师长检验武学,更不是走到哪里都被奉为什么第一美人。
江湖是血腥,是杀戮,是你争我夺,是多情又似无情,是无数的恩怨情仇和无可奈何。
而教会她在这样的江湖中生存下来的人,名叫奚玉棠。
其实想到过去的事,江千彤颇为矛盾。如果再给她一次重活的机会,她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走错奚玉棠的观澜院。
如果不认识她,就不会被卷进玄天教和武林之间的波澜里,不会被迫承受她和师父柳曼云之间你死我活的彻骨仇恨,不会接任离雪宫掌门,更不会喜欢上一个根本就不能喜欢的人。
或许她还是那个金玉其外的花瓶美人,从未有一日会轮到她来操心离雪宫里的大小事务。
哪怕最后还是被奚玉棠杀了,至少……
至少不会再有现在这般的难过。
但如果人的一生从未有过波澜起伏,是否太过浪费了?
想到这里,江千彤又忍不住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果然,还是想认识她。
“既然心不在焉,何必练剑?”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江千彤脚下一顿,剑势瞬间弱了许多。
她收剑而立,抬起头,墙头上赫然蹲着一个熟悉的脸孔。
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又见到了奚玉棠。
“景阁主不喜欢走正门?”她忍不住反问。
“你们离雪宫守门的弟子该换了。”来人居然还一脸嫌弃,“本阁主在门口走了三圈都没被发现,出于好心,决定来给江宫主提个醒。”
江千彤无语地望着他跳下来落在自己面前,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若是谁都能轻易发现听雨阁阁主,我看您这阁主也该让贤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何贵干?”
“还真有事。”银发红衣的青年说得煞有介事,“不过在此之前……江宫主连杯茶都不给?”
江千彤:“……请。”
命门下弟子上茶待客,自己则去换了身衣裳,梳洗一番后,两人于厅内对坐。
“景阁主上次来,带走了我师父,不知这次来又要做什么?”江千彤开门见山。
“谈生意。”奚玉岚也很配合地直入主题,“玄天和离雪宫在江南的生意。”
提到玄天,江千彤天水般的眸子闪了闪,若无其事地端起了面前的茶盏,“既然是玄天的生意,奚玉棠为何不来?”
对面的青年好笑地笑了一声,“还能有什么?养伤啊,和我那好妹夫都在雪山,太远了。”
江千彤神色一滞,放下了茶盏。
她总是忘了那人已经嫁给越清风了。
师父柳曼云被眼前人带走后,她就没想过师父能活下来。从前总是不敢想师父死了会怎样,不敢想离雪宫和玄天之间又会有怎样一番血雨腥风,然而真正经历过了以后才知道,她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和柳曼云南疆一叙,让她最后一点的孝心也被消磨殆尽了。
在其位谋其政,她既担了离雪宫的宫主之职,就要为门派着想。对玄天示弱也是为了保全门派,不过抱着侥幸心理一试,却没曾想,奚玉棠竟然应了。
这是否就表示,她已经不打算再对离雪宫出手了?
终究还是欠了她。
“看来景阁主已经不再抵触插手玄天事宜了。”她抬眼望向对面。
奚玉岚喝茶的动作一顿,放下茶盏,“……我有说过我抵触吗?”
“没有啊……那看来是我误会了。”江千彤淡淡道,“景阁主不是一开始连盟主之位都嫌弃么?我还以为,阁主不愿插手玄天,是因为不想让奚玉棠闲着。”
“……”
你说得都对!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奚玉岚尴尬地清了清嗓,一本正经地开口,“江宫主,我们来谈谈江南那边合作的事。”
江千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说是谈正事,两人果真谈了许久。直到一切事宜敲定,已是午膳时间,作为东道主,江千彤自然要待客。
奚玉岚头一次在离雪宫留膳,早就听说曲宁美食一绝,如今一尝,果真名不虚传。
他吃得极好,连带脾气也好了许多,这会再看江千彤,决定不计较她先前谈生意时一次又一次堵自己的行为。
“先前奚某还不确定……如今看来,若是曲觞楼的菜色能有今日水准,当不会亏了本。”他难得赞了一声。
江千彤正在亲手泡茶,闻言,头也不抬道,“景阁主多虑了,我本就不会让她做亏本生意。”
奚玉岚挑了挑眉,不再开口,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她行云流水的泡茶手法上。顿了顿,他道,“江宫主这一手茶艺,当不比越清风差。”
“不敢和越少主相比。”江千彤纤手一挥,一杯清茶稳稳当当地隔空落在了奚玉岚面前,“不过,比景阁主的妹妹强一点倒是真的。”
奚玉岚端起茶盏闻了闻,继而浅尝一口,将茶香留在舌尖停了停,顿时面露赞赏之色,“好茶,好手法,果真比棠棠强太多了。”
人都喜欢听好话,江千彤自然也不例外。她笑了笑,自嘲道,“术业有专攻,她身边有越少主,倒也不必非要学。至于我……从小到大学了这么多年,再做不好,才是愚钝。”
上次她在京城,曾尝过奚玉棠亲手泡的茶。
当时她就想,原来这世上也有那人不擅长之事。
时移世易,现在反倒想念起来了。
奚玉岚非常捧场地将一杯茶喝完,不经意间抬眼扫了扫对面,却发现身着孔雀蓝宫主长袍的女子满脸都是抹不开的嘲意和悲讽,顿了顿,漫不经心地开口,“江湖传言,江宫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功却不足撑起掌门之位……依本阁主看,恐怕是外人着相,江宫主实力远比传言强得多。”
听出他的安慰之意,江千彤怔了怔。
“方才的剑法。”银发青年好心解释。
江千彤恍然大悟,继而羞愧地低头,“景阁主误会了,那剑法……是奚玉棠教我的。”
奚玉岚挑眉,“谁教的不重要,学到手就是自己的。若按江宫主的说法,你我的功夫都是别人的功劳了。”
“……”
“况且,”他修长的手指轻点黄梨桌面,斟酌着道,“我听说棠棠与你有半师之谊,但恐怕连她也想不到,江宫主跟人谈生意很有一套,青出于蓝……这么看来,反倒是武林轻视了离雪宫。”
他说得轻描淡写,听的人却深受触动。江千彤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直到瞥见他眼底的不自在,这才猛地回过神,别开脸轻声道,“您不必如此……多谢。”
奚玉岚暗自松了口气,“我不擅长安慰人,下次不要动不动就摆出那副模样了,不知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了你。”
江千彤神色一滞,顿时红了脸,“抱歉,我只是……”
“停。”奚玉岚简直怕了她。
“哦。”江千彤乖乖点头。
厅堂里一阵死寂。
好一会,她轻声开口,“那个,景阁主用不用点心?我离雪宫的点心很不错的。”
奚玉岚:“……”
方才还夸她大气,转眼就变了模样……棠棠说的果真不假,和江千彤打交道真的很难。
“下次吧。”他起身,即将走出门外时才忽然想到一事,步子一顿,回头,“险些忘了一事。”
江千彤站住脚步,诧异地抬头。
两人身量相差许多,一仰一俯,看起来有些滑稽。
奚玉岚轻咳了一声后退几许,道,“来时肃兮托我带个消息给你,近日他曾收到了林渊的书信,信上有句话要转给你。”
……林渊?
江千彤怔了怔,没有开口。
“那句话……嗯……”想到自己要捎带的消息,奚玉岚忍不住想将自家师弟摁在地上打一顿。
“很难讲?”见他如此,江千彤猜到了些许。
“有点。”奚玉岚一脸尴尬。
“林师兄要退婚?”
“……你怎知?”银发青年诧异地看她。
江千彤淡淡道,“猜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越过奚玉岚先一步走出门,站在廊下抬头望着外面的阳光灿烂,“当初比武招亲,事后林师兄曾与我在这房顶喝过一次酒。”
江千彤对林渊的印象并不太好,究其原因,是因为他曾是韩文彦的师兄,欧阳玄的大弟子。
当年韩文彦仗着自己和他有婚约,屡次出言调戏自己,行为也极孟浪,林渊撞见过几次,却从未如同昔日武山上的奚玉棠一般态度坚定地为她解过围。
但江千彤依然承认,沉渊公子是个好人。
这个好人,在那次比武招亲后曾亲自来寻她,对她说如果她不愿意,这件事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比武招亲本就是个充满了阴谋之举,为的不过是两方,玄天和紫薇楼。
柳曼云料定了奚玉棠不会坐视她胡乱嫁给别人,所以最好的结果,要么她入玄天,要么她入紫薇楼,归根结底还是牺牲她这个弟子,换离雪宫安稳。
最后的结果能落在林渊身上,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们是处境很相似的两个人。
都是身不由己,都有着一个那样的师门,都被夹在好友、门派、大义和师父之间。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他的?
“林师兄也是为了我好。”她回头看向奚玉岚,“景阁主不必为难,我没事。”
红衣银发的青年沉默良久,“林渊其实还不错,你真不考虑考虑?想知他行踪的话,我可以卖消息给你。”
江千彤失笑,“……我看最会做生意的人是景阁主才对,怪不得奚玉棠要让你来负责玄天与我离雪的接洽。”
大家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份上,奚玉岚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耸了耸肩,他站到了她身边,“只盼你莫后悔才是。虽然本阁主不太看得上林渊,但至少,听说他对你还是不错的,千里迎亲……”
“停。”江千彤打断他,“虽知这世上没有景阁主不知之事,但这件事就莫要提了。”
奚玉岚被打断了话,低眸望了她一眼,挑眉,“这倒是我的不对,忘了秋雨山庄墨少主……”
“都说了别提了!”江千彤羞恼地忍不住一袖子挥过去。
银发青年脚尖一点便倒飞了出去,与庭院中站定,“好好好我不说,但林渊的话我带到了,至少给个回复吧。”
江千彤抽着嘴角望过去,“能有什么回复啊!”
兄妹俩一个比一个恶劣!
“好了我知道了。”奚玉岚投降,但终究还是念在她刚被退婚的份上多加了一句,“若是江宫主想找人喝酒的话,出得起价,本阁主可以奉陪。”
“……”江千彤气笑,“景阁主是不是去醉花楼次数多了,对付姑娘们的招式也往本宫主身上套?”
奚玉岚神色一僵,干笑,“后会有期。”
“下次麻烦走正门。”江千彤没好气地堵他。
话音落,已经跳上墙头的景阁主脚下一踉跄,无奈地转头看了她一眼,走了。
留下江千彤一人在空旷的庭院里沉默地站了许久,苦笑一声,毫无形象地就势坐在了台阶上。
“秋雨山庄墨少主……”她低低咀嚼了两遍这几个字,继而轻轻叹了口气。
终究是有缘无分。
当年她第一次隐姓埋名走江湖,不过是跟着奚玉棠一路南下,便遇到了许多次的暗杀,到了江南,又遇见了郑泰、墨音和墨锦那些人。九月初九重阳节,清净寺那一夜,墨音的几坛上等寒潭香醉了许多人,其中便有墨锦。
那时她便亲口听墨锦说了他对自己的心思。
不过是装作不知而已。
那时候的她,一心都挂在奚玉棠身上,谁曾想命运弄人,一场错付的感情无疾而终。
然而无论是在她继任时也好,比武招亲后也好,甚至林渊千里迎亲时也好,已经深知自己陷入了逃不开的江湖恩怨之中的江千彤,根本不能对墨锦回应任何事。
她甚至不想见到他。
即便是不喜欢,她也不想将秋雨山庄卷进来。
亲手打伤墨锦的时候……是他没有躲。
深深呼了口气,江千彤从台阶上站起来,转身进了房间,于书桌前铺开一张信纸,研磨提笔,极为熟练地于开头写下了【奚玉棠】三个字。
她写自己今日见到了奚玉岚,谈成了江南的生意,写她被林渊退了婚,写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墨锦。
还有许多她很久没有想起过,却偏偏今日都想到了的过去之事。
写完,收笔,吹干墨迹,江千彤熟稔地找出一个信封将信装好,而后随手塞在了一旁其貌不扬的木匣子里。
在那里,层层叠叠,已经有了许多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每个信封上,都空白一片,什么也没写。
江千彤沉默地盯着信封望了好一会,抬手合上木匣,落锁,转身离开。
曾经有一段时日,她天天都要送出去许多写给奚玉棠的信。
如今习惯依旧,却已是不再送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