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出莲花井镇,舒莹闷闷不乐。邢鉴辙笑道:“怎的啦,老婆子?人家总算给了咱半张饼。来,你吃大半儿,我吃小半儿。”当真分开,给舒莹递去。舒莹挥手将饼打落。邢鉴辙叹道:“好,你不吃,我留着明天吃。”又拣了起来。舒莹哼了一声,呆呆看着远处的山峦,骆驼走一步,她便晃一下。过了半晌,到底叹道:“真是多亏了你,不然咱们的行踪就暴露了。”邢鉴辙笑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这当家的,可不是吹……”舒莹怒道:“不许你说这样的话!”邢鉴辙苦笑道:“糟糕糟糕,忘了你们会中的规矩。好罢,嫁妻嫁妻,吃饭穿衣。”舒莹冷笑道:“真是没羞!”却到底撑不住笑了出来,叹道:“鉴郎,你对我怎么这么好?”
二人又快行了十几里,听到前面的喧嚣声。拐过一道小丘,看见楚张的队伍。这样时疾时徐跟了一下午,到了一个名叫枣林子的市镇。楚张之伙在此歇宿。邢舒二人不敢进镇,便在镇外一个小土坡挖面后面歇了,到得半夜,邢鉴辙让舒莹等候,自去镇中刺探。天近明时方才回来,对舒莹道:“敌人小心得很,八人一班,看着阿娇,没法子下手,咱们且再跟着吧。”
楚张一伙遇店打尖,遇暮而宿,竟一直没停下来,邢舒二人也便一路跟着。不消说人家是吃香喝辣,他们是屡尝白眼。世态炎凉,人生百态,大同小异,无须多言。他们心有所谋,邢鉴辙又想方设法让舒莹开心制怒,两人没有丝毫暴露行踪身份。如此十数日,竟均无机下手救人。只是邢鉴辙已见到阿娇有吃有喝,只是一言不发,回来说与舒莹,舒莹略略放心。这一日跟着楚张一伙来到一座大城,城门极是雄伟,正中写了“金城”二字。见城中人来人往,繁华热闹,难以细表。
(按:金城即今日兰州。位于甘肃省陇西中黄土高原,是黄河上游一座古城。汉时置金城县,故别称金城。隋始为兰州治所,宋元丰年间在城西建了新城,清康熙五年设为兰州省省会。本书故事发生于宋朝,时有西夏,金城为其都城。小说之言,不必苛求与历史相符。)
二人想既到此城中,混于行人中间,也就不怕楚张一伙发现。将骆驼寄存于一家车马店,跟着那一伙人。楚张一伙到了金城城中,狂妄气焰略有收敛,只见他们沿街东行,到了一座大院落前,上书“西都皇驿”四个大字。院中屋宇连绵,青砖碧瓦,远看便金碧辉煌,不同凡响。郑东丰持了名贴前去报号。不一刻听得礼乐声中,两名官员率众急步迎出,他二人接待皇亲国戚、外国使节经验丰富,来者虽有七十余人,但一见气势便知哪位是正主,小步碎行,来到楚张面前,一名年长些的白胖官员满面堆笑,道:“下官祈好久,这位是副总管公冶杰,不知楚爷大驾光临,有失迎讶,恕罪恕罪。”
楚张个头比这两位西夏官员高了足足三成,哈哈一笑,说道:“好说好说。大伙儿自西域入西厦,一路上好不辛苦,我说咱们什么礼节都免了,赶紧安排我这些弟兄洗尘便是。”祈好久行事准则是“任你刁钻古怪,我自笑脸相迎”,见楚张这一伙杂七杂八,心中暗暗讥笑,道:“楚爷果然爽快,下官一见之下,大生亲近之感。”向旁边公冶杰点一点头,公冶杰向一名管事安排几句。祈好久笑道:“楚爷,请,请。”楚张哈哈一笑,道:“祈兄,请。”却雄纠纠气昂昂当先进了驿馆。
邢舒二人看得明白,相互点了点头,回到那车马店,向主人讨了两碗面吃了,商量对策。舒莹道:“这楚张到底是什么来头?你不是说他只不过是正义盟的一个堂主么,怎么却成了西夏皇室的贵宾?”邢鉴辙也不知究竟,沉吟道:“那天在星星峡时,那将官见了一封信便面如土色,看来秘密便在那封信上。”舒莹叹道:“可惜你跟了我,不然堂堂正义盟少盟主,不比他一个堂主还要威风么?”邢鉴辙摇头道:“这倒不会。我想便是我爹爹来到西夏,西夏官员也不会如此奉迎。看来狂狮楚张与西夏国另有渊源。”舒莹道:“可笑那天我看到楚杉杉得罪了西夏官兵,还为她担心来着。当时你说‘西夏这帮官兵要倒霉’了,是不是早就知道楚张跟西夏关系非同寻常?”邢鉴辙道:“哪儿是。我当时想楚杉杉既然出现,她爹爹必定就在左近。若是发起狂来,恐怕会将那一百多个西夏官兵尽数杀了。焉知人家亲如一家,这真怪了。”皱眉思索。
舒莹也支颐不语。良久道:“我最怕他们将阿娇关进西夏国的监牢,那便麻烦了。”邢鉴辙点了点头。舒莹道:“真要救不出她来,那也没法子。我的功力既然失去,非本门高手不能重新打通经脉。你武功虽也不差,在这一点上,却丝毫帮不了什么忙。我们只好取道江南,先找到我师叔再说。”邢鉴辙见她无可奈何的样子,连脸上的妆相也遮掩不住,不禁大是心疼,双拳轻轻一磕,说道:“到了晚上,我再去探探。咱们先到街上听听消息。”
二人将身上仅有的一点碎银子给店主付了,嘱咐好好照顾那头骆驼,出店上街。这时正值巳将交午,阳光暖洋洋洒向人间,行人摩肩接踵,一座都城愈发显得繁华昌盛,嘈杂祥和。街肆两旁,商铺酒店鳞次栉比,小贩叫卖声、钱庄唱号声、赌场开盘声、酒店喧笑声、娼家招摇声、把戏锣鼓声、热锅溅油声、马踏石板声、鸣锣开道声不一而足,汇合成一股暖流,人间的温暖似乎驱走了冬日的寒冷。
舒莹却觉得很是孤独。她紧拉着邢鉴辙的手,才感到身躯毕竟仍在这热闹而庸俗的世间。一遍遍道:“当家的,这地方真大啊!”“当家的,你看那个面人儿,捏得多象!”“当家的,原来这就叫木偶戏吗?”
邢鉴辙就一遍遍地回答:“是啊,老婆子。”“嗯,这不是一年两年的功夫。”“嗬嗬,老婆子,想要一个木偶吗?”
不知不觉,两人走了已经大半个时辰,见前面围了一圈人,圈子中撑着一根四丈高的大幡,想来是江湖卖艺的。二人正想转头往回走,忽听一人大叫道:“来来来,常言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位朋友,你笑话人家把戏练得不成,想来必是自己有两下子了,咱哥俩不妨下场玩玩,给这里的老小爷们儿添点乐子。”邢鉴辙一听这人说话声音好熟,循声看去,见一人光头大耳,身材高大,一身横肉,腰间拴了好大一个酒葫芦。邢鉴辙虽不认得他,但听他说过话,正是那个开戒和尚了。他身边围了许多人,原来是看一个卖药的汉子练把式来着,他这一咋呼,众人的目光便全转到他身上。他身后站了一人,却是滚刀丸子朱大阔。
他指着的那人是个劲装少年,这人邢鉴辙、舒莹却都认得,正是楚张的一名弟子唐西功。二人对望一眼,轻轻点头,挤上前去。
唐西功笑道:“你这浑和尚好没来头。我看我的,我笑我的,与你何干?你觉得他练得好,干脆拜他为师好啦。”这个“他”,是场心一名袒露上身的敦实汉子。那汉子提了一面铜锣,陪笑道:“两位大爷,小人自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两下子原本不配来贵地献丑。只不过想靠着祖传秘方,卖点药图个糊口,两位大爷且息怒,既不爱看小人练的把式,那么小人另玩一套就是。”当当锣响,身后箱子上坐着的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牵着只一尺高的猴子入场。那猴子穿了件桃红背心,小女孩叫声“三儿,翻!”小猴子刷刷刷连翻七个筋斗,双爪抱拳,向四周作揖。人群中有三四成叫好,大半是小孩。有一个小孩将手中的一串吃了半拉的糖葫芦扔去,小猴子一窜接住,递给小女孩,自家伸出舌头抿抿嘴。这一幕顿时惹得许多人叫好,啪啪哗哗响过,场中多了几十枚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