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绪转头,就见拿着手杖的藤堂教授站在身后。他是按时退休,因此年龄应该在六十来岁,或许是双眸黯淡的缘故,靠近点看更显老态。

“在确认派对的流程。”手塚说明,“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很好。”

短促的对话间,美绪已察觉到了教授和讲师之间的关系。教授的权力大到手塚甚至不敢告知派对流程有所变更。

“藤堂教授,”美绪带着敬意说道,“我有事想要与您商量。”

藤堂瞪了眼身穿服务生制服的美绪:“你吗?”

“为了派对能顺利进行,能请教授提前五分钟进行致辞吗?”

“刑警好像也来了,”藤堂显得很不高兴,“还会发生什么不安定的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算发生什么,那也是命运。”

“命运?”反问的同时,美绪的面颊上“唰”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为什么就连教授也会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没错,命运。只能放弃挣扎。”

美绪紧咬不放:“但有些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

“不许说‘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这种残酷的话。”

“残酷……吗?”

美绪满脸困惑,身侧的手塚则尴尬地垂下头去。这不禁让美绪动摇,不知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谨慎的话。

“人无能为力。”藤堂低喃道,威严中混着不知是看破人生还是败北感的异常神色,“有时候,无论怎么做都无能为力,灾厄还是会出现的。”

美绪察觉到,教授所指的是导致三名学生死亡的事故。

藤堂磕磕巴巴地继续道:“在直面会导致人们丧命的、无法挽回的事情时,你认为被遗留下来的人们能做些什么?只能认定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并彻底放弃。如果命运真的可以被改变,他们就不会死掉了吧?导致他们死去的我们,又该如何道歉?”

美绪答不上来。她逐渐明白,体谅他人的心情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遭受过残酷事件的教授的话语中,有着不可被颠覆的、压倒性的重量。

“我相信命运。不,应该说不得不信。”

教授弯腰驼背,以老朽的身躯站立着,神似一名在跟命运的战斗中疲惫不堪、伤痕累累、脱离战线的残兵败将。美绪担心任何安慰性的话语都会失礼,只能默默站着,一声不吭。

“老师,”手塚试图打破沉默,轻声开口,“差不多该入席了。”

藤堂点了点头,无言地重返主桌。看到丈夫的脸,茑子夫人表情微微一沉。

“大概是老年期的抑郁。”关注着对话的圭史说道,“应该去看医生。”

自己竟然搅扰了重要的纪念派对,美绪不禁自责起来。

“很开心各位仍然沉浸在欢谈之中,”手塚回到麦克风前,向整个会场发言,“但我们差不多该进入下一个环节了。”

待热闹的场面恢复安静,手塚开始了惊喜环节。“藤堂教授的亲朋好友们想必都知道,教授是一位狂热的葡萄酒爱好者。因此,我们偷偷地为教授准备了一份惊喜。”

玛歌酒庄(Chateau Margaux):世界八大名酒庄之一。 在会场一角待命的服务生毕恭毕敬地拿着皮革质感的葡萄酒箱走了过来。接过酒箱的手塚打开盖子,向众人展示贴着琥珀色标签的葡萄酒瓶。“产自法国波尔多玛歌酒庄 ,一九六二年。”

“演出”似乎很成功。藤堂脸上掠过一抹惊讶,热烈的掌声一齐响起。手塚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侍酒刀,开始拔酒瓶栓。眺望这一幕的圭史小声说道:“和异象一模一样。”

美绪紧张地关注着事态。到目前为止,圭史预知了四件事:手塚摔倒、茑子夫人急病、松田刑警拔枪和派对结束时爆炸。她忍不住祈祷,至少前三件事中的一件没有命中,爆炸或许就能避免。

手塚站在主桌一旁,开始给藤堂的玻璃酒杯倒酒。教授以仿佛拿实验试管的方式拿着酒杯,盯着酒水的颜色直看。随后,手塚迈出脚步,准备给茑子夫人的酒杯也倒上酒。

没过多久,会场内发出了“啊”的喊声。虽说早有预知,美绪还是被吓得一缩身体。手塚朝前方摔倒,酒瓶脱手飞转,漏出的酒染红了地板。

“很抱歉。”手塚爬起来,像要弥补失态般地拼命扯出笑脸,“我不习惯拿那么贵的酒。”

笑声四起。藤堂教授边表示“那这杯就给夫人”,边将酒杯挪到邻座,获得满场的掌声。

不管怎么说,摔倒的场面算是挽救,唯有美绪战栗不已,呆呆地站着。圭史的预知真的命中了。不仅如此,圭史那句“我们的行动也受到命运的支配”也从脑海中掠过。如果美绪没有提醒手塚注意脚下,他是不是就不会摔倒?

“命运没有分毫改变。”圭史抓住美绪的衣角,把她带到会场另一头,“必须采取其他措施。”

美绪有种被牢牢束缚的感觉。她不禁暗忖,是不是无论做什么,宴会大厅中发生的所有事都将和三点零三分发生的爆炸紧密相连?再看了下手表,她更加感觉被逼入绝境。时间仅剩不到一小时,距离爆炸还有五十八分钟。一旦那个时间来到,圭史也会被烧死。

“既然如此,只能直接找出嫌犯了。”圭史说道。

美绪回神问道:“直接找?怎么找?”

“用异象去搜索。对犯人来说,引爆炸弹肯定是非日常性的事。”

确实如此——美绪也意识到这点。

“目前为止你大概看了多少人的异象?”

“会场全员的七成左右。嫌犯大概在剩下的三成里。”圭史把目光投向会场问道,“现在什么动作会被人注意到?”

派对进行到下一个环节,即三名来宾的致辞。挤满了会场的人们也停止动作,专心聆听。就算圭史想要使用预知能力,也看不到被人墙遮挡的远处,若到处走来走去又太惹眼。

“来这边。”

原文为“バルコニー”(英文balcony),指阳台、露台或剧场二楼的包厢,此处译作“露台”。 美绪牵起圭史的手,悄悄来到走廊。将宴会大厅和沙龙空间隔开的墙壁上有一道客人不知道的隐藏门。拆下巨大的墙板,里面有一道狭窄的空间,可以用梯子来到上部的空间。“露台” 的高度逼近天花板,是为了有照明演出需求的披露宴操作聚光灯而准备的。从那里,可以将整个会场一览无余。

在美绪准备打开隐藏门时,圭史开口:“走廊上有这种设备吗?”

“只有这里有。”

“炸弹会不会被藏在了这里?”

“怎么可能,这里只有员工才知道。”在美绪的手触碰到墙板的瞬间,只听“啪”的一声,手指顿时一疼。吓了一跳的美绪收回手,才意识到那是静电。

冷静下来——美绪一边告诫自己,一边打开门。安全起见,她先确认了一番,确实没找到可疑物品。

“在那上面就能看到整个会场。”美绪让圭史顺着梯子往上爬,“等下再来接你。”

“你要干吗?”

“回大厅那边,去找带大件行李的人。”

圭史点点头,向上前往阳台。

美绪先下楼,把放在休息室的无线耳麦别在腰间。她戴上耳机,小型麦克风则别在衣领,又朝接待处走去。

服务生桃子坐在前台的椅子上待命。

“上面情况怎么样?”桃子问道。

“很顺利。”美绪答道,“有件事要拜托你,如果有员工外的人从玄关处进来,能用耳麦通知我吗?”

“没问题。”

“还有,如果有楼上的客人要拿寄存的物品,也告诉我。”

桃子讶异地发问:“发生什么了?”

“之后再告诉你。你别担心,是好事。”

“好的。”桃子笑着说。有这么一个坦率的后辈还真是幸福。

“用频道8。”做出通信用频率的指示后,美绪回到二楼。

宴会大厅中,第二位来宾的致辞刚刚开始。美绪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移动到靠墙的位置,逐一查看死角,检查客人们的物品。如果发现可疑物品,又跟圭史的异象对上号的话,就立刻通知松田警官。

她大约花了五分钟,确认了会场的一半。目所能及的随身物品,只有女性们的手包,每一件都很小,不必担心里面装了炸弹。唯一的例外,就是松田走动时带着的纸袋。美绪只从纸袋上方看过装在里面的防弹背心,尚未确认过袋子底部,但警察应该不至于做出引爆炸弹这种事吧……

第三位来宾站到了麦克风前。美绪朝长方形宴会大厅另一头走去,就见那头客人的数量明显减少,人群基本集中在自助餐区。这边距离发生爆炸的地点很近,应该就是死者众多的主要原因。

美绪沿着包围会场的三面墙一边缓缓移动,最终把目光盯上了最后一个团体,是十来个中年男性组成的。不知其中有没有嫌犯——虽这样想,但这些人中没人带大件物品。

怎么会这样?美绪把疑问驱散出头脑。明明三点零三分就要爆炸了,为什么找不到爆炸物?

再度环顾全场,美绪突然想到一个可以隐藏炸弹的地方,那是一个完全处于盲点的位置。虽说是“立食餐会”,但会场各处都放置了摆放餐盘和玻璃杯的小型餐桌。被称作“宣传桌”的圆桌被罩上裙子般的桌布,为了隐藏桌脚,桌布长及地面。如果把什么东西藏在桌布里面,直到派对结束人们都发现不了。

“接下来,请允许我送上对教授的问候。”来宾致辞即将结束,“藤堂老师,经历了长年累月的研究生活,您辛苦了。”

连续听三个人的演讲似乎已经让客人们变得厌烦。众人敷衍地鼓掌,又回到了欢谈环节。

美绪穿过开始活动的客人,围着宣传桌的桌布检查起来。在围着十二张圆桌转的过程中,宾客们的对话传进她的耳中。

他们之中,有刚完成论文的化学家,有即将读研究生、对新生活向往不已的学生,有准备展开新事业的企业经营者,有全心期待孩子出生的孕妇——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人生将在不到一小时后被迫终结。

必须在此之前改变所有人的命运。美绪驱散焦躁的情绪,为寻找爆炸物,把每张宣传桌都检查了个遍,随后又把自助餐桌和酒吧角的桌子也全都确认,还是找不到藏起来的可疑物品。爆炸物并不存在于会场内部。

美绪感觉自己被狐狸迷惑了,但很快又改变了想法。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个,炸弹应该被藏在了寄放在衣帽间的物品之中。

美绪走出会场,回到沙龙空间。圭史已把墙板复原,坐在了沙发上。

“找不到大件行李。真有炸弹的话,应该在衣帽间里。你那边怎么样?发现什么了吗?”

“异象显示,所有人都是被害者。没人带着炸弹。”

“没有?难道没有嫌疑人?”

“嗯。”圭史直皱眉,又问道,“走廊对面的休息室呢?会不会有人藏在那里?”

“全都锁上了。今天只有圭史进去的时候打开过。”

“那就是卫生间了。”

两人分别把楼梯一旁的男卫生间和女卫生间检查了一遍,仍旧毫无发现。

再次碰头后,美绪提了个让自己郁闷的问题:“员工的异象看过了吗?会不会是服务生……”

“所有人的都看过了,没有可疑人等。”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发生爆炸?不管衣帽间里是否藏了炸弹,只要没人用,就不会发生惨案。

两人对望,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答案。美绪脑海中掠过各种猜测。先前的“惊喜演出”上,手塚的摔倒印证了圭史的预知。然而从那时到现在,命运的齿轮会不会已发生了微妙变化,进而可以躲避爆炸的终局?

只不过,再怎么想都无法得到确证。谁都没有随身携带能够断定未来的因果。只因某个人在面对汹涌的命运时心生恐惧,进而失去了希望,放弃改变未来的努力。

各种各样的思考,让美绪没能注意到听觉上捕捉到的异变。她花了点时间才回过神并抬起头。原本热热闹闹的宴会大厅不知何时已恢复寂静,极不自然的寂静,仿若一百五十人瞬间消失。圭史也带着“怎么了”的表情,朝大厅的某个方向看去。

最终,宛如喉咙被勒住般的苦闷呻吟声传到了身在沙龙空间的两人耳边。

美绪愕然地把手绕到后腰,把耳麦频率切换到负责人使用的频道。

“出现急症病人。”森本向经理报告的声音从耳麦中传出,“藤堂夫人摔倒了,被转移到了休息室。”

就算没听到无线联络的内容,圭史也应该已有所察觉,他表情暗沉,说了一句:“是藤堂教授的夫人吧?”

美绪唯一能做的,只有黯然地点头。

异象再次命中。

“命运无法改变。”

容纳了一百五十名宾客的宴会大厅,依然朝着命定的惨案的方向进行。

 

 

7

 

 

藤堂夫人被转移到休息室,经理也赶了过去。在确认症状后,应该会直接呼叫救护车。

“只要没有生命危险,就没大问题。”圭史说道,“还是操心这边吧。”

美绪回到沙龙空间的沙发处。她想坐下来仔细思考有没有遗漏的地方,焦躁的情绪却率先涌上心头。只剩下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了。

“想想其他楼层。一楼什么情况?有没有可疑的人混进来?”

“只有员工。虽然有附设的餐厅,但那边的客人都没进过宴会大厅。而且……”美绪看了眼别在腰间的无线耳麦,“只要有人从衣帽间拿回寄存物品,或者进入楼内,都会有人通知我。

“二楼的状况你也知道了。”

“三楼呢?”

美绪抬起头。她把楼上的婚宴忘光了。

“那是圭史原本要参加的宴会,出席的都是些什么人?”

“旅游公司的人,还有温泉行业的人。但我不觉得炸弹犯在那边,他们都跟藤堂教授没有一点儿关系。”

“保险起见,要不要去看一下?”

事已至此,必须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美绪拉着圭史走到楼梯口,两人并肩往三楼走去,美绪再度发问:“他们跟圭史是什么关系?”

“结婚的新娘,家里是开温泉旅馆的,我每年都会去那里。”

美绪感到有些意外。“你喜欢泡温泉?”

“嗯,小时候生过大病,自那以后,每年都去那边疗养。”

听到圭史说出自己的私事,美绪感觉很新奇。

“因为生病,我喜欢上了温泉,还获得了预知能力。”

“因为生病才有了预知能力?”

“到现在都不是很清楚,但我差点因为原因不明的高烧而死掉。好不容易恢复意识后,不知为什么就能看透别人的未来了。”圭史怀念般地说着,忽然又一脸认真,“小时候我什么都看得见,不仅限于非日常的事。不知不觉间,能看到的范围就变窄了。我的能力应该会在某天消失吧。”

对于圭史来说,或许这样比较幸福——美绪暗忖。

“如果我能平安活过今天的话。”

这句话又把美绪拉回了现实中迫在眉睫的事上。如果现在无法改变命运,圭史和其他人都会死去。尽管很怕,但也只能采取行动了——美绪下定决心。如果通过努力救下一百五十人的性命,她一定能预约到天堂里最好的房间。

振袖和服:和服的一种,根据袖子长度分为大振袖、中振袖和小振袖,一般仅限年轻女孩和未婚女性穿着。已婚女性穿着的和服称“留袖”。 南京玉帘:日本传统街头表演,最早出现于江户时代,并演变成在日本颇为受欢迎的街头艺术,而且还演化出不同流派。 然而在来到三楼宴会厅时,等待美绪的却是一番击碎她的悲壮感的意料之外的光景。法式贵族装修风格的宴会厅中间站着两个身着振袖和服 的年轻女孩,正在表演南京玉帘 。这是婚礼披露宴的余兴节目。满座气氛异常热烈,面带醉意的人们哄堂大笑,热烈地拍手伴奏。

圭史看着多少有些超现实的宴会风景问道:“你觉得这些人中有炸弹犯?”

大道芸:街头艺人。 美绪摇摇头,却又被某种东西吸引。那是什么?映入眼帘的是闪光灯的闪光。从关联企业派遣过来的摄影师正用相机拍摄着大道芸 。

“外包员工。”美绪低喃着掏出宴会职务名单。莫非藤堂教授的那场派对找了关联企业之外的员工?然而答案却是否定的,就连饮品服务相关的人员都没安排。但美绪还是很在意一件事。她拼命地动脑筋,试图揪出内心某个角落的蛛丝马迹。最终,她想到了早上在派对之前开的说明会。

找出答案的瞬间,美绪产生的并非成就感,而是焦躁。为什么之前没留意?她看了看手表,距离爆炸还有三十一分钟,还来得及。

“快来。”美绪带着圭史,沿着三楼的走廊快速走动,“我把说明会上的内容忘光了。物业派了四个工人过来。”

“那些人在哪儿?”

“外侧的紧急出口和屋顶上。”正因把进行维护工程的四人排除在客人的动线之外,他们才进入了到目前为止完全看不到的死角。

“再也没有其他嫌疑人了。”打开走廊尽头的紧急出口前,美绪如此说道,“我觉得嫌犯就在接下来我们要见的四个人之中。”

圭史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去跟他们搭话,圭史负责看异象。要预知到犯罪的瞬间哦。”

“好的。”

“不过,无论看到什么都别慌。你要若无其事地退开,接下来就交给松田警官。”

“了解。”

推开铁质大门的同时,广阔的绿地在视野中铺开。在树木落叶的三月上旬,比绿色更为醒目的是深棕色。干燥的空气略让人肌肤生寒,仔细听去,可以听到外置楼梯的下端传来摇晃铁栅栏的低沉的震动声。

顺着声音下楼,在二楼门前遇到两名正在作业的油漆工人。

不等美绪搭话,年轻的油漆工已伸手制止:“要下楼吗?油漆还没干透。”

“没事,我是来确认情况的。”美绪边说边观察两人的打扮,他们全都二十来岁,怎么看都不像是炸弹狂,“进展如何?”

“稍稍推一下,怎么了?”

“推一下”指的是作业要推迟。美绪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放置的物品只有刷子和油漆罐,没发现像炸弹的物品。

“会按时完成的。我们也有下一场工程。”

“好的。”

美绪偷窥一旁的圭史,他一脸若无其事地站着,预知好像已经结束了。

“其他人呢?”

油漆工朝上一指:“在屋顶上。”

“那就拜托各位了。”说完,美绪沿着来时的楼梯再度往上走。

“刚才那两个人不是嫌犯。”圭史说得很快,“发生爆炸时他们都在屋顶上,我看到他们沿着紧急楼梯慌忙往下跑。”

这样一来,就剩下屋顶上的两个人了。

美绪和圭史路过三楼,继续往上走。从春到秋的季节里,欣赏绿意盎然最好的位置莫过于屋顶。那里同样配备了可供举办婚礼和披露宴的设备,但夏天的酷暑和冬天的严寒,再加上天气方面的考量,让人对这块场地敬而远之,利用率极低。馆方也在讨论将来在屋顶增建玻璃穹顶作为中廊,使其能够全年运行的方案。

为婚礼和派对准备的各种物品全都被收进了仓库,因此美绪和圭史所来到的屋顶,仅是一片铺设了人工草坪的煞风景的空间。

美绪和圭史很快找到了两人,他们正在修补绿地那边的铁栅栏。

“不好意思。”美绪边说边朝两人走去,看到回头望向自己的那人的脸,她又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对方戴着一副奇怪的黑色眼镜,再仔细一看,其实是阻挡焊接时产生的火花的护目镜。

“有事吗?”中年焊接工问道。工程人员中有这样一种人,无论跟他说什么,永远用一副不满的语气回话。眼前的男人就是其中之一。

美绪看向另一个像是助手的年轻人:“进展如何?”

“做得很好。”中年人一副受不了别人指手画脚的语气。

一旁的助手则露出和蔼的笑容说道:“就快好了。我们也很急的,三点能结束。”

美绪看了下手表,时间已过两点四十分。

身旁的圭史轻咳一声。又是什么暗号?终于锁定爆炸犯了吗?

美绪小心留意着,不让自己露出紧张的神色,说了一句“那就拜托两位了”便转身离去。一起离开的圭史则露出某种呆然的表情。美绪确信,他看到了和犯罪相关的东西。

不要急——她告诫自己,并以稳重的脚步走过屋顶。在走进和屋内相连的阁楼并关上门后,她立刻问道:“怎么了?”

“我搞不懂,”圭史的语气含混不清,“第一次看到这种异象。”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黑暗。”

美绪难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什么都看不到吗?”

“不是,确实看到了异象——没有光,纯粹的黑暗。”

“也就是说,他们身在黑暗之中?”

圭史只是一味地歪头不解。

“那是谁的异象?”

“他们两个的。就算你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答不上来。搞不好是……”圭史不安地表示,“我用尽了力量,太累了。”

莫非圭史就此失去了预知能力?美绪不禁担忧起来。

“怎么办?虽然没有证据,但要不要去叫松田警官?”

“稍等。就算靠直觉,我总觉得那两个人不是嫌犯。”

“照你这么说,这栋房子里就不存在嫌疑人了。到底是谁……”

像要打断美绪的话语般,警笛声越来越近。美绪和圭史互望。急救车辆刺耳的警报声在正门玄关处停了下来。

“这里是前台,”耳麦中传来桃子的声音,“三个救护车上的人进来了。”

是急救人员赶来,准备把藤堂夫人送往医院。

“了解。”美绪按下耳麦的发送按钮回答着,随后带着圭史下楼。她的内心生出一股微弱的期待,这应该是改变命运的最后机会了。只要藤堂教授陪伴夫人一起前去医院,派对会场就没了主宾。如此,预知的未来就会产生破绽。

美绪和圭史来到二楼,进入沙龙空间,等待一行人从休息室出来。片刻过后,就见急救人员扶着茑子夫人的双肩来到走廊。他们周围围着五名男女,分别是手塚、看似亲戚的一对老夫妇和负责人森本和经理。藤堂教授不在其中。

手塚停在电梯前,边说“拜托各位了”,边行了个礼。茑子夫人苍白的脸上露出虚弱的笑容,随后离去。

手塚正要返回大厅时注意到美绪和圭史后似乎吓了一跳,脚步也停了下来。他好像没想到这里会有人。

“夫人怎么样?”美绪询问道。

“虽然很让人担心,但应该没问题。”手塚恢复温和的表情说道,“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藤堂教授怎么样?”

“最后还有主宾致辞,就留在了会场里。他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手塚把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表上,“派对大概还有十五分钟。”

会场里一百五十人的人生,将在仅仅十五分钟后终结。一想到惨案迫在眉睫,美绪再也无法刻意隐瞒了。她拦住正要走开的手塚说:“等一下,请您立刻中止派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