驽马(大爆剧《流人》原著,新时代间谍小说封神之作)
作者:[英]米克·赫伦
译者:郑雁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4-04-01
ISBN:9787513355896
品牌方:新星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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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米克·赫伦作品
米克·赫伦
Mick Herron(1963—)
米克·赫伦,一九六三年生于英国纽卡斯尔,英国间谍小说巨匠、著名悬疑小说作家。他毕业于牛津大学最古老、最负盛名的贝利奥尔学院,获得英语学士学位。代表作为“流人”系列。该系列目前已出版八部,前五部已改编为APPTV TV大爆剧集《流人》,由奥斯卡影帝加里·奥德曼领衔主演,新生代人气演员杰克·劳登倾情加盟,携一众英伦戏骨精彩飙戏,演绎后冷战时代的失意间谍群像,写就当代打工人的辛酸苦难史。目前本剧已播放前三季,在国内外均获得绝佳口碑,在豆瓣更是取得9.1分的亮眼成绩。
赫伦凭借“流人”系列第二部《亡狮》获得二○一三年英国犯罪作家协会金匕首奖。他被誉为约翰·勒·卡雷的继承者、新时代的间谍小说之王,《纽约时报》《星期日泰晤士报》等媒体盛赞他为英国在世悬疑作家中最杰出的一位。
主要人物表
斯劳小队
杰克逊·兰姆
凯瑟琳·斯坦迪什
瑞弗·卡特怀特
希多尼·贝克/希多
罗德里克·何/罗迪
明·哈珀
路易莎·盖伊
斯图安·罗伊
凯·怀特
杰德·穆迪
军情五处
查尔斯·帕特纳 前局长
英格丽德·蒂尔尼 现局长
戴安娜·泰维纳 副局长
蜘蛛/詹姆斯·韦布 泰维纳的心腹
尼克·达菲 “看门狗”主管
丹·霍布斯 达菲手下
大卫·卡特怀特 瑞弗的外祖父
萝丝·卡特怀特 瑞弗的外祖母
伊泽贝尔 瑞弗的母亲
哈桑·艾哈迈德 被绑架的巴基斯坦裔男孩
罗伯特·霍布顿 右翼记者
彼得·贾德 右翼政客
莱纳德·布拉德利 威斯敏斯特内阁大臣
罗杰·巴罗比 摄政公园总部监察人员
艾伦·布莱克 前斯劳小队成员
德莫特·雷德克里夫 艾伦·布莱克的假身份
拉瑞、摩尔和库里 绑匪三人组
马哈茂德·古尔 上将,巴基斯坦三军情报局的副局长
格雷戈里·西蒙兹 阿尔比恩之声成员
致,
DA,SC,AJ,以及RL
如同我丢失的蜡烛,闪着萤火虫挚爱的光。
——约翰·贝里曼
1
瑞弗·卡特怀特由千里马沦为下等马的过程大致如下。
星期二早上八点二十分,国王十字车站里挤满了平民。“也叫非作战人员,瑞弗。在和平年代算是个体面的身份。”老家伙说完又补充道,“当然了,一九一四年九月之后,这个世界就再也没见过和平二字。”
瑞弗的大脑自动把这句话翻译成了罗马数字:MCMXIV。
他停下,假装看手表,演技非常精湛,就像真的在看手表一样。路人流水般绕过他这颗顽石,用频繁的咂舌和抱怨对他表达不满。时值一月,微弱的阳光照亮侧边的出口,两个身穿黑衣、全副武装的执行员驻守在那里。自一九一四年以来,见惯了大场面的非作战人员对此熟视无睹。
这些人被称作“执行员”,因为他们能完美地执行任务。此时他们听从指挥,按兵不动。
目标就在二十码开外。“白色T恤,蓝色衬衫。”瑞弗默念道。他现在终于能丰富“蜘蛛”干巴巴的描述了:青年男性,中东人,蓝色衬衫的袖子卷起,黑色的牛仔裤笔直而崭新。他为什么要特地买一条新裤子穿上?瑞弗将这份疑惑暂且搁置,留给未来的自己。
目标右肩上的书包向下滑落,说明里面的东西很沉。和瑞弗一样,那人耳中也塞着耳麦,当然也可能只是在听音乐。
“目标确认。”
瑞弗的左手摸向左耳,轻声对袖扣说道:“目标已确认。”
游客聚集在候车厅,身边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瑞弗紧盯着目标,穿过游客,走向远处的站台。那里的火车开往东边剑桥方向。
一般会比北上的高速列车人少。
他脑海中浮现出最糟糕的情况:铁路断裂,方圆几英里散落着扭曲的金属碎片。路旁的灌木被烈焰吞没,树枝上挂着焦黑的肉块。
“你要记住,”老家伙说过,“事态永远可以继续恶化。”
确实,过去几年发生的事一直在不停突破他的底线。
检票口前的两名警卫无视了目标,反而打量起瑞弗。不要过来,他无声地警告道,休想靠近我。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自己被喊住,然后打草惊蛇。
警卫没理他,扭过头继续聊天。
瑞弗停顿片刻,重整旗鼓。
这个名为瑞弗·卡特怀特的年轻人中等身高,一头金发,皮肤苍白,鼻梁高耸,上唇有一颗小痣,灰色的双眼总在沉思。他集中精神思考时会眉头紧蹙,经常被误认为是迷惑不解。今天他穿着蓝色牛仔裤,深色夹克。但如果你在早上问起他的打扮,他一定会提起自己的头发。最近他常去一家土耳其理发店,剃须时,店员会用一根点燃的棒子烧掉耳朵附近细小的绒毛。理发师点火之前毫无预兆,瑞弗像被烧了屁股一样“噌”地站起身。现在他的脑袋还像遭了旱灾,感觉火辣辣的。
目标就在四十码开外。他紧盯着那人,尤其是他的书包,再次小声对纽扣说道:“跟上,但别打草惊蛇。”
最糟糕的情况是炸弹在车厢里爆炸,第二糟糕的是在站台上爆炸。近期调查表明:通勤时是人类最脆弱的时刻。倒不是说此时人们更虚弱,而是因为这个时候人多,乘客都挤在一起,任人宰割。
他没有回头看,相信那些可靠的执行员就在不远处。
左侧是咖啡厅、三明治店、酒吧,还有一家甜品店;右侧是一列长长的火车。站台上,乘客们每隔一段就推着行李上车,聒噪的鸽子在顶棚上到处扑腾。广播里重复着注意事项,大厅里的人群不断涌向瑞弗,又绕过他继续向前。
火车站里总有一种紧张的氛围,人群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陷入恐慌。但乘客们一无所知。
目标消失在一群游客身后。
瑞弗向左走了几步,目标再次出现。
他经过了一家咖啡店,坐在桌边的一对情侣唤醒了他的记忆。昨天的此时,他正在伊斯灵顿执行任务。为了通过评估测试,他们要给某位公众人物创建翔实的个人档案——瑞弗的目标是文化部长。可惜,这位部长突发两次中风,被送进了赫特福德郡的一家私人诊所。上面不太可能临时给他指派另一个目标,所以瑞弗擅自将目标改成了戴女士。他跟踪了整整两天,完全没有被发现。她的生活路线就是:办公室、健身房、办公室、酒吧、办公室、回家、咖啡店、办公室、健身房……这家咖啡店的商标他有印象。老家伙在他意识深处告诫道:“把你的脑子放在工作上,行吗?”
行。
目标向左移动。
“要去魔法世界了。”瑞弗自言自语道。
他穿过二楼横在头顶的架桥,同样拐向左边。
玻璃顶棚外的天空灰暗而潮湿,就像一张旧抹布。瑞弗拐进了九、十、十一号站台的迷你候车厅。候车厅外侧的墙上有一辆被推进砖墙的行李车,霍格沃茨特快专列就停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瑞弗走进候车厅,目标正在向着十号站台进发。
一切都开始加速。
周围人并不多,只有一个男人坐在长椅上读报纸。下一班列车十五分钟之后才会出站。瑞弗加快脚步,追上目标。身后的喧哗声变成了窃窃私语,他知道,是执行员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但是目标没有回头,继续前进,似乎是想走到最远的那节车厢。
他穿着白色T恤,蓝色衬衫,背着双肩包。
瑞弗再次低头对纽扣发出指令:动手。
然后他冲向前去。
“所有人,趴下!”
长椅上的男人站起身,被一个黑衣执行员击倒在地。
“趴下!”
前方,两个人从列车顶上跳下,挡住了目标的去路。他回头,看到了瑞弗,瑞弗伸出手,手掌向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执行员喊道:
放下包!
放下背包!
“把你的背包放下,”瑞弗说,“然后跪在地上。”
“但是我不——”
“放下包!”
目标放下了背包,一只手迅速伸过去将包夺走。更多的手伸过来,抓住他的四肢,把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执行员把背包递给瑞弗,他小心地将其放在空无一人的长椅上,拉开拉链。
头顶响起了一则自动广播,广播的声音萦绕在顶棚的柱子之间:请萨姆斯警官速至指挥室报道。
双肩包里有一本书,一个A4大小的笔记本,一个铅笔盒。
请萨姆斯警官
一个特百惠饭盒,里面装着奶酪三明治和一颗苹果。
速至
瑞弗抬起头,双唇紧抿,冷静地说道——
指挥室报道。
“搜身。”
“请不要伤害我!”男子的头紧贴地板,声音含混不清,几把手枪正指着他的脑袋。
是目标,不是男子。瑞弗提醒自己:是目标。
请萨姆斯警官
“搜!”瑞弗继续回去翻书包,铅笔盒里装着三根圆珠笔,还有一只曲别针。
速至
“他是清白的。”
瑞弗把笔盒扔到长椅上,将书包倒过来,里面的东西都落在了地上。书、笔记本、一根铅笔,还有一包餐巾纸。
指挥室报道。
他又使劲抖了抖手里的书包,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再搜一遍身。”
“他身上什么都没有。”
请萨姆斯警官
“有人能把那个该死的广播关掉吗?”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有一丝慌乱,立刻闭上了嘴。
“他是清白的,长官。”
速至
瑞弗再次使劲抖动双肩包,然后把它丢到了地上。
指挥室报道。
其中一名执行员神情凝重地向领口的无线麦克风里轻声说了句什么。
列车的窗户后有人在看他,他无视了她,冲出站台。
“长官?”
这句话里似乎夹杂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请萨姆斯警官速至指挥室报道。
白色T恤,蓝色衬衫。
还是蓝色T恤,白色衬衫?
他加快脚步,到检票口时,一位安保人员站了出来,但是瑞弗绕过了他,嘴里喊着什么指令,全速冲回了候车大厅。
请萨姆斯警官——这则录制好的广播是一份加密信息,旨在告知相关人员发生了紧急情况。现在,广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的声音:
“现发布一则紧急通知:乘客请注意,出于安全原因,请立刻疏散,从距离您最近的出口离开车站。”
总部特工到场之前他最多还有三分钟。
趁着现在还能移动,瑞弗任凭双脚驱使着自己走向大厅。放眼望去,人们纷纷下了火车。突如其来的广播中止了他们尚未开始的旅程,此时距离大规模恐慌只有一步之遥。机场和火车站就像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乱成一团。虽然人们总说英国人冷静自持,但事实并非如此。
耳麦里响起了电子音。
广播里继续说道:“请立刻前往距离最近的出口,本车站即将被封锁。”
“瑞弗?”
他对领口的纽扣喊道:“蜘蛛,你这笨蛋,你把颜色搞错了!”
“发生了什么?怎么所有人都在往外走——”
“白色T恤,蓝色衬衫。你是这么对我说的。”
“没有啊,我说的是蓝色T恤——”
“你闭嘴吧。”瑞弗一气之下摘掉了耳麦。
他走向楼梯,人群会从这里涌向地铁,现在却反了过来。这些人看起来焦躁不安,紧绷的情绪下是压抑的恐慌。大部分人都觉得不幸只会发生在别人身上——尤其是死亡——但车站里的广播动摇了他们的信心。
“火车站已经封锁,请您立刻前往最近的出口离开。”
地铁才是一个城市的命脉。瑞弗想道,开往东部的火车站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地铁。
他推开疏散的人群,没太在意那些愤怒的目光。让一让。这句话没什么作用。我是安保人员,请让一让。这下好多了。虽然还是没人为他让道,但至少他们不再使劲把他往回推了。
距离特工出动还有不到两分钟。
下楼之后,走廊宽阔起来。瑞弗冲过拐角,来到了更加宽阔的检票口。售票机立在墙边,售票亭拉起了窗帘,排队的人都跟着人群离开了。显然,这里的人口密度稀疏了许多。扶梯已经停止运转,还在入口处拉了警戒带,以防有蠢货误入。下方的站台已经没有乘客了。
瑞弗被驻守地铁的警卫拦下了。
“我是情报机关的人,站台的人都疏散了吗?”
“情报——?”
“站台上还有其他人吗?”
“乘客都疏散了。”
“你确定吗?”
“我刚才就是这么说——”
“你们有监控录像吗?”
“当然有。”
“带我去看看。”
周围的噪音越来越大。楼上,乘客们正在紧急疏散。但是另一种声音却在接近:非常急促的脚步声,是皮靴踩在瓷砖上的声音。特工来了。瑞弗已经没有时间了。
“快。”
警卫眨了眨眼,谁都能看得出来,瑞弗显然十分急切。他指着对方肩膀后面的一扇门,门上写着禁止入内。脚步声的主人到达现场之前,瑞弗迅速钻进了门后。
这间小屋没有窗户,空气里有一股培根的味道。屋里阴森森的,像是某个偷窥狂的家。转椅面对着监控画面,屏幕有规律地闪烁着,从各个角度展现同样的画面:空无一人的站台——仿佛出自哪部无趣的科幻片。
一阵穿堂风吹过,那个警卫也进来了。
“这些分别都是哪个站台?”
警卫指向四组画面,说:“北线、皮卡迪利线、维多利亚线。”
瑞弗仔细地看着,画面每隔两秒就闪一下。
下方传来了一阵隆隆声。
“什么声音?”
警卫盯着他。
“那是什么?”
“是地铁的声音。”
“地铁还在运行?”
“站台关闭了,”警卫用白痴也能听懂的方式解释道,“但是列车还在运行。”
“所有的列车都是?”
“是的,但是不会在这一站停车。”
也不需要停车。
“下一班是?”
“什么——”
“下一班列车是哪条线,该死的,哪个站台?”
“向北的维多利亚线。”
瑞弗冲出了房间。
狭窄的楼梯顶端站着一个人影,挡住了通向站台的路。那是个黑人,个子不高,正在对着耳麦说话。看到瑞弗之后,他的神色一变,立刻说道:“他在这儿。”
不,他不在。
瑞弗越过栏杆,冲向最近的扶梯,撕掉警戒胶带,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下去。
下去之后,整个地铁站空荡荡的,仿佛走进了一部诡异的科幻电影。
列车像一只行动迟缓的巨兽,缓缓驶入站台。瑞弗在无人的站台上,车内无数双眼睛都看着他,这些人被困在了巨兽的腹腔内,视线紧紧地跟随着瑞弗。
远处的出口闪现了一个人影。
白色衬衫,蓝色T恤。
瑞弗开始狂奔。
身后也有人在奔跑,边跑边喊他的名字,但是瑞弗并不在意。他正在追赶一趟列车。他挣扎着追上它、超过它,他能听到列车发出慢动作一般的噪音:钢铁摩擦的声音,夹杂着从车内涌出的恐慌。有人在敲窗户,他知道司机正惊恐地看着他,怕他一个头脑发热就要跳到铁轨上。但是瑞弗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全力向着站台的另一端奔跑。
前方,那个穿着蓝色T恤、白色衬衫的人也在做唯一能做的事。
瑞弗全力奔跑,没有多余的力气出声警告。他气喘吁吁,虽然精疲力竭,但还是奋力向前,他还是做到了……
几乎做到了,他差一点点就能追上了。
身后那人又喊了一次他的名字。后方列车开始加速。
在距离目标只有五码远的地方,他眼睁睁地看着车头超过他向前驶去。
那才是真正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瑞弗发现那人看起来十分年轻。他今年多大?十八岁?十九岁?黑色头发,棕色皮肤,白色的衬衫下是一件蓝色的T恤。瑞弗想:去你妈的,该死的蜘蛛。
那人解开衣扣,露出了绑在腰间的一圈……
列车到了与目标持平的位置。
瑞弗伸出一只手,仿佛这样就能使自己距离终点线更近一些。
他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变缓,最终停下。有人低声骂了一句什么。
瑞弗差一点点就能抓到目标了,只差半秒钟。
但差一点并不是成功。
目标拉动了腰间的引线。
一切都结束了。
第一部 斯劳屋
2
我们要先明白两件事:第一,斯劳屋并不在斯劳;第二,它其实不是一个屋子,而是一个部门。它的入口藏在一条布满灰尘的小巷中,位于芬斯伯里的商区和巴比肯地铁站中间。左侧曾是一家报刊亭,现在变成了报刊亭、杂货店兼DVD租赁店(全都没有经营许可)。右侧是一家名为皇朝的中餐厅,厚厚的红色窗帘从不拉开。打印出来的菜单立在窗边,已经被太阳晒得泛黄,却从未更换,只是用马克笔划掉了过时的信息。如果多元化经营是报刊亭的求生之道,那么财政缩水就是皇朝的长期战略。在这里,菜单上的菜品会像宾果游戏的数字卡一样被随机划掉。杰克逊·兰姆坚信,最后这家餐厅的菜单上只会剩下两样东西:蛋炒饭和糖醋里脊。这一切都被厚厚的红色窗帘遮盖,仿佛菜单缩水是某种国家机密。
就像之前说的那样,斯劳部门的入口藏在一条小巷里。路边飞溅的污水为墙壁漆上陈旧的黑色,上方,狭窄的玻璃窗透不出丝毫光亮。一只空奶瓶站在背阴处,时间过了太久,被苔藓黏在了人行道上。门上没有门铃,信箱的开口就像一道童年的旧伤:已然愈合如初。虽然没人给这里寄信,但就算寄了,信件也塞不进去。这扇门就像一个布景道具,只是为了给杂货店和餐厅提供一个缓冲地带。确实,即便你连续几天坐在对面的公交车站观察,也不会见到有人出入这个场所。但你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就会发现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嚼着口香糖坐在你的旁边。他看起来并不讨喜,隐约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仿佛一口恶气已经在心里憋了太久,久到他甚至不在乎发泄的对象是谁了。他会坐在那里,盯着你,直到你离开视线范围。
与此同时,来往于报刊杂货店的人流则要稳定得多。路上的行人摩肩接踵,奔向各自的目的地。一台扫地车缓缓驶过,旋转的环卫刷扫过烟头、碎玻璃碴儿和瓶盖,将其吞吃入腹。两个相向而行的男人在街上相遇,跳起左右回避的舞蹈,像镜子一样重复对方的动作,终于在不撞到对方的前提下避开了彼此。一个女人边赶路边打电话,不时看向窗中自己的身影。一架直升机盘旋在上空,正在向广播站汇报路况信息。
在这样的日复一日中,前门一直紧闭。斯劳部门总共有四层高,顶端扎向芬斯伯里并不宜人的十月天空,俯视着皇朝和报刊亭。窗户上粘着星星点点的污渍,但并没有脏到看不清的程度。鉴于伦敦市糟糕的交通情况、连续不断的施工,还有公交系统的怠惰,你乘坐的巴士很有可能会堵在路上。如果此时你恰好坐在巴士的二层,就能看到斯劳部门二楼的老旧房间:主要由灰色和黄色构成。陈旧的黄色加上过时的灰色。黄色的是墙壁——或者勉强可以算是墙壁。灰色的是文件柜和制式书柜,上面摆着厚重过时的文件。有些横躺着,有些斜撑在彼此身上,还有少数维持着直立的状态,书脊上的文字已经被电灯照得褪色。臃肿的文件夹被强行塞进了过于狭窄的空间,竖着挤进了书柜与书柜之间的空隙,最上端的被挤压向外,随时可能掉落。天花板也是黄色的,不时出现的蜘蛛网给它罩上了一层病态的阴影。
桌椅同样是冰冷的金属色,很可能和书柜来自同一个地方——某个解散的军营,或者监狱大楼。你无法坐在这样的椅子上展开遐思,也没法用照片或者玩具装点这种桌子,把它变成自己温馨的小窝。这表明了一个简单的事实:楼里的员工不受重视,所以他们的工作环境是否舒适也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他们只需工作,不应被多余的事情分走精力。工作完成后,他们应该悄悄从后门离开,不能引起清洁车或其他路人的注意。
但就算你坐在双层巴士的顶层,也很难看到三楼的景象,只能依稀瞥到同样被尼古丁熏得蜡黄的天花板。如果巴士有三层,你也同样看不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因为三楼和二楼相似得令人绝望。印在窗户上的金色标语会打消好奇的窥探:W.W.亨德森律师事务所,承接公证业务。偶尔会有一个人影出现在华丽的金色衬线体后,看着窗外的景色,好像在看另一个世界;但是很快,他就会对眼前的一切失去兴趣,消失在昏暗的室内。
顶层的窗边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景象,因为窗帘总是紧闭,什么都看不到。生活在这层的人并不希望见到外面的世界,也不希望有阳光打破他的阴郁。但这也是一条线索,说明他主动选择了黑暗,而选择的自由向来只留给掌权者。斯劳屋的名字从不会出现在任何官方记录、标牌、信纸抬头、账单、名片、电话簿或房产证上,它甚至不是这栋建筑的名字。这栋楼里的员工级别从上到下层层递减,但考虑到每一层的悲惨程度半斤八两,所以很难分出高下。你要么站在顶端,要么是无名小卒。而这里唯一的老大就是杰克逊·兰姆。
信号灯终于变绿,巴士咳着尾气开始向前,悠悠驶向圣保罗大教堂。坐在巴士二层的乘客最后看了几眼斯劳屋,她可能会想:在那里工作是什么感觉?她甚至可能会想:也许那并不是一家律师事务所,而是一座专门为失败特工打造的地牢。他们可能染上了毒瘾、酗酒成性,或者被卷入了丑闻,可能涉嫌背叛,积攒了太多仇怨和疑虑;也可能因为致命疏忽导致有人在地铁站自爆,造成了一百二十人伤亡,三千多万英镑的实际损失,还有二十五亿英镑的潜在旅游收入损失。那座远远落后于电子时代,被纸质文件淹没的行政监狱就是他们的惩罚。一群没用的怪胎被关在这里,等待着被人遗忘。
还不待巴士驶过几米外的过街天桥,乘客就会忘记这些小小的妄想。唯一留下的是关于房间本身的印象:那些灰色和黄色应该是逐渐染上去的。最开始,黄色并非黄色,而是一片洁白。经年累月的陈腐空气、香烟的尼古丁和焦油、外卖面条的热气和被遗忘在暖气片上的旧外套把墙壁染成了黄色。那时,灰色也不是灰色,而是纯粹的黑,却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褪色。很快,这些想法也会消散,因为有关斯劳部门的一切都不会留在人们的脑海中,除了它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