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取期票和‘打捞者’的事情我很清楚,难道您是想说我欺骗了某家公司,骗取了他们的期票吗?”
“这个嘛……目前还什么都说不清楚。期票是有价证券,有时候会在时限之前流转于很多人的手中。我只是想,有没有可能别人骗取来的期票,在你不清楚的情况下流转到你手上了呢?”
江藤主任的追问拐弯抹角,却步步逼近,委婉地责难着他。如果放在往常,七郎肯定会毫不示弱地做出反击。但可能是麻醉的药力渐渐过去了吧,伤口的疼痛开始加剧,而且从他的立场来看,在警察这边长时间费口舌并非上策。现在应该尽早动用太田洋助或是其他势力,私下里和土桥组达成妥协,才能保护自己不会受到再次袭击。
“怎么了?你看上去脸色很不好。”
七郎右手握拳“咚”地砸了下桌子,愤然道:“当然脸色不好,我的胳膊刚刚才缝了五针,本来应该是在家静养的,却硬撑着来协助你们的调查。结果呢,你们的态度简直就像是我做了坏事一样……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九十八条,我要退席了。”
对方狠狠瞪了他一眼,脸上明摆着一副好不容易钓到大鱼却被它逃走了的表情。但七郎拿出了伤和法律条文作盾牌,他也无法继续追问下去了。
“请吧。”江藤主任不情不愿地吐出这两个字。
“那我就失礼了。”
七郎起身走到门边,忽然回过头来,把积累的郁愤一股脑地发泄出来:“主任,你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恨不得我被杀掉才好。但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就轻易死掉的。哈哈哈哈哈,在我发挥自己的全部力量,在这世上留下一些东西之前,是不会轻易死去的……”
一个小时之后,听到这个报告的西乡警部马上赶到检察厅,把事件的详细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福永检察官。
“真是个厚脸皮的家伙,居然还放下话说警察希望自己死,就扬长而去。撇开我的职务,我都感到义愤填膺,为什么这种家伙不干脆被一刀刺中心脏死了算了。”
“他就是那种男人……我并不认为暴力犯罪有多可怕,但是像他那样的高智商犯罪就……”检察官深深皱起眉头,“知道是哪里叫来的暴力团吗?”
“他们还不肯说,不知是高冈药品还是其他公司,总之无论是哪家公司,遭受了那么大的损失,想派暴力团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是不明白那种心情,但用暴力报复那种厉害的高智商犯罪者可不是个好办法。无论如何我都想在智力方面打败他。我想用他视为玩具般愚弄的法律来惩罚他。”
“您的心情我很理解,但那个家伙肯定把六法全书都读透了,无论把法网织得多密,可能还是会被他找出漏洞的吧。”
“在发现法律漏洞方面他确实是个天才啊。那还有其他的收获吗?”
“现在正分头调查他的熟人和友人,当中肯定有人假扮成了杉下透。”
“用这个方法也行,但那个男人不会留下这个漏洞吧……如果我站在他的立场上,肯定会选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去潜入大使馆。一旦事情结束,就分一些钱给他,让他逃到大阪或是九州,就不容易在这条线上败露了。”
警部沉重地叹了口气。
虽然警方并没有正式向大使馆提出调查申请,但他们已经在羽田机场查出贡萨洛逃亡到国外的事实。无论是谁都不会再回到日本,而且警部凭直觉就知道,无法将这个案件国际化,也不能要求将他逮捕、引渡。
关于杉下透这个人物的调查也没有什么进展。虽然警方叫来高冈药品的那两人,让他们协助制作这个人物的综合特征照片,但这项工作也不如预想的那么顺利,不知何时才能将制作好的照片公开、进行全国通缉。
如果这个男人就像刚才检察官指出的那样,那么现在调查鹤冈七郎熟人和友人的工作也只是徒劳而已。
“他受伤严重吗?”检察官忽然想起来。
“按照警方的调查,说是痊愈需要两周时间。不过当时他好像还做了胸部的检查,不看到X光片的结果还不清楚,但医生按照以往经验判断大概二期结核了。”
“二期结核?”福永检察官睁大了双眼,感到一直无法理解的一个秘密终于浮出了水面。
“怎么了?”
“啊,不,这个尚未在医学上得到解释,只不过按照我的经验,结核这种病和犯罪并非全无关系的。”
“此话怎讲?”
“不管他本人怎么想,也不论医生怎么说,我认为结核菌会对人的脑髓产生某种影响。从我学生时代的体验来说,胸腔不太好的友人基本上都非常聪明,而且病得越是严重,头脑反而越清醒。”
“然后呢?”
“而且这种时候的才能一般都会朝破坏性的方向发展。”
“那就是说,鹤冈七郎的犯罪归根到底可能是结核菌的作用了?但这样也不能给结核菌判刑,而判他无罪啊。”
警部苦涩的说笑并没有引来检察官的认同,但他的表情却比刚才明朗了不少。
“西乡君,我总算有能够打败他的信心了。”
“为什么?”
“这不是道理能说清楚的,而是基于我人生观的一种想法。战争也好,赌博也好——说极端点,犯罪也好,都要靠一股运气。比如麻将吧,运气好的人总是能不断地赢牌,无论出牌多么鲁莽都能稳赚。”
“我明白了。您是想说鹤冈七郎的贼运将尽了吧?虽说恶极能胜天,但这也持续不了多久了,对吧?”
“就是这么回事。他负伤和知道自己得了结核病,与他的犯罪和我们想逮捕他的立场没有任何直接关系,但我却感到这当中有一个天启——他的运势转变了,现在是衰退期。这种时候就应该穷追不舍,给他致命一击。”
西乡警部无言地凝视着检察官的双眼。他没有想到会从这个被称作魔鬼、冷若冰山且非常理性的前辈口中,听到东洋哲学家般的言语。
但检察官认真地继续说道:“犯罪者总是在使用双刃剑。运势好的时候,这把剑是会保护他自己并用以犯罪的武器,一旦运势逆转,这把剑就会伤害他自身并让其罪行暴露出来。你等着看吧。过不了多久,鹤冈七郎就会用自己最初使用的武器亲手埋葬自己……”
正巧在同一时刻,福永检察官的预言在太平洋的彼岸率先变成现实。
位于美洲沙漠中部的城市拉斯维加斯——在这座与蒙特卡洛匹敌的赌博与享乐的城市中,有一家偏远的酒吧“Leo Maria”,一个嘟囔着西班牙语的醉汉被赶了出来。
弗朗西斯科·贡萨洛——谁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一位客人向拍着手走进来的酒吧侍者问道:“那个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
“能说些什么?”西班牙血统的酒吧侍者笑着答道,“他在这座城里输掉了十万美元,气急败坏了。他不停地说要再回到日本去宰些猪、找些冤大头。”
确实,在这座城市里任何人都能成为国王,也能变成乞丐。侍者和客人每天都看着这些光景,谁都没有深究他这番话的意思。
鹤冈七郎运势的逆转也体现在这座赌博之城里,红黑相间的转盘中滚动的珠子上。
这个危险人物贡萨洛虽然得到了十万美金,但顷刻间就挥霍一空,还准备再次回到日本。估计不仅是西乡警部或是福永检察官,恐怕连把他当作一次性犯罪武器使用的鹤冈七郎也始料未及的吧。
七郎得知绫子的病情和自己差不多,但他已经无法在意这件事了。等时机到来自然可以静养,现在他一心想在那之前靠着不屈不挠的精神力量减慢病情的恶化,当务之急是收拾好这次犯罪的残局。
给绫子做检查的医生也劝他住院治疗,但他丝毫听不进去绫子和医生的劝说。
还有三个月——在这之前,就算两人都吐血而亡,也要化成恶鬼战斗到底。
摆在面前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与土桥组的和解工作。这个工作自然无法放到台面上来做,而且不能让警方察觉到一丝一毫。他借助太田洋助和高岛组组长高岛长藏的帮助,好不容易完成了这一工作。
这次袭击的委托方是极东纺织。土桥组到最后也没有说到底是公司里的哪个人进行了委托,只说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而且对七郎而言,就算他想把已经秘密换成现金的期票还给极东纺织,也是无法办到的了。他好不容易既让土桥组不丢面子,又让他们和极东纺织断绝关系,让他们在此问题上收手,但这也花去了十天时间和相当一大笔花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背运接踵而至。
可能是酗酒、荒淫和去年以来持续的经济方面的打击对身体健康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吧,九鬼善司的父亲胜章突然脑溢血发作,在昏迷不醒好几天之后,还是撒手人寰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七郎不禁仰天长叹。胜章既是他友人的父亲,又在第一个案件里得知实情后还掺和了一脚,从个人交情的角度确实感到哀叹,但更让他担心的是这下善司不得不抛头露面,不知道他能否顺利逃脱警察的追究。
得知消息后从伊豆的温泉回到东京的善司也有着同样的顾虑。他在回家之前先来到一家酒馆落脚,和七郎见了一面。他完全掩饰不住苍白的脸色。
“真是太遗憾了……明明还没上年纪……”
七郎出于礼貌姑且表达了一番哀悼,但善司却完全顾不上为父亲的去世而悲伤。
“死得真不是时候,要是能再早或晚一点,我都用不着这么难办了。”
这可不是儿子该说的话,但考虑到善司现在的心境,他会说出这番话也不是那么唐突。
“我明白,我很明白你的心情……”
“听老婆说,我不在家时有刑警去店里找过我。我跟她吩咐过,去公使馆的日子我都是去看赛马和自行车赛了,她也是那么回答的……”
“唔。”七郎抱起双臂呻吟了一声。既然福永检察官那么明确地表达了战斗的意志,肯定在一个接一个地调查自己的朋友和熟人。善司是他的朋友之一,自然会受到这种程度的追查,但来调查的刑警是如何汇报的,检察官又会有多怀疑善司这条线,他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出席葬礼吧?”善司叹了口气,问七郎。
“嗯,作为儿子这是必需的。如果你在国外还另当别论,既然在国内,作为儿子是必须得出席父母的葬礼的。”
“但葬礼可以说是公共场合,如果警方对我抱有丝毫怀疑,都可能让受害者混在吊唁者当中来核实我的面貌吧。到那时我想逃都逃不掉了……”
“呃……”
七郎心中涌上了剧烈的悔恨——先不论八千万的分成,这场完全犯罪中竟然选错了这么一个重要角色。虽说他颇有才干,演技也很高明,但此时这个人物却变成了一把恐怖的双刃剑。
为了七郎自身能安全地从这次犯罪中逃脱,一个必要条件就是做出他和杉下透这个人物结识时日尚短、自己也被他蒙在鼓里的假象。虽然至今为止事情都勉勉强强按照这个路径发展着,万一此时善司和受害者们面对面,他和杉下透是同一人的秘密暴露的话,七郎的狡辩就会立马站不住脚,精致至极的完全犯罪也会在顷刻间瓦解……
七郎不断冒出冷汗,剧烈的咳嗽久久停不下来。
“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嗯,不知不觉间患上了病,但不太严重。”七郎用手帕擦了擦冷汗,说,“总之,目前需要让葬礼顺利结束。不管警察认为你嫌疑有多大,都不会在葬礼——还是你父亲的葬礼上直接把你带走的。”
“但是……”
“一定要避免和参加殡仪的一般人员碰面的机会。好在我知道一种药,喝了它会一时昏迷不醒,但没有生命危险。说不定可以让周围的人以为你因为过度伤心而贫血了。”
善司呻吟般地答道:“嗯,那就喝药吧,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我可不能站在丧主的位置上。”
而这时七郎脑中却浮现出了恶魔般恐怖的想法。
七郎并不是谎称有这种药,而是想到如果给善司真的毒药会怎么样。
要演这出戏的话,善司是不可能和其他人商量的,而且会装作服用维生素或肠胃药在人前大大方方地喝下去。据告诉他这个药的医生说,这种药虽是烈性药,但只是做简单的检查,绝对发现不了中毒原因。
如果善司能就此死去的话——从这个药找到他和善司的联络,并给他套上杀人嫌疑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九是不可能的。如果善司死了,他自己就能马上变得安全……
虽说是妄想,但也未免太可怕了。七郎在这个时候才第一次理解杀人凶手的心境……
一个人的死有时会给周围的人带去不好的影响。
善司告别七郎后回到家中,见到父亲遗体后流了几滴眼泪,但当他之后听经理说,他父亲的债完全没有偿还时,不禁呆若木鸡。
以身犯险实行那么大的犯罪才得来八千万日元——其中他偿还了自己的债务后,把剩下的七千四百万全部交给了父亲。
当时的胜章泪流满面、欣喜万分,完全没问这笔钱是从哪儿来的,只是说有了这笔钱就可以还清所有紧急的债务,店面也不用拿去抵押了,还保证说今后会把店转到善司名下。
那这七千四百万跑到哪儿去了呢?
即使想问父亲,死人也无法开口说话了。而且原本就是不合法途径得来的钱,没有换成支票而是直接弄的现金,如此一来反而麻烦了……
肯定有什么问题,这笔钱的去处中肯定有什么阴谋。而且父亲因脑溢血去世的这件事,可能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这个时候,采取果断措施要求解剖遗体可以说是儿子的义务。但善司自己正因犯罪的事情而困扰,要想揭发他人的罪行是不太现实的。
正如社会上经常看到的那样,曾经和父亲相好过的女人都身着漆黑的丧服聚集到灵前守夜。她们在平日里肯定互相嫉妒、充满了敌意,但在这个场合都压抑着不让这种情绪表露出来。
善司忽然注意到其中一个叫节子的女人。听说父亲是在去找这个女人后才突然发病,在她家中去世的。
如果明白了病人是脑溢血发作,从医学常识来说应该不移动病人,而是在原地照顾病人并进行治疗,所以在这件事上善司也不想责备她。不过他却在那个女人的眼中,感受到了一种只有犯罪者才能理解的犯罪者的目光。
听说父亲发病时,正是他把现金交给父亲并离开东京的当天晚上。按理说,父亲不可能拿着这么大一笔钱去找女人。善司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