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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放在以往,七郎马上会找来一个中国人演一场戏,让对方相信自己。但这回七郎显得非常强硬。
“我和那个人的关系是建立在信赖和友情之上的。我的哥哥是一位医生,在二战中曾救了那个人一命,那个人非常感谢哥哥,所以当我开始这份工作之后,他才会援助我。如果您怀疑我的信用,那我就给您看一个证据吧。”
七郎从包中拿出几张期票,放在桌子上。这是剩下的最后一张伪造的帝国通运期票。虽然期票的金额不是很大,但一流公司都通过他融通资金的“事实”,毫无疑问给上松专务带去了安心感。
“打个比方吧。如果贵公司要新建工厂,向某个制铁公司发出铁材的订单,那家公司是不会直接进行交易的。他们肯定会指定一家自己公司的特约批发商,让你们和那家批发商进行交易。”
“通常来说是的……”
“我也是这种情况。那个人出于一些理由,不喜欢抛头露面。就算把您介绍给他,他也不会直接见您,就算您通过其他渠道见到了那个人,一旦提到金融的话题,他也一定会说自己从没有做过。如果您信不过我的话,那就请您另寻高明吧。”
“我明白了。等我和社长商量之后再和您联系。”上松专务百分之九十已经咬上七郎的钩了。
对七郎而言,状况频发的昭和二十五年终于过去,昭和二十六年到来了。
普通的金融业者在年末时会忙得不可开交,但一进入新的一年就会变得闲暇起来。
无论是什么样的企业家,他们都会在年内准备好跨年资金,根本不会有人在新年伊始跑去向高利贷借钱。
所以七郎的新年也过得十分悠闲。他和隆子一起去关西游玩,一路玩过京都、大阪,还去了白滨温泉,简直堪比豪华的新婚旅行。
“开心吗?”七郎坐在白滨某旅馆阳台上的藤椅上,一边眺望着大海一边询问隆子。
隆子温婉地笑着,答道:“非常开心。”
“若跟和隅田君在一起的时候比,哪个更开心?”
“怎么又提这事?不是说好了不再提的吗?”隆子的一双美眸娇嗔地瞪了瞪七郎。
“是啊,只不过我的心里一直抹不去他的影子啊。”七郎苦笑着说,“世上有这么一种人,他们表面上对你笑嘻嘻的,暗地里却咬牙想着决不会输给你这种家伙呢,是你的竞争对手。”
“你是说,那个人对你而言就是这种对手?”
“你听我慢慢说。至少在太阳俱乐部刚发足的时候,我根本没有过这么狂妄的想法。或许是因为那时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何况他在学校的成绩是我根本无法企及的……总之,他对我们而言是偶像一般的人物。不仅是我,就连木岛和九鬼都对他言听计从,完全信任。据说就算是对希特勒十分反感的人,一旦来到希特勒面前,亲眼看到他、听到他的话语后,都会不知不觉地被他俘虏,这就是希特勒拥有的不可思议的魅力。我觉得光一身上也有这种魅力。”
“我懂你说的意思。”
“但当我和他一起工作一段时间之后,发现了一些令人诧异的地方。当然,什么人都有缺点,而且这种缺点比起从外部去看、还是从内部去考虑才更容易理解。撇开他学问上的才能不说,在经营事业的能力上确实有不少问题。于是不知不觉间,我产生了一种自信,一种‘这点事情的话我自己也能做到’的自信。”
“嗯……”
“之后我就开始拼命追赶他。但他却死了,自己投降认输了……”隆子的眼里泛出泪花。不管她怎么努力忘记,但毕竟是曾经下决心要一同赴死的男人,怕是心里无法真的放下吧——七郎这么想着,继续说:“在那之后刚好过了一年……我策划并实施的计划百分之九十九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但每当我做一件工作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会想,如果是隅田的话他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或许他无法做到我现在所做的事情,但换一种角度考虑,说不定他能想出高出我好几倍的方法。”
“你这个人真残忍。”
“或许如此吧。事到如今,总不可能让已经死了的隅田复活,问他在这种情况下会采取什么样的方法吧。只不过我总感觉,他的幽灵一直住在我的心里,无法摆脱。他的幽灵好像总是在笑话我,说这点小事我能处理得比你更好。”
“请把那个人忘了吧。”
“我也想忘了他,但如果真的要忘记他,就不得不把那个幽灵叫出来,好好对决一番。”七郎直直地盯着隆子,说,“你是既知道我又知道他的女人,虽然有些残忍,但我还是想问一句,我们俩相比到底如何?”
隆子双眼通红,注视着七郎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就告诉你真话吧。我和那个人从来没有发生过关系。”
“什么?!”七郎不禁愕然。他最初征服隆子的身体时确实有一种处女的感觉,但没想到她真的是处女。
“一天晚上,那个人把我带到了酒馆,但我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因为你总是不注意我,所以变得有点自暴自弃了,但怎么可能和那个人发生关系呢。”
“然后呢?”
“一开始我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料理屋,他给我灌酒,我就醉得有点晕乎乎的,但最后我还是拼命抵抗了的。那时我的酒也已经醒了,整个晚上都坚持没让他得逞。最后那个人说——无所谓,只要和男人在这种地方过了一晚,不管你怎么坚持自己是清白的都没有人会相信,鹤冈君肯定也会这么想。他说得有道理,我父亲也是很古板的人,当我回到家的时候,他勃然大怒,结果这个时候送来了一封没有写寄信人的信,上面连酒馆的名字都写得清清楚楚,所以我才被赶了出来。”
隆子擦拭着不断溢出的泪水,态度坚定地继续说道:“不过,我之所以会想去死,是因为想到这件事如果被你知道了,无论我怎么喜欢你,都无法跟你在一起了。你能相信我吗……”
说实话,按常识来看这确实难以让人信服。
七郎虽然有自信能够看穿男人的心理,但却完全不理解女人的想法。
“我相信,只相信你。”这句话一说出口,七郎感到内心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长久以来附着在心中的光一的亡灵,仿佛瞬间消失了。
当他结束旅行回到东京后,上松专务拿出了总额五千六百万的期票,拜托他贴现成五千万的现金。
七郎要来了三天的缓期期限,把这些期票换成了四千三百万的现金,但一分钱都没有交给上松专务。
这样下去的话,毫无疑问,七郎会因诈骗挪用罪被捕。
但七郎却有十足的自信,能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和神机妙算绝境逢生。
这个计划并不需要日本造船那次事件中那么大量的人力,所以七郎只把秘密告诉了九鬼善司和绫香。但九鬼善司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吓得脸色铁青。
“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没疯吧?”他不禁脱口而出,以前从来没对七郎说过这么失礼的话。
“很吃惊吗?”七郎微笑着反问道。
善司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当然吃惊啦,我现在简直就像是希特勒开始进攻苏联时德国人的心情啊。”
“我明白了,你是这么想的吧——这一年来,我的进攻几乎全胜。当然,毕竟是个人,肯定会有失败的地方,从计划来说也有不少不得不冒险的时候,但至少从法律上来看没有一次出现问题,就把大堆的金钱纳入囊中。而我骄傲于眼前的胜利,大意起来,做出了自掘坟墓的鲁莽举动——对吧?”
“说实话,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善司重重地叹了口气,脑袋也稍垂了下来,“如果我事先知道了这个计划,无论采取什么手段都会制止你的。而你在事先并未与我商量,与其说是我被看轻了,不如说是你太骄傲自大了。我真是觉得太遗憾了。”
“你根本用不着这么担心。”七郎试图安慰对方,但善司根本听不进去。
“这你还说不用担心?怎么可能……如果你这都能成功的话,那世上就不会有人因诈骗和挪用罪进监狱了。”
“那只是表面道理。确实,如果按照《六法全书》的条文来看,这次的事件确实是完完全全的诈骗挪用行为。”
“但检察官和法官那种人都认为,能够参照的东西只有《六法全书》的法律条文和判例。这是无须多说的常识。”
“但《六法全书》当中还有盲点,警察的行动中也有死角。如果能巧妙利用这种盲点和死角,我就能保全自己。就算在犯下同样罪行的一百人当中有九十九个人都进了监狱,我也能全身而退。”
“我不相信。”善司烦躁地扒拉着头发,说道,“不管怎么样,之前的那些事件里,你都是‘善意的第三方’。先不说背后的实情如何,只要从法律上追究事件的表面线索,警察一定会盯上被当作嫌疑人的其他人,而不是你。就算那个人失踪了,就算那个人是你的道具,总之有那么一个人能起到缓冲的作用,你都没有直接的危险。但是这次的事件没有这种中间的缓冲人……”
“在这一点上我早就计划好了。这次我要把那个专务当作中间缓冲人。”
九鬼善司目瞪口呆:“我不明白,我根本听不懂你所说的。对方相信了你,给你总值五千六百万的巨额期票、并拜托你贴现,这确实是很大的错误。如果这笔钱不能拿回来的话,他不仅得辞职,还会被追究道义上的责任。直到这里我都能理解,但他不会成为刑法上的罪人吧?”
“如果能把他弄成刑法上的罪人的话,那么他至少和我是同罪,如果他想把我送进监狱,那么他也得跟我一起进去。如果他想逃脱罪责,就必须连我也一起救了……只要事情再稍微发展一段时间,他就一定会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那罪名是什么呢?把他也拉下水的罪名是什么?”
“挪用公款以及渎职罪——这个比起我的单纯挪用,判刑要重得多。如果他想要耍什么花样来逃脱罪名,搞不好还会让我的刑期缓期执行,而他得一个人进监狱了。”
虽然善司尚未完全理解七郎所说的话,但多少冷静下来了。“既然你这么有自信,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只不过这次的作战真可谓是千疮百孔啊。”
“千疮百孔吗……你说得不错。不过从我个人而言,这次无论如何都想完全站在表面舞台上跟他一决胜负。”
“你那么厌恶那个专务?”
“厌恶……我个人跟他没有什么仇恨,但发动这次战争,让日本堕落为四等国家,使我们无数的友人战死的就是他们——明治人的责任。”
“这种心情我懂。而且他们动不动就说最近的年轻人不行、战后派不好,总是看不起我们。我也经常感到气愤。”
“所以这次我才要代表我们这一代青年,和代表明治人的专务进行一场正面交锋。比头脑、比心计,让那些战前派的老家伙们好好见识一下我们的厉害。这次想让你担任的角色比较轻松,你能二话不说地跟我一起干吗?”
被七郎这么一说,善司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吧。我相信你。反正我早就做好思想准备了,大不了和你一同进监狱,总之我上定你的船了。”
虽然善司口头上说得掷地有声,但脸色却异常惨白。
由于是男人之间的约定,开始的三天里,上松专务都在静静地等着七郎的消息,但第四天开始他就着急地追问起来。
在把期票交给七郎之后的第五天,专务亲自跑到七郎的事务所时,心情已经非常迫切了。
“鹤冈先生,距期限已经过去了两天,约定好的现金到底怎么样了?”
“对不起,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七郎故作为难地挠了挠脑袋,“那个人去关西出差了,还没有回到东京。不过我想今明两天差不多就能回来了吧。”
“那就没有办法了,还请把期票还给我吧。”
“我把期票交给那个人的秘书了,已经说好他本人回来后马上就开支票给我。而那位秘书当天晚上就出差去东北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鹤冈先生,”上松专务的声音锐利如白刃,“秘书一般都是跟社长一起行动的,你是说社长和秘书分别去了不同的地方吗?”
“如果是小公司的社长或是有点小钱的人就算了,而他那样掌握着大钱的人,像大公司的社长一样雇了两三个秘书。我把期票交给了秘书甲,而他本人则带着秘书乙一起旅行去了。”
上松专务明显表现出愤怒的神色。面对七郎的借口,他自然不可能上当。
“那这次我倒要好好问问他到底是谁了。事到如今,你也有义务告诉我他的名字了。”
“这个嘛,毕竟是男人之间的约定,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告诉您。我当然很想把名字告诉您好让您放心,但业务上的秘密是无论如何都必须严守的,这是金融业者的铁律。”
“那我可要去报警了。”
“报警……”七郎故意做出一副吓了一跳的样子。
“那是当然。如果只是一百万左右的话,毕竟交情不算浅,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但这笔钱关系到公司的生死存亡,我的责任重大,不得不和警察商量商量了。”专务的语气十分严厉,“警察肯定会采取各种方法调查你,找出你把期票交给了谁,而对方又是谁。虽然你可能会有些不愉快的经历,但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等那个中国人旅行回来,支付了支票的话,你就可以从警署出来了。”
“差不多会这样吧。”
“那就太好了。怎么说,我都不希望你是个犯罪者。”
专务的双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虽然他拼命抑制住自己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愤怒,但在他心里翻滚的狂澜还是忍不住从眼神中泄露了出来。
“只不过,如果经过警察的调查,发现你所说的话中有任何虚假,那就是诈骗罪了。如果期票转到了那位秘书之外的人手中,就是挪用罪。如果是那位秘书欺骗了你,则是骗取罪,但只要不是我亲自见到那位秘书、把期票交给他的话,你的罪名是不会消失的。”
“我也是在大学里学过法律的人,再说又做起了这种生意,是绝不可能忘记支票法和期票法的知识的。至于刑法方面嘛,您刚才所说的我都明白。”
“既然如此,也就多说无益了。我也只是以防万一才必须这么做的。那我走了。”
上松专务刚站起身,七郎略微抬手示意,制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