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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打开的暗门。一部分钱是给巴奇的,剩下的都是你的,上学去,以独立善良女性的身份展开全新的人生。你现在就是这样的人,爱丽丝,你会
成为这样的人。
如果你要,你可以留在山区。博德不错,格里利跟科林斯堡、伊斯特公园镇也不错,享受你的人生。到了某一刻,也许是你四十岁,我六十岁
的时候,你也许会接到我的电话。我们可以出来喝一杯,也许两杯吧!你可以敬妲芙妮,我来敬华特。
爱丽丝,我逐渐爱上了你,很爱很爱你。如果你也像你说的那样爱我,就把这份爱带到世界上,藉由过着正直、有用的人生来实践这份爱。
你的,
比利
注:我把笔电带走了,它是我的老朋友,但我把存了故事的随身碟留给你。就在我房里,跟车钥匙放在一起。故事写到我们离开蒙托克角的地
方,也许你可以把它写完。你现在肯定已经熟悉我的笔触了!随你处置,只要别曝光戴顿·史密斯的身份就好。还有你自己的名字。
我将这封信折好,写上她的名字,将我房间的钥匙夹在里头,塞到她门下。爱丽丝,再见了。
我将笔电包甩上右肩,用右手提起公事包,从侧门离开。沿着马路前进八百公尺,我在休息站停留,还做了另一件事。我打开公事包,拿出两
把枪,我的格洛克手枪跟玛姬打我的自动手枪。我拿出子弹,将枪扔得远远的。子弹会丢进卡车休息站的垃圾桶里。
搞定这件事之后,我开始朝着灯光、大卡车、我的下半辈子走去。如果这样不算要求太多的话,我也希望自己能走上赎罪之路。也许这样的要
求的确太多了一点。
第23章
1
今天是二○一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距离感恩节只剩一周,但艾奇伍德山地车道尽头屋子里的两位居民完全没有过节的心情。外头好冷,巴奇
说,比掘井人的皮带头还冰,而且又要下雪了。他在厨房柴炉生火,坐在从门廊拖进来的摇椅上,穿着袜子的双脚翘在火炉围栏上。他大腿上搁了
一台笔电,电脑外壳刮痕累累,看起来有岁月的痕迹。他身后的门开了,脚步声出现。爱丽丝走进厨房,坐在餐桌旁。她面色苍白,至少比巴奇刚
认识她时消瘦了四·五公斤。她脸颊凹陷,让她开始有饿肚子时尚模特儿的气质。
“看完了吗?”
“看完了,只是又看了一下结局,这边不太合理。”
爱丽丝没有说话。
“因为如果他把随身碟留给你,那他走出去扔掉手枪那里就不成立了。”
爱丽丝还是没说话。自从她抵达巴奇这里后,话就不多,而巴奇也没有强迫她开口。她大多在睡觉,或是在巴奇现在阖上,拿起来的那台笔电
上写作。
“MacBook Pro,好电脑,但这台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
“对。”爱丽丝说。“我想是这样没错。”
“所以在故事里,比利带走了他的笔电,但电脑就在我们面前。还增添了不可能存在于随身碟里的内容,这样看起来就像科幻小说了。”
年轻女性坐在厨房桌边,没有答腔。
“不过,没理由这样站不住脚。没理由让读这个故事的人以为他没有离开,跑去西部还是哪里生活,也许去了澳洲,他开口闭口都是澳洲。也
许在哪里写书,写另一本。他也开口闭口都是写作经,但我没想过他真的能写出东西来。”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外头冷风刮起,感觉好像要下雪了,但厨房里很暖和。柴炉里,木柴的节疤发出爆裂声。
巴奇终于开口:“爱丽丝,有人会读到这则故事吗?”
“我不知道……我得更改人名……”
他摇摇头。“全世界的新闻都在报克勒克的命案,但……”他望向她失望的神情,耸耸肩。“他们也许会以为这是roman à clef,这是法文,
意思是『影射的小说』,有次我在读这个河岸书店卖的一本老平装本小说时他提的,这书叫做《娃娃谷》。”他再度耸肩。“只要你别让我出现在
里头我就无所谓。叫我崔佛·惠特利什么的,把我安插在加拿大萨斯喀彻温或曼尼托巴都没问题。至于尼克·马杰利安,那个混蛋可以自己搞定这
种事。”
“你觉得写得好吗?”
他将笔电(比利的老电脑)放在厨房餐桌上。“我想是吧,但我不是文学评论家。”
“口气像他吗?”
巴奇大笑。“亲爱的,我没读过他写的东西,所以我不确定,但的确像他讲话的语气。而整本书的语气都很一致。这么说吧,我看不出来你是
从哪里接手的。”
爱丽丝回来就鲜少微笑,但她此刻露出笑颜。“这样很好,我想这是最重要的。”
“说我是坏人那边,也是你杜撰的吗?”
她没有移开目光。“没有,他说的。”
“你写的是你希望发生的事情。”巴奇说。“故事的主角离开,提着行囊走向未来。现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她娓娓道来。
2
我们开回河头镇,路上停车购买OK绷、纱布、胶带、双氧水、杀菌药膏。爱丽丝去沃尔格林连锁药局,比利在车上等。我们从侧门进去汽车
旅馆。他们进入他的房间,她帮他脱下外套。外套上有个大洞,衬衫上也有。不是扯破,而是名副其实的大洞,而且不是在侧边,她告诉他,在靠
近中间的部位。
“噢,我的老天。”爱丽丝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因为她掩着嘴。“这才不是擦伤,是你的胃。”
“我猜也是,也许比胃再下去一点?”他的语气听起来好像觉得很有意思一样。
“去浴室。”她说。“如果你不想将血滴在——”
他们一进浴室,她就帮他脱下衬衫,她发现黑色的伤口竟然没有流多少血。她先用双氧水及优碘清洗伤口,然后可以用OK绷盖住。
她扶着他回到床边。他走得很慢,身子往右边倾斜。他脸上因为汗水而湿亮。“玛姬。”他说。“妈的玛姬。”
他坐了下来,但身体一弯就倒抽一口气。爱丽丝问他有多痛。
“没有很痛。”
“你骗人吗?”
“没有。”他说。“好吧,一点点。”
她伸手碰触右边伤口附近的腹部,他再次喘起大气。“别。”
“我们得去医……”她没说下去。“但不行,对不对?因为这是枪伤,他们必须回报。”
“你在我这变成亡命之徒啦。”他笑着说。“真的是。”
爱丽丝摇摇头。“只是电视看太多了。”
“我会没事的。我在伊拉克见过更可怕的景象。隔天那些人就回到岗位扫荡街头了。”
爱丽丝摇摇头。“你内出血了,对不对?那颗子弹还在里面。”
比利没有回答。她看着OK绷,感觉很蠢。看起来像是破皮贴的东西。
“今晚尽量躺着别动。你要泰诺止痛药吗?我包包里有。”
“如果你只有泰诺,那也可以。”
她给他两颗,协助他坐直身子,他才好配水吞药。他咳嗽起来,用手捂着嘴。她拉起他的手查看,掌心没有血,也许这是好事,也许这是坏事
。她不知道。
“谢谢你。”
“不需要谢我。比利,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他双唇紧抿。“我们需要一早就启程。”
“比利,我们不能——”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
“我来跟巴奇联络。他认识很多人。也许也认识纽约的医生,能够处理枪伤。”
比利摇摇头。“那种事只发生在电视节目里,真实生活不会这样。巴奇没办法解决那种问题,但如果我们回到赛温德,回到枪枝国度,他也许
能够找到帮忙的人。”
“那是三千多公里啊!我搜寻过了!”
比利点点头。“你得帮忙开点车,也许不是全程,我们得快点前进。如果遇上暴风雪,那就上帝保佑了。”
“三千多公里!”听起来像压在她肩上的重担。
“也许有办法加速前进。”
“加速——”
“这是一部戏的名称,不重要啦。”他面露难色,伸手到后方口袋,掏出皮夹交给她。“找到我的提款卡,夹层那楼有一台提款机,我的密码
是一○五五,记得住吗?”
“可以。”
“机器会让你领四百,明天一早出发前,你可以再领四百。”
“为什么要带这么多钱?”
“现在别管。我在想的计划也许没法成真,但咱们乐观一点。先找提款卡。”
她翻起皮夹,找到了。凸起的压纹人名是戴顿·柯提斯·史密斯。她拿起卡片,扬起眉毛。
“妞儿,去吧。”
女孩出发了。夹层那层楼没有人。播放着背景音乐。爱丽丝插入塑胶卡片,按下密码。她有点期待机器把卡片吃掉,也许甚至发出警报声,结
果机器吐出卡片跟现金。全是崭新、没有折痕的二十元纸钞。她将钞票折起,放进自己的皮夹之中。她回到比利房间时,他已经躺了下来。
“怎么样?”她问。
“还好。我可以自己去去厕所尿尿,没有血尿。也许子弹卡在里头是好事,大概止住了血流。”
爱丽丝觉得这种状况不太可能,就跟她奶奶说,朝着耳朵吹点香烟的烟气,就能让耳朵不痛一样,但她没有说出来。她反而翻起包包,找到她
那罐泰诺,问:“再来一颗,怎么样?”
“天啊,好。”
她替他去浴室装了一杯水,她回来时,他已经坐起身,手压在腹部一侧上。他吞了药丸,又面露难色躺了回去。
“我陪你睡,别跟我争。”
他没有。“我想在六点离开,最晚七点,所以多少睡一下。”
3
“你有吗?多少睡一下?”巴奇问。
“一点点,没有睡太久。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睡着。我不知道伤势有多糟,也不晓得子弹陷得多深。”
“我猜子弹穿刺了他的肠子,也许也穿过了他的胃。”
“如果我跟你联络,你找得到医生吗?”
巴奇想了想。“不行,但也许能找到认识某人的某人,短时间内联络上另一个人,稍微有点医学背景的人。”
“比利会知道吗?”
巴奇耸耸肩。“他知道我在不同领域都有认识的人。”
“那他为什么不能让我试试看?”
“也许他不希望你试。”巴奇说。“也许,爱丽丝,他只是希望你回来这里,摆脱那一切。”
4
他们六点半离开饭店。比利可以在无须搀扶的状态下,自己走到车上。他说又吞了爱丽丝的两颗泰诺,痛感还能接受。爱丽丝想要相信这种话
,却办不到。他是跛行,手还压在腹部左侧上。他缓缓坐进副驾驶座,小心翼翼的态度宛如髋骨罹患关节炎的老人。她发动引擎,打开暖气,驱散
清晨的凉意,然后连忙跑回饭店,去提款机领另外四百块。她用推车推着他们的行李到车边。
“咱们走吧。”他想扣上安全带。“靠,扣不上。”
她替他扣,然后他们就出发了。
二十七号公路接长岛高速公路,然后再从那里上九十五号州际公路。高速公路车流逐渐多了起来,爱丽丝僵直身子开车,双手牢牢在十点钟与
两点钟位置紧握方向盘,担心左右两边开过的大批车辆。她领到驾照不过短短三年,她没在这种车流中开过车。她在脑海里看到因为缺乏上路经验
,而发生了六起车祸事故的场景。在最糟的状况里,四车追撞,他们当场死亡。第二惨的状况里,他们活了下来,但负责的员警发现她朋友肚子上
有一颗子弹。
“下一个交流道下去。”比利说。“我们换手。我来开出都会区,穿过纽泽西。进了宾州就交给你,你会没事的。”
“你可以吗?”
“当然。”出现的是她不怎么喜欢的紧绷笑容。他脸又湿了,汗水一道一道流泄下来,他脸颊泛红。他该不会已经开始发烧、感染了吧?爱丽
丝不晓得会不会这么快,但她知道假设如此,泰诺也压不下他的高烧。“如果运气好,我也许能开得舒服点。”
下一个交流道,爱丽丝切换车道出去。有人按她喇叭,她吓了一跳。她的心脏漏拍了。车流真是疯狂。
“那是他们的错。”比利说。“逼车的混蛋,大概是洋基队的球迷,看到那路牌没?我们要去那。”
路牌是一个粉红色外框的霓虹招牌,上头有一辆十六轮大卡车,在卡车上跳上跳下的是挥着手的司机。下方同样也是粉红色的霓虹灯,标示着
:快乐杰克卡车休息站。
“我们出门时就看到了,那天是个好日子,玛姬还没有朝我开枪。”
“比利,我们油箱还是近乎全满的状态。”
“我们不是要加油,绕到后面去,这放包包里。”他从坐垫下抽出玛姬的手枪。
“我不想拿。”这是真的,她这辈子都不想碰另一把枪。
“我懂,但还是带着,没有子弹。要你亮枪的机会只有百分之一而已。”
她接下手枪,放进包包里,然后开到好几十辆长途卡车停靠的地方,这些卡车大多发出低低的运转声。
“没有停车场女郎,大概还没起床。”
“停车场女郎是什么?妓女吗?休息站妓女?”
“对。”
“真迷人。”
“你得逛一下这些卡车,有点像是你买衣服时逛街选购那样。因为你的确是在『逛街』。”
“他们会觉得我是女郎吗?”
这次不是紧绷的笑,而是他喜欢的那种灿烂微笑。他端详起她的蓝色牛仔裤、御寒大外套,以及她的脸,最重要的就是这张脸,完全没有化妆
。“不可能。我要你找遮阳板放下来的卡车,也许上头会有绿色的物品,也许是纸张或赛璐珞遮阳头罩,或者也许在门把上绑了缎带什么的。如果
司机在驾驶座上,你走上去敲他窗户,懂吗?”
“懂。”
“如果司机没有直接打发你,反而摇下窗户,你就说你在进行横跨东西岸的自驾游,你男朋友后背痉挛。告诉他,主要是你在开车,你说你希
望找一些比阿斯匹灵或泰诺更强的药给他吃,也想找比咖啡及能量饮料更强的东西自己喝,好吗?”
现在她明白为什么要提两次钱了。
“我希望是疼始康定,但波考赛特(Percocet)或维柯丁(Vicodin)也无所谓。如果是疼始康定,跟他说你愿意出十买十,或八十买八十。”
“听不懂。”
“十毫克的药丸,一颗出十块,八十毫克的药丸,也就是绿色的药丸,出八十块。如果他想翻倍索价……”比利在座位上变换坐姿,面露难色
。“叫他滚。你可以吃苯丙胺,聪明药(Adderall)不错,普卫醒锭(Provigil)可能更好,懂吗?”
爱丽丝点点头。“我得先进去尿尿,我好紧张。”
比利点点头,闭上双眼。“记得锁门,好吗?我没办法跟劫车贼搏斗。”
她上了厕所,在商店买了零食与饮料,接着出去,开始在后头的卡车间游荡。有人对她吹口哨,她没放在心上。她在找放下的遮阳板,上头有
绿色的东西,或是绑在门把上随风飘扬的缎带。就在她即将放弃时,她看到一辆发出隆隆声响的彼得比尔特卡车,仪表板上有一个绿色的耶稣雕像
。她很害怕,担心驾驶座上的男人会嘲笑她,或用看待疯子的眼神看她,但为了比利,她什么都愿意。
她走过去敲门。车窗摇了下来,看起来像北欧人,有稻草般金色的头发与软肥的大肚腩。他的双眼是冰蓝色。他没有表情看着她。“亲爱的,
如果你有麻烦,打救援专线。”
她告诉他背痉挛跟长途开车的事,还说如果不贵,她可以出钱跟他买。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条子?”
这个问题出人意表,她大笑出来,很有说服力。他们讨价还价起来。她离开时,用五百元买到了十颗十毫克跟一颗八十毫克的疼始康定(也就
是比利所谓的绿色小药丸),以及十二颗橘色的聪明药。她很确定他故意哄抬价格,但爱丽丝不在意。她笑着跑回车上,一部分是因为松了口气,
另一个原因则是她完成了一项任务,她的首度药物交易。也许她真的已经成了亡命之徒。
比利仰头瞌睡,下巴指向挡风玻璃。他的脸都瘦了,他脸颊上的胡碴有些花白。她敲车窗时,他睁开双眼,靠上前打开车门时,五官纠结。他
必须扶在方向盘上,才能坐直身子,她觉得这样他根本连三公里都开不出去,更别说在巨大车流下穿过纽约与纽泽西了。
她坐进驾驶座上时,他问:“成功了吗?”
她摊开装着药丸的手帕。他看了看,说很好,干得好。她因此觉得开心。
“你有亮枪吗?”
她摇摇头。
“就觉得不用。”他拿起绿色小药丸。“其他的晚点吃。”
“你不会睡着吗?”
“不会,用来爽的人会想睡,但我不是为了那个目的。”
“你真的能开车吗?因为我可以试着——”
“给我十分钟,然后再说。”
十五分钟,然后他打开副驾驶座的门,说:“换位置。”
他走向驾驶座时没有一跛一跛的,坐上车时也没有痛苦的表情。“强尼·凯普斯说得对,这玩意儿真的神奇。当然这样也很危险。”
“你没事吧?”
“可以上路了。”比利说。“至少维持一阵子。”
他把车开出卡车休眠的停车场,顺畅回到长岛高速公路,及时卡进拖着船只的皮卡车与后方的垃圾车之间。爱丽丝觉得如果是她,她会卡在原
地好几分钟,后方等着上交流道的车会堵起来,喇叭按个不停,当她终于开进公路,后方来车就会撞上她。没多久,他们开到时速一百零五公里,
比利毫不迟疑在缓慢的车流间超起车来。她等着药物捣乱他的时间感,但这件事没有发生。
“开收音机听新闻。”他说。“试试看调幅广播的一○一○赢家电台。”
她找到电台。新闻报导起北达科他一处管线破裂,德州飞机坠毁,圣塔克拉拉发生校园枪击案。没有提到影视大亨死在自家位于蒙托克角的大
宅之中。
“很好。”比利说。“我们需要所有能够出逃的时间窗口。”
她心想:果然是亡命之徒。
等到纽约天际线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他又开始盗汗,但他还是充满自信继续稳定前进。他们从林肯隧道进入纽泽西州。爱丽丝用定位系统报路
,比利则开往八○号州际道路。他没有一路开往宾州州界,但他在内特孔的一处小休息站停车。
“我只能开到这里了。”他说。“换你,先吃一颗聪明药,差不多四点的时候再吃一颗,那时药效会开始减退。然后尽量开下去,看能不能开
到十点,那时我们就已经开了将近一千三百公里了。”
爱丽丝看着橘色药丸。“这有什么作用?”
比利笑了笑。“相信我,你会没事的。”
她咽下药丸。比利缓缓从驾驶座起身,勉强绕过车头,然后踉跄起来,需要搀扶。
爱丽丝连忙下车稳住他。
“多严重?”
“没有很严重。”他说,但她持续盯着他,他便说:“好啦,满严重的。我要去后座,尽量伸展一下。给我两颗十毫克的疼始康定,也许我能
睡一下。”
她尽量扶他往后门走,送他上车。她想拉开他的上衣,看看OK绷附近的状况,但他不让她看,她也不强迫,一部分的原因是她知道他想让她
快点出发,另一个原因则是他知道她不会喜欢看到的景象。
药丸起作用了。一开始,她以为只是想像,但心跳加速的感觉不是想像,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休息区的砖砌小公厕旁有草地,她看得到每一
片绿草投出来的阴影。随风飘过的洋芋片包装袋看起来……好美味,没有别的字眼可以形容。她发现她很想上路,想要看着三菱汽车一公里一公里
吞掉道路。
比利要么读懂了他的心思,要么晓得聪明药对只喝过早晨咖啡的女孩有何等效果。他说:“时速一百零五,经过连结车旁顶多开到一百一,我
们不希望遇上任何警察,好吗?”
“好。”
“咱们出发吧。”
5
“于是我们上了路。”爱丽丝说。“我口干舌燥,喝完了我的健怡可乐跟雪碧,但我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想上厕所。感觉好像,我的膀胱留在快
乐杰克卡车休息站了一样。”
“那种药丸的确有这种作用。”巴奇说。“你大概也不想吃东西。”
“是不想,但我知道我必须吃。差不多三点的时候,我停车买三明治。比利待在后座,他睡着了,我不想吵他。”
巴奇怀疑比利怎么可能睡得着,内出血又感染扩散,但他没有为此开口。
“我又吃了两颗药丸,继续赶路。我们在我们喜欢去的低调汽车旅馆过夜,就在印第安纳州的盖瑞。比利那时已经醒了,但他要我办理入住。
我必须扶着他走进房间。他快走不动了。我要他再吃几颗疼始康定,他却说要留到明天再吃。我送他上床,查看伤口。他不让我看,但那时他已经
虚弱到无法阻止我了。”
讲这段的时候爱丽丝的声音始终平稳,但她一再用毛衣袖子擦眼睛。
“变黑了吗?”巴奇问。“坏死了?”
爱丽丝点点头。“对,还肿起来了。我说我们得找人帮忙,他说不用。我说我要找医生,他说他无法阻止我,没错,但如果我找人,我很可能
要坐牢三、四十年。那时克勒克已经上新闻了。你觉得他是想吓唬我吗?”
巴奇摇摇头。“他是想保护你。如果条子跟联邦探员发现你与克勒克他家那里发生的事情有关,你会在牢里待上好长一段时间。当条子发现你
跟比利一起住过凯悦,你就逃不掉了。”
“你这么说只是想让我好过一点。”
巴奇用不耐的神情看她。“当然啊,但这也是事实。”他停顿了一下,问起:“爱丽丝,他是什么时候断气的?”
6
他们都没有睡多久,比利肯定是因为他很痛苦,爱丽丝则是因为她体内还有从未体验过的兴奋剂。差不多清晨四点半,天都还没亮,他就要她
准备出发。他说她必须搀扶他上车,他想在其他人还没起来前出去。
他吞了剩下的四颗十毫克疼始康定,上了洗手间。她跟着他进去。他把深色的血冲掉了,但马桶边缘跟磁砖上也有。她擦拭干净,将塑胶垃圾
袋一起带走,又是亡命之徒的思考模式。
这时止痛药开始发挥药效,但他还是花了十分钟才上了车,因为他每走两、三步就要停下来歇歇。他重重压在她身上,气喘如牛,仿佛刚跑完
马拉松。他的气息散发起恶臭。她担心他会晕倒,她就得拖他上车(因为她抱不动他),但他们还是办到了。
他缓缓发出几声低低的哀号,她不喜欢这种声音,他却还是爬进了后座。不过,当他坐进去,一手撑着脑袋时,他居然露出相当灿烂的微笑。
“妈的玛姬。要是她的位置再往左边过去两公分,我们就不用搞出这么多疯狂的事情了。”
“妈的玛姬。”她附和起来。
“除了会车,其他时间保持时速一百零五。进入爱荷华州跟内布拉斯加州可以开到一百一。我们不想看到任何蓝色警示灯。”
“不要看到警示灯。懂。”她对他做出行礼的姿势。
他笑了笑,说:“爱丽丝,我爱你。”
爱丽丝又吃了两颗聪明药。她想了想,又加了一颗,然后上路。
芝加哥南部的车况非常糟糕,来去都有六或八线道,但在聪明药的加持下,爱丽丝没有恐惧,勇往直前。西部都会区的车流较少,城镇一个个
经过:拉撒勒、普林斯顿、雪菲尔、安纳温。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跳个不停。她反锁车门,跟乡村歌曲里的卡车司机一样,一边嗑药一边开车。
她时不时会望向后照镜里在后座俯卧的身影。他们抛下达文波特,进入宽广平坦的爱荷华州,这里的田野枯灰静止,等待冬天的到来,此时他开始
讲话。讲的话完全没有道理,一点道理也没有。她心想:他处在黑暗之中。他处在痛苦与黑暗之中,想要找方法逃出来。噢,比利,我真的非常、
非常遗憾。
凯瑟琳一再出现,他要她别烤饼干,等着妈回来帮她。他告诉凯瑟琳,有人打伤下雨鲍伯,他回家时心情会很差。他说天底下只有柯琳替他讲
话。他提到夏夏,还有什么射击摊位。他提到名叫德瑞克与丹尼的人。他说他不会因为自己是大人就让他们好过。爱丽丝觉得他是在讲大富翁游戏
,因为他说,快点掷骰子,买铁路很棒,但公共设施就还好。他一度大吼起来,她吓了一跳,连忙转头。他说,强尼,别进去,门后有圣战者,先
丢闪爆弹把他轰出来。他说起佩姬·派,在他妈失去监护权后,他在寄养家庭认识的小女孩。他说这栋破房子就是靠油漆黏起来的。他说起他暗恋
的女孩,有时叫她朗妮,有时叫她罗萍,爱丽丝晓得罗萍是她的真名。他说起一辆Mustang敞篷车,说起点唱机(“要按对位置,它才会播歌播整夜
,塔可,记得吗?”),他说起一半不见的脚趾,还有整个不见的娃娃鞋,说起巴奇与爱丽丝,还有一个叫做特芮丝·拉昆 的人。他一再提起妹妹
,以及带他前往“油漆永远涂不完之家”的那名警察。他说到阳光下有好几千辆汽车,挡风玻璃反射着阳光。他说那叫恍惚的美景。他在偷来的汽
车后座拆解他的人生,她心碎了。
他终于安静下来,她一开始觉得他睡着了,但她第三度或四度望向后照镜时,却看到他躺在那里,膝盖缩起,她觉得他死了。
此刻他们抵达内布拉斯加,她开下海明福德家园交流道,开上两线道的郡县柏油路,整条路非常笔直,路旁是今年结束采收的高高玉米田。天
色近黑。她前进了一·六公尺,来到一条泥巴路,开了上去,进入泥巴路的深处,从柏油路上看不见车上的状况。她下了车,打开后车门,看到他
望着她,一开始她很高兴,随即害怕了起来,想到他这是死不瞑目。岂知他眨起眼睛。
“为什么停车?”
“我得休息一下,伸伸腿。比利,你怎么样?”
蠢问题,但她还能说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觉得我是你死去的妹妹吗?你脑子会稍微清楚一点吗?对了,现在问这个是不是太迟了?爱丽
丝晓得最后这个问题的答案。
“扶我起来。”
“我觉得这不是个好——”
“爱丽丝,扶我坐起来。”
他知道,他还在,至少现在是清醒的。她拉起他的双手,让他坐起来,双腿踩在明福德家园小镇这不知名的泥巴路上。在科罗拉多的山上,现
在天色大概已经黑了。虽然时值十一月,但平地的午后时光会延伸到夜晚之中。在此,西方的红色余晖洒在玉米田上,微风轻拂,吹起沙沙声响。
他双手发烫,脸颊发红。嘴唇上还发了疱疹。
“我差不多了。”
“不,比利,没有,你要撑下去。我给你两颗疼始康定,还有好几颗兴奋剂。我可以彻夜开车。”
“不,不行。”
“比利,我可以,我办得到。”
他摇摇头。她依旧握着他的手。她想如果她放手,他就会往后倒下去,他的上衣会往上扯,她就会看到他的腹部,现在已经是黑黑灰灰的一片
,红色的感染血管也爬上他的胸膛,直攻他的心脏。
“听我说,你有在听吗?”
“有。”
“那三个男人扔下你的时候,我救过你,对吧?现在我要再次拯救你,至少尽量啦。巴奇说,只要我允许,你就会跟我到天涯海角,但如果我
允许,我会毁了你。他说得没错。”
“你没有毁了我,你救了我。”
“嘘。还没而已,这是最重要的。你没事。我知道是因为我问你,克勒克那件事你感觉如何,你说你还在努力。我懂你的意思,我知道你还在
努力,随着时间推移,你会成功抛下那件事。也许只会在梦里想起。”
红灯闪闪闪个不停,打在玉米田上。这里好安静,她握着的手好烫好烫。
“克勒克尖叫,对吧?”
“对。”
“他喊疼。”
“比利,住口,那很糟糕,我们必须回到付费公——”
“也许他活该受苦,但当你让人痛苦时,这份痛楚也会在你的心智、在你的灵魂上留疤。理当如此,因为伤人、杀人不是小事。这是内行人的
经验谈。”
他一侧嘴角流出鲜血,现在两侧都有血。她不再阻止他说下去。她知道这是一个人的临终遗言,她的工作就是尽量让他讲,她乖乖听话就好。
他说他是坏人,她没有反应。她不相信,但已经没有时间争这个了。
“去找巴奇,但别跟他待。他在乎你,他会对你很好,但他也是坏人。”他咳出血来。“如果你要,他可以帮你用伊丽莎白·安德森的身份展
开新生活。有钱,很多钱,分别在爱德华·伍德利假身份的户头里。比米尼银行里也有钱,户名是詹姆士·林肯。你记得住吗?”
“可以,爱德华·伍德利,詹姆士·林肯。”
“巴奇有这两个户头的密码与所有帐户资讯。他会建议你该如何将钱转到你自己的户头,且避开国税局的关注。这很重要,因为这是他们逮住
你的方式,来路不明的钱是一扇暗门。你……”
继续咳嗽,继续咳血。
“你明白吗?”
“明白,比利。”
“一部分钱给巴奇,剩下都是你的,足以上大学,之后开始新生活。他不会亏待你的,好吗?”
“好,也许你该躺下了。”
“我会的,但如果你打算熬夜开车,你就等着出事。用手机查下一个大到有沃尔玛的城市。把车子开到有露营车停靠的地方,睡一觉,你早上
精神会好一点,顶多四、五点就能到巴奇那。回到山上,你喜欢山上,对吧?”
“对。”
“答应我。”
“我答应你不会熬夜赶路。”
“那些玉米。”他从她身旁望过去。“还有夕阳,看过戈马克·麦卡锡吗?”
“没有,比利。”
“你该读读,《血色子午线》。”他对她笑了笑。“妈的玛姬,是吧?”
“对。”爱丽丝说。“妈的玛姬。”
“我把笔电密码写在纸上,塞进你包包里。”
说完,他放开她的手,往后倒下。她拉起他的小腿,将他的双腿塞回车里。如果弄痛了他,他也没有反应。他反而望着她。
“我们在哪?”
“内布拉斯加,比利。”
“我们怎么到这儿来?”
“不重要,你闭眼休息。”
他皱起眉头。“罗萍?是你吗?”
“对。”
“罗萍,我爱你。”
“比利,我也爱你。”
“我们去地下室,看看还有没有多的苹果。”
7
炉子里,木柴的节疤又烧得作响。爱丽丝起身走向冰箱,抓起一瓶啤酒。她扭开瓶盖,喝了大半瓶。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把车子停在卡尔尼沃尔玛的露营车旁边时,他还活着,我知道,因为我还听得到他的呼吸声,很刺耳。隔天
清晨五点我醒来时,他已经断气了。你要啤酒吗?”
“好的,谢谢。”
爱丽丝拿了一瓶啤酒给他,坐了下来。她看起来疲惫不堪。“『我们去地下室,看看还有没有多的苹果。』,也许他在对罗萍讲话,或是对他
朋友盖兹说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遗言。如果人生只是莎剧,那该有多厉害啊,我是这样想的。不过……如果想到《罗密欧与茱丽叶》……”她把
剩下的啤酒喝完,脸上恢复一点血色。巴奇觉得她气色有些许好转。
“我一直等到沃尔玛开门才进去买东西,毯子、枕头,我想还有睡袋。”
“对。”巴奇说。“是有睡袋。”
“我把他盖起来,回到公路上。超速没有超过时速十公里,这是他教我的。一度有辆科州警车跟在我后方,警示灯闪不停,我以为我完蛋了,
结果它只是迅速从我旁边开走。我回到这里,我们把他跟他的物品一起埋葬,他也没有多少东西。”她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埋在避暑小屋附近,
他不喜欢那里。他在那边写作,却说他不喜欢那里。”
“他说过他觉得那里闹鬼。”巴奇说。“亲爱的,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睡觉,我似乎永远睡不饱。我以为等我写完他的故事之后就会好一点,但……”她耸耸肩,站起身来。“我晚点会想清楚。你知道郝思嘉是
怎么说的吧?”
巴奇·汉森笑了笑。“『我会明天再想,因为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没错。”爱丽丝开始往卧室前进,她回来之后,大多待在里头,写作、睡觉。但她随即转身,露出微笑。
“我敢说比利不会喜欢这句话。”
“你可能说对了。”
爱丽丝叹了口气。“永远不可能出版,对不对?他的书。就算是当『影射小说』也不行,五年后、十年后都不可能出版。没必要自欺欺人。”
“大概吧。”巴奇附和道。“就像D·B·库柏写自传,书名《我的手法》一样。”
“那谁?不认识。”
“重点就在于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劫机,弄到一大笔钱,背着降落伞跳机,再也没有人见过他。有点像你版本故事里的比利。”
“你觉得他会高兴我这么做吗?让他活下来?”
“爱丽丝,他会爱死。”
“我也这么想。如果要出版,你知道我会取什么书名吗?《比利·桑默斯:迷途者的一生》,你觉得如何?”
“感觉挺点题的。”
8
夜里下了雪,只下了三、五公分厚,爱丽丝七点起床时,雪已经停了,天气清朗,几乎万里无云。巴奇还没起来,隔着卧室墙壁,她都听得到
他的打呼声。她泡了咖啡,从屋子旁边堆的柴薪中抽了几块,在柴炉上生火。这时咖啡已经泡好,她喝了一杯,然后穿上外套、靴子,用毛线帽盖
住耳朵。
她走进她的房间,碰触比利的笔电,然后拿起放在电脑旁边的平装书籍,塞进牛仔裤后方的口袋里。她出了门,沿着小径上去。新的积雪上有
鹿的足迹,很多,还有几处奇怪的浣熊掌印,但避暑小屋前方的积雪却一点痕迹也没有,真是怪了。鹿跟浣熊完全避开这栋建筑,爱丽丝也是。
小径尽头有一棵上了年纪的白杨树,树干裂开。这是她的路标。爱丽丝转进树林,开始前进,低声数起步子来。他们将比利搬上来的时候,走
了两百一十步,但因为今早路面湿滑,她数了两百四十步才抵达小小的空地。她得攀上倒落的扭叶松才能进去。空地中央有一块棕色的方形土堆,
是他们用松针与落叶堆起来的。虽然薄薄的雪积在松针与落叶上,还是看得出来这是一处墓地。巴奇向她保证,时间会搞定一切。他说等到明年十
一月,经过的健行客会踏上小丘,完全不知道下面埋着什么。
“大概也不会有人来,这是我的土地,还有立告示牌。也许我不在的时候会有人进来,用小径来避开全景饭店原址,但现在我都在这,我计划
待着。多亏了比利,我退休了。只是另一个住在山上的老头罢了。这里到西坡有一堆这种人,头发留得长长的,听着史戴芬野狼乐团(Steppenwolf
)的唱片。”
此刻爱丽丝站在坟墓下方的土地上,说:“嘿,比利。”感觉跟他讲话很自然,够自然了。她不确定会这么自然。“我写完你的故事了,编了
不一样的结局。巴奇说你不会介意,档案存在你在那栋办公大楼开始动笔时的随身碟里。到了科林斯堡,我会租一个保险箱,把随身碟跟爱丽丝·
麦斯威尔的证件放进去。”
她回到倾倒的扭叶松旁坐了下来,她将口袋里的书本拿出来,摊在大腿上。这里感觉很舒服,是个宁静的地方。用防水布把尸体包起来之前,
巴奇先进行过某种处理。他不肯告诉她手法,但说那样天气热的时候,就不会有异味散出。动物就不会去打扰他。巴奇说在马车队与银矿场还存在
的古老年代,先人都是这样处理的。
9
“我决定去科林斯堡,去读科罗拉多州立大学。我看过照片,那里很美。记得你问过我,我想读什么吗?我说也许历史、社会学,甚至剧场艺
术。我其实不好意思告诉你我真的想学什么,但你大可猜一猜,说不定你已经猜中了。我在高中时偶尔会考虑这件事,因为英文一直是我的拿手科
目,写完你的故事后,读英文系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她打住,因为虽然她只有一个人,但接下来的话语很难启齿。听起来太虚伪了。她妈会说她自以为是。不过,她还是会说,这是她欠他的。
“我想写属于我的故事。”
她再次停下,用外套袖子抹抹眼睛。这里好冷,但这份宁静细腻幽微。这么早,连乌鸦都还没起床。
“我在……我在……”她迟疑了,为什么那个字眼这么难说出口?为什么会这样?“我在写作的时候,我忘了哀伤。我忘记要担忧未来,我忘
了我在哪。我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我可以假装我们是在爱荷华州达文波特郊外的『暂停歇脚』汽车旅馆,只不过虽然那个地方不存在,但感觉不
像假装。我看得到假的木头墙面、蓝色床单、浴室玻璃淋浴隔间上黏着塑胶袋,上头写着『卫生有益健康』。不过那都不是重点。”
她抹起眼睛,擦起鼻子,她看着自己吐出的白色云雾。
“我可以假装玛姬,妈的玛姬,只是擦伤了你。”她摇摇头,仿佛清醒过来。“只不过那样不对。你的确只有擦伤,你写了那封信给我,趁我
睡觉时,塞进我的房门下。你沿着马路走向卡车休息区,虽然那个站点都是要回纽约的卡车,你却去那里,从那里出发。你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吗?
你知道你可以坐在萤幕或一叠纸张前面,改变世界吗?效果不持久,真实世界永远会回来,但在它出现之前,一切都很美好。这就是一切。因为你
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安排,而我要你活下去,在故事里,你会永远、永远活下去。”
她起身,走向她与巴奇一起挖出的方形土地。在真实世界里,他埋在这块土丘下方。她蹲了下来,将书本放在坟墓上。也许雪会盖过它,也许
风会刮走它,那不重要。在她心里,这本书会永远摆在这里,左拉的《红杏出墙》。
“现在我知道你到底在讲谁了。”她说。
10
爱丽丝走去小路尽头消失,锐利峡谷出现之处,看着对面的老饭店原址,据巴奇所说,大家都知道那里闹鬼。她有次觉得自己真的看到了饭店
,肯定是因为不习惯山上稀薄空气而产生的幻觉。今天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心想:但我可以让它出现。我可以让它出现,就像我捏造出“暂停歇脚”汽车旅馆一样,用我没有放进去的细节编织出来,好比说浴室里贴
着塑胶袋的淋浴隔间玻璃,好比说地毯上有德州形状的污渍。我可以让饭店出现,如果我要,我也可以让里面充满鬼魂。
她站在原地,隔着这里与那里的冷流望过去,双手插在口袋里,想着她能创天造地。这个机会是比利给她的。她人在此,觅得归宿。
二○一九年六月十二日——二○二○年七月三日
26:《红杏出墙》故事的女主角。
致谢
罗萍·佛斯(Robin Furth)与麦克·柯尔(Myke Cole)协助我的研究工作,找到多处不连贯的错误,提出许多宝贵的编辑意见。我感谢他们
两位。老话一句:如果哪里写错了,都是敝人的责任,与他们无关。我也要感谢宾·魏斯特(Bing West)的《无誉之战》(No True Glory),写
下他对两次费卢杰战役的绝佳实记。我获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