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倏地转身,是前些天那个男人。
崔显向阿宝抱拳施礼,知她好武,这是在投她所好:“在下姓崔名显,是齐王府一名参将。”
名字是真,官职是假,这回他带的人远远散开跟着。等了几天终于等到这个机会,越看越觉得不能错过。
雪中野鹿,也不及得她半分丽色。
母鹿听见动静,带着小鹿跑远了。
阿宝垂下弓箭,手里攥着鞭子,干脆问他:“有事儿说事儿,你究竟想干什么?”
崔显笑了,她总不叫他失望:“在下家中还未有妻房。”
“你都三十多了,竟还没娶妻?”阿宝冲口而出,瞧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娶不起老婆的人啊。
崔显笑意僵住:“我……我今年二十有三,离三十还早得很。”
阿宝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那你生得还挺老成的。”
反正鹿也跑了,阿宝两指放到唇边,打了一声呼哨,她的大黄马循声而来,阿宝翻身上马,头也不回骑马走了。
才刚走几步,就见裴观从雪林中骑马踏雪而来,疾跑到她面前,缰绳一紧,住马停下。
溅起一阵雪沫,他眉梢衣袖都沾着雪。
看向她的目光又惊又怕,先将她上下打量个来回,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抬眉看向远处的崔显。
下颔一紧,目色深浓。
阿宝粉面微红,心口呯呯跳动。
这是第三回 了。
头一回是在回廊灯下,第二回 是他面向群山,背过身去。
第三回 就是此刻。
阿宝想到她娘对她爹说的话,她对裴观道:“裴六郎,你上我家提亲去罢。”
第74章 嫁妆
一到冬日, 裴三夫人就有些犯咳嗽。
这也是京城贵人们爱犯的毛病,到了冬天,就算烧再好的炭, 或多或少总有些炭气, 日子久了嗓子和肺里都燥得慌。
小满入秋起便隔两日就要炖一盅川贝枇杷给裴三夫人顺气润燥。
今年冬天冷得早,炭盆也烧得早, 这咳嗽的毛病便也犯得早些。
清晨刚起, 川贝枇杷便送到榻前。
一同送来的还有公子的信, 就搁在床边案上, 裴三夫人扫一眼儿子的信,倒没急着拆开, 先喝上两口枇杷露。
搁下瓷盏,这才拆信。
陈妈妈问:“是哥儿来信?咱们这儿都结霜了,山上不定得下雪,也不知道带的衣裳够不够厚。”
裴三夫人先还歪靠在大枕上, 目光扫过两行, 倏地坐直!
陈妈妈唬了一跳:“怎么?甚么大事?”
难道是哥儿秋猎出了事?那不能够罢,跟的人又多,哥儿又是打小练骑射的,再说还有长胜跟着呢。
“快快!把朱娘子请来!”裴三夫人急急吩咐, “这回的礼备得再厚些, 还有……”说到这个她又展开信。
信上写,请母亲挑几块好皮子当节礼送到林家。
裴三夫人略一想就明白过了,林家的家底实在太薄,进了京城, 这吃穿用度也是一季一置办。
十月里皮货商人刚进京, 正是皮子价最贵的时候, 不说银狐紫貂,就是银鼠灰鼠也得好几十两,想必林家是没想把钱用在这上头。
儿子这是瞧见阿宝身上的衣料太简薄,特意想送给她的。
“小满,你开箱子,挑两块小些狐狸皮银鼠皮,要能做帽套风领的尺寸。再拿上两块整张的好皮子……”此时就送想必林家不会收的,自来走礼,也没这么贵的东西。
“先都备下来!”裴三夫人一挥手,这会儿提亲,林家要给女儿备嫁,为显着郑重,也得半年罢?
只要亲事定下,往林家送东西就方便了。
陈妈妈听裴三夫人吩咐这一堆事,也明白过来,未语先笑:“这是,林家肯点头了?”
裴三夫重重一点头:“成了!”
陈妈妈喜不自胜,哥儿对林家姑娘有多上心,三房已经是无人不知了,就连四房五房都在暗暗打听。
这都三年多了,三房可算又有件好事,这桩喜事必要办得风风光光的!
“夫人。”小满看夫人这么高兴,也跟着高兴,心里盘算着皮货料子,开口道,“夫人先洗漱罢,还得往老太太那儿请安去呢。”
“是了是了。”裴三夫人深吸口气,“可不能这会儿就露出来。”事得办瓷实,才能露口风。
可她脸上的笑意,又怎么能藏得住。
请完安,四夫人乔氏就笑问:“三嫂是有什么好事?今儿怎么喜气洋洋的?”
裴三夫人道:“能有什么喜事,就是夜里做了个好梦。”
朱娘子一早被人请到裴府,上回她办差了差事,这回又来,她心中还猜测。这莫不就是三夫人说的,“还有下回”罢?
她心里这么想,脸上可不敢露,万一裴家换了人选。她就是个官媒人,让说哪家就说哪家。
坐在下首,捧着茶盏,规规矩矩听吩咐。
“这回的礼要更厚些,后头的纳采纳吉纳征,也先选几个好日子来我看看,将要年关了,玉皇观里合八字的人多,得赶早。”
听这口吻是十拿九稳,朱娘子听得连连点头。
裴三夫人许久没说过这么多话,停顿片刻,一气儿饮了半盏茶。
朱娘子等许久,也没等到姓名,忍不住低声问:“三夫人,是哪家……”
“林家!还能有哪家!”
三夫人哪回说话不是慢条细理的,朱娘子就从没见过她这么有烟火气,想必是亲事成了,十分开怀。
朱娘子也跟着笑起来:“恭喜恭喜,恭喜夫人!真是好事儿多磨,磨完了这程,往后定能顺顺当当。”
择吉日、备礼物,只等着林家秋猎回来,就上门提亲。
裴观是连夜写信回去的,一共两封信,一封写给了母亲,一封写给祖父。
先将景元帝传召的事告诉祖父,再将他要娶林家女儿过门的事写在信末。
裴如棠先还含笑看信,看到最末几行,他收敛了笑意,这林氏也是他选的人,想了想差人去告诉继妻。
“去上房告诉夫人一声,六郎要娶亲了,公中不论出多少,我这里再补三千两。”
裴家每个孙辈娶亲,按例公中该出五千两办喜事。如今家里银钱吃紧,小事上还看不出来,办大事一气要拿这些钱,有些不易。
从去岁起,各房都削减了份例。
可这也是这几年家里头一桩婚嫁喜事,不知还能拿出多少来,不够的就私下里贴补。
告诉老夫人,就是告诉老五媳妇。
裴五夫人管着家,一听说三房要娶亲,她又头痛起来:“这家里上下都还没缓过气来呢,六郎办喜事,就算不能按着以前的份例来,也不能太简薄。”
五夫人身边的冯妈妈道:“家里如何,上下都知道,三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何况三房又不缺这些银子。”
外头再打点,也没有伸手去三房要钱的道理,三房没出仕,又是孤儿寡妇。
家家口袋都瘪了,只有三房还流油。
“她再有钱,这也是公中该出的。”五夫人唉声叹气,想了许久,“这就到年关了,明岁还有老夫人大寿,最多两千,再多可没有了。”
四夫人乔氏也听说了,她心里也在算着银子:“不知道会给多少,五千那是没有,三四千?”
她打着算盘算自己儿子结亲能拿多少,要是公中实在给的少,那她可得去闹一闹。得了这注钱,手上也好宽裕些。
这些事裴三夫人自然知道,可她此时才没功夫管那几房的弯弯绕绕,着意预备办喜事。
林家家底薄,再是用尽力气置办嫁妆也还是薄,裴三夫人便想着要怎么贴补一下,好让阿宝嫁过来,面子上能好看些。
陈妈妈却道:“只怕林家不愿意。”送去的礼,从来都是有来有往的,这边给的贵重了,那边还得也厚。
“夫人忘了手镯的事儿?”宁可还回来,也不会收下。
裴三夫人心里原打算好了,就从她的嫁妆里出,不动三爷留下的东西。
田产铺子这些都好办,头面衣料古玩画作这些也能慢慢抬过去。换作别家必是欢天喜地的,但一想林家人的性子倒还真不一定。
裴三夫人又想全了儿子媳妇的体面,又怕伤了亲家脸面,叹道:“罢了,等观哥儿回来再说。”
算着日子,盼到裴观回家,刚进家门家便将他叫到屋中:“既要办事,屋子总得修整一番,你原来的院子便不合心意,你看看哪儿要改?”
既要成婚,自然要住内宅。
裴观顿住了,上辈子她住在内宅,他住在外院,两人并不常见面。
“我想还住在留云山房。”内宅人多嘴杂,阿宝上辈子住在里面,只怕并不高兴,还是留云山房更好。
把卷山堂修整修整,院中也有凉亭能登高,还能垂钓。两边门一关,里头的人想进来都隔着层层夹道门墙。
裴夫人蹙眉:“这……不大好。”哪有女眷不住在内宅的。
“有什么不好,平日她跟我去国子监,反正一旬也才回来一次。”
“她跟你去国子监?”裴夫人惊得合不住嘴,这……这哪儿成啊!
“我如今在国子监里住的小院,本就是供给带家眷就职的博士的,她来了也能住得下。”裴观想了想,“只是那屋子也得花钱修整修整。”
比起家里,实在简陋了些。
“这……”裴夫人瞪着儿子,半晌才道,“倒也不是不成。”讨来媳妇照顾儿子,老太太那边这个理由倒说得过去。
“可你那儿也太苦了些。”
裴观只笑不说话,到时候她想在哪儿住就在哪里住。
想跟他国子监,那就去国子监,那里临山靠水不说,还有小校场能跑马练骑射。
家里要住烦了,那就回娘家呆几天,只要他身边的人不说,没人会知道。天高皇帝远,由得她快活。
“那就处处都要修。”裴三夫人拍板了,“国子监舍得好好粉一粉,卷山堂里也总得添些女人家用的东西,至于你那院子,新婚三日总得住着,也得收拾收拾。”
一面说一面笑,好些年没有这么忙了。
“陈妈妈,你去把珠儿叫来,叫她来掌掌眼,看看屋里要添些什么。”
“对了,还有一桩事。”裴三夫人叫住儿子,拿出一张单子来,“你拿着,亲自送去林家。”
裴观打开一瞧,是张嫁妆单。
五百亩上等水田,二十间铺子,家具摆设金银头面,皮货珠宝花缎件件不少。
“这……”裴观蹙眉。
“要是再厚,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裴三夫人对儿子道,“你自己惦量着,看看是给,还是不给。”
裴观将那张单子收入袖中:“我试一试,只怕她是不会收的。”上辈子母亲也补嫁妆给她了,上辈子就没收。
依稀记得晒嫁妆的时候摆出来过,为了堵别人的嘴。
按她的性子,只怕心中气闷,却又无人可说。
裴观拿着单子,让青书预备马,他得去韩家一趟。
裴家预备着讨媳妇,林家也在盘家底打算嫁女儿。
两边换过庚帖,事儿就算定下了。
林大有恨不得能掏空家底全给女儿,阿宝可不答应。
她带着戥子算账,戥子一手帐本,一手算盘,噼里啪啦算给阿宝听:“家里一等的水田三百五十亩,八间商铺和两间小院在收租,今年一年加起来总有四五百两的出息。”
这是年成好的时候,还得刨去田庄上留着买种耕种的钱。
再加上库中十几箱子的金银玉器,这就是林家的全部家底了。
俸禄再加租子钱,一年结余也不过三百来两,家里种了果菜,厨房后养着鸡,池里还养着鱼,这些都是省日常开销的。
今年处处都要添新东西,到明岁就不会用这么多了。
“阿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业,怎么能都给我?再说家里不养马不养人了?”比如柳先生,他的薪资是最高的,家里下人也已经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没地方能再省钱了。
阿宝自己拟了嫁妆单子,一百亩水田,两间铺子,那十几只箱子的金银缎子,她带八箱走。
器物类的列在单子上每件都有名目,这么看着嫁妆单子就显得长起来。
陶英红叹:“按说真是不薄了,可……”可嫁到裴家,这就太少了,晒嫁妆的时候,裴家的亲戚们岂不是在心里看轻了阿宝。
她正叹息,门上来报说裴公子来拜会。
陶英红一怔:“拜会我?”虽说现在是亲戚了,但这么快就来拜会她?
裴观一进堂屋,先行大礼。
陶英红受了,阿宝就是她女儿,裴观就是她女婿:“是有什么急事儿?”
裴观拿出张单子:“这是我母亲备下的,我想见见林姑娘,听听她的意思。”
陶英红不大识得字,可拿过去一瞧就知道是张嫁妆单子,翻一会儿还没到头。陶英红明白了,这是裴三夫人补贴阿宝的。
按理说,定下亲事便不能见面了,可这事儿还真得阿宝自己拿主意。
“成,你跟我来。”
第75章 碎梦
阿宝正盘着腿坐在罗汉榻上, 让燕草一件一件誊写嫁妆单上的器具。
这些日子阿宝的字儿写得好多了,可比燕草的字还差得远,再说也没能有姑娘家自己写嫁妆单的。
这张单子由燕草先写, 再交给柳先生, 让柳先生抄一遍。
“赤金双喜如意簪一对。”
阿宝一边报,燕草一边写, 燕草写的时候还特意将上造御赐几个字写在前头, 阿宝瞧见了问:“怎么这个也要写?”
“自然要写了, 又不是任谁嫁妆里都能有御赐的首饰。”
戥子知道阿宝的嫁妆简薄, 哎呀了一声:“早知道那时候就别赏给咱们了,都留着多好, 现在写上还体面些呢。”
“那么多衣料,你们才做了多少啊。”
阿宝一面报名目数目,一边吃桃酥:“咱们家有多少家底,裴家又不是不知道。”都来求两回亲了, 要是他这会儿觉得丢人, 那就算了。
戥子啧一声:“平头百姓还看儿媳妇的嫁妆呢,大户人家要看那也是常理。要是能再攒两年就好了,嫁妆就能好看些了。”
燕草落笔不停,这些日子她从早到晚都在忙着替阿宝点嫁妆, 脸上少有松快的时候, 听见戥子这么说,她笑了。
结香也是扑哧一笑,点点戥子:“你呀,拿这话问问未来姑爷去, 问他肯不肯再等咱们姑娘两年。”
“赤金七宝手镯一对。”
戥子又拢手谢起张皇后来:“万幸得了两回赏, 要不是皇后娘娘, 也没这些东西。”
嫁妆单子上光是御赐的衣料首饰就能写满四五页,又都是贵重的好东西,是能摆出来晒给大家看的。
可真要摆开来晒嫁妆,这些放在前头,乍一看还能唬人,却也经不住细看,得亏这半年里也攒下些东西。
就似姑娘说的,裴家又不是不知道林家的家底。
几个正在忙着,小丫头豆角跑进来:“姨夫人请姑娘到院子里去。”
阿宝跳下罗汉榻,套上件家常小袄,连丫环也没带,一溜小跑着往院中去,才刚到水亭子边,就见裴观站在那里。
这会儿再回去换衣裳梳头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看见她了!
阿宝一时窘迫,硬着头皮挪步上前去:“你……你怎么会来。”
裴观笑看她,头上连簪环都没戴,结着辫子,穿着小袄棉裤,嘴角还沾着点桃酥:“在干什么?”
阿宝实话实说:“我在列嫁妆呢,忙了好几天了,我都不知道连……”话没说完,脸上一红。
“连什么?”裴观问她。
阿宝抿嘴不肯说,连子孙桶都要写上去,怎么晒嫁妆竟连恭桶也要晒。
裴观看她不说,大概猜到了,他拿出怀里的单子:“这个……是我母亲预备下的,想添补给你的。”
阿宝伸手接过,打开第一行就是水田五百亩,商铺三十间,还有各处小院十间。再往后一翻,金盆金盏古董名画都有。
她抬起头来,乌溜溜的眼睛盯住裴观:“这是什么意思?是怕我嫁妆太薄,让你丢脸?那你自己觉得呢?”
“我自然没有这个意思,母亲叫我拿来,也是问你的意思。”
听到他说他没有这个意思,她吸口气又吐出来:“那我不要。”
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的,方才笑意没了,抿着嘴,不说话。
裴观放低了声音:“母亲也绝没有这个意思,我家里人口多,来的亲朋好友也多,往后你要同这些人交际。”
他们是怕她以后被这些人瞧不起,听些闲言碎语。
“钱财这些都是小事,往后你……”往后她进了门,他的东西自然都归她管着,什么也不会短了她的。
阿宝懂了他的意思,方才消下去的红晕又升上来。
她认真想了想,摇摇头:“还是不要。”她不愿意,她爹也不会愿意的。
裴观见她郑重拒绝,便把单子往怀里一塞:“那就不要。”
正事说完,两人站在凉亭里,一时间都没开口,又一时间同时开了口。
“你……”
“我……”
裴观笑了:“你先说。”
“红姨说要给你娘你爹做双鞋子,旁的我不成,做鞋子我最拿手,原来在崇州做军鞋,我纳的鞋底最好了,你得……你得把尺寸给我。”
就算裴观的爹已经故去了,这鞋子也有他一份。
除了他爹娘的,还有他的和珠儿的,按理都要做。
只是阿宝不好意思张口问他要尺寸。
裴观早都忘了这个,那上辈子她还是给他做了一双鞋的。
“你方才想说什么?”阿宝清清喉咙,为掩饰脸红,将手背在身后,装出个一本正经的模样。
“桃酥,好不好吃?”裴观伸出手指,点点自己的嘴角。
阿宝指尖碰碰自己嘴边,摸到些饼屑,她“哎呀”一声,用手捂住嘴。看裴观面上带笑,扭头就跑,跑上几步又回身:“别忘了鞋!”
一路小跑着回到屋中,分明一身寒气,脸却红扑扑的。
戥子问:“是什么好事儿?”
阿宝摇摇头,那点不痛快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伸头看一眼燕草写的嫁妆单,又坐回榻上去。
结香端进来一盘橘子,摆几个在暖炉的铜丝罩上,暖一暖再吃。
阿宝不用这些,她抓一个剥了往嘴里扔,吃了桃酥又吃橘子,睡前又喝上一碗五白羹。来京城时肤色还微黑,大半年养下来,白了许多。
穿着寝衣往暖被里一钻,腮边笑意便没淡下去过。
今儿还是戥子守夜,看她躺下,燕草搁下笔,螺儿放下针,结香揣上几个烘橘子退了出去。
三人挤在一间屋里,这样用的炭少,睡得还更暖和些。
螺儿给两个姐姐灌上汤婆子塞到被中,结香剥了橘子也塞一个到螺儿嘴里:“咱们姑娘福气真是大,有桩这么好的亲事。”
螺儿嚼着橘子,点了点头。
阿宝屋里烧的就是寻常的炭,得挪远些,还得开着窗户缝儿才能不被烟呛着。戥子也给她灌了个汤婆子,被阿宝踢出被子。
“我热乎着呢,你自己用罢。”软枕一垫,阖上眼睛。
戥子问她:“你说裴家的月例得有多少?一个月八百钱?一季两身衣裳?鞋子呢,发不发鞋?”
阿宝先还答应她几句,等她越问越细,阿宝打了个哈欠:“人家都是寅吃卯粮,你倒好,恨不得把后年的钱都攒起来。”
戥子嘿嘿一笑,她那小钱箱已经满满的了,到年底发了赏钱她就有八千文钱,她天天跑帐房,专等着铜钱值钱的时候拿出去换成碎银子。
今年还得了件兔毛衣裳,虽是杂色的,戥子也好好收进她的衣裳箱子里,等天儿再冷一些的时候穿。
戥子心里还在盘算呢,就听阿宝呼吸慢下来,才这么会儿功夫,她就睡着了,还真是一点不知道发愁。
阿宝睡梦中听见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堂前说着什么。
“五百亩水田,三十间铺子……还有这些花缎宫纱,都是一样的樟木箱子……”
是陈妈妈的声音!
阿宝听得糊里糊涂的,她分明拒了没有要啊,怎么又在报这些名目?
隔着纱屏,看不真切,她想绕到纱屏前去,可身子一动不动。
“亲家太太想得周到。”是红姨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是不高兴,可也不像是在高兴。
红姨将人送走,长长叹了口气,回身唤她:“出来罢,你都听见了罢?”眼前这层纱,这才被挑开。
梦中的她缓缓走出去,坐到红姨身边。
抬眼看去,脸色焦枯焦枯的,人瘦了许多,怎么比刚进京的时候还要憔悴。
红姨又叹口气:“是体面人家,连这个都替你想到了,咱们该低头时就低头,总好过……”总好过什么?阿宝很想知道,红姨却没说下去。
阿宝张张嘴,嘴里说出来的,却不是她想说的话。
“红姨,我不想嫁……”
连声音都不对劲,她怎么会用这种声调说话?
红姨眼眶一红,眼泪滚出来,一把伸手搂住她:“我知道我知道,可这……这就是老天爷派给咱们家的救兵!不嫁这家,难道真嫁给那姓崔的?齐王府亲事,不好退。”
“你爹你哥都替你打听过了,裴家的六郎学问也好,人生得也好。”陶英红细细哄她,“那裴家的夫人见了你一回,这这么喜欢你,要跟咱们家结亲,多好的事儿啊!”
阿宝摇了摇头:“那都是唬人的。”她可不信就凭那一面,裴家就会向她们家提亲。
陶英红也不信,可她又不敢不相信,能想的法子都想过了,能开的口都开了,可就是没辙。
要不是裴家闷头撞上来,齐王府的亲事,就只能答应。
“裴家夫人,要是不喜欢你,怎么会想着替你补嫁妆呢?你看看这些东西。”把嫁妆单子拿给她瞧。
水晶的炉瓶三事,玛瑙的碗碟……
阿宝仔细看了看,上面没有宫中御赐的首饰花缎,也没有金鞭。
对了,这是裴家补贴她的,自然没有这些,她张嘴还想问她的金鞭子在不在,可说出口的却是:“那卫家呢?”
她怎么会问起卫家?
说到卫家,红姨反而不哭了,她把眼泪一抹,摸摸阿宝的头:“忘了罢,咱们往后跟卫家桥是桥,路是路,再不相干。”
阿宝眼前闪过一张脸,好像是卫三的脸,她倏地醒来。
明明梦中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情境,却偏偏心口闷得慌,好似做了噩梦,不住喘气。
把戥子吵醒了,戥子睁开眼睛:“怎么了?魇着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打个哈欠,含含混混问,“你这是梦见什么了?”
第76章 不准
阿宝迷迷糊糊睁开眼儿, 这梦梦得她心口直跳,坐起来靠在床板上咽了口唾沫,拢着被子发怔。
戥子翻个身, 揉揉眼睛:“还真魇着了?”
阿宝也说不清楚, 方才的又像是梦,又像是真。
戥子从暖烘烘的被子里头钻出来, 给她倒了一大杯凉茶, 阿宝就是这个古怪, 大冬天也爱喝凉水。
“喏, 赶紧喝点顺顺气。”
阿宝接过杯子,咕咚咕咚一口饮尽, 灌了一整杯凉茶这才好受些,自己抬手摸摸额头,再摸摸脚心。
也不烫啊,不是发烧, 那这梦是从哪儿来的?
梦里……她确是穿着春天那件木兰绿的小袄子, 这件衣裳她是有的,可红姨的脸色怎么那样难看?
自打裴三夫人荐了万医婆上门来请过平安脉,每隔一旬林家就请她来一回,旁的地方省钱, 这上头可一点没省。
阿宝身子康健, 回回摸脉万医婆都赞她身子好。红姨的药方换过两回,夏日里是一种,到了冬日又换了一种,皆以温养为主。
万医婆头回摸脉就说她底子虚耗得厉害, 得慢慢调理才能养好, 不能急在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