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回来了!”
蹲在门口玩沙子的陈孝宗对着院子里大喊道。
陈伯宗先下车,见到三弟两手沙子,皱眉道:“又在玩沙子,你都已经六岁了!”
陈孝宗:“娘都不管我,要你多嘴。”
孙氏也下来了,果然没有管,只转身抱俞秀下来。
陈孝宗一愣,直勾勾地盯着俞秀看。
陈伯宗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时,八岁的陈衍宗牵着两岁的四弟陈敬宗出来了。
孙氏一起给他们介绍:“这是阿秀,今年七岁,老二叫妹妹,老三、老四都叫姐姐。”
陈敬宗最乖,马上叫道:“姐姐。”
陈家四个儿郎,俞秀也只有面对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娃娃不紧张了,朝陈敬宗甜甜一笑。
陈衍宗温声道:“阿秀妹妹。”
俞秀觉得这个哥哥看起来特别温柔可亲。
陈孝宗目光一转,笑着道:“大嫂。”
俞秀:……
陈伯宗脸一沉,一手攥住三弟的胳膊,一手捂住三弟的嘴,把人带到别处教训。
孙氏:“哎,不管他们,咱们快进去吧,收拾收拾就吃晚饭了。”
一直到孙氏等人都洗了手,围着饭桌坐下,陈伯宗、陈孝宗才姗姗来迟。
俞秀坐在孙氏身边,盯着眼前这一块儿,哪也不敢乱看。
孙氏的心思一半放在准儿媳身上,一半放在明明自己还拿不好筷子却非要用筷子的老四身上,其他三个都不管。
夜里,孙氏安排俞秀跟她睡一个屋,反正丈夫在京城当官呢。
孙氏知道俞秀在家里也读书认字的,问俞秀想不想跟着三个儿子一起去学堂听讲。
俞秀不想去,她对这边很不熟悉,更想待在孙氏身边,或者……
“我陪四弟玩吧。”
俞秀看向闹着要去外面的陈敬宗。
孙氏笑道:“行,家里随便逛,北面有条小溪,去那里也行。”
陈敬宗:“鱼!”
意思就是,他要去溪边!
俞秀就牵着他往溪边去了,孙氏派了一个丫鬟跟着。
学堂。
教书先生去净房了,趁这功夫,陈孝宗笑着戳了戳大哥的胳膊:“大哥,大嫂来咱们家里住,你是不是很高兴?”
陈伯宗冷眼看他。
陈孝宗:“我看大嫂挺好看的,咱们镇上的小姑娘都没有她好看,长大了肯定跟娘一样漂亮。”
陈伯宗:“既然知道她是你未来大嫂,你说这种话合适?再有,咱们兄弟都是读书人,你要知礼守礼,在外面不要随便打量女子,她们是美是丑都与你无关,更不该随意置喙,那是纨绔所为。”
陈衍宗点点头:“大哥说的对。”
陈孝宗眨眨眼睛:“我还小,不用那么讲规矩。”
陈伯宗:“孔融四岁让梨,你已经六岁了。”
陈孝宗:“行吧行吧,我听你们的。”
上午散学后,三兄弟来见母亲,陈伯宗进来后先扫视一圈。
陈孝宗也扫了,问:“娘,四弟他们呢?”
反正明知是大嫂,让他叫姐姐他叫不出来。
孙氏:“北面溪边呢,老四那野性子,也就肚子饿了知道回来,不然这一天都能赖在溪边。”
陈伯宗:“四弟还小,大了就好了。”
孙氏:“嗯,你们过去看看吧,再玩两刻钟就回来。”
三兄弟再一起前往溪边。
潺潺流淌的小溪边,俞秀疲惫地坐在石滩上,看着蹲在岸边不停用小手翻弄石头的陈敬宗。
她不明白,翻石头有什么好玩的,也不明白弟弟明明没找到几只小河蟹,为何还能坚持不懈地翻下去。
她想回去,可她答应孙伯母要陪弟弟玩,怎么能半途而废?
刚刚偷懒一会儿的俞秀,突然发现陈伯宗三兄弟往这边走来了。
她有些心虚,忙不迭地站起来,重新蹲到陈敬宗身边,帮他翻石头。
两岁的男孩子并不是很在意她在不在,只管翻自己的。
“哎,怎么才抓到一只河蟹?”
岸边摆着一个小水桶,陈孝宗凑过来看看,调侃弟弟道。
陈敬宗听见三哥的声音,高兴了,三哥抓河蟹最厉害,他立即走过去拉住三哥的手,往水里推。
读了一上午的书,陈孝宗早想玩了,卷起裤腿拎起水桶,去河里寻找起来。
河蟹喜欢藏在水草丛或泥岸中,知道这个规律,自然找得快。
短短一会儿功夫,陈孝宗抓到七八只小河蟹,拿过来给弟弟看。
陈敬宗开心地坐在水桶旁边,都不许三哥拿走了。
俞秀也站在这边,佩服地看着陈孝宗:“三弟真厉害。”
挨了夸的陈孝宗抓河蟹抓得更卖力了。
陈伯宗微微抿唇。
这时,陈敬宗突然用他的小脏手抹了抹脸,留下一点泥巴。
俞秀见了,拿出帕子蹲下去,要帮他擦掉。
“不用你,我来。”
陈伯宗挡开她的手,手指沾点桶里的溪水,在弟弟的脸蛋上一抹,泥巴就没了大半,再抹一下,彻底干净,只剩一点水珠,被陈伯宗用袖口擦掉。
俞秀低下头,觉得陈大哥好像很不喜欢她,都不许她碰四弟。
回去路上,俞秀下意识地往看起来最和善的陈衍宗那边靠。
陈衍宗体弱而早慧,大哥又是那么看重礼法的人,他咳了咳,找个理由与三弟说话去了。
俞秀想了想,走到孙伯母派来的丫鬟身边。
陈伯宗抱着出门能走一里地回家就非要叫人抱着的四弟,对着俞秀小小的背影皱皱眉。
接下来几日,只要陈伯宗在,每当俞秀想照顾陈敬宗的时候,都会被陈伯宗打断。
这一日,陈伯宗让二弟、三弟留在家里,他单独去溪边接俞秀、四弟回家。
然后他就看见,俞秀又在给四弟擦脸。
陈伯宗沉着脸走了过去。
俞秀见到他就害怕,蹲在溪边低头翻石头。
“你随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陈伯宗让丫鬟照顾四弟,他板着脸对俞秀道。
俞秀不想去,却不敢不听他的。
陈伯宗带着俞秀走出一段距离,见丫鬟没有往这边看,他才抿抿唇,看着比他矮了很多的俞秀问:“你该知道,你我是未婚夫妻,等你长大,我会娶你过门。”
俞秀知道啊,她攥着衣角,偏头看向溪水,不懂陈大哥为何要说这个。
陈伯宗:“你既然是我的妻子,怎么能随便碰触我的弟弟?”
俞秀才七岁,因为被人取笑多了才早早明白她与陈伯宗的关系,其他的依然懵懂。
她仰起头,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满满都是疑惑。
陈伯宗鬼使神差想起三弟的话,她长得确实挺好看的。
但他还是要讲解清楚:“你我有婚约在身,成亲之前,你与我都不能有身体接触,更何况接触别人?”
俞秀依旧茫然。
陈伯宗顿了顿,道:“总之你记住,你是我的未婚妻,不能再碰其他男人,尤其是我的弟弟们。”
这个好懂,俞秀记住了,试探道:“我不碰他们,你是不是就不讨厌我了?”
陈伯宗皱眉:“我何时讨厌你了?”
俞秀低头:“你都没对我笑过,跟我说话也都凶巴巴的。”
陈伯宗:“……我只是恪守礼法,哪怕你我是未婚夫妻,也不该过于亲密,不然坏的是你的清誉。”
俞秀隐隐明白了。
自此之后,俞秀见到陈衍宗、陈孝宗、陈敬宗几乎都是躲着走,当然,她对陈伯宗也是如此,区别就在于,她是碍于陈伯宗才躲那三个的,对陈伯宗则是真心地惧怕,父亲待她都没陈伯宗严厉!
半个月后,俞父的病好了,带上妻儿一起来陈家道谢,顺便接回女儿。
陈敬宗已经喊了半个月的姐姐,这会儿姐姐就要走了,陈敬宗最先哭了出来。
陈衍宗依旧带笑,陈孝宗也有那么一点不舍,却不至于像两岁的弟弟那般嚎啕。
陈伯宗像平时一样,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待俞父赵氏恭敬有礼,看俞秀的眼神,淡泊如水。
俞秀还是怕他,可真的要分别了,她竟然有些不舍,人都站在马车上了,回头时,还是朝陈伯宗望去。
陈伯宗攥了攥手。
马车出发了。
陈孝宗最先打趣兄长:“大嫂走了,大哥是不是很难受?”
陈伯宗再次捂住弟弟的嘴,带回家里教训,以前都是讲道理,这次陈伯宗也朝三弟的屁股来了两巴掌。
挨了打的陈孝宗跑去母亲面前告状。
孙氏:“活该,明知你大哥心里难受,你非要去招惹他。”
陈孝宗:“他有难受吗?我看他跟平时一样啊。”
孙氏:“他那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他的功夫还不到家,这一打你,就露出破绽来了。”
陈孝宗若有所思。
已经离开石桥镇的马车上,俞父端坐着,听妻子询问女儿在陈家居住的情形。
赵氏委婉地问了问女儿与陈伯宗的相处。
俞秀如实说就是,只隐瞒了陈伯宗在河边单独与她说的那段话,因为陈伯宗不许她告诉别人。
赵氏有点担心地看向丈夫。
女儿小,陈伯宗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对女儿如此冷淡,莫非不喜欢?
赵氏并未指望少年郎对才七岁的女儿动情思,就怕陈伯宗看不起自家的家境。
俞父只对陈伯宗赞许有加:“此子聪慧过人,且沉稳内敛,颇有其父之风,将来必成大器。”
他相信陈廷鉴绝非背信弃义之人,也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赵氏看向女儿,她倒没盼望什么女儿跟着陈家飞黄腾达,只希望陈伯宗将来别嫌弃女儿,别叫女儿受委屈。
俞秀安安静静地坐在车上,才七岁的她,还不会考虑太多。
直到她及笄这年秋天,孙氏带着陈伯宗、陈衍宗、陈孝宗从京城回来了,为的就是两人的亲事。
街坊们纷纷登门向父母道喜。
俞秀躲在屋里,听见他们说十九岁的陈伯宗已经中了举人,陈伯父更是入了内阁,人人都尊一声陈阁老。
那么,阁老家的大公子,真的会喜欢她吗?


第186章 喜糖
长子要成亲, 已经入阁的陈廷鉴无暇长期离京,孙氏便带着三个儿子回了老家。
至于为何是三个儿子,因为她的老四陈敬宗开春就自己跑回来了!
只要想到这事, 孙氏便忍不住咬牙切齿,不知该骂儿子性子倔,还是骂丈夫太过严格。早知道丈夫在管教儿子一事上冷得像块儿冰, 当年孙氏未必那么容易就答应嫁他,早知道乖巧可爱的老四遇上丈夫后会越来越皮越来越倔,孙氏可能也不会跑去京城与丈夫团圆!
“母亲又在想四弟了?
同车的陈衍宗见母亲露出熟悉的恼火模样,笑着问。
孙氏的注意力瞬间回到次子身上,摸摸儿子的手, 再看看儿子的脸, 心疼道:“千里迢迢的,娘就心疼你。”
十六岁的陈衍宗身量修长,只是过于清瘦了些, 脸色也是病弱的苍白。
可他目光温和, 笑如春风:“是我想看大哥成亲,路上是辛苦些,可我心里高兴。”
孙氏笑道:“娘也高兴, 咱们一家都高高兴兴的, 只留你们父亲在京城冷冷清清。”
说完,孙氏看看窗外, 感慨道:“前面就是镇子了, 瞧着好像又新盖了几排房子。”
陈衍宗也靠近窗户, 顿了顿, 他指着自家后面的那座山问:“山路上好像有人, 会不会是四弟?”
孙氏眯着眼睛辨认, 确实看到一个灰不溜秋的孩子身影,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脸。
陈衍宗:“四弟知道咱们今日到,肯定早早就盼着了。”
孙氏:“他真想咱们,就不会狠心自己回来。”
陈衍宗咳了咳。
孙氏:“好好好,你说得都对!”
一刻钟后,车队停在了陈府门外。
老太太、二房一家都来接了,孙氏先下车,陈伯宗、陈孝宗已经过来了,一起扶陈衍宗。
孙氏先给老太太行礼,红着眼圈表达一番思念、愧疚之情,然后才问:“怎么不见老四?”
老太太:“山里玩去了,我跟他说你们今日到,臭小子当没听见一样。老大媳妇你跟我好好说说,老四怎么变这样了,离京时他明明很乖啊!”
孙氏:“这您得问您的好大儿去,您给他写封信,叫他一五一十地答。”
陈伯宗上前,替父亲解释一番。
老太太摇摇头,儿子离得远,她想管也管不了喽。
众人去厅堂说话,孙氏盼啊盼,快吃晌午饭了,老四终于回家了。
陈敬宗一进来,母子四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
孙氏吃惊道:“怎么黑了这么多?”
十岁的陈敬宗脸一绷,眼睛往上看。
老太太:“等老大成了亲,你们快把他带走,继续住这边,我替他操心都不够累的。”
陈敬宗:“祖母又在口是心非了,明明稀罕我稀罕得不行,见我就眯眼笑。”
老太太:……
陈敬宗走到二哥的椅子后,看着二哥苍白的脸,他动动嘴唇,又把话咽了回去。
陈衍宗笑道:“我在车上就见到你了,当时离得远不确定,现在你回来,衣裳颜色果然对得上。”
陈敬宗脸色微变,旋即道:“我在山上练习射箭。”
陈衍宗不拆穿弟弟,陈孝宗却接过话去:“练习射箭怎么半天没动?我跟大哥也都瞧见了,你在山路上木头似的戳了半天。”
老太太笑眯眯:“肯定是在看你们呢。”
陈敬宗晒得微黑的脸便透出几分红来。
散席后,陈敬宗跟着二哥往二哥的屋子走,没想到大哥、三哥也都跟了过来。
陈敬宗:“你们来做什么?”
一个十九岁的举人,一个十四岁的秀才,老头子越夸,他越看不顺眼。
陈孝宗惊讶状:“我们来陪二哥,与你何干?”
陈敬宗:“二哥不需要你们陪。”
陈孝宗刚要还嘴,陈衍宗忽然以拳抵住唇,低声咳了咳。
周围一片安静,最终,陈衍宗道:“都来吧,咱们兄弟很久没聚了。”
无人反对。
进了屋,陈衍宗靠坐在榻上,另外三兄弟排排坐。
陈敬宗不理会大哥三哥,但如果二哥问他什么,他别别扭扭地都会回答。
说了些彼此的生活,陈孝宗瞥眼正襟危坐的大哥,朝四弟使眼色:“你回来后,可见过咱们未来大嫂?”
陈伯宗目不斜视,既没有看四弟,也没有看三弟。
陈敬宗问:“二哥想知道吗?”
陈衍宗笑:“我只希望她家里一切如意。”
陈敬宗这才道:“我刚回来的时候去过一次,替咱娘送她预备的那一堆礼物。大嫂出来陪我说了会儿话。”
陈孝宗:“是不是跟你打听大哥了?”
陈敬宗:“没提大哥,只问了老头子、娘还有二哥。”
陈孝宗:“那我替大哥问一句,大嫂是不是比小时候更美了?”
陈伯宗终于冷眼看过来。
陈敬宗也瞪了三哥一眼:“当我是你,见到个女的都要多看两眼?”
陈孝宗:……
陈敬宗摸向怀里,掏出一块儿红纸包裹的喜糖来,递给二哥:“祖母替大哥成亲预备的喜糖,味道还行,二哥尝尝。”
陈衍宗笑着接了。
陈伯宗的婚期定在十月十八。
陈府喜气洋洋的,天还没亮,陈伯宗就带着三弟、四弟前往俞家迎亲。
陈敬宗因为长得高,也有模有样地骑着一匹马,被两个哥哥夹在中间,怕他不小心摔了。
“平时不给大哥一个好脸色,今天倒是巴巴地非要跟过来,你要是摔个跟头,我们俩也跟着丢人。”陈孝宗笑着编排弟弟。
陈敬宗:“手下败将也好意思看不起我。”
陈孝宗:……
陈伯宗素来不会掺和这些无异议的口舌之争。
走了一段路,陈孝宗又调侃四弟:“大哥大嫂是娃娃亲,我与二哥必然会娶京城的名门贵女,老四你乖乖跟我们回去,父亲肯定也会为你挑个大家闺秀。”
陈敬宗:“你是嫌弃大嫂跟咱娘都是小门小户?”
陈孝宗:“你知道我只想劝你回京,不必在大哥面前搬弄是非。”
陈敬宗:“回京有什么好,京城的名门贵女就一定美?再说了,高门大户愿意把女儿嫁给你,想要巴结的是老头子,也值得你拿出来显摆。”
陈孝宗:“行啊,半年不见你寒碜人的本事倒是涨了不少。现在你还小,大话随你说,等着吧,将来真娶不到媳妇时,自然有你急的。”
陈敬宗嗤道:“管好你就行,我的媳妇一定比你们仨的媳妇加起来都要好。”
陈孝宗啧啧:“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陈伯宗也淡淡地斜了四弟一眼。
同一日,京城。
华阳陪母后用过早饭,就要离开坤宁宫。
戚皇后:“好好读书,不许再乱跑。”
华阳眨眨眼睛,乖巧地点点头。
小公主上午只有一个时辰的课,上完课,华阳兴奋地对吴润道:“今天我想去内阁。”
吴润微微弯腰,哄面前才七岁的小公主:“阁老们那里全是堆得高高的奏折,着实没什么好玩的,不如奴婢陪公主去御花园观鱼?”
华阳不予理会,直接去找父皇了。
景顺帝果然亲自牵着女儿去了内阁,并且吩咐一路遇见的侍卫,以后这条路随意女儿进出,任何人不得阻拦。
侍卫们敢不遵命?
华阳得意地扬起下巴。
不过景顺帝把女儿送到文渊阁附近,便找个借口走开了,让女儿自己过去。
他不能去啊,去了肯定要被首辅谏言,说他带女儿过去不合规矩!
景顺帝不喜欢被戚皇后或首辅讲大道理,只要他不露面,就可以推脱是女儿顽皮自己来的。
目送女儿心满意足地带着吴润走向文渊阁,景顺帝松口气,大步离开了。
文渊阁,五位阁老正各自忙碌着。
冷不丁的,外头的帘子被人挑开,阁老们先后抬头,就见七岁的华阳公主竟然来了,穿着一件桃色绣牡丹的蜀锦褙子,头戴栩栩如生的金蝶发钿,一双清澈漂亮的丹凤眼逐个打量着他们,明明还那么小,却比景顺帝还要趾高气扬,丝毫不怕。
小公主看了一圈,目光顿在了离主位最远离门口最近的那位最年轻最俊逸儒雅的陈阁老身上。
五位阁老为何都认得养在深宫的小公主,就因为小公主贪玩,经常跑去宫道上观望他们。
“公主怎么来了?”
陈廷鉴与首辅几乎同时开口,听首辅也问了,陈廷鉴及时打住。
华阳扬着小脸道:“我随便看看,阁老们继续忙吧,不用招待我。”
陈廷鉴垂眸笑。
华阳真的自己逛了起来,在每个阁老那边都逗留一会儿,最后走到陈廷鉴的桌案前。
小公主看了看,发现陈阁老的桌子上放着两颗红纸包成的糖。
华阳瞅瞅糖,再瞅瞅长胡子的陈阁老:“您都这么大了,还爱吃糖?”
陈廷鉴躬着身子,温声回道:“非臣爱吃糖,而是今日臣的长子大婚,臣特意从家里带了些喜糖,分给几位阁老。”
华阳:“令公子成亲,您怎么没告假?”
陈廷鉴神色微黯:“他们在臣的故乡陵州成亲,隔了两千多里地,臣不便回去。”
华阳点点头,视线再次偏向那两颗喜糖,她还没吃过喜糖呢。
陈廷鉴拿了一颗,双手奉上:“民间小吃,若公主不嫌,也请公主赐臣长子长媳一些福气。”
华阳接过糖,朝甚合她眼缘的陈阁老道:“多谢阁老美意,令公子夫妻一定姻缘美满、万事如意。”
说完场面话,小公主握着喜糖离开了。
小公主是不会在路上吃东西的,一直回到栖凤殿,华阳才展开糖纸,对着那块儿色相普通的糖皱皱眉,以袖遮面,试着舔了舔。
嗯,还挺甜的。


第187章 陈大2
秋阳明媚, 迎亲的队伍终于到了俞家所在的村子。
远远看到密密麻麻站在村外等着看热闹的村民们,陈孝宗一笑, 问新郎:“这么多人, 大哥慌不慌?”
陈伯宗面无表情。
陈孝宗:“你得笑笑,不然村民该编排你不满意这门亲事了。”
陈伯宗还是没什么表情。
直到靠近那些村民了,陈孝宗、陈敬宗再看过来, 才发现自家大哥扬起了唇角。十九岁的阁老家的大公子,在京城也有了一些应酬, 他只是不爱笑, 该笑得时候也能笑得温文尔雅, 令人如沐春风,尤其是今日还穿了一身特别喜庆的新郎红袍。
村民们眼睛都快直了!
“大公子长得可真俊啊!”
“旁边两个弟弟也俊,中间那个笑得可真好看!”
“我觉得小的最俊, 就是脸黑了点。”
陈孝宗、陈敬宗:……
就在这些热情的议论声中,三兄弟领着迎亲队伍抵达了俞家。
俞家这边立即放起鞭炮,一阵阵白烟云雾般缭绕,好一会儿才散。
新郎官得在新娘家吃顿午宴, 应酬了妻家的亲戚乡邻们才能接走新娘。
陈伯宗与俞父、俞家大伯等人一桌,陈孝宗、陈敬宗被安排在隔壁。
兄弟俩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老老少少的男人们都在给大哥敬酒, 这种场合,大哥若不喝, 便是不给人家面子。
陈敬宗板起了脸,想过去帮大哥喝酒, 被陈孝宗弹了一个爆栗:“你才多大, 敢喝酒, 娘能把鞋底打烂。”
说着, 陈孝宗端起酒碗过去了。
他也才十四, 敬酒的亲戚们都不想灌他一个少年郎,可陈孝宗能说会道,跟这个聊聊跟那个聊聊,不知不觉分散了一些人的注意力,晕晕乎乎就跟着陈孝宗走了,忘了给新郎官敬酒的本意。
陈敬宗再不服,也得服这样的三哥。
其实他们也不必担心,赵氏能让自己的女婿被人灌醉?她特意给女婿准备了一坛只兑了一碗酒的酒水,既有酒味儿,又绝对喝不醉。
因为两家离得远,这顿午宴吃得早散得也快,再不出发,就要赶不上陈家黄昏的酒席了。
陈伯宗终于被允许去屋里接新娘子。
一群小孩子跟在后面探头探脑,陈孝宗推了推四弟的胳膊:“你怎么不去?”
陈敬宗狠狠瞪了他一眼,他都十岁了,能骑马会射箭,能跟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一样?
俞家西屋,俞秀坐在床上,红红的绸布盖头挡住了她的脸,连下巴都没露出来一点。
陈伯宗进来后,就只能看见她交叠垂放在腿上一双手,手背白皙,手指纤长,指尖圆润。
陈伯宗还记得她七岁那年,托着十几颗瓜子仁伸过来的小手,好像没现在白,却比现在胖一些。
一群人在旁边盯着,陈伯宗很快就收起了对那一幕的回忆。
全福人说了些吉祥话,便把喜绸两端分别交给一对儿新人。
陈伯宗牵着她去向岳父岳母告别。
还没跪下,陈伯宗就听到她那边传来轻轻的抽泣。
陈伯宗就又想起来,她似乎很爱哭,受了委屈会哭,他语气稍微严厉些,她也会红眼圈。
分别七八年的生疏感好像就在她的哭声里变淡了。
一刻钟后,迎亲队伍重新出发。
俞秀坐在花轿中,花轿远没有马车平稳,为了让村民们看得高兴,抬轿的轿夫们还故意颠得用力,上晃下晃的,把俞秀离开父母嫁入一个半是陌生的陈家的复杂情绪都给颠没了。
她一手撑着一边,努力保持着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村民们的起哄声轻了,然后,她听见有人在外面道:“可以了,接下来尽量平稳走路。”
那声音清润,不带怒气,却自有一种令人臣服的威严。
话音一落,花轿果然稳了,只比马车略晃。
俞秀松了口气。
轿子外开始多了些说话声。
“大哥,你没喝醉吧?”
“没有。”
“看来你酒量不错啊,那么一大坛都能抗住。”
那人没有再应。
俞秀笑了笑,想到母亲往酒坛里倒水时,她与弟弟就在一旁看着。父亲问只掺一碗酒会不会被人发觉,点出来大家都没面子,母亲就说:“面子重要还是我女婿重要?他一个读书人,又才十九岁,在咱们家醉倒还好说,万一骑着马突然……呸呸呸,你闭嘴,别打扰我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