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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瑾推开门,东屋里一片昏暗,孙福躺在北边的床上,好像在睡觉,又好像死了。
戚瑾走过去,站在床前。
孙福微微动了动,背对着他道:“大人吗?属下没事,您早些回去吧。”
戚瑾记忆中的孙福,是个有些本事的年轻人,长得也周正,如今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戚瑾也有些同情。
他坐下来,握住孙福的手腕道:“男儿何患无妻,你放心,我会重新替你物色一位温柔贤淑的妻子。”
孙福苦笑:“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已经死心了,也不想耽误别人。”
属下心灰意冷,戚瑾当然要开解一番。
他说了很多话,孙福渐渐被打动,委屈地哭了出来。
戚瑾再安慰一番,等孙福平静下来,戚瑾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孙福:“丑的,心地善良,最好力气大些,能扶得动我。”
戚瑾叹气,丑也好,反正孙福看不见了,娶个有姿色的,容易被外面的男人惦记。
终于宽慰好了昔日属下的心情,戚瑾站了起来,没想到突然一片天旋地转,他连着踉跄几步,扶住床架才没有摔倒。
戚瑾难以置信地看向孙福,再猛地扫视这间屋子,最后发现一根细细的竹管从西边贴墙摆放的衣橱底下探出短短一截。
戚瑾咬破舌尖,但这短暂的清明也只坚持到让他看见一个矮瘦的蒙面男子推开衣橱,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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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远处隐隐传来几声狗吠,仿佛村里人家养的狗,在门口有人路过时发出的叫声。
戚瑾就被这断断续续的狗吠叫醒了。
才试着抬起头,后颈便传来一阵钝痛,脑袋也沉沉的。
戚瑾盯着眼前积了不知多少灰尘而留下几行清晰脚印的地面,记忆慢慢复苏,记起自己在孙福家里遭了暗算,如今全身被绑,嘴上也绑了一圈布带,发不出声音。
戚瑾没有做无谓的挣扎,视线一寸一寸地审视囚禁他的这间屋子。
窗户破败,桌椅破烂,再联系远处的狗吠,料想是城外哪个村庄的废弃房舍。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
戚瑾冷冷地看着门口,那里没有门帘,只有两扇蛀了虫洞的烂门,有人推门而入,透过这扇没有被关上的门,戚瑾看到了一半堂屋门,也看到一角杂草丛生的昏暗院子,再远便是黑漆漆的墙影。
他再看向面前的陈敬宗,以及被一个额头刻字的陌生男人扶着的孙福。
陈敬宗将手里的两个酒坛放到地上,面无表情地道:“你们两个,先给戚大人讲讲来龙去脉。”
孙福先开口,说的是景王叛军大败的前一晚,他撞见戚瑾杀害斥候,朝叛军大营射了一箭。
李信接着讲,那晚他正弋划好是搬运斥候尸体去见景王的守夜士兵之一,他既看见了斥候中衣上的血字,也亲手将斥候埋了,现在带他过去,他也能找到斥候埋葬地点。
戚瑾不为所动。
陈敬宗吩咐道:“你们先去院子里等着。”
李信扶着孙福退下。
孙福出门前,朝着戚瑾所在的方向,悲声道:“大人不要怪我,是你先背叛了整个金吾前卫。”
戚瑾恍若未闻。
陈敬宗走过来,解开他脸上的布带。
戚瑾看看他,冷笑:“你以为收买了这两人,就可以栽赃我了?”
陈敬宗:“是不是栽赃,你比我清楚,早在我在白河岭遇上叛军伏兵那一刻,我便怀疑你了,你故意带着金吾前卫去遭遇叛军,既是为了吸引其他几卫免得他们去救我,也是为了利用金吾前卫几千人的性命演一出苦肉计,洗脱你身上的嫌疑。”
戚瑾:“你要栽赃我,自然有你的理由。”
陈敬宗:“我只是为了让你死得明白,栽赃还要请别人裁断,太麻烦。”
说完,陈敬宗拎起一个酒壶,从戚瑾身边开始,朝一侧洒去。
戚瑾闻到了浓烈的桐油味!
他心头猛缩:“你要杀了我?”
陈敬宗:“不是我杀你,是孙福,他早就对你怀恨在心,为了家人不敢揭发你,如今许氏与人偷奸,那两个儿子也未必是他的种,他被我言语一激,也就想开了,你死了,他去官府自首,既能揭发你的罪行,自己也可以得到解脱。”
戚瑾:“你就不怕他禁不住锦衣卫的审讯,招出你来?”
陈敬宗笑,扔了空酒坛,继续洒另一坛桐油:“我会告诉他,那两个儿子确实是他的骨肉,那时,你猜他会不会背叛我?”
戚瑾仿佛第一次认识此人一般,死死盯着陈敬宗。
陈敬宗却没怎么看他,洒完桐油,他提起屋里唯一一盏灯笼,退到那扇破门外。
这时,陈敬宗才认真打量戚瑾一眼,笑了笑:“忍了你三年,今晚终于可以结束了。”
戚瑾:“你敢!雁过留痕,你能查到他们两个,我死了,娘娘震怒,命锦衣卫彻查,锦衣卫自然也能顺着蛛丝马迹查到你头上!”
陈敬宗:“你还是太小瞧我。”
说着,他举起灯笼。
眼看他就要松手,戚瑾全身一扑,跌倒在地,当他抬头,曾经不将陈敬宗放在眼里的那个尊贵的侯府世子仿佛消失了,只剩一个想要活命的窝囊男人。
陈敬宗似乎被他的狼狈取悦,微微放下灯笼。
戚瑾眼里布满血丝,眼泪也滚了下来,哀求道:“陈敬宗,你我并无深仇大恨,我只是太喜欢华阳,太嫉妒你,那晚才一时鬼迷心窍!那一战后,我彻底怕了,也后悔了,再也不敢肖想华阳半分,不然我也不会宠幸通房生出三个儿子!陈敬宗,现在你手里握有两个人证,我更不可能再做什么,只要你放了我,我自愿调去边关,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如何?”
陈敬宗沉默。
戚瑾:“你好好想想!杀了我却将自己置于险地,如我一般终日惶惶,一旦被发现便沦为罪人,连累家人也伤了华阳的心,值得吗?”
活着才有翻盘的希望,今晚他必须打消陈敬宗一把火烧死他的念头!
在戚瑾苦苦哀求的目光中,陈敬宗灭了手里的灯笼。
戚瑾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唯有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
就在他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的这一刻,陈敬宗身后黑漆漆的堂屋里忽然传来脚步声,很快,戚太后、元祐帝同时出现在他眼前,前者眼眸复杂,后者怒气滔天。
戚瑾:……
第182章
元祐帝非常愤怒。
他以前很喜欢戚瑾这个表哥, 哪怕戚瑾身上有些文官常见的虚伪,元祐帝也只是偶尔腻味,其他时候依然欣赏自家表哥的文武双全。
三日前, 陈敬宗单独见他,说出当年陈敬宗对戚瑾的怀疑, 以及他耗费三年终于寻到的两个人证。
元祐帝不愿意相信,可陈敬宗没有陷害戚瑾这种大罪的动机,更何况此事还关系到金吾前卫死去的五千多名将士,面对陈敬宗的言之凿凿,元祐帝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唯一的顾忌, 是母后那边。
陈敬宗说, 如果无法让戚瑾亲口承认, 他甘愿受罚。
元祐帝便去找母后了。
让元祐帝意外的是, 母后并没有为陈敬宗的猜疑震怒,只是神色凝重地让他们安排, 她会配合。
于是就有了今晚陈敬宗将昏迷不醒的戚瑾带进冷宫, 再安排一只狗在远处吠叫假装他们位于城外村舍, 降低戚瑾的戒备。
“为了一己私欲残害同袍,如今事情败露, 你竟然还想调去边关, 你也配!”
元祐帝走到戚瑾面前,一脚踹在对方胸口。
他想骂得更难听,可惜少年皇帝从小缺乏锻炼这方面口才的机会, 只能全力踹戚瑾一脚来发泄怒火:“朕若用你驻守边关, 你便敢勾结边国连朕也卖了!”
戚瑾倒在地上, 视线扫过站在元祐帝身后的姑母, 冷笑一声, 不再说话。
如果只有陈敬宗,他会试图寻找生机,发现姑母、元祐帝也在,戚瑾便知道自己没了活路。
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除了淡淡瞥向戚太后的那一眼,戚瑾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元祐帝,更不会再向陈敬宗低头。
戚太后被侄子的那一眼伤到了,如同得知儿子不愿意陪她吃饭的时候。
她是严厉,也的确为了儿子太子地位的稳固而狠心断掉侄子爱慕女儿的念头,可她仍然关心侄子,仍然在其他方面尽量弥补。
没想到侄子竟然偏执到宁可通敌也要除掉陈敬宗,冷血到宁可牺牲五千多同袍也要掩饰自己的动机。
更让戚太后难过的是,侄子可以低声下气地求陈敬宗,见到她马上就认命了,仿佛笃定她这个姑母恨他入骨,绝不会为他求情。
戚太后的确不会,但那是因为她容忍不了侄子犯下的恶,而非她对自己的侄子漠不关心。
是不是早在她强迫侄子放弃女儿的时候,侄子就恨上她了,并为此生了心瘴?
倘若她当年没有强加干涉,侄子是不是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也不会有那五千多人的白白捐躯?
直到戚瑾被侍卫带走,戚太后都没有说一句话。
“母后,咱们先回乾清宫。”
元祐帝见母后脸色不对,也没有急着说什么,上前扶住母后的手臂。
外面准备了两抬步辇,元祐帝没有用,带着陈敬宗跟随在母后的步辇旁边。
他不后悔彻查戚瑾,却担心此举伤到了母后的心,如果母后一开始反对陈敬宗的计划,元祐帝会不耻母后的私心,可母后大公无私,元祐帝越钦佩母后,此时也就越心软。
戚太后一路无话。
回到乾清宫,戚太后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了,不等儿子开口,她直言道:“通敌是大罪,戚瑾罪无可恕,侯府那边,皇上叫锦衣卫查查,若证明侯府无人配合他为恶,就请皇上看在我的面子上,只罚戚瑾一人,侯府其他人剥了爵位,贬为庶人,逐回老家吧。”
元祐帝恳切道:“母后何出此言,朕相信舅舅与此事无关,降一级爵位也够给天下交待了。”
戚太后摇摇头:“太轻了,就按我说的办,你若偏袒母族外戚,以后还如何震慑众藩王宗亲不得为恶?”
元祐帝垂下眼帘。
陈敬宗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戚太后看过来,眼中有无法短时间排解的复杂,也有欣赏:“当年我把华阳嫁给你,更多的是因为赏识你父亲的才干,时到今日,我终于确定,你本人也完全配得上华阳。”
陈敬宗跪下,低头道:“娘娘谬赞,臣少时顽劣,不曾跟着父亲饱读诗书,也没有两位兄长的君子之风,空有一身拳脚功夫与拳拳报国之心罢了。臣请娘娘体谅,臣盯着戚瑾不放,绝非对您对侯府有任何不满,只是金吾前卫的五千多儿郎冤死在戚瑾对臣的算计中,臣也沾了因果,倘若不能还他们一个公道,臣这辈子都良心难安。”
戚太后:“若你沾了因果,撮合你与华阳的我,是不是也该自责?”
陈敬宗忙叩首赔罪。
戚太后苦笑:“起来吧,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叫你不必多虑,所有的罪恶都因戚瑾一人而起,与我无关,也与你无关。”
元祐帝:“母后所言极是,天底下求而不得的人多了,因为无法达成心愿便要加害得到的人,那外面那些落榜的举人,岂不是要杀尽所有中榜的进士?君子当修身养性,内省不足,戚瑾能做出那等事,只能说明他本就是个阴狠歹毒的小人,空长了一副好皮囊罢了。”
戚太后点点头,她当年确实对侄子无情了些,可侄子落到今日的田地,终究还是他自己的选择。
“此案交给锦衣卫,我不会再管,只想交待你们一件事。”
陈敬宗、元祐帝同时看向戚太后。
戚太后:“戚瑾谋害驸马的动机,只说他记恨驸马当年演武比试抢了他的风头,不要牵扯到华阳,更不要让她知道戚瑾一直在觊觎她。”
陈敬宗马上道:“臣也是这么想的,长公主心善,臣怕她会钻牛角尖,将金吾前卫将士们的死都揽在自己头上。”
元祐帝的怒火又上来了:“与姐姐何干?姐姐难道愿意被戚瑾那种人惦记?”
陈敬宗:“自然不会,就怕走漏风声,民间将长公主传成红颜祸水。”
元祐帝咬牙道:“你们放心,朕一定会跟锦衣卫交待清楚,审讯戚家众人时谁敢提到姐姐半个字,立即……”
他看看母后,将后面几个字咽回去了。
戚太后只当没听出来,对陈敬宗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华阳可能还在等着。”
陈敬宗领命告退。
周围没有外人了,元祐帝跪到戚太后身边,低声问:“母后,您会不会怪朕?”
戚太后摸摸儿子的头,再抚过那张渐渐褪去青涩的少年脸庞,眼里透出几分悲伤:“你明辨忠奸,正是明君所为,母后很是骄傲,曾经的小娃娃终于长大了。我只是为失去一个曾以为很好的侄子难过,为你舅舅、外祖母白养他二十多年心疼。”
元祐帝握住母后的手:“娘不用疼,我与姐姐会孝顺您,您不需要那样的侄子。”
戚太后的眼泪,便被儿子久违的一声“娘”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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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府。
华阳确实还醒着。
这已经是陈敬宗第二次在夜里出去办事了。
外面一片漆黑,黑暗本就容易令人生畏,必须在黑暗中才能做的事,又哪里会没有一点点危险?
夏天的那个暴雨夜,华阳一直等到浇成落汤鸡的陈敬宗回来才睡的,这次她依然会等。
快要三更天了,上次陈敬宗回来的没这么晚。
华阳又在床上翻了个身。
终于,外面传来堂屋门被推开的声音,随即是一阵脚步声。
华阳心跳加快,即便知道不可能有刺客闯进来,这样的时候,她还是难以控制地紧张。
“是我。”陈敬宗一进内室,先开口自证身份。
华阳松了一口气,坐起来道:“点灯吧。”一时半会她是睡不着了。
陈敬宗点了灯。
他傍晚就没有回来,华阳以为他会在外面换身黑色衣裳,没想到他竟然穿着那套绯色的指挥使官服。
陈敬宗见她盯着自己的衣裳,想了想,道:“我先擦擦?”
华阳:“事情办妥了?”
陈敬宗点头。
华阳更放松了:“那你擦吧。”
说完,她重新躺下去,背对着他。
陈敬宗笑了笑,成亲这么久,汤泉也一起泡过了,长公主还是如此矜持,亦或是故作姿态,偏他就爱她这样的拿腔作势。
仔仔细细擦了一遍,陈敬宗换身干净的中衣,来到床上。
他还没抱过来,华阳先皱眉:“什么味儿?”
酒气、汗气她都闻过,今晚这种怪味儿非常陌生。
陈敬宗吸吸鼻子,解释道:“桐油吧,我今晚诈人去了,他若不老实交待,我便准备一把火烧了他,桐油都泼好了。”
华阳一骨碌坐了起来!
杀人,陈敬宗要做的事竟然是杀人!
他敢杀别人,别人也能反杀他啊!
华阳的视线就落到了他身上。
陈敬宗将人抱到怀里,搂着她道:“我没事,也没有放火,那人都交待了。”
华阳眉头紧锁:“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敬宗看看她,从比武演示赢了戚瑾讲起,再讲他们去侯府祝寿那次戚瑾在净房里对他出言不逊,最后是五朵山戚瑾通敌,意图借刀杀人。
他给戚瑾定的动机,只有戚瑾嫉妒他。
“有两个人证,他也亲口承认了,娘娘、皇上也都听得明明白白,已经将人送去锦衣卫。”
华阳怔在了他怀里。
陈敬宗言词简练,语速也快,唯恐她不信似的,便使得华阳刚升起什么疑惑,马上又得到了铁证。
最重要的是,戚瑾亲口承认了!
所以,上辈子真正害死陈敬宗的,是她从小就认识的亲表哥戚瑾!
只因为一场演武比试,戚瑾竟然狠毒至此!
他又怎么有脸在陈敬宗的棺椁抬回京城时,去陈家吊唁,去她面前劝她节哀!
华阳又恨又疼,恨戚瑾,疼眼前的陈敬宗,也疼上辈子那个再也回不来的陈家四郎。
陈敬宗的袖口很快就被长公主的泪水打湿了,且无论他怎么哄,她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陈敬宗无奈道:“你这是心疼他呢,还是……”
华阳一手拍上他的嘴,抽搭着骂道:“闭嘴!”
别的事他都可以不正经,唯独这件不行,戚瑾万死难赎其罪,怎么配让她落泪!
打完了,华阳埋在他胸口,继续哭。
陈敬宗:……
他这件中衣很快就湿了一半,凉丝丝黏答答,一点都不舒服。
陈敬宗果断脱了中衣。
华阳再埋过来,脸就贴上了他结实健硕的胸膛。
华阳:……
陈敬宗提议道:“要不趴我头上哭?正好帮我洗个头,去掉桐油味儿。”
华阳:……
陈敬宗捧起她湿漉漉的脸:“好了,事情都过去了,托你的福我也没有被他暗算到,不值得哭。”
不等华阳开口,他密密地吻下来。
华阳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这一晚都不想再与他分开。
第183章
子时时分, 华阳在陈敬宗的怀里睡着了。
她长长的睫毛还湿着,头枕着陈敬宗结实的手臂,手拉着他的中衣衣摆。
长公主平时那么讲究, 今晚却不介意他头上沾染的桐油味,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叫他帮忙清理身子。
内室的灯还亮着, 陈敬宗默默地看着怀里的人。
戚瑾是陷害了他,可他并没有遇到危险,都过去三年了,她生气是正常的,却不至于哭得这么伤心。
陈敬宗早就猜到了, 她身上藏着一些秘密, 她大概能提前预知一些事情。
所以, 他在她的预知里, 应该死在了五朵山。
她见过那一幕,才会不辞辛苦地随他出征, 才会在重温那场埋伏时如此伤心后怕。
一千句甜言蜜语, 一万遍温柔体贴, 都比不上她为他落的这些眼泪。
陈敬宗不喜欢风花雪月那一套,他也从来没想要一个温柔小意的妻子。
他就喜欢这个与他相亲的皇家小公主, 喜欢被她瞪被她骂, 喜欢她明明表现得无比嫌弃最后又甘愿与他做那些快活事。
甘愿是因为有情,彼此明白便可,不是非要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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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醒来时, 窗外已经大亮。
陈敬宗不在了, 帐子里残留着淡淡的桐油味, 她身上却是干净舒适的, 中衣也换了一套。
八月二十六, 今早有朝会,或许弟弟与文武百官正在商议彻查戚瑾通敌一案。
戚瑾做出那种事,舅舅舅母外祖母又知道多少?
华阳心情复杂,随便吃点饭就进宫去了。
到了乾清宫,华阳才得知母后竟然搬去了慈宁宫。
弟弟渐渐长大,慈宁宫也早已修缮一新,只要叫宫人们将母后所用的器物搬过去,马上就能住人。
华阳又去了慈宁宫。
戚太后才从早朝回来不久,刚换了一身常服,她的神色有些憔悴,足以证明昨晚没有睡好。
“盘盘来了,过来坐。”
戚太后坐在临窗的暖榻上,朝女儿招招手。
宫人们恭敬地退下。
华阳握住母后的手:“昨晚驸马都跟我说了,您是不是很难过?”
戚太后:“主要还是心疼你外祖母跟舅舅,他们都是老实人,一辈子本本分分的,到老却被你表哥连累。”
人人都称赞她是个贤后,戚太后也一直以贤后来要求自己、约束身边的人,她待儿子严厉,待娘家人同样如此。
她为后这二十多年,母亲、兄长安分守己,侄子文武双全很给一家人增光,哪想到竟成了家族的祸害。
华阳沉默片刻,问:“您与弟弟准备怎么处置此事?”
戚太后看向窗外:“一家家主通敌叛国,那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表哥一人通敌,家里不知情,判了他凌迟,侯府剥夺爵位贬为庶民,也足以谢天下了。”
死刑有多种,根据一个人所犯下的罪选择最适合的刑罚,一杯毒酒、三尺白绫算体面的,砍头是常例,腰斩、凌迟都是重罪。
华阳身上隐隐发冷。凌迟这种死刑,她只在书里看到过,没想到她身边的第一个真实例子,竟然是自己的亲表哥。
华阳只为这种死法胆寒,却并不同情戚瑾。
不提他上辈子害死了陈敬宗与几乎整个大兴左卫的五千多将士,就是这辈子冤死在他手下的金吾前卫的五千多儿郎,戚瑾也该受凌迟之刑。
他再痛苦又如何,死去的将士们都活不回来了,他们背后成千上万血亲心里的伤口,也再也无法愈合。
锦衣卫的死牢。
戚瑾平平静静地配合着锦衣卫指挥使刘守的审讯。
刘守问他是不是因为嫉妒陈敬宗出风头才生的歹心,戚瑾便明白太后、元祐帝都想将华阳摘出去。
戚瑾顿了顿,答是。
确实也与华阳无关,从始至终她什么都不知道,不明白他的心意,也不曾对他动心。
是他想娶她为妻,是他怨恨上了姑母掌控整个侯府的权力,是他不满祖母、母亲为他定下的婚事,是他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他无法对华阳强取豪夺,无法公然反抗姑母,他只能对华阳的驸马下手。
陈敬宗也好,别的男人也好,谁娶了华阳,谁得到了他无法得到的,都会成为他的眼中钉。
可是到最后,他还是要臣服于姑母的权势之下。
他老老实实配合刘守的盘问,不泄露他对华阳的野心,戚家众人的下场就可以好一点。
他注定一死,又何必再连累家人。
戚瑾只是还抱着一丝奢望,他都要死了,华阳会不会来看他?哪怕只是为了骂他,临死前能看她一眼,总是好的。
戚瑾一直在等。
他等到了祖母、父母的痛骂与眼泪,等来了一次次夜幕降临与天色变亮,等来了锦衣卫提走他去受刑,等来了落在身上的一刀又一刀,唯独没等到最想见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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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不同情戚瑾,可那毕竟是她从小就认识的表哥,八月底戚瑾受刑之后,外祖母一家又启程迁往戚家老家,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华阳又怎么可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不受任何影响?
陈敬宗特意告假,陪她去弘福寺住了两日。
华阳不想他担心,装作已经放下的样子,先叫陈敬宗去卫所当差了。
只是陈敬宗一走,华阳便又变得郁郁寡欢。
她也是从陈敬宗口中知道,原来八月二十六的那场朝会,母后也去了,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了罪己诏,为她与戚家没能教好子侄,连累数千将士冤死战场。既然罪己,母后无颜再代弟弟听政,即日起由弟弟亲政,她则搬回慈宁宫修身养性,不再过问朝事。
华阳替母后难过,除了过于严厉,母后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偏偏被戚瑾连累让一世贤名有了污点!
“长公主,大长公主派人送了请帖。”
吴润寻到花园,在一片谢了大半的月季花丛旁见到了自家长公主,无精打采地趴在长椅上。
华阳懒懒看他一眼:“你念吧。”
吴润点点头,打开请帖,先快速看完一遍,再模仿安乐大长公主的语气,笑着道:“好侄女,姑母知道你最近不开心,特意叫戏班排了一出好戏,快快过来吧,姑母已经备好了茶果佳酿等你。”
别看吴公公管束长公主府众下人时不怒自威,需要哄长公主开心的时候,吴公公也很是会耍宝。
华阳:……
朝云、朝月都笑了,起哄道:“还是大长公主会疼人。”
华阳被这种欢乐的气氛感染,再加上不想辜负姑母的一番好意,这就出发了。
安乐大长公主派了一个小太监在门口等着侄女,华阳一到,小太监点头哈腰地引着她朝一处水榭走去。
华阳并没有多想,直到她远远看见水榭里悬挂了一片白纱,正随着九月初的秋风轻轻拂动,姑母一身华美长裙享受又惬意地坐在白纱后听着曲子,逍遥快活仿佛天上的女神仙。
上辈子的某些记忆涌入脑海,华阳顿时萌生退意。
安乐大长公主却笑着跑出来,抓住侄女往水榭里拉:“来都来了,为何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