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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敬宗没好气道:“老头子。”
华阳:……
陈敬宗做了什么,能把公爹气到在今日的场合拿棍棒殴打亲儿子?
话说回来,公爹那样文弱的身板,有力气将陈敬宗打成这样吗?
华阳下意识地怀疑这话的真假。
陈敬宗走过来,将碍事的纱帐挂到两边,低头看看手臂上的淤痕,问她:“有药吗?”
华阳喊朝月。
丫鬟要进来,陈敬宗往她身后的床上一趴,随手扯过被子盖住后背。
只是他盖得不太严,露了一截窄腰,华阳帮他掩了掩。
朝月很快就从药箱找到活血祛瘀的膏药,垂眉敛目地递到长公主手中,再快速退下。
门刚关上,陈敬宗就把被子甩开了,歪着脑袋看过来:“伤在背上,能不能劳烦长公主照顾一二?”
华阳看着那道几乎横贯他整张后背的棍状淤痕,皱眉道:“你先说,究竟是怎么伤的。”
陈敬宗就添油加醋地埋怨了一番老头子,要不是老头子多嘴夸秦家兄弟,也不会惹出这桩事来。
华阳默默听着,打湿巾子,帮他擦擦后背挨打那一片,开始抹药。
清清凉凉的轻柔触感落在伤处,陈敬宗发出一声闷哼。
那声音怪惹人遐思的,华阳动作一顿,见他仍然老老实实地趴着,面对床头,这才继续。
第159章
华阳为陈敬宗抹了厚厚一层药膏, 两处伤势都抹完,巴掌大的瓷瓶也快见了底。
陈敬宗依然趴在床上,骑了七天的马, 刚刚又出了一番大力气,要不是身边坐着一位美人长公主, 陈敬宗马上就能睡过去。
方才华阳光顾着他的伤了,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就这么一身灰扑扑地趴到了她才铺好没多久的床上,浑身还散发着一阵阵酒气。
只是瞧着他后背上的伤,华阳什么都没说, 傍晚再换一床被褥就是。
“能把你打成这样, 秦大公子必然也是位骁勇将军。”
洗过手, 华阳坐在床边, 与他闲聊起来。
陈敬宗早就歪过脑袋,幽幽地看着她:“你这是夸他, 还是夸我?”
华阳:“夸你, 生于文官之家, 竟能与秦大将军的儿子打成平手。”
陈敬宗:“怎么听起来又像在夸秦大将军?”
华阳:“天下谁不赞扬秦大将军,他可不少我这一句夸。”
陈敬宗沉默。
华阳:“离京前你还捧着《练兵实纪》重温, 今日见到真人, 感觉如何?”
成亲这么久,华阳早发现了,陈敬宗对诗经子集兴趣寥寥, 兵书战策倒是经常翻阅。
《练兵实纪》乃是秦大将军所著, 汇编了秦大将军的种种练兵、练阵之法, 写成后呈递给父皇阅览, 父皇观后大赞, 命朝廷广为发行,陈敬宗也早早收藏了一套,可见他心里极其仰慕秦大将军。
陈敬宗先问她:“你看他如何?”
华阳笑道:“自然是十分钦佩。”
陈敬宗:“我原本也是十分钦佩,结果听他为了哄老头子高兴而胡乱吹捧我,我这钦佩就减了两分。”
华阳:“他有他的不容易,你在仕途上顺风顺水的,一时难以理解也情有可原。”
陈敬宗意外道:“你这话怎么老气横秋的?”
华阳:“因为我长在宫里,听到的知道的远比你多。譬如我知道当年秦大将军能从沿海调到蓟镇做总兵,便是父亲举荐他的。我还知道,秦大将军刚到蓟镇时,那几位总督不赞成他的练兵之法,秦大将军也不服他们的管束,双方闹了很多不愉快,武官受文官节制,秦大将军受了很多气,还是父亲大力支持他,连着调走了三位总督,秦大将军才能完全施展出他的练兵才能。换做是你,你会不会感激父亲的知遇之恩?”
陈敬宗:“是该感激,可他也不至于表现得那么明显。”
华阳:“他不了解父亲的脾气,万一父亲喜欢这种吹捧,他却没有做到位,岂不是得罪了父亲?”
陈敬宗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会儿。
华阳挑眉。
陈敬宗笑道:“在你眼里,这些老头简直个个都是宝,就没听你说过他们的坏话。”
华阳瞪他:“父亲、何阁老、秦大将军,哪个不是有功于社稷,我如何敬重他们都不为过,倒是你,不要总把‘老头’挂在嘴边,你也有五十多岁的时候,愿意听别人如此称呼你?”
陈敬宗想到秦元塘晒黑的脸庞,再摸摸自己的脸,问:“以后我可能会经常上战场,如果我也晒得那么黑,你会不会嫌弃?”
华阳不想回答这种问题,准备出去了。
陈敬宗攥住她的手腕,她不说就不许她走。
华阳顿了顿,道:“我最敬重老头了,等你变成老头,说不定我会看你比现在还顺眼些。”
陈敬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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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兵府,秦元塘领着两个儿子回了家,父子三个直接去了书房。
秦元塘先教训长子:“你与驸马动手,何必那么较真?”
秦纪道:“父亲,我看驸马是性情中人,我若输得太快,他察觉出来,反而不喜。”
秦元塘:“驸马高兴不高兴不重要,重要的是让陈阁老面上有光。”
还好驸马有些本事,这一战打成平手也不丢人。
秦纪沉默片刻,道:“儿子瞧着,陈阁老似乎不是爱听阿谀奉承之人。”
秦元塘摸着自己的短须,皱着眉头道:“他们文官最能装了,心思比海还深,不能只看表面,总之这阵子你们对陈阁老、驸马都客气些,一定不要得罪他们。”
秦纪点头。
二公子秦律到底年轻,更有血性,不服道:“父亲靠真本事带兵打仗,为何要在陈阁老面前卑躬屈膝?”
他看了难受,心疼父亲,铁骨铮铮的男儿,不得不在文臣面前做低伏小。
秦元塘看看小儿子,心平气和地道:“你不懂,当年我有一位同袍好友,打仗时因为上峰的失策让敌兵逃了,此事被朝廷知道,上峰把他推出来背黑锅,人都被关进大牢了,我也以为他这次在劫难逃,不想他在锦衣卫有位好友,那人帮他去当时的首辅那里送银子,这才幸免于难。”
“还有我那位上峰,与当时的首辅是师生关系,首辅在,他官路亨通,后来首辅倒了,他也丢了官,可怜一代名将,白白蹉跎了后半生的岁月。”
“这说明什么?一个武将,光会打仗不行,朝里没有人,随时都有可能被罢官,就算勉强挂着职位,也要处处受当地总督节制,无法施展手脚。”
“为父倒不是贪图当官,贪图那点俸禄,而是为父舍不得看着士兵们荒废下去,只有我坐稳了这个总兵的位子,我才能继续操练他们,继续为朝廷效力,继续保家卫国,你们懂吗?”
秦纪重重点头,秦律听红了眼眶。
秦元塘笑笑,拍拍小儿子的肩膀:“一时弯弯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为父算是有福气的了,陈阁老一点都不贪,不然我还得费心思给他捣鼓金银珠宝。”
秦纪有些担心:“可您也说了,靠山山倒,万一将来首辅换人……”
秦元塘:“陈阁老只比我大三岁,既是皇上的恩师,又是先帝托孤的大臣,只要他身体硬朗,再当十年二十年首辅也绰绰有余,等他年纪大了退下来,为父也老了,朝廷如何处置都没关系。至于你们,将来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我只能传授你们本事,谋不了你们的前程。”
秦纪、秦律齐齐跪了下去,能够投胎给父亲做儿子,便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造化!等父亲老了,后面的路他们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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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整了一日,元祐帝就在内阁与边将的陪同下,正式接受朵颜的投降。
朵颜首领名叫董虎,当他不得不跪拜前面那个才十五岁长得唇红齿白的中原小皇帝时,董虎觉得十分憋屈。
如果不是边关有这条蜿蜒不知多少千里的长城,如果不是有个用兵如神还特别能捣鼓阵法、火器的秦元塘,他早率领他的铁骑一路攻到京城去了!
董虎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满是横肉的脸拉得老长老长。
元祐帝始终保持着微笑,他的心情也确实很好。
草原上的首领个个都能征善战,自己没有好功夫便也不能让部落里的将领们心服口服,而中原的帝王更讲究知人善任,本身文韬武略当然是美谈,就算自己是个病秧子,只要身边的文官武将靠得住,中原帝王依然能高枕无忧,安然享受天下臣民的供奉。
董虎看不起他,元祐帝也看不起董虎的野蛮。
以陈廷鉴为首的内阁早已拟好和谈条款,从今年开始,朵颜继续向朝廷俯首称臣,年年都要纳贡。
董虎憋憋屈屈地同意了,签完和谈协议,他狠狠地瞥了秦元塘一眼。等着吧,等秦元塘死了或是离开蓟州之日,便是他们朵颜铁骑卷土重来之时!
华阳并没有参与今日的朵颜受降,草原上的男人长得都差不多,她已经见过鞑靼献马的使臣了,对朵颜一行人并无兴趣。
和谈结束,元祐帝在蓟州城休整两日,这就要去登长城了,既是巡视这一带长城的加固情况,也是观看秦元塘准备的十万边军演习。
与区区朵颜投降相比,长城一行才更让人向往。
离蓟州城最近的一段长城是喜峰口,相距六十里地。
五万多京军护卫着元祐帝的圣驾,早上出发,傍晚抵达喜峰口下驻扎着的边军大营。
天色已暗,崇山峻岭之上隐约可见一道高耸厚重的城墙仿佛长龙横卧,北风呼啸而来,好似一阵阵龙吟。
华阳怔怔地望着那条长龙。
上辈子她并没有随弟弟一起来蓟州,自然也没有亲眼领略过长城的巍峨壮观。
元祐帝收回视线,就见身旁的姐姐还在瞻仰长城之威。
华阳若有所觉,偏头,姐弟俩相视一笑。
这是他们的北家门。
用晚饭时,元祐帝将姐姐、姐夫、戚瑾叫过来陪他。
“山岭险峻,朕为姐姐准备一抬软轿吧?”元祐帝担心明日登长城时,姐姐爬不动。
华阳若是自己过来游玩,预备软轿也没什么,可她是跟着弟弟来观看边军演习的,那么多将士看着,只她一个长公主坐轿子,未免也显得她太过没用。果真娇气,就该去赏花赏草,既然不辞辛苦来了这边关重地,那么就该入乡随俗,真真正正地爬一次长城。
“不必,我自己能走上去。”华阳雄心壮志地道。
元祐帝看向陈敬宗。
陈敬宗提议道:“长公主若有雅兴,不如明早臣先陪您登上峰顶,赏一赏边关的日出,如何?”
华阳询问弟弟的意思:“皇上要去吗?”
元祐帝笑道:“朕去了,几位阁老肯定也要早起,兴师动众的,还是姐姐与驸马先行吧。”
夫妻俩单独出发,姐姐走不动的时候,驸马就可以背姐姐上去了,没有人瞧见,姐姐也不必担心被人取笑。
驸马如此体贴姐姐,元祐帝非常满意。
第160章
喜峰口这一带的山势险峻, 高却不是很高,看起来与京城弘福寺所在的山岭差不多,所以华阳真有信心能自己爬上去。
一夜好眠, 早上被朝云、朝月唤醒,外面天色尚暗。
朝云道:“驸马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华阳想, 陈敬宗不喜风花雪月,对日出倒是情有独钟。
简单洗漱一番,华阳换上一套茶白底的马装,长发则梳成男子发髻,戴白玉冠。
朝云美滋滋地端详着自家长公主:“有您在, 哪个男儿也不敢说自己风流倜傥。”
朝月虽然没拍马屁, 看长公主的眼神也充满了骄傲。
华阳既受用, 也好笑:“你们该把眼光放低些, 不然我如何为你们挑选夫婿?”
朝云马上道:“谁爱嫁谁嫁,我这辈子是跟定您了。”
嫁人有什么好, 一辈子待在长公主身边才是真正的舒服, 好吃好喝, 也不用受谁的气。
朝月也是这么想的,自去端早饭。
她挑帘出帐, 陈敬宗顺势进来, 瞧见长公主这套扮相,那视线几乎本能地在她身上过了一遍,最后道:“还差条斗篷, 上面风大。”
朝云笑道:“还是驸马心细。”
陈敬宗看着华阳。
华阳径自坐到矮几前, 刚要给自己倒碗温水喝,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 替她代劳。
倒了七分满, 那人正经又不正经地道:“长公主请用。”
华阳最终还是瞪了他一眼。
用过早饭,两人这就出发了。
军营驻扎在长城下的一处平地,往北走一段距离就到了登长城的入口,这里有侍卫把守,核实过长公主与驸马的身份,恭恭敬敬地放了行。
刚开始一段路还算平缓,再往上便都是一条条长石铺就而成的台阶,且十分陡峭,绝非弘福寺那边的山路可比。
陈敬宗担心华阳意外失足,牵着她。
饶是如此,华阳才爬到第一个烽火台,两条小腿便酸得不行了。
陈敬宗往上看看,指着最高处的镇远楼道:“还有五座烽火台要爬。”
华阳抿唇。
陈敬宗笑着退后两个台阶,转身把后背露给她。
今日元祐帝要登长城,长城上每隔一段距离便站着两个士兵,全都是从京城那边跟过来的京卫。
虽然这些士兵都面朝长城内外背对着他们,华阳还是不想让他们瞧见这一幕。
“我还能走。”她拒绝道。
陈敬宗:“演习的大军都在下面,天色又暗,看不到你我。”
华阳直接往上去了。
陈敬宗只好跟上来,一手扶着她的手臂,一手托着她的背往前,帮她省些力气。
华阳累得走不动时,两人就歇一会儿,因为热,那斗篷早被华阳丢给陈敬宗了。
就这么一个烽火台一个烽火台地爬,爬一个少一个,目标近在眼前,坚持起来也容易些。
可越到后面,华阳越像是整个人靠在陈敬宗身上,被他半搂半提上去的。
终于上了镇远楼,守在楼里的侍卫们自觉地退了出去,陈敬宗搂着华阳来到东边的出口,他靠着城墙,华阳气喘吁吁地靠着他。远处天边,一轮红日正缓缓跃出地面,朝霞柔和而绚烂,照亮了长城内外的万里江山,也照亮了这条蜿蜒望不见首尾的卧龙长城。
华阳如擂鼓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却升起另一种豪情。
陈敬宗看看她红润的脸,用袖口帮她擦掉额头、鼻尖的汗珠。
下方还有侍卫,华阳瞪他一眼,转身走进楼中。
这里倒是没人,陈敬宗却不满足于只为她擦汗,将她抵在那结实无比或可常立于此千年不倒的城墙上,从她的眉梢一路亲到领口,最后是她柔软的嘴唇。
一刻钟后,两人重新回到外面的长城上。
城北是一片荒原,并非华阳想象的碧绿草原。
陈敬宗指着远方道:“以前这外面一千里内,都是你们家的地盘,包括现在后金占据的东北地方,也是本朝疆域。”
自家地盘,华阳比他更清楚,更清楚这些被老祖宗们打下来的塞外江山,是怎么一步步失去的。
她双手撑着城墙,陈敬宗忽然覆住她左边这只。
华阳看过来。
陈敬宗眺望着远方,对她道:“等我变成老头,或许已经帮你们家把外面的地盘都拿回来了。”
晨光照亮了他年轻英俊的脸庞,北起的秋风呼啸而来,仿佛在嘲笑这个年轻人的猖狂。
华阳眼中的他,远不如秦大将军看起来更让人信服,可秦大将军已经五十多了,即将老去,陈敬宗还很年轻,年轻也就意味着还有无限可能。
感受着他掌心的温热,华阳道:“真有那一日,你就是晒得比下面的土还黑,我也不会嫌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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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对城墙的修建很有兴趣,与上面一位士兵聊了起来。
日光渐暖,下方元祐帝一行人终于开始攀登了,华阳不时朝身穿明黄龙袍的弟弟看去。
元祐帝这几年一直在坚持练武,十五岁的少年帝王身高腿长,倒是没看出吃力,他甚至还有余力搀扶旁边的陈阁老。
陈敬宗突然靠近华阳耳边:“瞧瞧,文官有什么好。”
华阳斜他一眼,道:“你去下面接接。”
陈敬宗:“接谁?”
华阳:“随你。”
皇帝来了,陈敬宗本也该去接驾,他从镇远楼这边拾级而下,有时一步跨几个台阶,身形矫健。
元祐帝等人才到第一个烽火台稍作休息,陈敬宗已经赶到,先朝元祐帝行礼。
元祐帝笑道:“怎么下来了?”
陈敬宗:“长公主心善,担心有阁老爬不动,命臣前来搀扶。”
元祐帝笑着看向陈廷鉴,这时候如果陈敬宗说他是来接驾的,元祐帝反倒不喜。
陈廷鉴不悦地看着儿子,他上辈子真是欠了这小子的,一句中听的话都得不着。
谁曾想,陈敬宗站直后,竟然来到内阁年纪最大的吕阁老身边:“等会儿往上爬时,您老不用跟晚辈客气。”
吕阁老:……
陈廷鉴:……
何清贤突然大笑出声,元祐帝亦是无奈地摇摇头。
众人继续出发,陈敬宗还真就守在吕阁老身边,如搀扶华阳那般照顾着,直到瞧见元祐帝又要扶自家老头,陈敬宗才不是很情愿地走过去,道:“皇上千万别累着,还是臣来吧。”
元祐帝有心让他们父子俩缓和关系,松开了手。
陈廷鉴瞥眼身边早就长得比他还高的老四,抿抿唇,没有说什么。
以陈廷鉴的年龄,爬前面两个烽火台还算有余力,但后面几段一段比一段陡峭,不仅陈廷鉴,其他三位阁老也都由同行的武官扶持着,只有何清贤,腰杆笔直,尽管也喘着气,却始终跟随在元祐帝身边。
元祐帝赞道:“何阁老身体硬朗,不输年轻人啊。”
何清贤笑:“皇上身边都是陈阁老那样的老书生,所以觉得稀奇,其实那些常年耕种的农家老汉与老太,爬这样的山岭只会比臣还快,只是他们的力气都用在照料庄稼上,少有闲情登高望远。”
老书生陈廷鉴:……
陈敬宗看看刚开始还跟他客气客气这会儿已经将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这边的老头子,附和道:“确实,臣祖母五十多岁时的身板都比首辅大人硬朗。”
陈廷鉴又气又疼,思及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母亲,眼眶都红了,只是因为他走得靠前,只有元祐帝等少数几人看见了。
元祐帝朝陈敬宗使了个眼色,偶尔气气也就罢了,真气出好歹怎么办?
陈敬宗不再说话。
刚进镇远楼,陈廷鉴立即甩开儿子的手,站元祐帝身边去了。
几位阁老都累红了脸庞,华阳见弟弟精神还好,脸上就露出惊讶与赞许来。
元祐帝笑道:“姐姐早上可赶上了日出?”
华阳:“嗯,壮观绚丽,皇上与诸位阁老改日也可以试试。”
何清贤揶揄地看向陈廷鉴:“陈阁老若有雅兴,我必定奉陪。”
陈廷鉴只当没听见。
元祐帝将秦元塘叫到身边,继续询问长城修建事宜,秦元塘对答如流,并给众人介绍了什么叫障墙、支墙、挡马墙等等。
到了约定的演习时分,众人不再说话,秦元塘请元祐帝亲手点燃狼烟,作为号令。
北风卷着狼烟滚滚升起,城外佯装外族的“敌军”骑着战马冲入下方的城口,声势浩荡。
城内瞬间鼓号齐鸣,“守军”分成几队,一队如履平地般迅速登上城墙防守,一队冲向城门迎敌,一队埋伏策应,更有军队固守阵地。
敌军骑兵横冲直撞,却很快遭遇了守军的战车营,排成一排的战车宛如一道移动的城墙,车营所过之处,骑兵落荒而逃,守军的步兵则在车营的掩护下火速追击。
虽然是演习,蓟镇的边军们却仿佛真的置身战场之上,敌军拼尽全力,守军亦英勇杀敌。
元祐帝看得心潮澎湃,双手紧紧地撑着面前的城墙。
身后忽然传来戚瑾恭维秦元塘的声音:“早就听闻秦家军军纪严明、勇猛善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纵使下方两军交战正酣,戚瑾的声音还是传开了一段距离,至少站在元祐帝左侧的华阳也听见了。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着下方,余光瞥见弟弟目不斜视,唇角却微微抿起。
身后,秦元塘马上回应道:“什么秦家李家,末将只是替皇上效力,这十万将士也都朝廷的将士。”
戚瑾察觉失言,告了声罪。
只是“秦家军”一出,多少还是让周围的气氛变得凝固了。
华阳突然指着一个方向,问:“那个穿银甲的年轻将军是谁?”
元祐帝顺着姐姐的视线望去,只见那银甲将军骑着战马冲出城门,正在逃窜的“敌军”中挥枪厮杀,四五个敌兵齐齐将他包围,却也被他一枪扫落了手中武器,甚是英武。
光是枪法了得也就罢了,偏偏那人还长得仪表堂堂,难怪会吸引姐姐的视线。
元祐帝:“那是秦大将军的长子,秦纪。”
华阳意外道:“原来是他。”
元祐帝:“姐姐听说过他的威名?”
华阳:“咱们刚到那日,驸马不是被他打伤了?后背好长一条血瘀,当时我还有点生气,今日亲眼目睹秦大公子的威武,便觉得驸马输得也不冤。”
元祐帝替姐夫澄清:“驸马没输,两人打了平手。”
华阳:“可他伤成那样,分明是技不如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紧紧追随秦纪的身影。
元祐帝:……
他同情地看向驸马。
陈敬宗脸色铁青,眼里的狠劲儿却全都冲着下面的秦纪而去。
第161章
秦元塘准备的边军演习一共要进行七日, 每一日都是不同的战场与打法。
将近晌午,攻城战的演习正式结束。
元祐帝对今日所见十分满意,下长城时, 他让陈廷鉴走在左侧,秦元塘走在右边, 足见他对秦元塘的看重。
至于华阳,她以眷恋城墙上的风光为由,决定再逗留片刻。
真正的原因,是她爬长城已经累乏了双腿,此时站在平地上还行, 一旦往下跨台阶, 两边的小腿肚便酸得发软, 光靠自己根本不行。
元祐帝还是很了解自己的姐姐的, 并体贴地安排陈敬宗留了下来。
目送君臣一行人进了下面的烽火台,陈敬宗握住长公主的手腕, 将她带入楼内, 直接将人抵在墙上, 咬着牙问:“银甲将军威武,我技不如人?”
华阳不信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便也不语, 只斜眸看向不远处的瞭望口,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片崇山峻岭与塞外荒原, 料想也无人能瞧见镇远楼里的他们。
陈敬宗掰正她的脸, 在她蹙眉之前, 吻了下来。
华阳先只是默许, 渐渐地便身不由己, 仰起纤长的颈子,双手也攥住他腰侧的衣袍。
就像一朵娇滴滴又无比慵懒的牡丹,天降甘霖她欢喜却不迎合,直到那甘霖使坏,故意勾着牡丹伸长花枝,主动将低垂的整团花容完完全全地绽放在甘霖之下,任由甘霖滋润她每一片花瓣。
长公主从未说过什么甜言蜜语,连温柔细语都吝啬,可陈敬宗能在她身上感受到她是有情的。
若无情,高傲清贵的牡丹又怎会任由一个凡人品尝采撷?
若无情,威严矜持的长公主又怎会随着他在这长城之上、青天白日偷欢?
什么银甲将军秦大公子,都是长公主心善,为了照顾秦家老头临时摆出来的幌子罢了,他这个驸马则是长公主用惯了的撑幌子的长竿。
当时周围那么多人,她怎么不用别人做竿?
因为只有他是她的驸马,是自家人,既然是自家人,陈敬宗愿意为她所用,愿意配合她演这场戏。
“我是受伤了,可他身上的伤只会比我更重。”
愿意归愿意,有些事,陈敬宗还是要讲明白。
两人的唇才刚刚分开,华阳才刚刚睁开眼睛,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对上的仍是他拈酸的眼。
华阳有时都分不清,他是真的拈酸,还是拿这种事耍不正经,毕竟如果是前者,他的醋劲儿也太大太不讲道理了,公爹两位夫兄不说,连曾阁老、吕阁老、何阁老这些明明不可能让她动心的老头,甚至连早已化成灰的三国周郎,他也能酸上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