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想要拉方清芷的手腕,但方清芷后退一步,避开。
梁其颂只握了空气,按在自己胸口处,五指慢慢松开,望她:“怎么办呢,清芷,就算你这样我还是爱你。我的心只有一颗,全都给你,也拿不回了。”
方清芷已不知该说什么。
她不能看光风霁月的梁其颂变成这副模样。
她也深知自己和他绝无可能。
从她坐上陈修泽车那一刻起,萧郎从此永是路人。
嘭——
烟花绚烂炸开。
周围情侣齐齐抬头,方清芷张口:“我——”
话语停住。
血液停止流动。
越过梁其颂单薄的肩膀,不远处,安静地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色衣衫,银白色金属狮头手杖。
方清芷看到他身后的陈修泽,对方拄着手杖,温文尔雅。
烟花自他身后堕落。
陈修泽很平静。
他早就看到了方清芷,也知她欺骗了他。
视线接触,陈修泽移开视线,面色如常与身侧人谈笑。大庭广众下,他没有动怒,假装什么都未看到,不动声色维护她的名声,留一份体面。
等朋友离开,隔着遥遥的风,陈修泽微笑着对身侧人低语。
“把人捆起来丢海里浸浸吧,”他说,“或许海水能让那孩子聪明些。”
他很平静,握紧手杖,银质金属的狮头怒吼狰狞,好似要从他手杖逃脱,又被他狠狠按住,压在其上。
差不多了。
哄着她让着她的时间已经足够。
也到需要磨一磨她的时候。
他该爽一次了。


第21章 缺陷
豁出去了。
回去再同他认真解释。
方清芷的脸颊被风吹得微微发凉, 梁其颂还在真切地望着她,眼睛中似有泪光。
那好吧。
那就说开。
事情总要一件件解决。
方清芷直接问:“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梁其颂声音干涩:“我想告诉你,我爱你。”
方清芷说:“我知道了, 然后呢?”
梁其颂说:“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救?”方清芷听到这一句, 笑了笑, 说,“学长,我们读书读太多了,也一直以为世界都同书中理想国一般。”
梁其颂紧紧抿唇。
“但你睁开眼睛看看, 现在是什么时候,”方清芷说, “139年前,英国佬带着军队登陆上环水坑口, 一百多年了,教授谈的非殖民化运动你都未听清?还是觉得现在英国佬让华人参政就已经令人满意?”
梁其颂说:“你知我最痛恨这些鬼佬。”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方清芷提高声音,她鲜少同人争执,不是不能,而是她懒得去说服他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思想,去说服思想不同的人认可自己观点是极为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你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吗?你曾经说过,等英国人一走,你要好好振兴华商, 总有一天, 你要去英国做生意, 去赚他们的钱——你都忘了?”
梁其颂锁骨泛红:“我没忘。”
“那就别再去赌场, ”方清芷冷冷睇他, “我也不瞒你,你知我当初为何去投奔陈修泽?”
梁其颂急切:“为什么?”
“他有钱有势,容貌也好,年龄也不算太老,”方清芷说,“我舅舅重燃赌瘾,输了一大笔钱,要将我强行送去拍风月片。”
梁其颂怒目圆睁:“无耻禽兽。”
“就是这样,”方清芷说,“看,你生气了,只能骂一句他是无耻禽兽,顶多再去打他一顿,然后呢?你还能做什么?除了愤怒和一时口舌之快外,你帮不了我任何忙。”
梁其颂的脸迅速灰败下去,他愕然望方清芷。
“但陈修泽可以,”方清芷说,“他能让我不必担惊受怕地生活,让我不用忧心是否会被人卖走,不用担心早晨睁眼发现自己就要去拍糟糕的东西……他甚至能让人帮我去向舅舅舅妈讨债,要我亲手剁下舅舅手指。”
梁其颂问:“你真剁了?”
“真剁了怎样?不剁又能如何?”方清芷说,“到了如今,经历这些事,你第一反应还是觉得这种事情犯法、残忍,对不对?其实你不适合做商人,梁其颂,善良的商人赚不到钱,你适合去学医,或者去做警察,救救人,改一改现在的风气,不要让更多人像我这样。”
梁其颂喃喃:“是不是只要我足够有钱——”
“不要再想歪门邪道,”方清芷一口截断他未说完的话,“你没有经历过我的苦楚,就不要评价我现在的做法如何。你没有试过住在阁楼寄人篱下是什么滋味,也不知我辛苦工作只为读书是什么感觉。坦白说,我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莫说没有如果,纵使有,我也会选择现在这条路。梁其颂,你清醒些。我们并不合适,并不是因为陈修泽,就算没有他,我也不会同你在一起。”
她清晰地看到梁其颂落了泪,那么瘦高个一个人,此时竟因她的话而掉下眼泪。他是一个很感性、善良的人,也正因此,方清芷才越要将话说重。
“你有无看过时政报纸?”方清芷说,“79年港督访问北京广州,那时就已经确定,97年之前香港必定要回归。你认为英国佬肯放?港督回来后只字不提收回的事,只引述关于投资的言论……你情愿如此?情愿在自己的土地上低鬼佬一等,甘心自己的故土成为他们的殖民地?”
梁其颂同方清芷不同。
他祖先早早便来香港居住,日本人占领香港时,强制性将他们赶回内地,等抗战顺利,他们自然又重新返回香港。
香港不是方清芷的故土,她父母虽然是上海逃来香港的,却不是曾经那些身怀巨款逃此的生意人,他们穷到叮当响,原本也是给人做工的。身上无一文钱的人,无论在哪里都过得艰辛,即使换了环境,也不能翻身跃龙门。
梁其颂对这片土地的归属感更强烈,这里是他真真切切的故乡。
他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父亲,爷爷,乃至再上,谁没有被殖民者欺辱过,谁不是在艰难地生活着。
方清芷清醒地知道这点。
“倘若你不想再让香港成为英国佬彰显皇权的陈设,那便去努力,努力读书,增高眼界,何必仅仅看在这一点儿女私情上,”方清芷说,“何苦为爱作贱自己,你今后若努力上进,有一番作为,我反倒会高看你一眼。”
话已至此,方清芷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好同他沟通的,风吹得极冷,她裹裹衣衫,已经瞧不见陈修泽的身影,思及回家后她还要面临的困境,方清芷打算多攒些力气,再同陈修泽解释。
同梁其颂讲话,要比同陈修泽轻松许多。
“回去吧,”方清芷留给梁其颂最后一句话,“没有谁是离开谁便活不下去的,我已经想通了,你比我聪慧,也应该能想明白。”
方清芷独自往下走,她今天穿了件素白的衬衫,凉凉冷冷的。她低头想,等返家后该怎样同陈修泽解释,大约没什么好隐瞒他的,但是……
路过街边,听到有小孩唱歌,旋律是英国国歌《天佑女王》,只是歌词早就被篡改过。
“个个揸住个兜,刀叉都生左锈,污垢又有,朝朝都当阿茂……”
方清芷步步走下坡,身后烟花璀璨,绚丽炸裂开,恍若流火坠玉。她知梁其颂必定站在坡上望她,只是如今方清芷已经做好打算,绝不会再回头。
一味儿沉浸过去只能令她走错岔路。
莫回头。
旁边的小孩子还在唱,他们穿着朴素的棉布衫,天气凉了,仍旧穿着拖鞋,嬉笑打闹,脚趾发红,手也拍得发红。
“……又要瞓路旁,又要踎,苦困冇尽头……”
苦困冇尽头。
方清芷停下脚步,她靠近那几个孩子,俯身弯腰,问:“天气这么冷,脚痛不痛?”
她自己尚不能顾全本身,却又常常为苦难人所怆。
小孩眨巴眼,不回答。
方清芷还欲再说,忽瞧见重重黑影沉沉覆盖她身体,将她投落在墙上的影子遮盖得一干二净。
她侧脸,瞧见一柄木质手杖,握手处是银色狰狞怒吼狮头。
一双手递了几张纸钞过来,递给那些孩子:“回去交给你们大人,就说有个姐姐想请他们给你们买新鞋穿。”
方清芷默然不言,几个小孩左右看看,拍着手大笑,拿了钱,一哄而散。
风萧瑟,她的衬衫经不起风吹,凉凉自纽扣间拥抱她温热的身体。
方清芷缓缓直起身体,陈修泽将手杖换了一只手,用没碰过钱的手伸向她:“回家吧。”
他很平静。
方清芷将手放上去,握住他。
归程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讲话。方清芷知在车上不是谈话的好时刻,这是她同陈修泽的私事,实在不便被其他人知道。
终于到家,陈修泽将脱下的外套递给孟妈,径直往自己房间走,方清芷急急叫他:“修泽。”
陈修泽停下脚步:“怎么了?”
“我有话要同你讲,”方清芷说,“关于今天晚上的事。”
陈修泽握着手杖看她,他身量高些,不笑时便显得严肃:“我有些累了。”
是不愿意详谈的模样。
方清芷说:“只给我一点点时间好吗?我想我有必要解释清楚,修泽……”
陈修泽说:“我说过,只要你说,我就会相信。不必如此。”
顿了顿,他又说:“过来吧。”
他握着手杖往前走,方清芷循着他的步伐——她其实没有来过陈修泽这里的卧室,如今还是第一次。同方清芷那个舒适明亮的卧室相比,陈修泽的房间显得空荡、整洁许多,几乎没有什么装饰,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桌子,一个椅子,地上铺着一张地毯,墙上高悬一副字,「万物静观皆自得」。
桌子上除了一本书外,只有两个相框,一张是陈修泽同弟弟妹妹拍摄的全家福,看背景,是在老宅里,大约是之前圣诞节。
还有一个相框,是方清芷的照片。
是她刚入学时拍摄的,不是很清晰,之前是交到学校里去,不知为何此刻到了陈修泽手上。
其实也不必计较如何到他手中,一张照片而已,他怎样拿不到。
方清芷看着那相框,片刻后,移开视线。
陈修泽松了领带,单手解下,去洗澡,他洗得很快,不多时便回来,换上睡衣,擦着头发,坐在床边:“说吧。”
方清芷说:“今天晚上我没想到梁其颂也去,是个意外。”
陈修泽说:“我问过你,你的老师有没有邀请其他学生,你说没有。”
方清芷沉默了。
“你在怕什么?你怕我会不允许你去?清芷,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陈修泽沉沉说,“你想做的事情,我何时阻拦过。”
方清芷说:“抱歉。”
陈修泽说:“我现在的确有些生气,不是气你同他见面,是……”
他说不下去,静思片刻,又说:“是,我也很气你同他见面,清芷,你喜欢过他。我大约在为此吃醋。”
方清芷惊诧。
陈修泽说:“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想想,大约明天就好了。”
方清芷站在原地,她说:“我现在已经是你的女友,我发誓,并没有背叛过你一次。”
陈修泽凝视她:“那你为何拒绝同我亲热?”
方清芷不言语,她走到陈修泽面前,半坐在床边,抬手,开始解衬衫。
“瞧,清芷,”陈修泽忽然开口,他伸手,放在自己的那条伤腿上,坦然,“我的腿有缺陷。”
是的。
他的腿有缺陷,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看着她。
她懂得其中的意思。
只是方清芷之前不知道,原来腿尚的人也不能做这种事……难道要她主动?方清芷对此一窍不通,这倒是真正难为她。
陈修泽不言语,他并不主动,一如之前说的那般,他不喜勉强人。
他要方清芷自己上来。
罢了。
自己掌控节奏,或许能避免很多伤害。
只当他是角,先生。
方清芷苍白的脸慢慢地浮了一层薄红,片刻后,她垂首,慢慢解开衬衫的纽扣。
作者有话说:
备注:「个个揸住个兜,刀叉都生左锈,污垢又有,朝朝都当阿茂,晚晚发吽哣,又要瞓路旁,又要踎,苦困冇尽。」
不是原创,这首歌是当时有人用《天佑女王》旋律编的广东话歌词,歌词大意“人人都乞讨,刀叉都生了锈,还有污垢。每日都闲着无事,每天晚上都发呆,又要睡在街头,又要蹲在地上,苦困没有尽头”。
另,关于当时时政等消息来源自新闻。
「万物静观皆自得」出自程颢《秋日偶成》
全诗如下
「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第22章 夜昙
如今的方清芷已经不再是之前读教会女中的那个方清芷。
里面所宣扬的那些东西, 什么恪守己身,什么不许婚前……都已经从方清芷脑海中渐渐淡去。
教会女中本身就是为了传播教义而建立,学费低廉, 希望引导女学生虔诚做教徒, 从而更好地施加文化影响, 将传教散布到普通家庭中。
方清芷认为自己同主大约是无缘的,她始终不曾真正信奉上帝,对于教会所教导的那些,也不会真正印刻在脑海中。
但也无人教给她这些事情。
她也不知, 原来腿的影响如此之大。
“我想同你讲清楚,”方清芷的手握着干净的扣子, 说,“今天晚上, 我不知梁其颂也去。我同他谈话,也是要同他说清,今后我与他彻底没有可能,算是一刀两断。”
直觉令方清芷必须说清这些,否则, 她怕自己会在这件事情上吃苦头。
一日日地温水煮下去,她如今并没有起初那般排斥。纵使真成事又能怎样, 也是陈修泽领着她尝到甜头,也是他同方清芷说,这不是牺牲, 是两相欢喜。
陈修泽半躺着, 背倚靠着一个旧式样的靛蓝长枕, 他说:“我信你。”
方清芷说:“我还在读书, 如果真的有了孩子, 也不能生下。”
陈修泽说:“你去桌子上,将抽屉里的纸盒拿过来。”
方清芷依言照做,里面是小方片,写着英语,她慢慢读,忽然停止,出现一个没有接触过的单词。
“Condom,”陈修泽将纸盒递给她瞧,“保·险套的意思,你英语比我好,帮我瞧瞧,这上面步骤是什么?具体怎么用?”
方清芷真的顺着那纸盒上画的东西、以及英文说明看下去,越看,耳垂越红:“原来还有这东西。”
她完全不知。
只知舅舅舅妈一直想要再多生些孩子,最好能生个三四个儿子;也只知邻居家孩子遍地走,知……原来还可以没有孩子。
陈修泽说:“你不想,我也不勉强你。我已经有了许多弟弟妹妹,也不在意是否必须要有子嗣。”
方清芷愣住。
陈修泽这些言论也是她先前未听说过的,毕竟长于市井,周遭人都念叨着多子多福,多多生仔,哪怕生的孩子不若叉烧包呢?多生一些,总会有一个出挑的,将来就指望他(她)养活一家人。
方清芷虽明白孩子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多子多福更是无稽之谈,可如陈修泽这般对孩子完全不在意的,她还是第一次听。
陈修泽缓缓说:“但你须知,如果你这一生要有孩子,那孩子的父亲必须是我。”
他冷不丁提到这话,方清芷僵了一僵。
“也只能是我,”陈修泽盯着她,“其他人不配令你孕育生命。”
说这些时,陈修泽是一种令方清芷不安的严肃神情,笃定,确信,他这副模样让方清芷蓦然生出许多错觉,似乎自己这一生都当真要同他度过,纠缠到底。
她不言语,沉默地依照英文说明拆开。
陈修泽一直凝视着她,审视着她,在这个过程中,他只温和地提供一点点帮助,也是看她实在坐立两难全,不上不下地卡着,才施以援手。方清芷不知是不是腿脚不便的人只能这般,还是因他想要看清她的神情。他的确能自然审视她的一切,正如欣赏一朵渐次开放的白昙,看昙花如何开。
方清芷都不知对方是否在为她心疼,她脑海中的自尊啊害怕啊担忧啊,全都随着氧气的缺失而消弭了。好似世间只有两人,也好似陈修泽一语成谶,她此刻的确只能依靠他,眼中也只有他,存在感强烈到令她无法忽视,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方清芷叫他名字。
“修泽。”
陈修泽抬手,略带海风气息的手指触碰她的脸颊,他微微眯了眼睛,显然同她感受截然不同:“这个时候不能再提其他人。”
“不是,”方清芷吸气,她说,“必须吗?”
陈修泽直起身体,完全无视方清芷压在他肩膀上的手掌,抬手搂住她,一手按住她的背,另一只手下压,简单一声嗯。
无视她的眼泪。
必须。
就像必须要赶走梁其颂,你也必须如此。
圣人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忍让忍耐,陈修泽本身有耐心等她一点点爱上自己——假使没有梁其颂,他有更好的机会、更能博得她心思的手段;假使不是梁其颂时时刻刻纠缠,他也能耐心等清芷缓慢接受他。只今日之事敲起警钟,今天的梁其颂能触碰清芷肩膀,明日还能做什么?陈修泽若再不出手,只怕过段时间清芷就敢怀梁其颂的孩子。
她一直是不受控的。
梁其颂也出乎意料地死缠烂打,若不是他痴迷方清芷,陈修泽倒有意将他收入麾下,将来送他去催收要债,必定颇有天份。
陈修泽铁了心要一步到底,便不会再犹豫迟缓半分,方清芷再也无法支撑,俯在他肩膀,脸埋在他胸前,凉凉眼泪浸透他的衣衫。陈修泽铁石心肠,只抚摸她的头发,温柔叫她。
“芷宝。”
芷宝,芷宝。
芷宝。
如今这个世界上,只有陈修泽如此称呼她,方清芷已经说不出现如今这称呼究竟算不算爱称了,也不明白为何其他人要将这事称为“爱”。先前几次陈修泽的行为还能让她理解旁人称之为爱,如今却只剩下苦了,苦得她好似重重下坠,又难真正开口求救。
不知何时才能逃脱苦海,真正获得自由。
方清芷想,她只听陈修泽温声叫她芷宝,他舒缓长叹,就连芷宝两个字都叫得愈发亲切,听起来似乎真的很爱她,仿佛两人当真是天造地设一对爱侣。
陈修泽抚摸她脸颊,要她仰脸,即将落在唇上时,方清芷躲开,却又吃痛地皱了眉,脚趾差点抽筋,重重跌倒在他怀抱中,陈修泽便扶着她,这一次,她一跪到底,终于不再同他反抗,噙泪贴上他的唇。
方清芷当真不能将对方当作角,先生,至少那位先生不若陈先生这般,见她肯接受亲吻,陈修泽才肯施以援手助她,好让不再那般艰难。一如昔日隋炀帝开渠通路,河源流长,才方便阔舟穿江。
方清芷终于理解,为何陈修泽先前告诉她,这不是牺牲。
只要他愿意,只要她掌握要领,的确不是牺牲。
的确如她一开始所想,她甚至能自己掌握节奏,只是主动权未必在她一人手上。好比人驯烈马,草原奔腾,若要拔得头筹,必要人马双向配合。烈马与名士,缺一不可。马若不驯不肯停,人只能牢牢俯在衤糀马背被迫跟随。她掌握不住,连骑马也骑不好。
“芷宝,味道好吗?”
这是方清芷半躺着喝完水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她半睁着眼,瞧腿脚不便的陈修泽,他又用了之前醉酒后喂水的方法,渡了水给她,抬手摸摸她的脸。
水是普通的水,方清芷确认自己不再如开端那般排斥陈修泽。
可能是已经习惯了他。
水自然没什么特殊味道,方清芷倦倦散散地应一声,仍旧闭着眼睛。
但陈修泽却触碰着她的脸,唇贴在她脖颈上:“味道很好,我还想要。”
方清芷又喝了两次水。
后知后觉,陈修泽的伤腿完全没有他所说的那般严重,什么都可以,并不碍事。只是方清芷当面质疑,他也同样为难,歉意满满。
“抱歉,”陈修泽牢牢按住,微笑,“之前我也不知,我想,或许是医生当初说的话不够精准,才让我误解了。”
什么腿脚不便,什么伤腿不良于行。
他和健康人完全无异。
方清芷次日神清气爽醒来,暗暗恼怒,吃早茶也狠狠,虾饺一口一个,还吃了一整碗的红枣莲子羹。
她快饿坏了。
素日里方清芷打工兼职,又注意身体,因而不过一些肌肉不适,精神上仍旧是好的。就是偶尔还有异物感,好似对方仍在,让她更改掉下午的计划,打算留在家中读书学习。
陈修泽也未出门,他在书房练字,静心屏息,一张又一张,偶尔会接几通电话,大部分是新加坡打来的,谈药品生意。
陈修泽打电话时没有避讳方清芷,第一次时,方清芷要避嫌,打算走开时,被陈修泽按住,示意她留下。
直到电话结束,陈修泽才同方清芷说:“多听些不妨事,你不是也念的商科?就当提前适应。”
方清芷说:“我担心会听了机密。”
陈修泽笑:“你是我女友,就算听到又怎样?”
方清芷便不再说了。
其实她有时真的听不懂陈修泽讲的电话,同东南亚那边的人做生意,陈修泽会讲英语;偶尔也听他讲法语,是同法国佬有关系。他的英语且不消说,法语也极好,并不逊于方清芷曾经学习过的那位法语教师。
这些都是他自学的。
方清芷不是没想过,倘若她是陈修泽,遇到那种局面,该如何——
因为没钱治病而变得跛脚,为了养活弟弟妹妹而辍学,又为了生计踏足隐秘的灰色地带……
方清芷都不知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更不消说同陈修泽这般,从未放弃过学习。
她如今还是睡在自己的房间,不过有时候陈修泽会邀请她去他那边休息一晚。方清芷承认他的高超,好似在她身上安插了蛊,让她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无法对他的邀请说不。
一周里,连续七天都住在他那里也是常有的事情。
不是勉强,方清芷本身也乐在其中。
一眨眼,便到了春节。
传统的日子,自然是要同家人团聚。如今的方清芷已经不再认定舅舅舅妈是自己的家人,仅有些情分的表弟……也无需在这个阖家欢乐的日子过去探视。
她只上了陈修泽的车,同他一起前往老宅。
宅子里自然是热热闹闹,一团欢乐。陈永诚受命,要在房间里写张贴的春联,一副又一副,方清芷看不下去他的字,自己也提笔,写了几个。
虽然不及陈修泽,但他常常练着,又比方清芷年龄大,她甘拜下风。
顷刻间,家里的电话响,陈永诚离得近,放下笔,去接。
回来时,拿了一盒饼,小巧精致、香喷喷的蛋黄酥,递给方清芷,陈永诚说:“吃吧,还挺好吃的。”
方清芷咬了一口。
是熟悉的蛋黄酥味道,这是梁其颂店里的。
她垂着眼,问:“你们每年都订这家的饼吃?”
“当然不是,”陈永诚说,“以前都是黄老板专程送上来的。”
方清芷凝神静气,她缓缓想,终于记起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陈家兄弟姐妹,之前逢年过节,优先选择的都是祥喜百货,也就是黄老板售卖的甜点。
之前陈至珍也说,最爱他们家卖的曲奇饼。
如此频繁的往来,黄老板定不会放弃这个攀炎附势的机会,他那样势利的人,闻到点肉味就能如苍蝇般扑上去,牢牢缠住不放手。更何况喜爱在他们家订糕点的陈家兄妹——
方清芷问:“你们同黄老板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