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柱般的巨棒带上残影,罡风阵阵,这样的力量,砸到身上必是骨骼尽碎!
远望着都觉得心惊胆战。
颜乔乔紧紧揪起一口气,不敢呼吸。
她看那几个身上染血的侍卫以身作饵,诱着半兽人游走,以便战友绕后击杀。诱饵险象环生,稍不留神被半兽人的巨棒击中,身躯就如被拍碎的黄瓜一般。
颜乔乔心头颤抖,看着雪地里绽开一朵又一朵血花。
大大小小,有金有红。
一场小规模的战斗,便已惨烈至此。她忽然无法想象神啸入侵中原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间炼狱。
‘一定不能让那件事情发生……’她暗暗攥紧了手指。
山峦般的身躯一座接一座倒下。
终于,战斗结束了。
在黑石堡垒派出第二队兽骑之前,大夏一行押上唯一一名活着的俘虏,退入白茫茫的雪原。
受伤和战死的侍卫并没有被抛弃。
他们被安置在白色挡板上,裹上不渗血的白皮毡,拖在冰原马身后。
颜乔乔与公良瑾共骑一匹马,他坐在她身后,左臂环过她,握着缰绳。
那名俘虏被押在队伍后面,颜乔乔时不时好奇地回眸去看——他不是半兽人,体形与大夏人差不多,脸上烙着黑色的纹路,几乎看不出原本样貌。
这是一名由黑血半兽人诞下、却未能继承到半兽血脉的人,地位低下,在神啸被称为黑血奴。
他似乎并不害怕,眼神十分麻木,让走便走,让停便停,一副习惯了生死不由自己,全然听天由命的模样。
行至傍晚,公良瑾下马,令人将俘虏押到面前。
他缓声说道:“神啸等阶分明,金血兽人为主,黑血兽人为仆,金血奴再次,黑血奴身处最底层,任人轻贱,朝不保夕。每一个半兽人都可以随便伤你们性命,也可以把你们扔给妖兽食用,只图取乐。”
一名精通神啸语言的侍卫上前,模仿公良瑾的语气,将他的话一字不错地转述给黑血奴听。
黑血奴缓缓转了下眼珠,并无什么表示。
公良瑾倾身,语气意味不明:“而那些金血奴,同样是没有半兽血脉的奴人,却总是支使黑血奴去做最脏最累的事情——那些本该由金血奴自己来做的事情。”
黑血奴麻木的眼睛里终于浮起了一丝清晰的情绪,那是一种混合了鄙夷、嫉妒与轻视的恨意。
他像兽一般呲了呲上唇,喉咙不停地抖动。
颜乔乔好奇地竖尖了耳朵。
此刻她已知道,公良瑾是故意暴露在黑石堡垒的目光下,引出这一队兽骑,目的便是抓到面前的俘虏。一个属于神啸国弱势阵营中的俘虏。
公良瑾继续缓声说道:“黑血兽王抛弃了你们,帮着金血,将你们踩在脚下——你就认命吧。”
沉默一路的黑血奴忽然绽出满口略尖的牙,发出一声激烈的怒吼:“法!”
站在旁边的译官很认真地模仿他的语气,大声道:“胡说!”然后赶紧躬身解释,“是他说的,殿下。”
颜乔乔在那两本黄册子上了解过神啸国的野史。数千年以前,黑血兽人并不是金血兽人的仆从,两种兽人地位平等。后来,黑血兽王爱上了金血兽王,甘愿以他为尊,自觉奉上一切,包括自己的尊严和族人的地位,形成了当今格局。
如今神啸国祖地供奉的便是金血兽王,她和公良瑾此行目的——兽王令,正是源自金血兽王的“神谕”。
可神,究竟是什么呢?
颜乔乔微微眯起了双眼。飞升的圣人已不再庇护大夏,而西梁、南越、神啸的“神”,却降下神谕,要灭公良一族……她心中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与恐惧,直觉告诉她,此行或许会有所收获。
面前,黑血奴情绪变得激动,挥舞着双手,唾沫横飞地说出一大段神啸语。
片刻之后,译官略带些磕绊地翻译道:“金血奴,他们是一群软骨头的、自以为了不起的贱种。他们算什么东西,如果不是兽王大人被暗算沉睡的话,金血奴跪下舔我脚趾都不配!兽王大人早晚有一天会归来,他将带我们成为这块大地的主人,在大人的带领下,我们将打败一切敌人,杀光每一个金血奴!”
颜乔乔发现,这名黑血奴的恨意,似乎只针对同样处于底层的金血奴。
公良瑾神色淡漠:“你身上有稀薄的黑血,我可助你增强血脉之力,感应黑血兽王所在。只怕你自欺欺人,不敢。”
译官转动着眼珠,用了八句神啸语来艰难解释“自欺欺人”的意思。
黑血奴顿时瞪圆了眼睛:“谁不敢!”
“要清醒承受剧痛,你受不了,必定后悔。”公良瑾说。
“绝不可能!来!”
“好。”公良瑾抬手,掌心涌起纯白的仁君道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仁君道意直灌黑血奴顶心,只一霎,他脸上的黑血纹便像是充了血一般,鼓起蚯蚓般的筋纹。
“啊嗷——”
“闭嘴。”公良瑾冷酷垂眸,指骨微微泛白。
黑血奴身躯抽搐痉挛,冷汗如雨。数次几欲昏厥,全凭着对金血奴的满腔恨意生生支撑了下来,狰狞扭曲的面庞放大了怨毒恨意,望之令人后背生寒。
眼球上,一根接一根爆出血丝。
忽有一霎,这名黑血奴的瞳孔迸发青光。
“兽王……大人!兽王大人!”
公良瑾收手时,黑血奴陡然瘫倒在地,浑身湿透,就像刚从水中捞出一般。
译官和蔼地走上前,蹲在黑血奴身边,从他嘴里一点一点细致挖出方才感应到的方位。
颜乔乔发现公良瑾面色发白,唇色更淡,赶紧上前搀住他的手臂,示意他可以把重量放在她的身上。
抬眸一看,见他竟然没流一滴汗。
‘果然是冰玉雕的人啊。’
“成了吗?”她悄声问。
“嗯。”
她弯起眉眼,把声音放得更轻:“运气真好,抓到一个容易投降的!”
公良瑾挑眉、微笑:“否则活下来的便是另一个。”
“哦……”颜乔乔大幅度点头。
敢情战斗的时候,他就已经内定好了俘虏人选。
她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为何从前不用这样的方法,探一探他们的血金兽王所在?”
话音未落,她就知道了原因。
只见公良瑾沉沉将重量压在她的身上,转身背对众侍卫。
他的胸膛闷闷一震,脸上陡然覆满了纯黑的灵雾,有那么一霎,他看起来就像幽冥爬出来的恶鬼罗刹。
“秋。”薄唇微启,黑雾下,隐约露出的少许牙尖异常冷白。
颜乔乔连忙运转灵气,尽数化为“秋收”,渡入他的腕脉。
片刻之后,他仰起线条流畅漂亮的下颌,吸气,将渗出的黑色灵气尽数吞没。
垂眸,黑眸中浸着暗色,沉沉地,令人心惊。
他缓缓启唇,声线重而哑:“因为,不可侵犯。”
颜乔乔的心脏漏跳一瞬。
不可侵犯,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公良瑾今日不惜以身犯禁,探明神啸的黑血兽王,仍存在于某处。
这其中的深意,可真是,细思恐极。
“殿下!”译官上前来报,“黑血奴描述的方位,遥指一处雪谷,此地,地图标记的名称为神陨之所!”


第106章 让我试试
神陨之所。
颜乔乔心头微惊。似意外,又似毫不意外。
她仍记得西梁国那一处庞大无匹的山体神宫,当时冰壶告诉她,那是神的一处废弃行宫。
神。
金血兽王便是当今神啸的神。而数千年前有资格与他并称为王的黑血兽王,如今却在一个名为神陨之所的地方。
“黑血兽王还活着吗?”颜乔乔问。
公良瑾沉吟片刻:“未必。感应淡薄。”
颜乔乔抬眸看他,见他明显有些精力不济,神色极淡,淡得叫人心疼。
倘若只有纯白仁君道意的话,施展方才的术法必定遭遇恐怖的反噬。
他用黑色灵气化去了来自血脉的禁忌。
她咬了咬唇,没问出更禁忌的问题——他的血脉感应到的公良先祖,又是什么样的状态呢?
为什么南越、西梁和神啸的神,都要灭“公良”?
颜乔乔从身后环过一只手,搂住公良瑾劲瘦的腰。
他反手揽了揽她的肩,声线淡而哑:“出发。”
入夜时,众人筑雪屋歇下。
颜乔乔第一次看见公良瑾先她入睡。
他这个人,无论人前人后都是同一副模样,一举一动都铭刻着“风仪”二字。
睡姿极端正,双手摆放笔直,十指阖拢,置于腿侧。
颜乔乔悄悄在他身畔侧卧,探出一只手,极轻极轻地贴上他的手背。
神啸这么冷,但愿能给梦中的他带去些微温暖。
次日醒时,颜乔乔发现自己很不老实地拱进了公良瑾怀里。
仍是那个了不得的睡姿——头枕着他的胸膛,手指勾着他的肩膀,腿蹭在他的身上。
抬起头,发现他早已醒了,一手环着她的肩背防止她滚下去,另一手执一份舆图在看。
她怔怔对着舆图念道:“大巫山……”
公良瑾心跳声蓦地一乱,扔开舆图,大手镇下,握住她蹭在他身上的膝,将她往下挪。
四目相对。
颜乔乔:“……”他似乎会错意了?
公良瑾:“……”他似乎会错意了。
他淡定道:“醒了便起罢。”
大手顺势将她的膝盖放到一旁,然后扶她起身。动作行云流水,自然极了,不带一丝停顿。
一行白衣,迎着风雪上路。
接下来几日,那名黑血奴精神异常亢奋,抓着译官,叽里呱啦说个没完。
在一片吵嚷声中,奇异的雪原风景,忽然撞入眼帘。
风雪高原下方,铺开了一幅纯白的壮丽画卷。
颜乔乔看惯了一马平川的雪地,乍然见着这一幕波澜壮观的景象,不禁屏住呼吸,半晌,才缓缓吸入小口小口的冰寒空气。
前方,不像雪地,倒更像是风暴降临的海域。
“浪峰”高耸入云,“浪谷”深陷地下,高高低低、极不规整的跌宕起伏之间,横卧着一只直径恐怕过了百里的巨大漩涡。
一层一层风雪顺着漩涡壁缓缓旋转,圈圈落入深不见底的涡心。望上少时,便叫人眼花缭乱,心荡神驰。
公良瑾抬手指向大漩涡左侧的两座庞然巨峰:“那便是神陨之所。”
颜乔乔收回心神,眸中仍残存着绚烂壮阔的白色残影。
“嗯!出发!”她兴致勃勃。
经过巨漩涡时,冰原马有些惊,脚下不住地打滑。
颜乔乔伸长了脖子往下望。
在近处看,几乎看不出它在转动,角度倾斜也并不大,就像一堵极缓极缓的坡。只是怎么望也望不见底,便添了几分惊悚。
“雪都漏到哪里去了呢?”她满心好奇。
“地下必有更大空间。”
颜乔乔眨了眨眼睛,脑海中霎时浮起了一座辉煌的、金灿灿的地宫。里面全是灿烂的金子,金墙、金砖、金柱、金椅子金盆金碗。
公良瑾:“……”
她的心思是真的,很单纯。
勒着惊马越过大漩涡,便到了高矮交错的波浪山域。
沟壑纵横,整块雪域就像……床榻上凌乱的被褥。
其中,神陨之所范围内的那两座山,尤为庞大与奇特,像两块不规整的巨石从天而降,砸在雪原上。
仰头望着壮阔的大雪峰,黑血奴俘虏更加激动,手舞足蹈地蹦个不停。
“殿下!”颜乔乔跑到一众侍卫前方,抬手指着其中一座不规整的大雪山,惊奇道,“您看这雪峰,像不像是从旁边滚来的,把小山都碾平了。”
当着外人的面,她可不敢直呼其名。
公良瑾放眼去望:“嗯。像。”
众侍卫眼观鼻、鼻观心。原来少皇殿下宠姑娘的时候,也和寻常男人一样幼稚。
穿进两座巨山之间的大雪谷,众人取出分雪、开山的器械,往黑血奴手指之处挖掘起来。
颜乔乔环视四下。
死气沉沉的大雪原,全然不像藏着生命的样子。
很快,山体那边传来一声金石相击的碰撞。
“铛——”
旋即,连续几镐挖在了硬物之上。
“铛铛铛铛!”
颜乔乔跟随公良上前去看。
只见厚重的雪层下,藏着无比坚硬的山体,看上去非金非石,材质十分奇异——黑褐色,微泛着灰。
“清理四周。”公良瑾淡声下令。
很快,一整片山体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
处处都是同样的黑褐材质,剑插不进,除非灌注灵气。
而切开山体表面之后,发现底下仍然是同样的材质。
这似乎是一块完整的坚硬巨石。
难道黑血兽王藏在这实心铁坨子里面?
仰头看看望不见顶的高山,心中难免浮起一阵绝望。
这是愚公也移不了的山。
颜乔乔摸着下巴,静静观察眼前的山体。
片刻之后,她迟疑道:“这,像不像个,臀。”
公良瑾依旧风度完美:“嗯。像。”
众人:“……”
袒露的山体越来越多。众人发现,山中全然无隙可钻,每一处不规则的褶皱都一样坚硬。
“够了。”公良瑾指向对面另一座山,“清理它。”
“是!”
层层白雪落下谷底,一炷香之后,熟悉的“铛”声传出。
这座山,亦是一模一样的材质。
公良瑾沉吟片刻,再度对黑血奴施展仁君道意,激发他的血脉感应。
因为距离目标极近,黑血奴很快就指着某个方向尖叫起来。
众人精神一振,目光熠熠望向公良瑾。
他抬起手,轻轻挥了下,众人便摩拳擦掌往前探路去了。
颜乔乔上前搀住公良瑾,及时渡入灵气,助他稳固经脉。她能感觉到,她的灵气进入他的身躯,能够替他巩固道心。
当初,她的道意正是因他而茁壮。
她抿唇偷笑,与他一起跟上众人,绕过另一座山,来到了黑血奴吱哇乱跳的地方。
公良瑾谨慎地扬起手,将她护在身后。
她也悄悄备好了“夏濯”,随时可助他爆发出大宗师级别的力量。
一双双眼睛紧盯住挖掘处。
有人放轻了呼吸,有人重如牛喘气。
头皮紧绷的一炷香之后。
“铛!”
颜乔乔:“?”
雪层被迅速刨开,清理出大片山体。
仍是那非金非石的黑褐!除了褶皱特别密集,山体像是被拧在一处的抹布之外,此处并无任何不同。
众人发出失望的叹息声。
公良瑾语气淡淡:“继续。”
大层大层的积雪落入谷底。雪尘飞扬,能见度下降。
一片铲雪声中,公良瑾忽然开口:“像不像个犬鼻。”
众人:“……”完了完了,殿下也被传染了。
颜乔乔正色点头:“嗯。像。”
片刻之后,她蓦地睁大了眼睛。
一股麻意顺着腮帮爬起,越过双耳,直直汇聚后脑,然后漫上天灵盖!
神啸供奉的妖兽,是狼。
颜乔乔目光微颤,仰头,望向这两座巨山。
那边,有个臀,这里,有个头?
“这就是,黑血兽王的……尸体?”颜乔乔听到自己的声线有点抖。
“想法很好。”公良瑾轻叹着,将一只手落于她的肩,老神在在地拍了两下,“你的首功。”
再往上深挖,果然挖出了两只紧闭的眼状物。
这黑血巨兽的眼睛足有屋子那么大。身躯更不必说,这两座巨山,便是它的躯体所化。
黑血奴已呆了,面色痴痴傻傻。
“兽王……啊……”
半晌,颜乔乔叹息出声:“神陨之所,名副其实。”
公良瑾长眉微蹙,仍在沉吟。
片刻,他启唇道:“尚有感应,再寻。”
尸体头颅已在面前,众人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寻,便四散开来,随意地铲掉兽头上的积雪。
越来越完整的巨颅出现在眼前。
这黑血兽王,似是被活活撕成了两半,扔到这里。
那是一场什么样的惊天大战?
颜乔乔视线恍惚,忆及今日所见的大漩涡、大雪沟、大褶皱、大海潮……
“咦,这是何物?”一名侍卫从兽头双眼下方的雪地里挖出一根枯黑的藤。
黑藤深扎于地下,拽了几下没能连根拔出。
“黑藤花。”公良瑾道,“黑血兽人曾经的信仰所在,如今已绝种。有禁忌传说,称黑藤花开遍雪原之日,便是黑血兽人翻身为主之时。”
黑血奴看到这根枯死的藤,果然发了疯一般乱吼起来。
颜乔乔的心脏轻轻一蹦。
如果……传说成真,那神啸岂不是要天下大乱?毕竟,黑血兽人也占据了半壁江山。倘若他们乱起来,岂不是正好浑水摸鱼?
原来殿下寻找黑血兽王,打的是这个主意。
看着这株凋零的植物,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赤霞株,被斩断的花枝,仍能浮满花苞。
颜乔乔胸口涌起激动、兴奋之情,走上前道:“不如,让我试试?”
公良瑾沉吟片刻:“可。”
颜乔乔抱着裙摆蹲下,握住冻枯的黑藤,缓缓渡入“春生”。
“哗——”
忽然之间,眼前华光大炽!
灿烂无边的景象,如画卷般铺开。


第107章 狼中之乔
颜乔乔怔怔望着眼前景象,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金色的阳光透过雪绒般的冰晶云层,浮满整个大雪原,像淡金色的轻纱,拥有轻若鸿毛的质感。
细细碎碎,浮光粼粼。
雪原上有花。大簇小簇浓黑绚烂的花,顺着黑色的饱满枝藤蜿蜒。阳光洒落花瓣,反射出琉璃贝壳般的色彩。
黑、白、金交织,浓墨重彩,生机蓬勃。
大片花地间,有雪水化成的河流在穿梭。河上结了浮冰,极薄,透明的水花打上去,浮冰化成星星点点的细碎冰晶,顺河而下。
天地之间的灵气浓郁得能够挤出水来,探手在风中一握,指缝间尽是香浓。
颜乔乔望向左右。
不见公良瑾和随行的侍卫。
她的手中仍握着一根黑色的花藤,它看起来油亮而茁壮。
很显然,她此刻的际遇,与黑血兽王尸身前方枯死的黑藤花有关。
黑血兽王陨落了,但又没有完全陨落。
颜乔乔正思忖时,忽有巨大的阴影从身后笼罩过来。
一道清晰的明暗分界线在雪地上飞速移动,像是月亮把自己真正的影子投射到雪原。
心头微惊,抬眸去看。
那是一头黑色巨狼。
它从半空越过她的头顶,发出行星过境般的沉闷呼啸。
下一瞬,大地微震,黑色巨狼轻巧地落到她面前的雪原正中。四足落地,凹着身躯伸个懒腰,抖抖一身毛光水滑的黑亮皮毛,然后伏在花团中间,把身躯盘成一座圆滚滚的山。
巨大蓬松的尾巴悠悠缓缓滑过一道弧,落进身旁的冰原河中,沾水,洒向四面八方。
透明沁凉的雪水铺洒成扇,金色阳光穿过扇面,浮起昙花一现的虹。
颜乔乔感觉到手中的黑藤在轻轻颤动,不仅是它,整个雪原上的黑藤花都变得活泼欢快。
黑色巨狼懒散地晒着太阳吐息。
灵气浓郁成云,团团簇簇,跟随它的呼吸,在巨大的黑色鼻唇间涌动。
所有的黑藤花都把花面转向它,轻轻摇摆,仿佛在为它欢呼。风拂起了巨狼黑亮的长毛,拂过一丛丛花株,娇嫩的花瓣在巨狼身上蹭来蹭去,亲密无间。
黑狼时不时嫌弃地喷一喷鼻水,既傲慢又享受,一张狼脸上满是“不要过于崇拜我”的神态。
这样的画面,让人感觉十分闲适,心情暖洋洋地泛起懒意。
就很养眼养生。
颜乔乔看得有些犯困,心下怔怔地想,这似乎是黑血兽王活着时的景象。它喜欢黑藤花。
这头巨狼显然没有什么事业心,浇过花浇到一半,尾巴仍在一晃一晃,就开始打呼噜——堪称无缝衔接。
颜乔乔:“……”
这副安安稳稳、与世无争、得过且过的模样,简直就是狼中之乔。
她不禁幽幽地想,等到解决了那些事情之后,她一定要拉着殿下,寻一个好风景的地方,像这只大狼一样无忧无虑地睡大觉。
念头刚一动,忽然瞥见右手方向的雪原地平线上泛起了另一道明暗分界线。
她转头望去,只见一头金毛巨狼凌空扑来。
眼看着,就要落进一处花团锦簇之地。
酣睡的黑狼蓦地睁眼,身形快成一道黑色闪电,一掠掠至半空,正面迎上那头金毛巨狼,将它远远撞飞出去。
在它原本团着身躯睡觉的地方,踢起了高达百丈的雪尘,如同降下一场新雪。
飞雪落满花株。
黑狼显然更比金狼厉害,这一撞,就把入侵者撞到地平线外,遥遥地飘来一声绵长凄厉的哀嚎。片刻后,数百里外传来地动山摇。
胜利的黑狼得意万分,抖抖毛,轻身纵回原处,盘起身躯仰起脑袋,很敷衍地冲着周遭的黑藤花们嗷嗷几句,以示安抚。
颜乔乔微微怔忡。
这两头巨兽体型相当,金狼却不是黑狼一合之敌——原来黑血兽王竟比金血兽王更厉害吗?
她晃了晃神的功夫,金色巨狼又一次出现在视野内。
这一回,金狼不再贸然攻击,而是用上了策略。
它扬起六指山一般的前爪,挑衅示威地拍击冰原上的黑藤花。
霎那间,密密麻麻的黑藤与花株在它爪下灰飞烟灭。
黑狼怒了。
它轻巧地穿过一簇簇花丛,逼近金狼,口中发出低沉的威胁咆哮,欲将金狼逐出自己的领地。
颜乔乔定睛望去,见这二狼的神态大大不同。
一个与世无争,另一个野心勃勃。
金狼自知不是对手,避着黑狼,带着满满恶意踩踏它的花。黑藤花的花汁是血一般的艳红色,大片大片在大雪原上沁开,黑白红交织,浓墨重彩,触目惊心。
黑狼暴跳如雷,颈毛炸起,黑眸中凝起了精光,映着花汁,显出一片赤红。
它上前攻击金狼,金狼却一味避战,只故意碾碎地上的花。
黑狼急怒,攻得太快太紧,露出了破绽。
只见金狼陡然旋身,一口咬中黑狼左后腿,撕下一块血淋淋的毛皮。
乌黑的狼血洒落在雪原上。
遍地黑藤花簌簌作响,仿佛在为它哭泣。
黑狼很不耐烦地发出悠长嗥叫,摆摆头,继续扑向金狼。
金狼仍然狡诈地避着它。察觉了黑狼的弱点之后,金狼更加疯狂地摧残雪原上的黑藤花,还故意撅嘴,发出一种听上去就很欠揍的声音。
“它在激你啊!”颜乔乔心脏揪紧。
她已经知道结局,此刻替黑狼攥一把汗,纯粹就是替古狼担忧。
金狼耍着黑狼,一圈一圈围着它转,踏得遍地花株零落成泥。
颜乔乔知道黑狼此刻的感受。
雪原上沁开的鲜红让她想到了自己的花。
晃神的瞬间,心急如焚的黑狼再度露出破绽,身上又添新伤。
黑血淅淅沥沥,像一场雨。
忽有一霎,黑狼反口叼住了金狼的右后膝!
“咬它!咬它!”颜乔乔激动地掐紧了手中的黑藤,掐得它像蛇一样拧动起来。
眼见利齿即将咬碎略显纤细的关节,金狼却并不挣扎,而是撞向旁边一大片花藤,用庞大的身躯碾过去。
黑狼下意识松开了牙,硕大的脑袋一拱,将金狼远远撞开。
接下来的战斗更加没有悬念。
金狼故意在黑藤花中碾来碾去,为了保护它们,黑狼一次又一次受伤。
气势与力量此消彼长。
终于,黑狼被金狼一口衔住了脖颈。
对于庞然巨兽来说,这样的伤势并不能立刻致命。
于是金狼叼起黑狼的身躯,扫向它方才艰难护住的那些花。
黑狼发出痛苦的哀叫。
它不忍伤害它们。它已经败了。只要它死掉,它们就没事了吧?
这一丝软弱被金狼利用,它疯一般横扫雪原,将黑狼的身躯重重抡起,狠狠砸下,碾过一片片因为它们的战斗而深陷的谷地以及隆起的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