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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不知为什么,颜乔乔隐隐觉得殿下的目光有那么一丝丝……悲凉?
*
公良瑾向前踱出一段,望着远方的灯火出了片刻神,然后回眸看她。
“方才哭什么?”
颜乔乔抿抿唇,道:“想到前世凄惨,推己及人,为这万家灯火而难过。今生,想要河清海晏,盛世安宁。”
他微微挑眉,微笑道:“允了。”
颜乔乔:“……”
他踱出两步,又道:“无意冒犯,方才听到孟安晴提起,有个生得与你肖似之人?”
颜乔乔轻轻抿住了唇。
若要阐明此人种种,难免要说起她与韩峥之间的纠缠。
那段过往,她着实不愿向任何人提及。
可是她更不愿因为自己隐瞒了信息,以致殿下无法得出正确判断。
在她犹豫之时,公良瑾便静静地注视着她,目光温和,不鼓励,也不催促。
半晌,颜乔乔深吸一口气。
“殿下,韩峥前世灭我父兄,夺我性命,便是为此人铺路,扶她做君后——假以我的名义!”
短短几句话,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心力。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小腿打着转,几乎站立不稳。
胸腔一阵接一阵痉挛抽搐,想呕,呕不出。
她紧紧咬着牙,抬眸望向他。
他正向她大步走近。纯黑的大氅在风中猎猎拂动,身影清瘦颀长,周身仿佛环着暗怒。
几步便到了她的身边。
他探出双手,轻轻托住她的肘。
颜乔乔视线模糊,眼前之人看不分明,只觉与前世所见再度重叠。
她悲从中来,泣声道:“殿下前世斩了韩峥与此女,会,会将她错认成我么?”
“不会。”他扬臂拥住她,垂头,嗓音沉静而认真,“错认你,绝无可能。”
第35章 陈年旧秘
颜乔乔脚下微一踉跄,前额便抵上了公良瑾的胸膛。
听到他说“不会”,她的情绪霎时失控。
她抬起颤抖的双手,揪住他两边腰侧的衣裳,在他怀中失声痛哭。
“殿下您斩了那对狗男女,我死而无憾……不,不对,有遗憾的,”她抽抽噎噎,“当时唯一的遗憾,便是担心您将那个女人认成我,那样,可真,可真是太失礼了,呜呜……您不会错认,我死也瞑目了!”
她感觉到他的胸腔闷闷震动,清冷低沉的嗓音贴着她响起。
“不愿做韩峥的君后?”他问。
颜乔乔拼命点头。
“那……”他仿佛想说什么,忍了忍,终是没说,只叹息着,抬手拥住她的后背,轻轻拍着,替她止啼顺气。
颜乔乔把脸上的可疑液体全部擦在了公良瑾的深灰锦底乌云暗纹袍上。
许久之后,终于冷静下来。
盯着面前一片颜色更深的灰布料,她的耳朵迅速发烫,装模作样抬起袖子擦眼泪,用衣袖在他胸前蹭来蹭去。
公良瑾忍无可忍,吸一口气,捉住她为非作歹的爪子,将她从他身上撕开。
她退后一步,见他外罩的纯黑大氅合拢过来,遮住那一片水渍。
“呼……”看不见,就当没有。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被城墙上的冷风一吹,立刻便冷静下来。
她转了转眼珠,偏头看他,问:“殿下为何不可能错认我?”
他看着她的眼睛,见她眸中一片好奇。
“……”他淡声开口,“因为世间再无你这样的呆子。”
颜乔乔:“……”
她狐疑地瞥他一眼、再瞥他一眼。
“殿下。”她正色道,“您以后,请千万离颜青远一点。”
好好的孟安晴和殿下,都被那个家伙带坏了。
他朗笑起来,负手走向前方。
*
颜乔乔小跑着追在公良瑾身后,城墙上的夜风拂起她的头发。
站在高处,身边仿佛环着无尽苍穹。前方有密密繁星坠着夜幕,后方投来月华,照出人影。
身处这样一片星空下,凝望温馨恬淡的安眠之城,谁又能想得到,巨大阴影早已悄悄笼罩在这块大地上。
如今颜乔乔已然确定,那场灭国之祸绝不是漠北勾结神啸那么简单。
无论是南越“来年冬末,举全族之力,以灭公良”的巫祖神谕,还是大夏境内一众诸侯稳兵不发,这一切的背后必定藏着惊天秘密。
与之相比,自己那点事似乎完全不值一提。
公良瑾却停下了脚步,静静望向她:“没有别的话要说?赤红之母,难道不是与此女有关?”
颜乔乔:“……”她一字未提,他如何就知道了。
她弯起膝盖,用足尖一下一下刮蹭着城墙的石砖。
有些难以启齿呢。
纠结片刻,她破罐子破摔道:“那个女人对孟安晴说,等我有了……男人,便给我下药。还说赤红之母能令我们全家痛不欲生。”
他的眸光渐渐冷凝。
“若我没有记错,你曾提过孟安晴对苏悠月下毒之后,南山王与颜世子的态度便发生了极大变化。”
“是啊。”颜乔乔点头,“就那一夜之后,阿爹与大哥对我……”
她忽然失声。
瞳仁微颤,她缓缓抬眸,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的黑眸在月色下清澈至极,琉璃般,映着她的身影。像神明的视线,沉静透彻,看破一切。
颜乔乔听到脑海中传出“轰隆”一声——
苏悠月并未饮到毒酒,父亲却差点斩了孟安晴。
谁能保证只是苏悠月的杯中有毒?能让父亲暴怒至此……
再细想,仿佛处处都是佐证。
颜乔乔的心脏“怦怦”直跳,她深深吸气,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所以,前世有人中毒,那个人,就是我。”
孟安晴细声细气的声音犹在耳畔——“那个女人说,等到你有了男人之后,再给你下药,保证就能让你们姓颜的个个痛不欲生。”
前世她与韩峥一道回青州,可不就是筹备婚事么。
而赤红之母事件发生之后,父兄一夜老了许多,眼睛里都藏着隐忍的怒和痛。
他们瞒着她,是为了保护她。保护身中赤红之母的她。
公良瑾很平静地问:“韩峥可曾有不合常理的举动?有关子嗣。”
颜乔乔咬住唇,点头。
韩峥热爱播种。登基不过短短七年,宫中大大小小的嫔妃便给他生了整整两只蹴鞠队,就连秦有妙被斗死的时候都是怀有身孕的。
唯独她,又黑又苦又涩的避子汤一喝便是八年整。
赤红之母……顾名思义,极可能与子嗣有关。韩峥和父兄一样,瞒着这个秘密不告诉她。反正他待她都那样了,也不在乎多一个误会。
颜乔乔委屈得发笑。
“什么样的毒值得那样瞒着我?阿爹和大哥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即便知道自己中了毒,即便知道是孟安晴下的毒,那又怎么样?她总不能因此便寻死觅活吧?
公良瑾上前一步,站到她的面前。
他的影子罩住了她,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没事了。”他沉声道,“我在,会看着你。我说过,你不喜之事,不会再发生。”
“殿下……”
她又一次清晰地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清幽、寒冽,仿佛带着细碎冰屑。
此刻的殿下仿佛有些不同,清冷的气息像一只茧,将她这只小虫子整个包围。
他很高,影子落下来,仿佛带着沉沉的质量。
她的心脏没着没落地跳了一下,她见他抬起一只手,在触到她头发的前一瞬,动作微顿,退开了一步。
旋即,颜乔乔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殿下。”一位内侍模样的中年男子疾步到了近前,长身施礼,然后说道,“君后寻到了作出治国策的能人,让我来禀殿下——先生有大才,君后与之相谈,获益良多。且,先生不愿出山沾染世俗尘埃,只隔着茅庐与人论谈。”
内侍清了清嗓子,禀一句君后原话:“君后云,‘告诉少皇殿下,女先生虽值妙龄,看世事却已通透明澈,绝不会吃了他,让他过来一晤’。”
颜乔乔看了看公良瑾。
公良瑾微微动了下眉梢,也侧眸看了过来。
视线相对。
他淡声道:“做娘的,就怕儿子孤独终老。”
颜乔乔:“……”
仿佛听出那么一丝怨气来着?
中年内侍再施一礼:“殿下?”
便在此时,城墙上再一次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来的是破釜。
“殿下!”破釜大步来到近前,拱手禀道,“昆山院传来消息,韩峥遇刺!”
颜乔乔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不是在护心池吊着命?”
破釜轻咳一声:“就是在池子里遇刺了!”
“胆大包天。”公良瑾冷下脸,对中年内侍道,“请转告君后,韩世子遇刺,我惊且怒,便先回去捉拿刺客了。”
“殿……”
公良瑾疾步离去,只留下一道孤峭寒冽无情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错觉,颜乔乔倒觉得他的脚步有些……轻快?
第36章 多年爱慕
“殿下,殿下……”
破釜挥动一对大脚板,风风火火追在公良瑾身后。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韩世子他……”
公良瑾竖手打断。
背影更加利落,黑氅在夜风在飞扬,一副刻不容缓的姿态。
颜乔乔赶紧拎起裙子,小跑着跟上前去。
下了城墙回头一望,只见那名宫中内侍仍站在墙道口,冲着殿下的身影扬起右手,表情凝固,似唤非唤。
颜乔乔偷偷抿唇笑了笑,加快脚步,跟随公良瑾登上停在城墙下的马车。
公良瑾拂开衣摆,端坐于主案后方,抬眸,示意破釜可以禀了。
破釜眨了下眼睛,目光落向公良瑾开始挽袖汲茶的手,晕乎乎续上方才被打断的思路,禀道:“……殿下请息怒,韩世子无碍,凶手也被当场抓获,可惜叫他咬毒自尽了。”
“韩峥没死啊?”颜乔乔万分失望。
破釜摇摇头:“凶手趁人不备,将韩世子的头脸摁入池中,试图制造意外溺亡的假象,幸好他及时醒来,击打水花吸引到旁人注意,濒死之际被人救下。”
颜乔乔遗憾得捏拳捶椅,咬牙切齿替凶手着急。
怎么就没死呢?怎么就叫人给救了呢?
恨只恨不能飞回案发现场,助凶手一臂之力。
正在摩拳擦掌时,忽然感觉脸皮隐隐有些发冷,抬眸一看,原是公良瑾目光静淡,正凉凉瞥着她。
颜乔乔赶紧一个激灵挺直身板,铿锵有力地喊冤:“我没杀人!我不是我没有我冤枉!”
公良瑾:“……”
破釜:“……???”
公良瑾挥挥手,示意破釜不必理会这个活宝。
破釜一脸迷茫地挠着头,继续说道:“凶手是昆山院一名执事,姓杨,在他的住处搜出不少大西州的珠宝财物,并有一封大西州密函,上书‘趁他病要他命’这六个字,笔锋力透纸背,看着字迹像是兴奋而癫狂,密函已由专人鉴定,确认出自韩二公子韩荣之手。”
公良瑾微微颔首。
颜乔乔也默默点了点头,暗道,原来是韩荣。
是他,便不稀奇了。
韩峥有一个庶弟、一个庶妹。韩荣便是韩峥同父异母的庶弟。
韩荣这个人,野心很大,脑子却跟不上趟。
前世,此人阴谋手段层出不穷,处处针对韩峥,却每次都被韩峥抓住痛脚,轻松痛打落水狗。
要不是镇西王宠爱韩荣生母,对这个庶子屡屡偏袒的话,韩荣早已被韩峥喂了野狗。
在韩峥登基之后,韩荣非但没有及时醒悟抱大腿混个闲散王爷当,反倒更加疯狂地行刺,就想着杀了韩峥继承帝位,结果自然是不得好死——观其一生,大约便是那种徒惹笑话的跳梁小丑。
如今韩峥有难,韩荣若不落井下石,倒不像他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颜乔乔果断给两世韩荣盖棺定论。
韩荣来上这么一出,昆山院必会加强防备,再想对韩峥下手,可就难如登天。
颜乔乔幽幽叹了口气,心绪复杂难言。
在一片寂静之中,马车“辘辘”驶上昆山,抵达目的地。
踏入莲药台之前,公良瑾回眸,无奈地瞥了颜乔乔一眼,叹息道:“好歹也做一做表面功夫。”
颜乔乔:“……哦。”
她抬了抬眉眼,摆出忧心的模样,跟随公良瑾走向重重严密封锁的莲药台。
*
再见韩峥,颜乔乔不禁怔忡了片刻。
韩峥的身上发生了太多变化,乍一看,她险些没能认得出来。
在她的记忆中,韩峥要么神采飞扬,要么阴鸷暴戾。这个人总是高大的、健壮的、强势的、咄咄逼人的。而此刻,半倚在竹床上的青年却苍白而脆弱,脸颊消瘦,锁骨突出,英俊锋锐削减了大半,显出些柔和俊秀。
他穿着宽大的白色布袍,右臂空荡荡,正在与傅监院说话。
“韩荣这是相信您的医术,认为您能够妙手回春治愈我这个废人,这才急切出手。”韩峥嗓音嘶哑,声气低弱,带着自嘲的笑意,“您可以把这当作对您的褒扬。”
傅监院直言道:“不可能。你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想要恢复如常、再踏修途,那是痴心妄想!”
韩峥笑了起来,笑容十分无奈:“……您重复过好多次了,我知道的。眼下是韩荣他不知道,您该对他去说。”
“我自然会……”傅监院话音一顿,望向门口。
众人齐齐起身,拱手:“见过大公子。”
公良瑾竖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他行至竹床前,垂目望向韩峥。
到了近前,更能看到许多细节。
在水下窒息挣扎时,韩峥的脸蹭到了池壁,额上伤口擦破,眉骨旁留有一大片赤红与青紫,一看便知道经历了殊死挣命。
他用左手抓挠池壁,生生崩了两三处指甲,裂开的断缝中仍残留着护心池的石屑碎末,望着都钻心疼。
“见过大公子。”韩峥缩了缩膝盖,表示躬身行礼。
“韩世子无需多礼。”公良瑾声线淡淡,“你且安心将养,此事我会彻查,绝不姑息。”
韩峥低头笑了笑:“多谢您。”
默了片刻,他又道:“我父王若是把韩荣打半死,便那么算了吧。否则也是推些替死鬼来杀,没必要。我都这样了,只想积点福,平安富贵混过一生。”
韩荣身在大西州,倘若镇西王执意包庇,自然有一万个办法拒绝将他押送入京。
韩峥笑着朝公良瑾抬了抬左手,虚虚摆出拱礼的模样:“我这废人没用了,父王除非老树开花,否则怎么也要保韩荣。回头,我恐怕还得‘自愿’拖着病体到您面前替韩荣求情——这事儿提前给您禀一声,免得到时候您对我恨铁不成钢,以为我以德报怨,非包庇韩荣不可。”
韩峥如今这状况,实在也没必要整些虚礼客套,他说得坦荡,旁人倒是听得唏嘘。
天之骄子,怎就落到这么个下场。
公良瑾微微眯眸,沉吟不语。
“大公子,”傅监院拱手道,“可否借一步说话,关于病人的事情……”
公良瑾颔首:“可。”
他不动声色看了沉舟一眼。沉舟悄然上前,立在颜乔乔身边。
傅监院与公良瑾离开之后,屋中立刻静默下来。
颜乔乔心中感慨,一时也是百感交集。
她自然很清楚韩峥与韩荣那些恩怨。韩荣手段拙劣,却屡屡能够全身而退,正是因为镇西王执意偏袒。
说起来,韩荣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还曾对颜乔乔心怀不轨。那时韩峥刚睡了林天罡送来的美人,颜乔乔不信他是无辜,韩峥赌咒发誓,甚至给她下跪,她只无动于衷。后来韩峥也恼了,干脆领军出门,去寻西梁人晦气。
便是那段日子,韩荣没脸没皮往她面前凑,还试图动手动脚,被离霜教训了好几次。
忽一日,韩荣找他父王借来了两名高手,将离霜逼到院外,他则嬉皮笑脸直往颜乔乔身上贴。幸好韩峥及时赶回,当着颜乔乔的面痛下狠手,差点把韩荣当场打死。
后来韩峥被镇西王罚了两百军棍。老爷子亲自动手打的,打得韩峥一个月下不来床。
想着往事,颜乔乔心绪复杂难言。
虎落平阳被犬欺,韩荣那小人,今生可要风光了。
“颜师妹……”病榻上韩峥忽然开口唤道。
颜乔乔眨了眨眼,望向他。
病弱的青年笑得风度翩翩。
“那一日,我自觉捱不过去,便对颜师妹说了些无礼的话。”韩峥坦诚道,“实不相瞒,其实是有私心的。”
颜乔乔微微眯起眼睛,抿住唇。
韩峥那日看着是真的要死了。被送入护心池之前,他曾对她说,倘若他未死,娶不到媳妇,便找她。
“什么私心。”她冷静地开口问。
她才不怕。殿下说过,绝不会让韩峥道德绑架她,逼她嫁给他。
韩峥微笑:“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世事最爱捉弄人,倘若有人深切盼着我活命,我八成是要被老天收走。倘若有人巴望我死,我反倒还有一线生机——便像苍蝇老鼠蟑螂蝗虫,最是除之不尽。于是我故意说那话,将自己变成一只惹人嫌的臭虫,这不,活下来了!”
他笑得十分开怀。
颜乔乔:“……”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这样的韩峥,陌生之极,就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哦,不客气。”她木然回道。
韩峥轻声笑道:“如今我已是废人,再不会想那些。今日,便当是与前尘往事道个别——师妹应当不知罢,其实我暗中心悦你,许多年。否则春日宴那天,我也不会唐突造次。”
颜乔乔抿唇片刻,面无表情道:“韩师兄,我们不熟。”
“是不熟。”韩峥很大方地笑起来,“但你是昆山院第一美人——不,严格来说,整个京陵就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姑娘。你生得惹人注目,心下留意你之后,便会发觉你性情直率活泼,比任何一个女子更有趣。哎,你别皱眉,往事已矣,你只当是看到了韩某人的墓志铭。”
颜乔乔:“……”
“你打人的模样可好看了。”韩峥轻声笑道,“拎着裙子踹人,当真是有辱斯文。还有,你用过的笔,每支笔杆都是秃的。再有便是,你总对着窗外打呵欠,以为无人看见,其实……”
他轻笑,止住了这个话题。
“我从前,当真是认认真真想娶你。”他道,“我父王宠妾灭妻,是整个大夏不宣的秘密。我自小活在沉闷至极的后宅,见到你,便如第一次见到了阳光。我一直在想,倘若这束光能照在我身上,那该多好!”
颜乔乔把手指藏在袖中,默默掐紧了掌心。
若这是肺腑之言,那他前世所作所为,岂不是更加该死。
“颜师……”
一道淡然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韩峥——“韩世子请遵医嘱,静心,寡言。”
颜乔乔心头一跳,回眸望去。
只见公良瑾面色微沉,大步行来。
他走得很快,纯黑大氅带着风。
他来到她的身旁,二话不说,探手握住她的右边手腕,返身牵她向外走去。
男人的力量和温度落在那只曾经饱受摧残的手腕上,她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胸腔紧缩,浑身僵硬。
他蹙眉回眸,视线相对,看清了她眼睛里的惊恐。
“莫怕,闭眼。”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语气却放得极缓、极温和。
颜乔乔依言闭上了双眼。
牵引力道从手腕传来,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从前。
牵着她的人,是小将军。
他的姿态那么沉稳,跟着他踏出的每一步,都令人信任心安。
颜乔乔心尖震颤,紧闭双目,泪如雨下。
第37章 今夜留下
这一刻,颜乔乔的脑海中交织着三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她以为的寻常破庙、寻常人贩与获救孩童;琉璃塔所见的邪诡血煞;前世被韩峥折断手腕的一幕一幕。
无论是哪一幅画面,此刻都已离她远去——有一只温暖的干燥的手,正牵着她走出所有不幸,将她带到安全光明的地方。
她并不悲伤,却难以抑制地泪若雨下。
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她不敢睁眼,在一片黑暗中汲取他给她的力量。
走出很远很远。
他终于停了下来。
“小、小将军……”她垂着头,哽咽道,“我错了。京陵的百姓,点得起灯。”
他轻轻地笑了笑。
颜乔乔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笑声。
这个笑声极好听的小将军,说话的声音更是清润撩人,他问:“知道自己从前瞎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颜乔乔感觉他似乎一语双关。
“知道了。”她闷闷道。
他没再说话,只继续静静往前走,遇到上下台阶时,他会停下脚步,温声提醒她一句。
颜乔乔渐渐便忘了,自己为什么一直不睁眼。
越往前走,她越是觉得心中安宁静谧。这一片温馨令她贪恋不已,她不禁有所奢求,想要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
她感觉胸腔中异常饱满,满得像是盛满了暖融融的液体,不知该往哪里放。
*
山道和风细雨,另一边的景象便有些凄风苦雨。
傅监院走进屋中时,看见韩峥唇色煞白,面无一丝血色。
他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门口,视线穿过傅监院的身体,神魂仿佛已经飞了出去,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
“监院,”他怔怔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公子与她不可能,对吗?”
傅监院冷笑一声:“你管天管地之前,先管管你自己!”
“我?”韩峥恍惚回神。
顺着傅监院的视线一看,便见那三根指甲开裂的手指嵌到了竹榻的床缝里面,乍一看,仿佛在受什么签刑,鲜血已淋漓不休。
韩峥:“……”
他缩了缩手指,执拗抬头,再问:“大公子与她绝不可能,对吗?”
傅监院抿住唇角,慎重地点了点头。
“莫要操心那些有的没的,大公子他,自有分寸!”
监院大人一锤定音。
韩峥扯唇笑了笑:“是啊。关我屁事,我就一废人!如今尚能一用的,便只有这些年读的书——我若全门拿优,监院能否通融通融,容我留在院中做个夫子,以免出门横尸。”
说起这个,傅监院不禁有些许赧然:“杨川(对韩峥下手的凶手)素日稳妥,万万没想到竟能被财帛收买,险些酿成大祸。此事,我昆山院也有不可推脱的责任,我会与院长说一说,尽可能许你些方便。”
“那便提前谢过监院了。”
“唉。”
昔日自信爽朗的青年,如今徒留叹息遗憾。
*
夜色极深。
浓浓的、沉沉的,像一张深黑的大丝绒,罩在身上,落在脚下。
走了很远、很远。
颜乔乔感觉到小将军的掌心隐隐开始发热,他的呼吸也略微沉重了些,时不时便能听见。
有风从前面吹过来时,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清冽之余,染上了男子特有的温度。
他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她知道的。也许,上苍也觉得他太过完美,总得收走些什么。
她很想问一句,殿下是不是累了。
可是私心里却又有些不舍得小将军。
心脏饱涨得厉害,盛满了甜甜酸酸。这只手腕曾遭遇过一次次辣手摧毁,她曾以为这样的伤害永远不可能被治愈。此刻,她却安安心心地,将它交到一个人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