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曜:“还是躺着吧。都是大姑娘了,按说你穿着寝衣我不该进来。”
言下之意:你最好躺在被子里别动。
林漪于是闷闷地躺了回去,苏曜自顾自坐在离床几尺远的地方,道:“你别难过啊,这事我们会给你做主。阿邺呢……”他啧声,“就是傻了点,你别跟他置气。等事情了了,随你怎么收拾他,好吧?”
林漪听得懵懵的,半晌回过神,眼泪又涌出来:“伯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要我!”
“他没不要你。”苏曜一喟,“六尚局把你筛掉的事,一会儿让你伯母与你解释。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许多事就是走个过场,谁上心谁傻。”
这话让林漪心里安稳了些,抿着唇点了点头。苏曜思索再三,怕她再难过,先将心里的打算与她透了个底,林漪听得脸色发白:“这能行吗?”
他反问:“为什么不行?”
“那万一……万一他真的没那个意思……”她拧着眉,低下头,“到时候我怎么办……”
“他真没那个意思你就食言啊。”苏曜无所谓地耸肩,迎着林漪一副下巴要脱臼的样子嗤笑一声,“这种事为什么不能食言?你的日子要怎么过你说了算,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林漪:“可是……”
“小小年纪别那么迂腐。”苏曜锁眉,“你若到时真抹不开面子,我请母后出来给你撑腰哈。”
“……”林漪听得更慌了。
太上皇口中的“母后”,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都快八十了。
她于是只能暗暗祈祷苏邺别让她失望,被让她下不来台。不然若真劳动了太皇太后,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心里都会有愧。
苏曜喂林漪吃完了这颗定心丸就回到正屋去找了顾燕枝,顾燕枝听他说完苏邺的反应,一时不知是气是笑:“他……”她好半晌说不出话,“他都快二十的人了,怎么这么糊涂啊?”
“就是啊。”苏曜摊手,“所以这事听我的,我想好怎么办了。”
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顾燕枝见他这样,就知他必能安排妥当。
是以次日一早,凌福县主林漪回了家。皇帝似是对她的情形很担心,当晚就着人送了东西过去,还差遣了太医前去照料。
但从人到物,无一例外地被她拒之门外。
顾燕枝仿佛不知此事,两日后趁苏邺前来问安,又与他说起了册后的事情。这样的大道理宫里谁都会说,她随便措辞了一下,就是一番语重心长的劝告。
苏邺自是没心思听。他一方面自问对林漪没什么心思,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不喜欢那些贵女,听得烦了索性跟顾燕枝说:“母后别操心了。”
“这怎么能不操心呢?”顾燕枝睨着他驳了一句,继而话锋一转,顺着他说,“要不这样,你再多见几回。这事倒也不急,你慢慢去想自己到底喜欢哪一个也无妨。若再不成,到了该定人选的那一日,她们一个两个都在底下候着,你到了最后关头,总会明白自己心底到底想将那柄玉如意交给谁的。”
苏邺不快:“能不能不这么急?”
“六尚局操办了这么久,风声已放出去了。”顾燕枝敛去笑意,“你要拖着,那些贵女们一个个就只能等。”
“桃桃橙橙不也十六了……”苏邺小声嘟囔。
顾燕枝神色一厉:“你说这话可就不懂事了!”
苏邺闻言,顿时闭了口,自己也知道这话就是在瞎赌气。
女子十五岁及笄,大多这个岁数就会许嫁。妹妹们是因身份尊贵才不愁,旁人却难有底气这样等下去。
他便只得道:“那……便听母后的。我会好好想想,尽快选一位皇后出来。”
“嗯。”顾燕枝见话说到了,就不再多言,任由苏邺告退,自己开始着手筹备贵女们下回入宫觐见的事情。
又几日后,一道不大不小的消息震动安京——凌福县主林漪突然放话说自己不打算嫁人了,要做自梳女。
此事无关朝政,但足以令达官显贵俱哗然。因为“自梳女”虽在民间早已有之,对凌福县主这样身份尊贵的姑娘而言却并不常见。
谁人不知,这个小姑娘自幼与皇子公主一起长大。当今的太上皇与皇太后被她唤作伯父伯母,宫里早就打算在她嫁人时为她加封郡主或翁主,乃是一众贵女望尘莫及的荣宠。
——结果,她反倒决定不嫁了?!
其实若只说那封位倒也不是大事。她这样的身份,无需再用一道加封来证明什么。但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夜之间京中人人都在议论凌福县主究竟出了什么事,连皇帝也专程出宫,亲自登门询问。
可皇帝就像先前被差去林府的太医一样吃了闭门羹。此事一出,众人更为津津乐道,多少觉得凌福县主的反常与皇帝大有干系。
苏曜与顾燕枝按兵不动,唯独没料到的是林城的消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灵通许多,闻讯即刻赶了回来。
近几年天下太平,林城出去办的差大多也不必他亲自到场,回来倒不耽搁什么。只是苏曜怕事情节外生枝,还是让人在府门口截了他,直接传到宫里回话。
林城走进灵犀馆时脸色惨白,满脸的汗:“哥……我现在真没工夫!漪儿她要自梳啊!”
“你别急,进来。”苏曜把他拎进屋,不理他的心神不宁,落座上茶,不疾不徐地与他说了起来。
林城一句句听下去,脸上的冷汗一点点褪去,惨白里恢复出血色,长舒了口气。
“大概就这么回事,别担心了。”苏曜道。
林城却又面色一厉:“不行!”
“?”苏曜皱眉,“什么不行?”
林城站起身:“谁说漪儿要当皇后了?这事不行,我不答应。”
苏曜不解:“他们两情相悦啊。”
林城:“两情相悦还用这样使计?”
苏曜:“那是阿邺傻。”
“不傻也不行。”林城咬牙,“我就这一个女儿,十五年来不说娇生惯养……也确实被我宠得无法无天。你知道她平日都干什么吗?五岁上树掏鸟蛋,七岁下河抓鱼,十岁跟我出去打猎若我没拦着她就要扑上去跟熊打架……上个月还在街上行侠仗义在东市抓了两个小毛贼直接扭送官府一点没让衙门费心。”
“……”苏曜沉默地看着他,越听越觉得他颇有炫耀的味道。
林城深吸气:“——这么个姑娘,你让她在宫里?当皇后?宫里有多少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她受得了吗?纵是她受得了,朝臣们受得了这样的皇后吗?”
苏曜:“嗯……”
“再说,陛下现在还年轻。即便他对漪儿真有心,十年以后呢?二十年以后呢?他跟你不一样,你是……你小时候……”
林城噎了噎,觉得这话说来显得有些刻薄,便略去了,化作一句:“你明白吧?”
苏曜:“……”
“可是陛下不一样啊。”林城道,“他是被宠大的,父母恩爱兄妹和睦,自幼要什么都有。如此情形,难道能指望他如你一样一心一意?倘使是别人为后,他不一心一意便也罢了,可漪儿不一样,她的脾气受不了那些事,也不知该如何周全后宫关系。你们若是真心疼她,别让她进宫,顺水推舟另立皇后吧。”
林城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苏曜一时沉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104章 番外(六)
林城与苏曜争论的时候顾燕枝并不在灵犀馆,她陪阿狸晒太阳去了。日子一晃阿狸已活了二十多岁,属实已是只高龄的老猫,宫里的小猫崽子们大多和它沾点亲。眼下,它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自己爬不上树,但仍喜欢出去散步。脾气也变得更加黏人,出去是总要人跟着。
顾燕枝发现它这个喜好后,就自己承担了这个任务,每日总要花上一个时辰陪它出去闲逛,它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有时碰上没心没肺的猫崽子跑来要跟它打闹,她还得负责劝架,教育小猫尊重长辈。
这些话小猫崽子自然是听不懂的,但阿狸似乎能懂一些,近来出门愈发有了狐假虎威的气势。
顾燕枝看着它那副耀武扬威的傲慢模样就好笑,回到灵犀馆门口,她故意做出瑟瑟缩缩的样子“恭请”它先进门。
它迈着优雅的猫步迈进门槛,还不紧不慢地伸了个懒腰。
顾燕枝卑微状:“您慢慢伸——”
一抬头,正碰上林城从房里出来。
一瞬间,双方多少都有些尴尬。林城看看面前的猫,再看看毕恭毕敬的当朝皇太后,滞了滞,朝顾燕枝抱拳:“太后。”
然后退开半步,向屋里一引,跟阿狸说:“您里面请。”
阿狸更得意了,高昂着头从他跟前经过,走进屋里。顾燕枝自觉有点丢人,忙跟着它也进去,刚迈进卧房的门,就听到苏曜在叹气。
“喵——”阿狸在茶榻边站起身,前爪搭在床沿上,要上床。苏曜闻声,侧首将它抱起来,拢在怀里,又一声叹:“唉……”
“怎么啦?”顾燕枝坐到他身边,他撇嘴:“阿邺和漪儿的事,林城不答应。”
顾燕枝一愣:“为什么?”
苏曜三言两语地将林城的话与她说了,神色愈发深沉:“我觉得林城说得不无道理。阿邺是个好孩子,但日后什么样……也难说。漪儿自由自在惯了,怕是不好束在宫里。”
顾燕枝皱皱眉:“可漪儿自己喜欢阿邺喜欢成那个样子,你们若顺水推舟地另选皇后……这叫棒打鸳鸯。”
“为她好啊。”苏曜吁气,“莫说林城就她一个女儿,就是在你我这里,她也跟亲闺女一样,我们得为她好好打算。”
“是得好好打算,可到底什么样才算好好打算?”顾燕枝微微偏头,望向苏曜,“林城担心阿邺会变心,那普天之下的男儿,他能担保谁不变心?”
“这话不是这么说的。”苏曜摇头,“若是寻常夫家敢欺负漪儿,林城身为岳父自能撑腰。可咱们阿邺……”
顾燕枝直言:“漪儿现下十五,他能撑腰,那等到漪儿五十的时候呢?”
苏曜一怔,自明其意。
当父母的,总不可能陪孩子一辈子,林城总有不能给女儿撑腰的时候。
“所以我看,你们操心的都不对。为着这份操心棒打鸳鸯,更是饮鸩止渴。”顾燕枝言简意赅。
苏曜沉吟道:“那你说怎么办?”
“最让人有底气的东西,无非权和钱。男人如是,女人亦如是。”顾燕枝道,语毕一喟,又摇摇头,“现下说这些太早了,阿邺这个傻小子不开窍,这些全不顶用。这些道理自可慢慢说给林城听,我还是更操心阿邺那边。”
苏曜:“他又见过那些待选的贵女了?”
“昨日见过了。”顾燕枝颔首,“我跟他说先选一后二妃,他只说知道……急死我了。”
“怎么会这么傻啊!”苏曜往后一倒,仰面躺倒在茶榻上。阿狸还在他怀里,随着他倒下去也不慌,小爪子搭着他的胸口。
顾燕枝满目忧愁:“我也不好说得太明白,只跟他说让他无事时多想一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他夜里做梦会梦见心上人,自然就知自己喜欢谁了。”
“……这管用吗?”苏曜深表担忧。直怕儿子太傻,根本记不住梦里都有什么。
夜风萧瑟,月染浓云。
苏邺看完了最后几本奏章,早早回到寝殿,躺在床上静想册后之事。
……好烦啊。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立后。在他心里,自己与皇后该是父皇母后那样无话不说亲密无间。可现下让他见的那二十几位贵女他从前都并不熟识,其中大半他连名字都叫不上,更不知她们的脾性。
每每见面,她们只拿他当天子敬着,他也十分拘谨,这怎么可能无话不说?
苏邺心烦意乱,不知不觉就这样睡了过去。但许是睡前正想这些事,他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他恍惚里又回到了两天前见贵女们的时候。那日母后在御花园里设了宴,宴席后众人三三两两地结伴散步饮茶。他也硬着头皮四处闲逛,却看见谁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整整两个时辰,他听的最多的话是“陛下圣安”,说的最多的话是“免礼”。
苏邺懊恼不已,这份懊恼在梦里似乎来得更烈。他潜意识里似乎知道是梦,浑浑噩噩地想要逃离。
他于是沿着湖一直往前走,越走越远,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南边的那处山坡。
那山坡是他们兄妹都喜欢的。小的时候,父皇母后常带他们在那里放风筝捉迷藏。
长大后他们忙了起来,也各自有了别的乐趣,去那山坡的时候少了。但若每每梦到那个地方,心里也总是轻松的。
苏邺便怔怔地向那小山走去,将它视作一片躲避麻烦的净土。
行至山下,他才注意到山坡上坐着个人。此人在熟悉不过,只消看一眼,他眼中就有了笑意:“漪儿!”
林漪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我被她们弄得心烦,出来躲躲。”他边笑说边登上山坡,还有几步远时,蓦然被什么东西挡住。
苏邺茫然抬头,伸手往前探去,面前似有一道无色的墙壁,硬生生阻在他们之间。
他顿生慌乱:“这什么……”
林漪站起身:“你……你别过来……”
她边说边往后躲,局促地理了理衣裙,又从身后捋过来一条编得齐整的麻花辫。
苏邺瞳孔骤缩,她冷着脸道:“我要去做自梳女了。你好好娶妻,不要来烦我……”
说完她就转身,走向了更高的地方。
“哎……漪儿!”苏邺急唤,亦想去追,却被那道无形的墙挡着。
她没再回头,一步步走向山顶。他忽而很慌,这山坡明明是熟悉的,并不高且就在宫中,可他莫名觉得他好像从此就无法再见到她了。
苏邺的心剧烈地跳起来,他拼力地喊她,喊了一声又一声。
“漪儿!”他终于惊醒,山坡蓦然消失,眼前只有夜晚的漆黑。
苏邺坐起身,连声喘着气,半晌才逐渐从梦境的慌乱中定下神来。
接着,母后的话突然涌入脑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到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谁了。”
他的脊背骤然僵住。
四下漆黑,并无人看见他的心事,可他却还是生出一重窘迫,无地自容地懵然抱头。
怎么会啊……
漪儿是他妹妹啊!
他一直自问与林漪是兄妹之情,且自问是正人君子,绝不会对妹妹有什么企图!
所以当桃桃橙橙过来逼问他的时候,他义正辞严地怪她们胡说八道。就连母后提起,他都嫌母后在瞎说。
没脸见人了。
苏邺牙关紧咬,独自坐在床上,却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翌日天明时,皇帝突然而然地宣布免朝。虽则天子偶尔免朝一日并不是大事,但在苏邺继位以来还是头一回,朝臣们一时都格外关切,苏曜与顾燕枝用早膳时听到消息也都一愣。
“免朝?”顾燕枝忙拉着宫人问,“怎么了?病了?”
“没有。”前来回话的宦官忙道,“陛下只是……夜里没睡好,说是后半夜几乎未眠。早上萎靡不振,索性免朝一日。”
顾燕枝拧眉,与苏曜相视一望:“不对。”
苏邺才十九岁,年轻人精力正旺盛。前阵子偶然接触到民间的一种牌,拉着两个妹妹打了一通宵,清晨还神清气爽地上朝去了,如今何至于失眠半夜就起不来床?
苏曜放下筷子就往外走:“我去看看。”
“嗯。”顾燕枝又吃了口粥,想了想,没跟他同去。
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了男女之别。桃桃橙橙与她更为亲近,阿邺有心事却跟他说更方便。
.
苏曜步入宣室殿,刚到内殿就暗叹果然有事。因为宫人们都已被赶出去了,内殿见不到一个人影,寝殿可想而知更不会留人。
他啧啧嘴,推开寝殿的门,床上很快就想起一声烦躁的质问:“谁啊!”
“你爹。”
“……”苏邺赶忙爬起来,揭开床帐,不自在道,“父皇……”
“看你这样不像上不了朝啊。”苏曜出言就打消了他敷衍的念头,踱到床边,大喇喇坐下,“出什么事了,说来听听。”
“没什么事……”苏邺脱口而出,苏曜眉心挑起:“别不给面子啊。”
“不是。”苏邺神情懊丧,垂头丧气地躺回去,闷然不吭声。苏曜看得好笑:“皇帝都当了十年了,怎么突然这个样子?咱要亡国了吗?”
“……没有。”苏邺眉心紧锁,几度开口,却不知该怎么跟他说。
踟蹰了半晌,他心下暗自琢磨了个比方,咬咬牙,说起来:“父皇……我要是说我对桃桃橙橙不全是兄妹之情,您会揍我吗?”
“?”苏曜愣住,拧着眉看他半晌,一字一顿道,“我打断你的腿。”
第105章 番外(七)
苏邺顿时闭口,不再多言。
苏曜更是讶然:“你当真的?”
苏邺摇头:“……不是真的对桃桃橙橙有意。”语毕顿了顿,“只是……也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苏曜锁眉,“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可截然不同。”
“唉!”苏邺烦乱地沉叹,“我是说……确实有意,但并非对桃桃橙橙。”
苏曜听到此处,大抵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他将心放回去,无语地看着苏邺:“你只有桃桃橙橙两个亲妹妹,旁的姑娘不论是谁,你都可以喜欢。”
“不是……”苏邺咬牙,心乱如麻,“我是……我觉得……漪儿她……”
“哈哈哈哈!”苏曜猛然笑出声,“果然啊,我就知道是漪儿。”
“您还笑。”苏邺低下头,烦闷地叹息,“父皇,我和漪儿是一起长大的,我是不是不该……”
“这有什么不该的?”苏曜撇嘴,“你们这不就是青梅竹马吗?正合适啊。”
苏邺:“可我拿她当妹妹啊。”
“当妹妹又不是亲妹妹。”苏曜摊手,“再说,既然已动了心,那就已没在当妹妹了,你在烦什么啊?”
苏邺仍自拧着眉:“只是觉得不该如此。”
“庸人自扰。”苏曜不屑,“多少人想盼这样的情分还盼不来呢。况且若论亲缘,我和她爹已是表兄弟了,你们还要更远一层,这算哪门子兄妹啊?”
“但我……”苏邺不安,“她若知道我这么想,会不会从此不想理我了啊?”
“……”苏曜一语不发地看着他,看了半晌,伸手像摸小孩一样摸他的头,“儿子啊……父皇知道你一直在努力当个好皇帝,可你不能除了当个好皇帝外什么事都不开窍啊!”
“我哪有?”苏邺不服。
苏曜摇头:“起床,我着人传她进宫,你一会儿去灵犀馆见她。”
他边说边从床边站起身,苏邺闻言顿时紧张,扑过去拽他:“别啊!她她她……她最近已经很不想见我了,我都不知道何处招惹了她,您若这么干……”
“傻孩子你别添乱了。”苏曜嫌弃地把衣袖拽走,“听话,用完膳赶紧过来。你若不来,这事我不管了。”
语毕,他就悠哉哉地往外走去。苏邺怔了半晌,终于还是按他的话起了床,更衣用膳,硬着头皮去灵犀馆。
他到灵犀馆的时候,林漪已经在了。顾燕枝和苏曜没多说什么,只和她聊了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她因摸不清苏邺的想法,近来情绪都不太高,说话时也心不在焉,总在怔怔出神。
是以宫人来禀说“陛下来了”的时候,她一时也没什么反应。直至苏邺进屋,她的视线划过他的面容才陡然回神,下意识地一下子站起来:“你……”
苏邺正向父母见礼,闻声侧首,脸上多有些不自然:“漪儿,你……你最近……”
他磕磕巴巴说不下去,林漪死死低着头,朝苏曜与顾燕枝福身:“臣女告退。”
“哎?”顾燕枝拉住她,“躲什么,坐下。”
“伯母……”林漪求助地望着她,不欲多留。她只作未觉,心平气和地看向苏邺,“你的打算,你父皇适才跟我说了,我自是没意见的。让漪儿做你的皇后,咱们亲上加亲,没什么不好。”
话不及说尽,苏邺已满面通红,林漪则蓦然抬眼,惊喜交集:“什么?!”
“……母后!”苏邺羞愤至极,“您怎么……怎么能这样讲!都还没有问问漪儿的意思。”
“行啊。”顾燕枝用一副看傻子的神色看着他,“人在这了,你问嘛。若她不愿意,当我没说不就行了?”
苏邺僵了僵,不安地望向林漪,苏曜即道:“要不你们出去说,谈好再来见我们。”
“也好!”苏邺急忙应下,看向林漪,示意她同行。
林漪双颊也红起来,默默点点头,就随他一道出了门。
顾燕枝正襟危坐地目送他们离开,等他们出了房门,她立刻凑到了窗边,伏在窗纸后看他们的动静。
然而他们却没给她好奇的机会,两个人出了房门就又径直出了院门,不知到何处说话去了。
这一去就是许久,直至晌午,二人都没等到他们再回来。待得传了膳,倒有御前的宫人来了一趟,禀说:“陛下与县主回宣室殿用膳了,说晚些再过来问安。”
顾燕枝:“不来也行。”
事情成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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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邺这关过了,接下来便只剩林城这个准岳父的问题。
由于心疼女儿也知道女儿的性子,林城委实不看好这桩婚事。林漪欢天喜地地回去告诉他自己要嫁给苏邺了,他气得当场砸了好几个花瓶。
第二天,林城就专门进了宫,跟苏邺放了狠话,总结起来约是三句:
“这事不成。”
“说什么都不成。”
“你杀了我都不成。”
苏邺当然不能真把他杀了,好声好气地说了半天,对着列祖列宗指天发誓自己一定会对林漪好。
林城听得出他是认真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叹着气道:“陛下啊,不是臣信不过你,实在是这情分上的事不能赌啊。陛下现在的誓言再重,可来日就是不喜欢她了,那怎么办?她还不是要么独守空房,要么就去冷宫?日子总归是不好过。”
苏邺听罢,拿出一柄卷轴:“您别急。这是父皇的旨,册封漪儿为翁主。”
林城皱眉,边展开来读边摇头:“这不是封位的事,封位再高,她既成了婚,日后也……”
说到一半,他视线凝住,屏息读完,抬眸:“这当真的?”
苏邺颔首:“父皇母后与皇祖母的印都在上面,我不敢忤逆。”
林城踌躇片刻,心底到底动摇了。
今上原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并非信不过他的品性。倘使再有这样的旨意给林漪撑腰……
林城忽而觉得这婚事好像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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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年开春,京中的热闹一日盖过一日,皆因天子大婚,将迎娶凌福翁主林氏为妻。
婚礼盛大自然引人注目,凌福翁主的作为嫁妆带进宫的一道旨意更是羡煞旁人。前后足足大半年,京中贵女们都在说那道旨意的事,一个两个搞起来都感叹,若要嫁人,就要找这样让人心安的婆家。
这样的慨叹原因无他,概因她们听说那道旨似乎是太后的主意,太上皇与太皇太后也都盖了印,可压当今天子一头,保皇后此生无虞。
旨意中说,凌福翁主的爵位天子不可废。纵使当了皇后,爵位亦在。纵使来日后位被废,林氏也还是凌福翁主,享俸禄食邑。
旨意中还说,皇后乃随性洒脱之人,皇帝知晓却仍执意娶之。既是如此,日后便不得束缚其本性,若她厌倦了宫闱——太后原话是:便和离还家,愿好聚好散。
这旨意传开后,不免有人掰着指头去数历史上的皇后,发觉善终者竟不及一半时,不免更加唏嘘同人不同命。
但对刚刚大婚的二人而言,这道旨意早已过去,不值得日日议论,还是眼前的日子更让人费神。
大婚的第二天,便是命妇们入宫觐见皇后的日子。林漪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苏邺却大半日都魂不守舍,怎么想都觉得轻功打架她在行,应付这种事怕是不行。
是以到了晌午用膳时,他放下手头的奏本就匆匆去了凤仪宫。步入正殿一看,殿里没人,再去寝殿,也没人。
旁边的宫人上前禀道:“皇后娘娘说见人见得累了,出去走走……在陛下熟悉的地方。”
苏邺闻言了然,离开凤仪宫就屏退了宫人,纵身一跃,调息运力,约莫半刻后落在了北面的一处屋顶上。
这是处废弃的院子,但地势高些,坐在房顶上能看得很远。他们儿时练轻功无意中找到这里,觉得风景不错就常常过来。
林漪坐在那里正吹风,听到声响含笑转头:“你来啦?坐。”
苏邺噙笑,坐到她身边,将她揽住:“累了?下午别见了,让她们回去,傍晚咱们出宫玩。”
话音未落,她一巴掌拍在他膝头:“讨厌!”林漪侧首瞪他,“好歹让我装几天贤惠,你少这会儿挑唆我出去疯。”
“哦。”苏邺撇嘴,不再多劝。林漪笑了两声,靠到他肩上:“下个月你就要亲政了,紧张吗?”
“……有一点。”苏邺老实承认,又说,“但有你陪我,好多了。”
“噫——”林漪吸着凉气龇牙咧嘴,侧眸看看他,“好肉麻哦,快别说了。”
“哈哈哈哈。”苏邺偏偏另一只胳膊也伸过来,将她紧紧一抱,“有你在什么事都不是大事,我看你一眼都高兴,咱们白头到老相濡以……”
“你住口!!!”林漪仰天嚷嚷起来,“你再说我就去陪太上皇和太后走江湖!!!”
苏邺咧嘴笑,“善解人意”地闭了口,却往前一凑,一记吻按在她的侧颊上。
林漪柔软的脸颊被按得一陷,倒没有多,只是斜眼觑他:“商量个事?”
苏邺:“你说。”
“下个月太上皇和太后离京……两位长公主也一起出去玩,我想去送送,扮成无踪卫陪他们走一段,你帮我遮掩一下,旁人问起来就说我病了,行吗?”
“……”苏邺的脸色沉了一下。
林漪抿了抿唇:“你不想我去?”
“那倒不是。”苏邺轻咳,“我也想装病几天溜出去送送,咱俩要是一起病,是不是不太好啊?”
“有道理。”林漪深沉点头,遂一伸手,“那石头剪刀布。”
苏邺欣然接受,两个人便晃起了拳,很有节奏地念道:“石头剪刀——布!”
“我赢了!”出石头的林漪喜滋滋。
苏邺冷静:“输的去。”
“呸!!!”林漪信手推他,“赢的去!”
“那三局两胜。”
“谁跟你三局两胜!!!”林漪边咬牙边撸袖子,“来就来,怕你啊!”
“石头剪刀——布!”
.
一刻后。
林漪:“不行不行……二十九局十五胜!”
半个时辰后。
苏邺:“九十九局五十胜!”
一个时辰后。
帝后嗓音沙哑,气若游丝。
林漪:“……要不还是都装病吧?”
“装病好……”苏邺吞了下口水,缓解喉咙的不适,“谁还没个三灾六病的,一起生病多正常。”
灵犀馆,顾燕枝听宫人禀完北边房顶上的经过,无语地望向苏曜:“这俩三岁吗?”
“两岁半,不能再多了。”苏曜眯着眼睛连连摇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