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眼前的夫君,久久不敢信他说了什么。
她不敢信他这样丢下了灵位,更不敢信他会这般将小女儿的命舍了。
她一时好似连呼吸都噎住,急喘了好几度,仍压不住心中的惊意:“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顾元良却神情冷淡,口吻亦平淡得毫无波澜:“我们若出了闪失,谁回去给阿时守墓?她自幼胆小,我们出三两日的院门她都要哭,你舍得她自己长眠在云南的山里,经年累月地见不到爹娘吗?”
“你……”顾白氏颤抖着摇头,她再顾不得脚上的伤,扶着树干硬站起来,趔趄着扑向顾元良,“宫里的那个,也是你女儿!她也是你女儿!”
她喊得歇斯底里,望着眼前人,眼中又惊又怒。
顾元良反手将她一扶,神情却平淡如旧。
他静听着妻子绝望的喊声,心里五味杂陈。
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对这个小女儿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他还记得她刚出生的时候,他们都很欣喜,他一度觉得是长女回来了,所以给她们起了一样的名字。
但后来,他痛失长女的恨意井未能被她抹平。不知是从哪一日开始,他动了用这个女儿给长女报仇的念头,便渐渐地一发不可收拾。
心中的恨一日日地越酿越烈,逐渐压过了看到次女初降生时的欣喜。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才在事到临头之时发现,他好似对这个女儿没有什么太多的疼爱。
他对不起她么?
或许吧。
可这一切不幸终究是皇家造成的。
顾元良避开了顾白氏的目光,口吻生硬:“日后的事,听我的。我先带你找个医馆看伤,等你养好,我们再赶路。”
顾白氏望着他,怔怔摇头。
她浑身发冷,冷得仿佛置身冰窖。相伴多年的枕边人明明就站在眼前,眉眼再熟悉不过,她却觉得无比陌生。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会这样……
她分明地记得,他决意送阿时进宫时,还曾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阿时会没事。
他说他只想拼上一把,解开昔日的心结。待得大仇得报,他们一家三口就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现下怎的……
顾白氏恍惚间回想起长女死时的惨状,她怔怔看着,那张脸忽而变成了次女的脸。
她看到鲜血从女儿的胸口处流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眼前一黑,就向前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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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终于又到了年关。
除夕当日,苏曜照例起得极早,他轻手轻脚地去屏风后更衣,顾燕时还是醒了,思索了会儿就坐起身,摸到矮柜边,取了他要用的药膏。
前些日子她心力交瘁,对什么都提不起劲,不想再与他有更多牵扯。可那日见到他的伤,又听闻他的伤情反复与她颇有关系,心底到底止不住地多了一份牵挂。
牵挂扰人,她努力克制了几度,还是拗不过油然而生的心绪。终是决定随心而为,不再为难自己了。
她心下跟自己说,她只是想关照他的伤,井无什么别的打算。等他伤好了,她还是要按先前的想法与他相处,断断不要再伤自己。
药膏与白绢都备好,张庆生正好从屏风后折出来。他眼睛很尖,一眼看到她,转瞬就注意到了她备下的东西。心念一动就含笑迎上前,口中笑道:“陛下方才轻手轻脚的,不想扰了夫人安睡,没成想夫人还是醒了。”说着目光就落到那药膏与白绢上,声音提高了三分,“有劳夫人了,要说备这些东西,还是夫人心细。看看这药膏……在白绢上抹得多漂亮!下奴可弄不出来!”
顾燕时就算是傻子,也听得出他这话是说给苏曜听的。羽睫颤了颤,双颊泛红:“公公!”
屏风后,苏曜挑眉,撇了撇嘴。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叹气,觉得心里苦涩。
她刻意的疏远让他心里不是滋味。与她这样相伴越久,他就越觉得日子灰暗。
不能这样下去了。
他于是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上身裸露着,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多谢母妃。”
苏曜边说边若无其事地拿起那抹好药膏的白绢,示意张庆生帮他缠上。
顾燕时猛地抬眼:“不要瞎喊!”
“怎么是瞎喊。”他没看她,立在那里神情悠闲,“你对哪个身份更自在,你自己挑。”
“这有什么分别……”她低头,“静太妃都死了,还要起死回生不成?”
话音未落,她被挑起下颌。
她呼吸一滞,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双眸眯成她熟悉的样子,一字一顿道:“你若喜欢,也不是不行。”
“胡闹。”她冷声,说罢一推他,“别乱说了,快去更衣,今日你忙着呢。”
“明日就是新年了。”苏曜仍自凝视着她,喟了一声,“能不能姑且把旧事翻篇,你再给我个机会。”
“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小声嗫嚅,他挑眉轻笑:“装傻。”
“才没装傻。”她抿唇,眼睛抬起来,满目清澈地望着他,“我们现下这样不是挺好?我……我也没碍着你什么呀。”
他摇头:“你这样我寝食难安。再说,我看你也心神不宁。”
“我没有。”她矢口否认,他轻啧:“随你怎么说。”
这是一副耍无赖般的口吻,顾燕时一听,心下就觉不好。
果然,他下一句就是:“反正我心意已决,你不肯应我的话,可别嫌我烦。”
顾燕时一滞,明眸一下子瞪圆:“你要干什么?!”
他井不答,摇摇头,气定神闲地踱回屏风后去。
那些破事不堪回首,他才不想带到新年。
更重要的是,这几日他看她的反应,虽然时时心里苦涩,却也看得出她对他井非真的无情。
那何必那么难受?
他可不干。
苏曜心里较着劲,在屏风后更完衣,再出来时已玄色冠冕齐整,道尽天子威仪。
一会儿他便要这样坐到宣室殿里,接受群臣觐见。
顾燕时被他适才的话吓得一惊一乍,见他出来,几近刻意地敛身一福,施礼恭送。
他却几步走到她面前,走得太近,她不自禁地向后一避,下一瞬,却被他伸手揽住肩头。
“走。”他道。
她愣住:“干什么?”
“去宣室殿。”他含着一副无赖至极的笑容,印证了她适才不大好的预感,“心上人不在,朕没心思面对群臣。”
接着,他就大大咧咧地坐到了茶榻上,一只脚还蹬在了茶榻边缘,活像个地痞流氓:“你不去我也不去。”
“你……”她的声音打起了颤。
相识这么久,她最怕的还是他剑走偏锋。
但凡他能好好说话,什么道理都能讲得通。可他一玩花招,她真的不知该如何应付。
作者有话要说: 顾元良:这么久了,她肯定死了。
顾燕时:是,被烦死的。
第82章 生气
顾燕时眉头拧得极紧,踌躇了半晌,只好妥协:“我跟你去。”
坐在茶榻上耍无赖的苏曜一下子看向她,笑意绽开。她余光瞥一瞥他,心里烦死了,只觉得他在成心利用她的软肋。
他这个样子,她怎么敢不去呢?若他真为她耽误了群臣贺年,那些大臣又该要她的命了。
她于是默不作声地去梳洗,因不愿让前面的文武百官多等,她知道今日是除夕也没有穿戴得多么隆重,妆容只称得上妥帖,发髻挽起来用两只白玉簪一定,就算了了。
这前前后后也就用了不足两刻,待得从妆台前站起身,她没心思多理会他,只说了声“走吧”,就往外去了。
苏曜一怔,随之站起身。他一边跟着她一边打量她的背影,心里稍有几许紧张:生气了?
不管,他就要黏着她。
走出殿门,他就伸手将顾燕时揽进了怀里。顾燕时没有挣扎,脸色却更冷了三分,就这样清清淡淡地与他走了一路。
到了含元殿前,已有数位重臣在殿前等候,见她同来神色都变了一变。
顾燕时朝他们颔了颔首,就看向苏曜:“我去侧殿用早膳。”
口吻生硬,不似商量。
苏曜原想一会儿与她一起用,闻言想说“不行”,余光无意中扫到她的脸色,到了嘴边的话就莫名变了味:“好。”
顾燕时得到准允心下一松,这就侧过深,规规矩矩地朝他一福。
然后她退开两步,先行步入殿门,往侧殿折去,不妨碍他与朝臣寒暄。
苏曜的目光随她飘远了一阵,半晌才拉回来,轻声一咳:“诸位辛苦。”
语毕,他亦提步入殿。
顾燕时在他进门之前就回身关上了侧殿殿门,而后走向茶榻,闷头坐下生闷气。
她适才从宣室殿出来的时候,原有两名宫女两名宦官一道跟着,眼下那两名宦官去传膳了,只两名宫女侍奉在身侧,见她脸色不好,大气都不敢出。
她其实惯不喜欢惹得宫人这样,在她眼里,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不要这样紧张的好。
只是现下,她也没什么余力与她们解释。
她心里涌动着一股无所适从,无所适从里又夹三分懊恼。这种感觉于她而言并不算陌生,很像她刚认识苏曜那个时候的心境。
那时候,她摸不准他究竟想要她如何,日日提心吊胆,心下对他的行事多有恼火,却又敢怒不敢言,每一天都很难熬。
现下,她倒没有那么多敢怒不敢言了,可他这样的想一出是一出还是让她不安。
是以她半晌都没说话,后来两名前去传膳的宦官回来了,一进门就察觉气氛不对,不约而同地缩了下脖子。
顾燕时到底按下了心神,吁了口气:“没事,进来吧。”
二人欠了欠身,安静无声地前去布膳。她安坐在茶榻上看着他们忙,一道道美味从食盒里端出来摆上桌,没摆几道她就不耐地摇了头:“我没什么胃口。粥给我盛一碗,留一个蛋,再留两块点心就好,余下的你们撤下去吃吧。”
“……夫人。”一旁的宫女不安地打量着她,“夫人多用些吧。今日宫中往来礼数不少,一会儿官眷们向太后问了安,多半还要来向您见礼,不知何时才能用午膳呢。”
顾燕时想了想,就摇头:“她们不会来见我的。”她笃然道。
她看得出,那些朝臣们总还是要面子的。在她的事上,他们不再多嘴就已是最大的退让,却决计不会对她有多少恭敬,他们的夫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向她拜年。
她没心思多解释这些,沉沉地缓了口气:“听我的吧。我也实在吃不下,你们别饿着。”
几人相视一望,就依她的意思办了。顾燕时就这样草草地用了膳,用完膳正觉得没事做,又一名宦官探头探脑地进了殿:“贵妃夫人。”
他年纪不大,看着也就十三四。脸上含着笑,倒很讨人喜欢:“陛下说夫人若是无事,可去内殿坐着。”
顾燕时羽睫抬了抬,心下的气恼更添了几分。
今日的整整一个上午,他都要接受群臣朝贺。明知群臣都不喜欢她,却还要她去!
她便冷冷淡淡地站起了身:“不了,你去告诉陛下,我要去向太后问安,这就走了。”
那小宦官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迟疑着看向她身边的人。暂且在顾燕时跟前掌事的雅歌不着痕迹地摇了下头,不再说什么,低眉顺眼地跟着顾燕时出去。
苏曜坐在内殿中,一边与几位朝臣说话一边等顾燕时,侧殿殿门一响,被他敏锐地听到,目光便看过去。
见她走出侧殿,他嘴角不禁勾起来。
下一瞬,却见她并不往里走,反倒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苏曜眉心皱起,那差去请人的小宦官疾步折回,一眼看到陛下的脸色,险些直接跪下去。
张庆生一把拉住他,拽到侧旁轻声问了原委。小宦官一五一十地说了,张庆生就将他赶了出去,而后自己折到苏曜身边,压音禀明。
苏曜暗自咬牙,眉心跳了两下。
跑得倒快。
看他一会儿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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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燕时走出含元殿,骤然松了口气。
含元殿其实是旧宫之中最为雄伟的一处殿阁,殿中修得既高大又宽敞,置身其中分毫不觉压抑。
但她许是因为心中不快,适才直觉得喘不过气来,出殿的瞬间神清气爽,不禁驻足多缓了一缓,才举步走向慈敬殿。
慈敬殿里,太妃太嫔们才刚告了退,徐贵妃入殿觐见,太后留她多说了一会儿话。
二人一道品着茶,殿外的小宫女打了帘进来,屈膝福身:“太后,顾贵妃来了。”
两人都一怔,太后喟叹:“请进来吧。”
徐贵妃只隐约知道些个中纠葛,见太后神情黯淡,启唇轻劝:“太后放宽心。臣妾瞧着,顾氏倒不是个糊涂人。”
也就够说这么一句,闻得珠帘又被碰得响了一阵,徐贵妃就噤了声。
顾燕时步入殿中,心里渐渐渗出忐忑。
——她上次见到太后,还是在明玉殿里。当时隔着一道殿门,她听到太后要杀她,后来因为苏曜的争辩而做了罢。
她因而摸不清太后现下对她是什么看法。想到今日要来向太后拜年,她昨晚就开始紧张了。方才的来路上,她更是一路都在劝自己“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云云。
行至殿中,顾燕时敛裙下拜,道了声:“太后金安。”
太后执盏,复又抿了口茶:“起来吧。”
当即便有宫女上前扶她,待她起身,徐贵妃也离了席,与她相视一福。
“都坐。”太后神色淡淡,等她们各自落座,她目光微转,落在顾燕时面上。
顾燕时久违的又在太后面前头皮发了麻,脊背不自觉地挺了挺。
太后缓了口气:“先前有些话,哀家知道你听说了。皇帝既一力保你,那些话你就当哀家没说过。咱们相识也有些时日了,若你不惹事,哀家也不想为难你。但若你敢有异心……”
太后语中一顿,落在她面上的目光顿时变得凌厉:“哀家只有这一个儿子了。倘使他有什么闪失,牵涉其中的人,哀家一个都不会放过。”
顾燕时听得心惊,死死低着头,欠身:“臣妾谨记。”
徐贵妃无所谓那些纠葛,太后说话的时候她只打量着顾燕时,不多时就皱了眉。
几日不见,她怎的脸色这样差了?
徐贵妃心觉有异,在太后跟前却没急于问什么,见太后缓和了神色,就端起榻桌上的点心递给了顾燕时:“这个好吃,你尝尝。”
“……多谢。”顾燕时忙伸手接过。
殿中氛围因徐贵妃这句话而松快了些,太后也没再说什么,倒说了些关照她饮食起居的话。顾燕时一一答了,一颗不安的心也放下了大半。终于有心情尝一尝手里端着的那碟点心时,方才帮她传话的小宫女却又进了殿。
“太后。”小宫女屈膝福身,“陛下来了。”
“这么早?”太后有些意外。
下一瞬,就见顾燕时蓦地立起了身:“太后……”她黛眉紧蹙,朱唇一抿,“臣妾先……告退了。”
“急什么?”太后不解,“不妨一道用个膳再回去。”
顾燕时屏息,搜肠刮肚地思量如何推辞:“不了……”
徐贵妃扬音笑了声:“太后刚吓唬完人家,这会儿又要留人用膳,换做臣妾也不安生。”说着她也起了身,颔首深福,“太后与陛下说话,臣妾与顾贵妃一道出去走走吧。”
“也好。”太后点了头。
徐贵妃笑靥不改,伸手一拽顾燕时的衣袖,示意她同行。
顾燕时不料徐贵妃会突然这样提议,一时愣住,经这一拽才回过神,只得与她一道告退。
二人退至殿门口,迎面碰上苏曜。
苏曜见顾燕时往外走,微滞:“燕燕?”
“陛下。”徐贵妃上前半步,将她一挡,“臣妾与顾贵妃出去走走,陛下快去向太后问安吧。”
她还是这样的说辞,引得苏曜的目光在她们之间一荡。
顾燕时眼帘低垂,没开口说一句话。他终是不好说什么,点了点头,只好进殿。
二人福了福身,徐贵妃用余光目送他走远,又拉了顾燕时一下,拉她一道出了殿门。
走出几步,徐贵妃终是再掩饰不住那份好奇:“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新年,你倒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不及顾燕时说话,她就又道:“可别说是被太后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徐贵妃:开始吃瓜,当面吃瓜。
第83章 复杂
“我没事呀。”顾燕时道。
她语气若无其事,却很心虚,脚下就不免走得快了两步,躲避徐贵妃的目光。
徐贵妃跟着她一同走快,兴致勃勃地继续探问:“陛下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她摇头否认,看也没底气看徐贵妃一眼。
徐贵妃“呵”地一声:“我就觉得,就他那个样子,你们之间迟早要出点事。”
顾燕时脚下一顿,蹙眉看她,徐贵妃轻轻一哂:“我没有说风凉话的意思。”
顾燕时抿唇,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徐贵妃方才那句话的确很有风凉话的味道。只是她与徐贵妃前前后后也已打过几回交道,徐贵妃说她没有那个意思,她便觉得是可信的。
她于是安然等着徐贵妃的下文,徐贵妃含笑叹息:“走吧,去我那里坐坐,我们聊聊天。你爱不爱吃冬枣?我昨日刚让宫人出宫去买了许多。”
“爱吃。”顾燕时小声应道,语毕就跟着徐贵妃往她的住处去了。二人都没坐步辇,走得也不快,但这整整一路上,徐贵妃都是那副玩味的神情。
这是一副显然在看热闹,却又莫名让人觉得并无恶意的神情。
步入思瑶殿中,徐贵妃挥手屏退宫人,就带顾燕时径直进了寝殿。她身边的贴身侍婢进来了一趟,上了茶与茶点,其中自也有徐贵妃所说的冬枣,而后就利落地退出了殿门,方便她们说话。
二人落座在茶榻上,徐贵妃隔着一方榻桌打量顾燕时:“我从前的事,你听说过多少?”
顾燕时被问得一愣,老实道:“我没听说过什么。”
“……那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徐贵妃神情复杂了一瞬,目光就从她面上移开,投向了与茶榻正相对的殿门前的屏风,沉吟半晌,轻轻啧声,“我啊,是自己愿意进东宫给他当太子良娣的。那时候我们在宫中宴席上见过几次,我觉得他真好,我这辈子非他不嫁。”
顾燕时听得愕然,忍不住地打量了徐贵妃好几眼:“我还以为……你不大爱见陛下。”
“现在是不大爱见他了。”徐贵妃笑着觑了她一眼,“可当初我年轻没脑子啊,满心满眼都是他。家里拧不过我,只好去为我请旨。我刚进东宫那会儿,也争风吃醋来着,后来你猜猜我为何成了现在这样?”
顾燕时茫然,看见徐贵妃一副故意卖关子的模样,倒努力想了想,继而想到些许从前的纠葛。
她试探道:“因为淑妃?还是岚妃?”
“都有些关系,所以我一直不喜淑妃。”徐贵妃点着头扯了下嘴角,跟着却又道,“但也不全怪她们。”
顾燕时凝神,静等其言。
徐贵妃思及往事,笑意更深了些,口吻悠悠:“我那时一开始只是不忿,不懂他怎的眼光如此的差,日日都在想淑妃行事谄媚,岚妃更一味地做低伏小,到底有什么好,他堂堂一个太子,身边难道还能少了对他百依百顺的人么?后来我才知道——”
徐贵妃语中一顿:“他是真的少见那样的人。那几年他长大了,太子地位也已稳固,情形还算好了些。可在他小时候,身边肯关照他的人根本就没几个。他吃过不少苦,许多该有父母长辈陪伴的难关,他都是自己熬过来的。”
说罢,她又看了顾燕时一眼,一字一顿地总结了一下:“说白了,他缺爱。”
顾燕时哑了哑:“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啊。”徐贵妃摇摇头,吁了口气,“知道这些之后,我很心疼,我也仍旧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你看,我现在跟他相处得也并不赖嘛。”
“只是对我而言,这不是我想要的夫君,我当时憧憬的枕边人不是这个样子的,也不想将大把的心力花在教他怎么过日子上……你若觉得我无情,我也不会说什么,但我有我想过的日子。”
顾燕时哑了哑:“只是这样?”
“那不然呢?”徐贵妃肩头轻松,“这道理多简单。喜欢就凑到一起,不喜欢了就分开。若是既喜欢又觉得麻烦呢,就是在得失之间权衡值与不值。我觉得要费那些心力并不值得,自然不干。但你若觉得值……”
她睇视顾燕时两眼,转而询问:“你到底觉得值不值?”
“我……”顾燕时垂首,思索了半天,喟叹摇头,“我不知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徐贵妃好笑,“你喜不喜欢啊?”
“我觉得我喜欢。”顾燕时低语呢喃,说罢这句,眉头却蹙得更紧了几分,声音也愈发低下去,“许多时候,他对我也挺好的。可也有许多时候,我又觉得他……觉得他……”
她想着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不知该如何形容,憋了半晌,说出几个模棱两可的字:“挺烦人的。”
“哦。”徐贵妃点点头,神情里多了几许为难,“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顾燕时垂首不言,徐贵妃看着她的模样,那副兴致勃勃的情绪又涌起来,向她这边靠了靠:“他最近怎么惹你了呀?”
“……”顾燕时拧着眉瞥她,“你怎么……”她咬咬牙,“怎么像在看热闹一样?”
“我就是在看热闹啊。”徐贵妃承认得毫不犹豫,跟着还催促起来,“快说来听听,让我解解闷嘛。我又不跟别人说,你别这么小气。”
顾燕时被她这副样子弄得懵了,踌躇半晌,终是没让徐姣扫兴,就斟字酌句地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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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敬殿里,太后留了皇帝共用午膳。
近几个月这对母子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一同用膳时没了那份刻意的母慈子孝,反倒更轻松了些,宫人们也不必再像从前那样提心吊胆。
今日亦是如此,太后话不多,随意地闲话了些家常,皇帝答得也随意。
只是若仔细看,谁都看得出,皇帝好似有几分心不在焉。
是以待得放下筷子,太后便直言道:“怎么,还一心想着你的贵妃呢?”
“……没有。”苏曜矢口否认。
太后摇摇头:“出了前头那一档子事,哀家还道她该是心里有愧的那一个。如今倒好,怎的成了你追着见她,她却对你避之不及?”
言及此处,她看面前儿子的神情复杂了些:“你怎么招惹她了?”
“咳。”苏曜窘迫地咳了声,还是那两个字,“没有。”
太后见他这般局促,不再过问,叹了一声:“罢了,哀家不问了,你既心神不宁,哀家不多留你了。”
“谢母后。”苏曜颔首,语毕正要离席,太后又说:“知道人家不高兴了,就把你那个怪脾气收收。若搁下那些让人提心吊胆的事不提,哀家觉得顾氏的性子已是极好了,你连她都能惹成这样——”太后笑一声,“若换作徐氏,怕是早就白眼翻上天了。”
“……”苏曜神情微冷,下颌抬了抬,强撑住了一份傲气。
他心里不服不忿,腹诽太后胳膊肘往外拐,面上却没说什么,起身恭肃长揖:“儿子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