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曜温言宽慰:“此事也未见得就是死局,母后莫要太过担忧。若真到了那一步……”他顿了顿,“还需母后主持大局,挑一位有真才实学的宗亲承继大统。”
太后抬眸看看他,笑意疲惫:“你是怕哀家撑不住倒下。”
苏曜无声低头,她又道:“真怕哀家倒下,你就活下去。哀家老了,已经不住什么风浪,儿孙满堂才能长寿。”
苏曜无言,太后又叹了声:“留下用膳吧。”
“诺。”苏曜轻应,便转身走向殿外,吩咐候在外面的宫人传膳。
太后适才激动了些,外面的宫人多少听到了些动静,却又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乍见陛下出来心弦一提,又见他一侧的脸颊上分明有几道红痕,宫人们无不惊慌失措地低下头,不敢多看。
苏曜用完膳又陪太后坐了会儿,就去了灵犀馆。顾燕时回来后小睡了一觉,起床便着人去备水沐浴。他来时她才刚从汤室出来,坐在妆台前梳头。
她满头青丝乌黑柔顺,苏曜无声上前,从宫女手中接过梳子。她手里摆弄着几件他新送给她的小家具,觉出身后换了人,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下镜子。见是他,她笑了笑,就又继续玩起了手里的东西。
过不多时,她忽地反应过来什么,一下子又抬起头,神色诧异:“脸怎么了?”
说完,她就索性转过了身,仰头仔细看他。
稍一定睛,她就猜到了,吸了下凉气:“太后……打你了?”
苏曜轻笑:“嗯,但不是什么坏事。”
顾燕时听得愣了愣,余光睃见周遭宫人一个个都死死盯着地,就摆手让他们退下去,推着他去茶榻上坐。
待他坐定,她就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他膝头。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问他:“疼吗?”
“不疼。”他浑不在意。语中一顿,又说,“朕突然发现,母后对我还挺好的。”
顾燕时缩了下脖子,不免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
她先前总在想,太后那样清明豁达,对她都宽容,对他应该更不会差才是,不知他们为何那样不睦。
方才乍见他挨了打,她倒有些意外,觉得这不该是太后会做出的事。
没想到,他反倒觉得太后好了。
这人好奇怪。
她拧着眉,好似在判断他是不是在逗她。他笑起来:“你这是什么表情,不许母后待我好啊?”
“……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顾燕时睨他一眼,想了想,直言问,“到底怎么了 ?太后素日端庄,怎么就动手了呢?”
“母后怕我送命,不想让我再跟江湖上的人较量。一时说得急了,就动了手。”他言简意赅地说完,长舒了口气,“我才知道,母后在意我的死活。”
“她自然在意你的死活。”顾燕时明眸望着他,“若她不在意你,先前你重伤的时候,她就不会让我照顾你了。你就没想想她为什么开这个口?不过是想让你心里舒服些呀!”
苏曜眼睛眯得狭长,凝神想想:“有道理。”
她又斜眼睃他,不懂他缘何会想不明白这样明显的道理。
他环着她静了静,口吻变得慵懒:“你呢?静母妃。你是想看我跟他们一较高下,还是就算了?”
顾燕时浅浅一怔,陷入思量。
她好似从未细想过这些,因为她觉得这不是她能做主的事情。他现下来问她,她才第一次揣摩起了利弊。
思索半晌,她想不太明白,就问他:“是不办他们更险,还是办他们更险?”
“嗯……”他稍作斟酌,“若将目光放得长远,不办更险。但若只看眼下——”他顿声,“我可能会直接送命。”
“那……那……”她身上一紧,不自觉地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会不会等等更好?比如……等你古稀之年的时候……”
他微愣,探究地乜着她:“古稀之年的时候,横竖都离死不远,所以被他们杀了也没关系了,是吗?”
“就……”顾燕时双颊一红,低下了头。
她确实是这样想的。若要送死,老了再送死总比年轻时要划算很多。
“怎么会有人这样想。”他笑出声,摇摇头,又问,“那若我死了,你想怎么办?”
“我……”
他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身形僵住。
他默不作声地打量她的神情,她却不看他,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双目都放空了。
许久,她摇摇头:“你不要说这些。若真到了那一日,我们再说那一日的事情。”
“总要提前打算。”他目不转睛,“你怎么想,大可直说。就算想改嫁也不打紧啊。”
“又在胡说八道什么!”顾燕时瞪他,转而轻喟,“没什么好提前打算的,我不想提前想这些事。”说罢,她起身走向矮柜,“我给你找些药,你敷一下。”
“没事。”他满不在乎。
“要敷一下的。”她很执拗,说话间已拉开抽屉,埋头找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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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杀的深秋在一重又一重的寒风里匆匆而过,待得枝头树叶尽凋,枯枝也变得干脆,一晃神的工夫已入深冬。
这三两个月间,各方议论渐渐蔓延天下,深埋已久的隐情渐渐为朝臣所知。顾燕时偶然在宣室殿前碰见过朝臣几回,他们看见她不再有什么非议,只是人人都挂着愁绪。原因无他,只能是怕当朝天子突然丧命。
十一月,苏曜在太傅姜高懿的劝谏下拟定密旨,定立储君。以免他一朝命丧黄泉,天下会陷入动荡。
万般议论与不安之余,日子也在一天天继续过下去。
腊月里,年味渐渐重了。许多原本还在洛京的宗亲逐渐听闻陛下迁都之意已决,索性趁着贺年的由头举家前到了旧都来。
户部因而格外忙碌了一阵,将尚可住人的府邸尽数挑出来,让宗亲们可有地方落脚。
除此之外,礼部和兵部也很忙,因为苏曜要率一众宗亲前去冬狩,事无巨细都需提前安排妥帖。
“冬狩去什么地方?”顾燕时听闻此事后专门跑去宣室殿问苏曜,苏曜抬眸,看见她披着件毛茸茸的白色披风走得飞快。
这件披风还是他先前在大奇山给她猎的雪貂,毛质又软又亮,她被围在其中,像个漂亮的娃娃。
他不自禁地抿笑,托着腮看她。她在他旁边站定,抬手一晃:“发什么愣!”
苏曜嗤笑:“去白霜山。”
顾燕时闻之,松了口气。
她私心里不想让他总往外跑了,生怕他哪次会让那些人得了手。但白霜山是去过的地方,倒让人安心些。
他则问她:“你去不去?”
“方便么?”她道,“若是方便,我就跟你去。”
他点点头:“燕窝修好了。”
她眼睛一亮,即刻点头:“那我去!”又拽拽他的衣袖,“你千万当心一点,好不好?多带些宫人侍卫,嗯……还有无踪卫,别让那些人有可乘之机。”
“我知道。”苏曜抿笑,目光划在她面上,她眼中仍只有他所熟悉的真挚。
这份真挚还能维持多久呢?
他不知道。
若她真的在骗他,他希望她能骗得久一点。
六日后,圣驾离京,再度去往白霜山。
约是因为近来四下里的氛围都紧张至极,顾燕时总觉得一股杀气越来越近,生怕与他分开两日就再也见不到他。
于是在去白霜山的路上,她鲜见地黏起了人,死皮赖脸地一直待在他的车上。这其实极为不妥,天子御驾,便是皇后也不宜这样一直同坐。
但好在,她是长辈。
朝臣们偶尔前来觐见,看到她正襟危坐,脸色虽会沉下去,却终是没人把她往下轰。
苏曜因此大是幸灾乐祸,待车里没有旁人时,他以手支颐,另一只手一下下敲在她额头上:“母妃拿起架子来还挺像样的。”
“……”她抬手揉揉额头,身子忽而软下去,抱住他的胳膊,“你要好好的。”
“这么怕我死么?”他语中带笑,“不怕我留道遗旨让你殉葬?”
她知他是在开玩笑,犹自愣了一下,继而有些意外地发觉她好似也并不太抵触这件事情。
活着很好。
她自知若没有他,她也能活得很好。
可对于给他殉葬这件事,她也并不大恐惧。
苏曜嘴贱得很痛快,语毕就靠向车壁,闭目养神。
半晌,他听到身边的人认真说:“我可以的。”
他一怔,低眼看她,她仍抱着他的胳膊,缓缓道:“自己待在偌大的陵寝里一定很可怕,对不对。若我来日要自己待着,我也会害怕,不如我们一起……”
他捂住了她的嘴:“我胡说八道,你怎么也学我。”
她羽睫低了低,拨开他的手:“你若能没事,那就最好了。”
次日天明,一行人入了山。山间的营地已先一步扎好,顾燕时住去了后面的“燕窝”里,苏曜却要与宗亲们一道住前面的营帐。
她走进那幢夏日里还只有个雏形的小竹楼,楼中朴素里透着雅致,处处竹香清幽,恰是她所设想的样子。可她却没心思多去欣赏,满心都在担忧他的安危。
其实,暗潮汹涌也已大半年了,她如今担心至此没什么道理。可她就是很怕,总觉得下一瞬他就会出事。
接下来的两日里,君臣一同驰骋于山野之间,狩猎狩得酣畅淋漓。
第二日入夜,山间下起了雪。这雪下得又大又急,约莫一个时辰就已结出厚厚一层,到了清晨,几乎已末至小腿。
南方鲜少能见到这样大的雪,加之又潮气重些,山道变得分外泥泞。
苏曜驭马行向山里,林城随在身侧,一壁环顾四周一壁与他说话:“这样大的雪,不免成灾,户部的诸位大人怕是有的忙了。”
不远处,恰是山道拐弯的地方。转过这道弯,道路就变得狭窄,不再方便数人同行。
苏曜一哂,转过头,吩咐身后的侍卫:“你们不必跟着了。”
语毕与林城相视一望,二人一前一后,策马继续前行。
一众侍卫便按规矩原地等候,过不多时,远处忽而响起隆隆巨响。
众人猝然望去,眼前对面的山坡上积雪滚滚而下,如浪如涛,所过之处树木尽断!
“雪崩!”侍卫统领惊呼出声,即刻翻身上马,“护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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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声音?”
主楼里,顾燕时捧着热茶,骤闻响声,抬头望向窗外。
兰月也望了眼,怔了怔,却摇头:“没什么呀。”
顾燕时闻言侧耳再听,也再听不到什么动静了。
她再度将热茶送到嘴边,深吸了口热气平复心神。
她想他了,很想。说来,她心里还有点委屈,因为这三天里他竟一句话都没给她带。
或许是他很忙吧。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暗想打猎是件很累的事情,他纵马驰骋一日,估计也就没心思管别的事情了。
可越这样想,她就越想他。她于是鬼使神差地思索起了去见他的理由,知道自己不便去,又觉得找个宫人去看一眼也好。
她便朝兰月一笑:“你陪我去后面的厨房一趟吧。”
“现在?”兰月哑了哑,“奴婢方才出去瞧了瞧,积雪好厚,路怕是不好走呢。”
“没事,也不远。”她不在意,“我去做到汤,你帮我给陛下送去。若看见好吃的猎物,让御前宫人收拾些拿回来,我们晚上烤着吃。”
“诺。”兰月福了福,顾燕时就站起身,往楼下走去。
她那件雪貂皮的斗篷挂在一楼门边的木架上,出门时正可摘下来披上。推开门,寒风将雪粒扑了满脸,顾燕时下意识地一避,紧了紧斗篷,就往那条通往厨房的小道走去。
彼时才刚清晨,她已用完早膳,厨房众人都歇着。她过来也没添什么乱,只点了两名宫女帮她打了会儿下手,就独自忙了起来。
一个时辰不知不觉过去,待得热汤出锅,她小心地盛好,撞进食盒,交给兰月拎着。
“千万别洒了。”回去的这一段不长的路上,她叮嘱了很多遍。
回到小竹楼前,却见几名宦官神色焦急,看见她,脸色骤然一松:“太妃!”
为首的一个疾步赶上前,匆匆长揖:“太妃……出了些急事,需借您身边的宫人们一用。但凡不忙的,都请先跟下奴走吧,实在是……实在是救人要紧……”
“救人?!”顾燕时一惊,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怎么了?救谁?!”
那宦官神色紧绷:“陛下……陛下晨起去围猎,遇上雪崩,现下仍不见踪影,生死未卜。”
顾燕时竟然吸气,只觉耳边嗡地一声,身子不知怎的向后跌了下去。
“太妃!”
“姑娘!”
兰月与几名宦官都吓了一跳,七手八脚地上前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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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顾元良在傍晚时分,看到一缕红色的烟火窜上天际。
他重重地舒了口气,侧过头,见顾白氏的神情也同样一松。
“该是成了。”他笑道。顾白氏点点头,忽而涌起泪意,悲喜交集间,直不知该说些什么:“二十三年……”她抽噎道,“二十三年!”
“好了。”他攥住她的手,“好日子,别哭了。”
顾白氏应了声嗯,慌忙抬手,擦起了眼泪。
“去给阿时送些好吃的吧。”顾元良又道,“她爱吃的桃脯,我今日出门专程买了些。还有你下的面……你去给她再煮一碗。”
“好。”顾白氏连连点头,这便去了厨房。
不过一刻工夫,面就出了锅,配了五六样浇头,除此之外还有一壶热酒,将一方托盘里放得满满当当。
她端着托盘走向后院,顾元良随她一同走进去。后院的一方屋子通往地窖,京中许多人家都有,素日可用来腌些咸菜,亦可储冰,亦或储物。
但他们夫妻两个住进来后,就将这地窖重新修整了一番。四处都重新刷了漆,置了漂亮的家具,床上还配了淡粉的幔帐,宛如少女闺房。
地窖正北方,却置着一方灵位。灵位前也挡着纱帐,顾元良快走了几步,揭开帐子,以便顾白氏将面端去,放在台面上。
“姑娘,爹娘给你报仇了。”顾元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上香,“这有你爱吃的果脯,还有你娘煮的面。爹娘陪你待一会儿,喝杯酒为贺,你年纪小,就不让你喝了。”
他说罢笑了笑,斟了两盅酒,一盅递给顾白氏,一盅拿在自己手里。
酒盅在夫妻二人手中一碰,二人一同仰首,沉默地一饮而尽。
灵位前的烛光幽幽晃动,照得灵位上的八个漆金小字泛出淡淡光泽,好似在回应父母的欣慰。
“爱女顾燕时之灵位”。


第74章 事发
顾燕时再醒来时,已是半夜。宫人尽被借调走了,唯兰月还守在主楼中,另还来了一名太医、两名医女。
她睁开眼,在头疼中茫然了半晌,蓦然想起先前出了什么事,惊坐起身:“陛下怎么样了?!”
她出声突然,兰月与两名医女都一滞,连忙上前。揭开床幔一看,就见顾燕时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一双眼睛含着惶惶与期待,直勾勾地盯向她们。
“……姑娘。”兰月抿一抿唇,在床边坐下,在她的万分期待中低着头告诉她,“暂时……暂时还没有消息。”
顾燕时不敢置信地摇头:“怎么会……”
“昨夜雪下得很厚。”兰月的声音变得更轻了些,低若蚊蝇地告诉她,“今天……不知怎的,突然雪崩,漫山的积雪都滑落下来。陛下当时走的那条山道……很窄,且下面就是断崖。至今没见到人影,想来是……”
她说及此处噤了声,小心地看了眼顾燕时的神色,攥住了她的手:“姑娘别太难过了。”
顾燕时目光空洞,竭力摇着头,好似这样就能否掉这些事情。她不敢信,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
“林城没跟着他吗……”她怔怔地问。声音一哑,变得哽咽,“还有无踪卫,无踪卫有那么多人……”
兰月的视线定在她面上,不懂声色地道:“许是……陛下当时来不及传召无踪卫吧。”
“怎么会……”顾燕时仍自木然摇头。
他是在她面前召过无踪卫的,一枚银镖掷入半空,黑影说来就来,怎么会来不及。
兰月犹自盯着她,盼她能说出点什么。等了半晌见她只顾发怔,终是不好再行探问。
两名医女相视一望,当中一个出了门,端了碗药来,柔声宽慰她:“太妃喝了安神药,再睡一睡吧。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或许明日一早……就来看太妃了呢?”
兰月闻言点点头,顺着这话说下去:“是啊。这漫山大雪,姑娘着急也没用,且先自己休息好了,或许明日……”
话未说完,却见顾燕时忽而揭开被子,就要下地:“我去找他!”
“姑娘?!”兰月慌忙阻拦,“姑娘别胡闹,这都什么时辰了,姑娘身子还弱着。就是要去,也等天明吧。”
“我没胡闹。”她抓住兰月的手,急切地解释,“我跟他在白霜山住了几个月,我……我去过许多地方,比侍卫们对这里都熟。我得去找他,万一……万一他现下正命悬一线呢,怎么能等到天明啊?”
兰月皱着眉,听出她口吻执拗不好再劝,只好帮她添衣。顾燕时三两下穿好衣裳,自没心思好好梳头,走到妆台前随手拿起支银钗将长发一绾,就出了门。
寒风萧瑟,雪粒剐在脸上一阵阵地生疼。兰月手里执着笼灯,顾燕时与她相互搀扶着走,越走越是绝望。
白霜山这么大,夜色铺天盖地地压下来,人走在其中,就和地上的雪粒一样微不足道。她原本自以为对山中熟悉,一步步地这样走下去,却渐渐觉得好似也井没有什么用。
这整整一日都很冷,头天夜里积起来的雪似乎分毫未化,每一脚踩下去都能没得很深。顾燕时在雪地里踉踉跄跄地走着,鬼使神差地想起自己还是太贵人时的事情。
那时候,她经历过差不多的绝望。
当时她的父亲在牢里,宫中要将她们遣散,她怕极了地方官吏见她回了家就会对她父亲再也不留情面。可偌大一个皇宫,没有人能帮她,她四处求告,常常在风雪里一走就是一整日,夜晚回房时,连心里都是冷的。
后来,这份绝望是如何终结的?
是苏曜尊封她当了太嫔。
诚然那时他对她有所图,可他也实实在在地帮了她一个大忙。
现下,她也想帮他。
她仔细回忆着自己在先前几个月里去过的每一处地方,很快想到,好似有一条路是能通到山崖下的。她记得她和苏曜一起下去看过一次,山崖之下是条小溪。那时候正值深秋,很多落叶飘下去,被溪水冲走,颇为雅致。
顾燕时一壁回想,一壁寻觅那条通往山崖下的路。突然间,一缕细长的黑影裹挟细微的鸣音,从半空凌厉飞过。
兰月目光微凛,无声地朝黑影看去。
那是支信箭,可为教中密探指明方向。发出的声音好似鸟鸣,在山野间不易引起旁人注意,密谈们却都识得。
黑影飞至不远处,划着弧线缓缓坠落。她的目光却已被牵引到了更远的地方——隔着湖泊的半山腰上似有个山洞,洞口被坠落的积雪遮盖了一半,却仍透出了些许光影,在夜色里幽幽地晃着。
“姑娘!”兰月一攥顾燕时的手,顾燕时抬眼,她指过去,“你看那边。”
顾燕时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认出那洞口所在的位置,面色一喜:“那山洞……那山洞我知道的!”
在某个宁静的下午,她隔着一片湖泊突然注意到了那山洞,想去看看,就与他绕湖悠然而行,走了大半日才过去。
到了山下,他们却发现地下石壁陡峭,不易攀登。他一时兴起便下旨修路,好似还在朝中惹起了一阵议论。
现下入了冬,天气太冷,工期应是停了。是以四周围都没有人,也没人看到那山洞亮着。
顾燕时的心跳骤然快起来,深吸了两口才回神:“我们过去看看!”
她说着已提步,被兰月一把拉住:“奴婢去吧。”
“我要去的。”她不假思索。
“姑娘!”兰月挡在她身前,双手扶住她的肩头,满目担忧,“姑娘听句劝吧!姑娘白日里晕过去,太医说是急火攻心,虽无大碍身子却会虚上些时日,需得好生将养。如今这外头又黑又冷,山路还难行,姑娘一路走过去怎么受得住?万一姑娘有个闪失,陛下到时死里逃生还要为姑娘分神,也不能安心调养了。”
顾燕时摇头:“我不妨事,我……”
兰月打断她:“那地方瞧着也不近,万一咱们还没走到,姑娘就身子不适走不动了,该如何是好?奴婢是姑娘的人,到时必不能扔下姑娘去找陛下。还不如姑娘这就回去,好好睡下,奴婢速去速回,还稳妥些。”
这一席话恰到好处地打消了顾燕时的固执。
此时此刻,她多怕会耽误救他。
顾燕时短暂地迟疑了一瞬,就咬牙点了头:“那好,那你……你也加小心。”
“嗯。”兰月颔首。
她不肯再耽搁片刻,即道:“回去这段路不远,也没什么不好走的地方。你不必送我了,我自己回去,你快去找陛下!”
兰月不欲多劝,只将灯一递:“那姑娘拿着灯。”
“不用了!”顾燕时边说边往后退,“你快去,我不打紧的!回房我就好好睡了,你别担心我。”
“姑娘千万当心啊!”兰月无可奈何地扬声叮嘱,一边目送她回去,一边往洞口的方向走。
那洞口离得很远,需绕过大半个湖。兰月等到顾燕时的身影远到看不见了,吹熄笼灯,目光冷冷抬起。
她运气调息,脚下一跃,身轻如燕地踏过湖面。南方的湖纵使冬日结冰也不会太厚,被她踏过却不裂分毫。
只消短短几息,主楼院落都已被甩在身后,她一记空翻,在山下站稳了脚,抬眸看向半山腰的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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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篝火烧得正旺,苏曜坐在旁边,无所事事地烤着火,时不时地望一眼洞外。
怎么还没人来。
大正教的杀手是废物吗?
他边想边忍不住笑了声,觉得自己有些疯。
不过,若他赌对了,若大正教真将此次冬狩视作一次良机,派出教中仅剩的高手来杀他,他就真的有机会重创大正教。
而若他赌错了……
这回回去,母后大概会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
不,他已出事了。
母后若见到他活着,无论如何都会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
苏曜胡思乱想着,又笑了声。
不知道大哥从前挨骂,会不会有他这种想法啊?
应该不会。
大哥那么好,根本就不会挨骂。
火光晃动间,外面忽而响起了脚步声。声音不重,在夜晚的寂静里却很是清晰。苏曜目光微微一凛,警惕地站起身,洞口的皑皑积雪后,有女声轻唤:“陛下?可是陛下在里面?”
是熟悉的声音,他一时却没想起是谁。
外面又道:“奴婢是……奴婢是兰月。”她好似走了很远的路,声音气喘吁吁的,“太妃远远看到这边有光,差奴婢寻来……陛下在吗?”
苏曜凝神,沉了沉:“在。”
外面好似在惊讶中静了一瞬,接着,洞口处的积雪就慢慢松动了,是有人在扒雪。
苏曜行上前,与她一里一外地一同将雪清掉了些,兰月看到他,顿显喜色:“陛下无事……可太好了。”
苏曜无声地看着她:“静母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