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时心下喟叹,心里恹恹的。
她会与他走到这一步,说来初时都是为了救爹爹。可现下,她却半分也不敢让爹娘知道。
几步外忽有风声落下,顾燕时循声看去,是林城越墙而入,往他们这边扫了眼,便举步行来:“陛下。”
苏曜:“有事?”
林城讪笑:“臣忽闻这边有声响,怕是进贼,过来看看。”
苏曜一哂,告诉顾燕时:“林城日后与你家是邻居。”
顾燕时闻言一怔,转而垂眸,朝林城一福:“日后多劳大人关照。”
“太妃客气了。”林城颔首,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顾燕时眉目之间,看不出任何异样。
苏曜的视线在二人间一荡,指向东侧的月门:“那边是花园。朕有事要和林城说,母妃不妨先去看看。”
“好。”顾燕时点点头,就独自向那道跃门走去。苏曜含着笑目送她走远,待她的身影转过弯消失,他面上笑意消逝,看向林城:“她身边的人,你查过没有?”
林城抬眸:“陛下是指谁?”
“身边的宫人,尤其是那个叫兰月的,是她从家中带来的侍婢。”
“一直盯着。”林城道。
苏曜蹙眉:“可有异样?”
林城摇了摇头:“臣着人盯过她的行踪,未见她与什么人打过交道。往来书信概由无踪卫扣下查验过,都是代静太妃送出的家书。臣皆留了誊抄本,陛下若要过目,臣明日呈进宫去。”
苏曜闻言沉了沉,颔首:“呈来看看。”遂提步也走向那道月门,侧首望去,看到顾燕时正笑吟吟地坐在秋千上。
他不禁笑起来,倚着月门,驻足抱臂。
她自顾荡了两下,抬眼看见他,很诚挚地问:“你要来玩么?”
他挑眉,提步走过去,她站起来,他就大大咧咧坐下。
这秋千做得低,他腿上,坐在上面很有些憋屈。便见他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撑着地,很勉强地在上面一晃一晃:“朕还挑了几件京中的铺面,可做药房生意。你若不想让你爹娘知道是朕给的,就说是你自己花钱攒的好了。”
“好……”顾燕时轻声应下,低头闷了闷,又道,“你不必关照得这样细致,我爹娘可以自己过日子的。”
苏曜笑一声,没说什么,长腿一伸,恶作剧般地将她夹住。
她往后躲:“干什么!”
“来一起玩啊。”他道。
“两个人太重了!”她一下下地拍他的腿,“绳子会断的,你放开我!”
“不放。”他耍无赖地摇头,她没办法,只好向他蹭过去,他这才将她松开,让她坐到他腿上。
等她坐下,他就不晃了,双臂拢住她,在她颈间一吻:“有空给我讲讲你家里的事。”
“你想听这个?”她意外地看看他,“想听哪些事呢?”
“哪些都好。”他衔笑,声线低沉,在她耳际萦绕,“我的生母死得早,父皇……不提也罢。”
这话里有种可怜兮兮的味道。
顾燕时不自禁地缩了下,正自别扭,他抬起眼睛,下一句更可怜得不加掩饰:“我总想看看寻常的父母与子女是什么样子。”
她深吸气,看着他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她想哄哄他,薄唇抿了抿,启唇:“你别难过嘛……”
她边说边倚到他胸口处,斟字酌句地又说:“现在这样也很好呀,你有……”
“我有皇位。”苏曜垂眸看着她,平心静气地续说,“可没人喜欢我。”
顾燕时皱眉。
她听出来了,他就是在故意装可怜。可她偏偏很吃这套,听他这样说她就难受得紧。
她于是踌躇起来,不愿着他的道,心里又一阵阵软下去。矛盾了几番,终究还是输了:“胡说,我喜欢你的……”
说完,四周围安静了一瞬。
继而闻得他低笑:“真的?”
他语调上扬,带着显而易见的玩味。
她薄唇又扁了一下,一边嫌他好烦,一边点点头:“嗯。”
他还非要追问:“有多喜欢?”
“……”她秀眉皱得更紧,手攥成拳,在他胸前捶了一记,“哪有这么问的!”
“那换个问法。”苏曜咂了两声嘴,“若有人要害我,你帮谁?”
顾燕时一愣,费解地看了他一眼。
这问法更奇怪了呀!
她理所当然道:“若有人要害你……我当然是帮你。”
她想她就是不喜欢他,为着先前的交情也该帮他。
他一语不发地看着她,只想再多问一句:若是你的父母牵涉其中呢?
.
四天后,顾燕时的父母到了旧都。
她原有心马上就去看看,但因年关已近,宫中礼数也多。宗亲命妇都要来拜见太后,往年有宫中旁的太妃一起帮太后撑着,可如今只她一个在旧都里,太后纵知她不想沾染是非,也不得不让她去慈敬殿作陪几日。
如此一来,直忙得顾燕时脱不开身。好在命妇们来拜见时不需她真的做什么,她只需坐在太后身侧附和地笑笑,偶尔应承两句有的没的即可,虽常常坐得腰背发僵,倒也不太劳神。
除夕当日,慈敬殿中忙到了极致。
顾燕时早被孙嬷嬷提点过,知晓这日事情最多,天不亮就起了身,穿了身端庄隆重的衣裳赶去慈敬殿。
她进门时太后正用早膳,见她来了,当即招手:“快坐。来得这样早,没用膳吧?我们一道吃些。”
“谢太后。”顾燕时福了福,跟着宫人行去膳桌边落座。
她没和太后一道用过膳,心里多少紧张,但一碗热腾腾的鱼片粥端到面前却勾得她一下子饿了,稍稍踌躇了一瞬就执起瓷匙,尝了一口。
太后也吃着粥,笑道:“适才皇帝过来问安,哀家才知你父母刚到了旧都,这几日不该扣着你。明天得空你就回去看看吧,今天……”
太后下意识地望了眼窗户的方向:“人实在是多,你若不在,哀家还真忙不开了。”
“不妨事的。”顾燕时即道,“爹娘既在旧都安了家,臣妾什么时候回去都一样,不急这一时半刻。”
太后笑叹:“于情于理都该让你回家过这除夕才像样。既不能放你回去,哀家备了礼给你爹娘,明日你带回去吧。”
顾燕时闻言忙站起身,意欲谢恩。
但不及福下去,太后就伸手一搀她:“别多礼了。快些用膳,一会儿还有的忙呢。”
“诺。”顾燕时笑应,与太后一道又吃了约莫一刻,就搁下筷子,自有宫人出来将残羹剩菜撤出。
此后的大半日尤为忙碌,命妇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进来觐见,大多并不能磕个头就完,总要像模像样的说笑几句,有些身份贵重的太后还要颁赏,整个过程既紧凑又不能显得急躁。
每每有人进殿前,都有宦官先一步入殿禀明身份。临近晌午时,宦官再一次进来,却抬眸扫了眼顾燕时,继而复向前行,行至太后身侧,压音禀了句话。
顾燕时见他有意避着她,微微别过脸,无意去听。
却听太后冷声:“怕什么,让她们进来就是。昔日是她家找静太妃的茬,如今入宫问安,还想让静太妃避着她们不成?”
顾燕时浅怔,扫了眼太后的神情,就猜到:“是姜家人来了?”
太后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执盏喝茶。
顾燕时亦执盏喝茶,心下揣摩姜家的来意。
其实,应当也没什么特殊的“来意”,只是来向太后问安罢了,不会是冲着她来的。
她于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安心坐着,不过多时,五六位命妇一同入了殿。
为首的那位年事已高,顾燕时猜她该是太傅姜高懿的夫人。后面一些还有张熟脸,是曾跪着哭求过她的那位,姜文柏的夫人。
一行人行至殿中,向太后拜下去,行礼如仪。
太后如旧话不太多却很客气,让宫人扶了姜老夫人起身,又命赐座。待得众人都坐定,她和善地问姜老夫人:“听闻太傅身子好些了?”
“多谢太后记挂。”姜老夫人颔首。
她长了张严肃的脸儿,面上的皱纹更衬得她整个人格外威严。
顾燕时在太后侧旁垂首坐着,忽而感觉姜老夫人的目光睃到自己面上,就下意识地抬了下头。
姜老夫人与她目光相触,长叹:“那些事情,委屈静太妃了,太妃恕罪。”
顾燕时垂首:“老夫人不必挂怀。”
太后一哂:“哀家看你那些日子都不肯露脸,就想你该是个明白人。罢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让太傅好生安养。还有他那个侄子……”
她言及此处,目光清凌凌一刮,姜文柏的妻子身上骤然一冷,离席跪地:“太后恕罪!”
太后神色淡然:“你是女眷,哀家原不想说你,可你那些日子撺掇着妯娌一同没日没夜地跪在外头,名为求情,实则逼迫。今日哀家把话给你说明白,等过了年关,你家那些行事糊涂的男人自然都会担上罪名,姜文柏的官位也留不住。你们夫妇日后便在家里好好修身养性吧,别再糊涂得成双成对。”
“太后……”她脸上一慌。
姜文柏官位不保一事家里虽早与她说过,可现下由太后亲口道来,仍让人心惊。
她一时想要争辩,但刚一张口,姜老夫人一记眼风扫过去,就令她把话都咽了回去。
太后缓了一息:“罢了,过年,不说这些不乐的事情了。”
语毕她摇摇头:“你们去吧。”
姜老夫人这便起了身,领着一众儿媳、孙媳一道告退。太后神色浅淡,不再多言一字,待她们尽数退出殿外,目光复又落在顾燕时面上:“姜家服了软,你日后的地位便算稳了。”
顾燕时微愣,不知太后缘何突然提这个,只得低头应道:“是。”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太后打量着她,有些意外。见她满目茫然,好似真没什么打算,更觉得心情复杂。
她应是不知皇帝来问安时说过什么。
而她自己也没想过什么。
这份复杂在心底蔓延了半晌,她忽而想笑。无声地一喟,暗叹苏曜倒比先帝眼光好。
只可惜,孽缘终究是孽缘。
先帝那个老混账若是早死个一年半载的就好了。
.
是夜,宫中欢庆至天明。
顾燕时在守岁一事上总不在行,熬过子时就已觉得向头上三尺的神明交了拆。再熬到宫宴散去,她回到灵犀馆就睡了。
但她心里挂着事,这一夜睡得都不安稳,翌日转醒得也早,坐起身就唤:“兰月!”
兰月打帘而入,顾燕时含着笑踩上木屐:“快些帮我梳妆吧,今日可该回去看看爹娘了。”
“诺。”兰月笑应,即刻招呼宫女们进来。房中在一团喜气里忙碌了一阵,顾燕时收拾停当直顾不上用早膳,草草地掖了一块酥点就往外走。
走出灵犀馆的院门,她再度叮嘱兰月:“我和陛下的事情,可不能与爹娘提!”
“知道了!”兰月无可奈何地福身,继而揶揄她,“从昨晚到今日,姑娘都提点奴婢百八十遍了。奴婢记住了,绝不多言一个字!”
顾燕时被她说得讪讪,低了低头:“别嫌我烦。我是……我是自己心虚。”
她边说边挽住兰月的胳膊,压低声音,恹恹叹气:“爹娘若知道了,必定对我很失望,对不对?”
兰月看看她:“奴婢倒不这么想。”
顾燕时拧眉,兰月攥住她的手:“主君和主母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姑娘进宫的时候先帝都那把年纪了,他们也清楚。如今陛下比姑娘年长五岁,倒正是般配的年纪。”
说及此出她也压了压声,小心地给顾燕时出主意:“若要奴婢说,这事瞒也瞒不了一辈子。不如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或许……”她顿了顿,“或许他们更放心了呢。”
顾燕时心头轻轻一栗,一时似有动摇,最终还是摇头:“不行,你帮我瞒着,一个字都不许提。”
“好。”兰月拖着长音,应得郑重。顾燕时一贯对她放心,见她应了就不再多言,行至宫门处就上了马车,直奔顾宅。
她们离宫太早,赶至顾宅门口时,天色也才刚刚大亮。
清晨和暖的阳光穿过冷雾照耀下来,顾燕时抬手叩门,房门很快开了。
她定睛,眼睛一亮:“许伯伯!”
“快去。”门房立即回身吩咐小徒弟,“去请夫人出来!告诉她,姑娘回来了!”
话音刚落,次进院门中就已有声音响起:“不用去了,来了。”
久违的温和声音在顾燕时心头一触,她定睛之间几乎热泪盈眶。顾夫人疾步迎出来,她拎裙跑进去,险些没刹住脚,与母亲撞了个满怀:“娘!”
顾夫人眼眶顿时也红起来,扶住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好半晌才说出两个字:“都好?”
“嗯!”顾燕时连连点头,“都好。太后……太后很喜欢我,封我做了太妃。”她说谎说得冠冕堂皇。
顾燕时嘴角有了几分笑意:“那就好。你爹念了一路,又急着见你,又怕看到你过得不顺……今日一早你有个朋友过来,也说你过得还不错,他这才放了些心,不然我看他连早饭都没心思吃。”
“朋友?”顾燕时滞了滞,继而觉得该是住在隔壁的林城。
顾夫人边领她往书房那边去边笑道:“他们下棋呢,你和他们一道坐坐吧。我去做饭,做你最爱吃的面。”
“好。”顾燕时点点头,乖巧地跟着母亲一并迈过书房的院门。再步入房门,她就听到了父亲的笑音:“你这棋,刁钻。”
她含笑抬眸,一声“爹”刚至唇边,眼前骤然一震:“陛——”
“……鄙人过来坐坐!”苏曜扬声,气定神闲地立身一揖,“太妃安。”
第66章 明暗
顾燕时噎声,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苏曜神情坦荡地回看。
顾元良与顾云氏相视一望,顾云氏连忙招呼二人:“快坐,快坐。”
顾燕时一时间尚未回神,苏曜已气定神闲地坐回去,扫了眼棋盘,又落下一子。
顾云氏再度向顾燕时道:“我去给你煮面。”
顾燕时忙道:“那我来帮厨!”
苏曜抬眸:“我也帮厨。”
顾燕时吸气,刚迈出的脚撤回来,转头看向他:“……算了,我还是陪爹爹待会儿吧。”
“歇着吧。”顾云氏笑笑,语毕就自己走了。
顾燕时禁不住地瞪苏曜,可他依旧笑得云淡风轻。顾元良似乎并未察觉什么,凝视着棋局,倒也没忘了与顾燕时说话:“阿时,来,跟爹说说,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都挺好的……”顾燕时难免心虚,低着头走过去,坐到棋桌一侧,“太后……很关照我,封我当了太妃,我素日过得顺心,还养了只小猫……”
顾元良闻言看向她,盯了须臾,露出欣慰。
他缓缓点头:“那就好。自你进宫,我和你娘心里总不安生,怕你吃亏。”说着又扫一眼兰月,“兰月也都好?”
兰月原候在了房门处,听得问起她,上前一福:“都好。奴婢与姑娘素日相互照应着,没什么过不去的事。”
顾元良复又点头,一颗黑子却捏在手里,久久未落。
再开口时,他眼中多了些惑色:“别嫌爹爹多管闲事,爹这回来旧都,听说了些事情。”
顾燕时心中蓦然一紧,勉强定住神,问他:“何事?”
“就是……”顾元良一时沉默似在斟酌如何开口。俄而扫了眼苏曜,摇了头,“罢了,让我先与林公子将这盘棋下了,我们晚些再好好说话。”
林公子?
顾燕时睃一眼苏曜,出言试探:“林城?”
“嗯?”苏曜回看,意有所指地问她,“有事找我二弟?我喊他过来?”
“不必……”顾燕时抿唇,即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上次托他帮我寻了本书,到现在他也没给我,不知是不是忘了。”
苏曜一笑:“许是忙吧。我听他说,无踪卫近来又不知与江湖上的什么人斗了起来,差事颇多,忙得他脚不沾地。”
他这般说着,顾元良手里的那一枚黑子终于落下去。
落定后他又定睛看了看,继而后知后觉地发觉他们再闲谈,便笑一声:“怎的与江湖上还有瓜葛?”
“一些陈年旧事。”苏曜薄唇微抿,温和颔首,“我并不在无踪卫,也不大清楚,只听我弟弟提过两句。”
说罢他也落下一子,口吻随意地道:“顾先生做五湖四海的生意,也见过不少江湖人士吧?”
“哪有什么五湖四海。”顾元良嗤笑摇头,“我们也就勉强算得个小商小贩,有几间药铺,都在苏州。见的人也都是苏州的本分百姓。若说江湖上的人啊……”他凝神想想,一喟,“我听说有同行做过他们的生意,说他们净爱要些稀世好药。赚得是多,可那些人打打杀杀的,打起交道心里总归不安生。”
“也是。”苏曜一哂,目光不经意地从他面上划过,“先生怎的没想着教太妃打理这些生意,倒让她进宫了?”
顾燕时闻之,困惑地皱了下眉。
她觉得这样的探问听来奇怪,不懂他为何从不曾问她这些事,却跑来问她爹。转念又觉得倒也不足为奇,因为他与她之间是有许多别的话可聊的,与她爹却不熟。
不大熟的人硬找话题来谈,听着多半就是这样牵强吧。
顾元良苦笑:“你当我不想?可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比不得你们勋爵门户。她啊,从小生得就讨人喜欢,几位父母官都早早地就看上了她,想将她送进宫去。这我能说什么?”
言及此事他一声叹:“我和她娘为了阻住此事,又是走关系又是送钱,连药铺都送出去两间,可是胳膊实在拧不过大腿。好在嘛——”他复又落子,神色间有了几许欣慰,“吉人自有天相。她进宫不久先帝就驾崩了,现下眼瞧着后半辈子也能顺遂。我们当父母的想想,这倒也好过劳心伤神的打拼生意,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苏曜含着笑一言不发地听,见他落子,也落下一颗。
顾元良忽地一拍额头:“倒还忘了!”他笑对顾燕时说,“爹还给你带了几道你自小爱吃的点心来。”说着就招手唤兰月,“走,跟我去房里取一趟去。那东西不禁放,路上已耽搁几日了。”
“诺。”兰月噙笑福身,就随他一道走了。房里倏然空荡下来,顾燕时竖着耳朵凝神静听,等他们走远了,一把拽住苏曜的衣袖:“你来干什么呀!”
“怎么?”他挑眉,“不让见岳父岳母啊?”
顾燕时瞪眼:“什么岳父岳母!”
“哦。”苏曜认真地算了下辈分,“外公外婆?”
顾燕时:“……”
“哈哈哈哈。”他看着她的脸色,幸灾乐祸地站起身,边踱向书架边摇头,“不气你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目光落在书架上。
顾宅的这方院子与一应家具都是户部一手操办的,但架子上的书却是顾家原有的书。他状似无所事事地扫过书脊,从书名看大多都是些医术药书,也有寥寥几本史书政书,看来却也寻常,瞧不出什么异样。
苏曜于是没有多作停留,很快就坐回了棋桌边,问顾燕时:“有茶吗?”
顾燕时冷脸:“没有!”
“干什么啊——”他悻悻,“我又没惹你。”
她冷然瞪他:“还说没惹我!”
她难得回家一趟,他非此时过来,她都不好跟爹娘多说话了。
苏曜撇嘴:“我一会儿就走。”
她还瞪着他,他端着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与她对视,她很快就绷不住了。
她想起他那日坐在秋千上说的那些可怜兮兮的话,觉得自己在欺负人,无声一喟,终是站起身:“我去沏茶。”
“多谢。”苏曜轻哂,待她起身离开,他探手摸入棋盒,拣出颗棋子,藏于袖中。
顾元良取点心回来得很快,小半刻的工夫就回到书房。兰月随在他后面,手中提了数个打在一起的油纸包。
前后脚的工夫,顾云氏也煮好了顾燕时爱吃的面。
面是苏氏的,拢共煮了四碗,配以各种浇头。顾云氏带着两名婢子一并将面端进来放到桌上,苏曜却没等她开口就站起身:“在下要先告辞了。”
顾云氏一怔:“吃些再走吧。”
“不了,实在是有事。”苏曜笑道,“实不相瞒,今日原有同僚大婚,若非正巧路过,都不得空进来拜访。若再晚上一刻,就赶不上吃喜酒了。”
顾云氏了然,便不再劝,只嘱咐顾元良:“你去送送?”
“好。”顾元良点点头,朝门外一引:“请。”
“有劳了。”苏曜微笑,从容不迫地与他向外走去。顾燕时见他走了,心下一松,想起爹爹方才欲言又止的事情,心弦又再度绷起来。
爹爹方才的样子,分明是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
她已大致猜到了他要问什么事。
.
顾宅大门处,苏曜与顾元良道别后就上了马车。马车在顾元良的注目下驶向南边,驶出很远才连转了两道弯,拐向皇城。
复行约莫半个时辰,马车驰入皇城,停在了宫门口。苏曜信步而入,到宣室殿前挥退了迎上来的宫人,独自入殿。
林城如料已候在内殿,见他进来,嚯地站起身:“陛下是不是疯了?”
苏曜挑眉:“舅舅听到这话又要揍你。”
语毕提步走向御案。
林城却全然顾不上礼数,几步走到御案前,与他争辩:“若这一家子真不干净,陛下这般去了,未见得能全须全尾的出来,到时候……”
“放心,一根头发都没掉。”他轻松而笑,手探入袖中,取出一个银质小匣。
小匣呈圆形,只一寸宽,样式扁平,上有银扣。苏曜的手指在银扣处一按,盖子弹开,里面的几件东西呈现出来。
苏曜垂眸凝视:“茶叶、棋子,你去看看产自何处。还有,我去的时候看到有人在院子里煎药,似是顾元良喝的。想法子弄些药渣出来,看看是什么药。”
林城接过银匣,手指在茶叶上一捻:“西湖龙井举世闻名,苏杭一带因离得近,富庶人家尤为爱喝,不足为奇。”
语毕他顿了顿:“余下的,容臣细查几日。”
“不急。”苏曜颔首,“顾宅附近可安排好了?”
林城点头:“周遭住户、守卫、商贩皆是无踪卫的人。这几日盯下来倒没见有什么异样,顾元良一心只忙着盘个铺子继续做药材生意,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无踪卫也已盯住了。”
“有劳了。”苏曜缓然,林城垂首沉默半晌,复又道:“陛下别再这样任性行事了,倘若真有什么……”
“倘若真有什么,朕想让他们觉得朕已为静太费神魂颠倒。”他噙笑,倚向靠背,迎上林城的疑色,续道,“若她真是一颗棋,后面必有更深的算计。我依他们所愿走,他们就不必铤而走险。若让他们觉得这颗棋没用,事情才真的难料。”
林城眉心微蹙,知他所言有理,也仍觉心里不安。他踌躇片刻,问:“陛下到底是什么打算?”
“自然是想把尉迟述挖出来。”苏曜轻笑,“擒贼先擒王。咱们跟他们这样缠斗不是办法,若能打听到尉迟述的下落,朕即刻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