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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衍阖目靠坐着,闻言,面容深静。
王室颠覆,方才止戈散马,朝中确实有诸事亟待整治。
然而片刻之后,池衍却只淡淡一笑,可有可无“嗯”了声。
豫亲王年轻时为一代武将,尔后弃武从文,更是极具声望,自有能力稳持朝野。
但政权新建,他在这笼络人心的关头离身而去,由得旁人来把持,倒像是有意拱手赠贤。
不过锦虞自然是不懂的。
只是见他这般若无其事,便抬眸狐疑瞅了他一眼。
沉默一息,池衍云淡风轻:“我有分寸。”
略勾了薄唇,两指又捏住她鼻子,“还不是答应过你会尽快回来,怕笙笙等着急了。”
面对他的调侃,锦虞这回却是没有羞避。
杏眸一瞬不瞬凝着他,难得有几分小正经。
似乎是经过深思,她才认真问道:“阿衍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从一开始,他出现在朝晖殿带走她,又因她害怕陪在昭纯宫,到后来领兵在外还念着她饮食冷暖。
他总是将她护得很好,仿佛一点尘土都难再落她肩膀。
每回他倾尽温柔,她都又是情窦萌动,又恍惚置身梦境,莫名觉得这一切,像是她从前所有的期冀。
但即便锦虞对他有种一见如故的契合,却是没有半点甚久难忘的记忆。
故而她时常觉得,和他相识以来的这段日子,极不真实。
山间的石子路不太平稳,坐在车内的人随之轻微颠簸着。
池衍目光垂落她微仰的脸庞,粉嫩清透。
那双深邃的眸子,好似一眼便将她所有的情绪看了个透彻。
前辈子的事,对她来说只像是阑珊昏影下的薄雾。
但他是清楚想起来了的。
“因为……”
俊眸平静相凝,池衍低声恍若自语:“哥哥想把这一生都弥补给你。”
曾经和她拥有过的,不管甜的苦的,她不记得没有关系,他会始终铭刻于心。
亏欠也好,遗憾也罢,这辈子,他想成为她永不寂灭的温暖。
锦虞懵懵的,懂了,又好像不懂。
困惑着,却也没再追问,慢慢窝回了他怀里。
……
马车驶出西山,又过两城,抵达郢都时,已将近申末。
从东陵王城去往东楚边界,郢都是必经的城池。
且当下即将入夜。
若是往常,他定是马不停蹄赶路,无心浪费时间。
但现在带着锦虞,小姑娘总是经受不住日夜折腾。
何况路上只有些糕点,怎么也舍不得她吃苦。
故而池衍便命御马的手下驶入城中,在此宿上一晚。
郢都繁华炫目,乃东陵最为热闹的城州之一。
日暮西沉后,灯焰如昼,宝马香车,但清江绵延,也不乏依山傍水的秀丽风景。
一入城中,马车便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缓了下来。
撩开帷帐,锦虞整个人都伏在了窗牖上。
她左观右探着外边的一景一物,还未下车,便已然兴奋展颜。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出宫。
初见宫墙外的都城,街巷上的一切都觉得有趣得紧。
各色摊铺馆肆,灯照如昼,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新鲜。
夜风掠来,呼吸间香满盈鼻。
“那个好像很好吃——”
锦虞忽而雀跃地指向一处,杏眸中好似有星河闪烁。
见她就差跳下车去,池衍将人拉回来,合了窗。
在小姑娘不舍又怨念眼神下,他眸底笑意如许:“到客栈换身衣裳,再带你出来。”
闻言,锦虞方才想到自己狐氅里穿的还是宫裙呢。
她瞬间便再绽了笑:“好呀!”
映月楼,是城中至大且最为华贵的客栈。
似乎是有人早已事先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他们一来,便有侍从领他们到了最舒适清静的上等房。
不多时,有丫鬟送来衣物,而后便再无人来打扰。
房间宽敞明亮,绣帘垂花。
床榻桌椅皆是古色古香的雕花檀木,淡香充盈。
连扇梅兰松柏织锦屏风后。
锦虞褪落身上华美的宫裙,小心展开方才丫鬟送来的衣裳。
是一件齐胸的绫缎襦裙。
方才瞧见郢都长街上的姑娘,似乎都这么穿。
锦虞展臂,将襦裙提高,垂眸观赏了起来。
广袖上衫月白微粉,裙裾渐融浅紫,其下一层裙摆绣缀孔雀翎,其上一层飘逸的轻纱点网银线。
这衣裳显然没有宫裙华丽矜贵。
但清新雅致,别有当地特色,看上去又灵又仙。
此时屏风前,池衍抱臂静站着。
悬壁的灯盏洒下清光,将小姑娘婀娜娇俏的身影投在屏风上。
看出她提着裙子左右半天不穿。
池衍慢条斯理问了句:“会穿么?”
小姑娘的影子在屏风上一滞。
他唇边挂着笑痕,嗓音透着慵懒的味道:“不会的话,哥哥来。”
一听这暧昧的语气,锦虞瞬间心捶如鼓。
手忙脚乱将衣裳往身上套,“会、会的……”
隔着屏风,仿佛都能猜到那人此刻的笑容。
明面上温柔善意,却总有那么一点儿不怀好意的意思。
锦虞双颊微微绯红,低头飞快提拢裙裳。
虽是头一回穿民间的服饰,但也没那么难明白。
最后,浅粉丝绦在饱满上方缠绕一系。
便欲露还隐地,将那玲珑身段描勒得隐约朦胧。
未多久,锦虞便出来了。
一踏出屏风,就和那人正面撞上。
乍然入目,池衍眸中一缕惊艳的光烁过。
锦虞垂眸摆弄了下裙摆,“好看吗?”
她一头乌发半披身后,发髻两侧别着珠花流苏。
搭配这一身,已全然不见公主的娇贵,倒颇有温婉仙气的味道。
目光静静流淌过,池衍点头,如实道:“好看。”
锦虞弯了唇,秀靥娇美明亮。
上前主动拉住他,“那我们快走吧!”
她迫不及待得,宛如在金丝笼中囚了半生的小娇雀。
池衍笑一笑,反握住她的手,一并走出客房。
……
夜幕已至,城中华灯斑斓,香车不息。
今夜似乎是有什么节庆,街衢笑语喧哗,格外热闹。
锦虞随步在人群之中,东张西望,分外欢脱。
若不是一只手被那人紧紧牵着,她怕是早已蹦出老远。
这时,有一对夫妻相携经过,丈夫怀里抱着稚童。
那稚童手里捏了串蜜色晶莹的红果。
视线随着那红果飘去。
锦虞微一舔唇,回眸看向后一步那人:“我也想吃那个,那个蘸糖的果子。”
小姑娘莹润的瞳眸中满是期盼,竟是比孩童要馋。
池衍含笑,牵她往街边邻江处走去,从小摊贩那儿要了串糖葫芦。
一块银子丢入褡裢,池衍自架上取下一串,递给边上那人。
心心念念的糖葫芦到手。
锦虞咬了一口,唇齿间随即便有甜腻的蜜味渲染开来。
神情一瞬欢跃如孩童,“唔,好甜。”
她抬手,将糖葫芦喂到他唇边,示意他尝。
池衍俊眉轻扬:“你吃。”
也不多劝,自己再咬了口,锦虞笑眸如蜜糖剔透。
而后瞥见什么,立马满目新奇,便又要拉他过去瞧。
江畔坠悬花灯百盏,光辉映彩。
有不少妙龄女子结伴桥下,水面飘满了绚烂的荷灯。
锦虞拉着池衍走近,在江边不远处百般好奇地举目眺望。
男人月白锦袍清贵俊然,风华夺目。
少女秀雅襦裙仙姿玉致,娇俏脱俗。
两人并肩站在江岸边,入目便是一双玉人迎风而立。
盈盈灯焰流转之下,有如神仙眷侣一般。
引得行人都不由地驻足观看。
锦虞眨了眨明丽的杏眸,“她们在做什么呀?”
旁边贩灯的摊主听见,刹那从痴呆凝眸中回过神。
他笑吟吟上前两步:“小娘子可是方来郢都?今夜是城里祭祀玄女的日子,姑娘们都会先来此处放一盏荷灯,再到玄女祠去祈愿,据说如此啊,最是灵验!”
锦虞眸中泛起惊奇的亮光,“祈愿?祈什么愿啊?”
那摊主嘿嘿笑答:“什么愿都成,但姑娘们大都是在求伴侣,求子嗣!”
闻言,锦虞不知想到什么,双颊不自觉便晕了抹娇红。
安静伴在身旁的那人,突然从容问道:“想放么?”
锦虞杏眸漫然低转,点了点头,“嗯。”
话音落下,她唇角微抿,掩耳般轻轻补了句:“反正……求什么都行。”
池衍展眉浅笑,好似伴了清风温存。
买下一盏荷灯,带着她到桥下江边人少清静的地方。
锦虞蹲下来,将未吃完的糖葫芦给他。
而后接过荷灯捧在手心。
她学着方才瞧见的那些姑娘们的样子,小心俯身。
双手轻轻往前一送,躺在掌心的荷灯便随着和缓的江流慢悠悠飘了出去。
望着夜色深澜的江水上,灯芯的那一点光焰渐渐远去。
锦虞莞尔一笑,双眸如玉纯净。
侧目看向那人,正想要说些什么。
便见他俊眸暗锁幽然,带着深意牢牢凝固于她。
锦虞愣住,瞬间陷入他眼底深幽。
只听他语色低沉,缓缓说道:“我生来便就与杀戮为伴,若非先帝,大抵这世间都不会有我。”
从未听他说起过自己,锦虞怔怔与他对视。
见他薄唇略勾弧度,像是嘲弄,又像是无奈,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江风吹扬他衣发,碧水光华映入他瞳心。
池衍目光讳莫如深,“从前只觉得了无牵挂,便是哪天葬身沙场,不过生死而已。”
顿默片刻,他温热的掌心覆上她侧脸。
池衍一瞬不瞬凝视着她:“后来见着你,又想起了些事情,才发现,活着,很是不错。”
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没有浴血的豪情,没有冷酷的声威。
在那双桃花迷离的眼眸中,淌尽澄明和温柔。
心事深深浅浅,幽思千回百转。
晶眸似有粼粼波光,锦虞连声音都缥缈了:“阿衍哥哥……”
他话中深意,锦虞并不十分明白。
但心却不由自主地为他百感交集。
这一刻,好似旁的万物皆为虚影,尘世喧嚣都隔绝在外,天地间只余他们二人。
池衍合眸,轻轻一笑。
片刻之后再睁眼,他眼底恍若凝聚了世间所有的光与暖。
用那般柔软而清宁的语气。
对她说:“哥哥并非什么良善之人,生死祸福都无所谓,但如果卧榻之侧,是你,那我希望,可以永远都有来生。”
仿佛有几多牵念凝注在他的目光,揽尽岁月里的柔情。
锦虞不知为何,眼眶顿时蒙了水雾。
那些瞬间如潮涌上心头的情绪,是她的,又好像不是她的。
眼下他们蹲在江边,互相对视,如同逆了光影一般。
他轻言温语的每个字,都化成春风从她心上抚慰而过。
忽然之间,锦虞莫名觉得,自己所有的遗憾都烟消云散了。
虽然她也说不出,自己有何憾事。
等锦虞从那奇异的心绪中缓过神。
那透粉双颊上已是清泪流淌,纤长的羽睫沾湿晶莹。
池衍神情微动。
他突然吐露一番心声,到底是这辈子太在意,想听她亲口说,愿意跟着他,似乎那样才能让他安心。
但现在,似乎又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池衍挑一挑眉,“哭成这样,是故意想骗哥哥哄你?”
手里的糖葫芦移过去,轻轻在她唇瓣碰了碰。
他微微噙笑:“来,张嘴。”
旖旎夜色间,他又复一身风流从容,笑意如许。
方才有些伤怀的情绪早已不着痕迹地敛去。
锦虞没去咬,垂眸沉默着。
低低出声:“你是。”
池衍眉目安静地看着她,“嗯?”
眼睫轻颤抬起,锦虞抿了抿唇。
那哽咽的声音有些赌气:“你是良善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笙笙刚意识到阿衍哥哥可能是个斯文败类,又被忽悠进去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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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祈愿
说这话时, 她长长的睫毛上还坠着水色。
眸里的倔强直至眼底最深处。
与她双目一触,纵使透彻她心思几何。
池衍还是难以察觉地愣了一愣。
锦虞眼睛红红的。
那尚含哭腔的声音带着执着:“阿衍哥哥很好,你不要贬低自己。”
她吸了下鼻子, 一眨不眨将他凝住。
微微嗔道:“还有,你要好好的, 不可以无所谓。”
看来小姑娘对他那般言辞很不高兴。
静默片刻之后,池衍哑然失笑, 点了头:“嗯, 还有吗?”
见他如此顺从, 锦虞这才不生气了。
忸怩低头, 盯着自己脚尖。
声音如江面波光渺茫,轻轻地:“……我喜欢跟着你。”
她浓睫半垂, 低敛半露的脸庞透着温软羞意。
池衍似乎是反应了下,一缕笑痕渐渐浮现唇畔。
而后,他语气似真似假:“笙笙说什么, 没听清。”
锦虞闻言觑了他一眼。
懵懵懂懂地, 红着脸又说了遍:“我、我喜欢跟着你。”
她杏眸潋滟, 双颊绯若烟霞。
在朦胧江夜里, 楚楚娇柔得像只稚嫩的小白兔。
池衍眸中笑意深浓, 慢慢倾身凑近她, “再说一遍,好不好?”
方才意识到他兴许是故意的。
锦虞咬咬唇, 小声咕哝:“你明明都听到了……”
目光停留在她沾着蜜糖晶色的唇瓣。
池衍眉梢尽是柔和,“嗯。”
他毫不掩饰地承认。
锦虞娇嗔嘟着唇,下巴倏然抬起:“那你还唔……”
话还未出口,声音便被那人猝不及防吻下的唇堵了回去。
晶眸瞠大,锦虞几乎忘记呼吸。
当下只能感受到他柔软的含吮, 和轻呵间清冽如水的气息。
不过这回并没有那般交缠炙热。
他只是浅尝辄止,将她娇嫩唇瓣上的蜜色吮舐了去,便从容离开。
池衍看着她,舌尖回味般舔了下嘴角糖渍。
轻哑蕴笑:“这么甜。”
听罢他意味深长的语气,锦虞脸蛋瞬间红成瑰色。
蓦然回神,她慌慌张张地往四周扫视了一圈。
好在大家都聚在另一头,桥后偏静无人注意。
锦虞舒下口气。
含嗔带怨地瞅着他:“有人……”
然而那人却只是抬手轻轻抹去她眼角泪迹。
心安理得扬着唇:“哥哥情难自禁。”
锦虞羞赧得脸颊又烫了几分,轻纱襦裙衬得她越发娇美可人。
池衍笑了一笑,拉她站起,将糖葫芦递过去。
而后他们手牵着手,走过拱桥,去往玄女祠的方向。
方才在江边那始料未及的一场倾诉,好似融入了他们的血液。
许多感情,已是不言而喻。
……
毕竟是祭祀玄女的日子。
除却江边放荷灯的,便属玄女祠近邻最为人满为患。
一路上大摊小铺,行当各色,什么都有。
锦虞拖着那人的手,这处停一停,那处看一看,喜上眉梢。
吃完了糖葫芦,嗅到周边飘来的香味,便又雀步过去,见着路边摆的每一摊,什么都想要尝尝。
池衍也不催,任她拉着自己走走停停。
悠闲笑看她不亦乐乎的样子。
于是玄女祠还未走到,池衍手里已拎了大大小小的油纸包,都是那小姑娘眼馋的玩意儿。
直到买了只香喷喷的烤地瓜,锦虞才安稳下来。
一边被他牵着走,一边低头咬着吃,兴许是玩累,饿了。
她哭过后的眼睛尚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红。
乖巧咀嚼,便显得特别惹人娇怜。
“那边有人守擂十轮了,咱们快去看看!”
耳边话音飞夺而过,锦虞循声望去,只见不少人群朝着某地围聚过去。
见她饶有兴趣地昂头望着,池衍温声:“想去?”
锦虞点点头,俏然弯眸:“好像很热闹。”
初临民间,她万事皆惊奇的模样倒是有趣。
池衍轻轻一笑,便牵着她举步而去。
他素来喜静,但今夜本就是陪她玩闹的。
何况只要这小姑娘欢喜,他是没什么紧要。
在离玄女祠两里路之远的地方,搭了个三阶高的简素方台,称不上雅致肃穆,但颇有仪式感。
台后灯盏灿烁屏照,映亮一块竖靠着的牌匾。
其上龙飞凤舞着“以文会友”四个大字。
台前聚满了看戏的群众,接二连三地在欢喝呐喊。
锦虞欢喜迎上前,然而她个子娇小,在人群后,视野被尽数遮挡。
踮了踮脚尖,也瞧不甚清。
她无比好奇地晃了晃那人的手,“阿衍哥哥,他们在玩儿什么呀?”
池衍将目光收回,低头笑看她:“飞花令。”
闻言锦虞眸中一瞬露出惊喜。
她正想说什么,便见一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灰头土脸下了台。
想来是刚输了个无地自容。
“可还有义士攻擂?”
这时,有粗沉的声音自喧闹中响起,“倘若无人挑战,那这三柱金檀香可就归这位殷姑娘得属了——”
锦虞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巴巴问道:“那是什么香?”
旁边跟着起哄的男子回眸看了一眼。
眸光瞬间惊亮。
见是个清绝的小美人,他便欣悦地搭话解答:“姑娘有所不知,那金檀香是西元寺开了光的,每年只出这么三柱,若是得了这香,再上玄女祠拜祭,所祈之愿无不灵验,故而大家伙都争抢着要,不过这香多少金银都求不来,只赠予比试的胜者!”
锦虞踮着脚,耳朵在听,视线却始终往台上张望。
她恍然“哦”了声。
那男子上下端详了她片刻。
郢都漂亮的女子不少,却从未曾见过如此盛世清颜,容貌身姿皆是极品。
近乎看迷了眼,他不由堆起笑容:“姑娘……”
方想出声,便蓦然间撞上那人剜来的清冷目光,凌厉似刃。
男子陡然一激灵,这才注意到那姑娘还牵了个男人。
矜贵凛然,一看便知惹不起。
竟是被那人的斜眸一瞥吓得再不敢吱声。
男子忙不迭安分回过头,又是可惜小美人已名花有主,又是暗自平复着胆颤的心跳。
便在此时,台上的老伯复又扬声问了遍:“可还有挑战之人?”
锦虞“啊”了声。
挥了挥捏着烤地瓜的手,笑应:“我来——”
乍听这清灵如雀的话音,总算还有人应战。
全场皆瞬息默声,注目朝发声处望去。
当她是起了玩心,池衍俊眉轻扬:“这行酒的游戏你也会?”
虽没玩过,但飞花令不过是玩弄辞藻罢了。
锦虞秀眸一眨,盈盈笑颜里露出几分调皮:“我想要那香。”
池衍笑而不语,眼梢勾着纵容的弧度。
牵她往台上走去。
在众人惊叹的唏嘘中上了台,锦虞这才看清台上的情景。
有一精神抖擞的老伯提着铜锣站在擂台正中间。
而她的对面,是一位妙龄女郎。
那女郎黑发垂落,部分编成彩色长辫。
一身镂金百碟紫袄,腰畔别柄牛皮鞭,英美如秋蕙披霜,神情间有几分傲慢。
她身后随着几名莽汉,皆是魁梧壮实。
对方的气势甚是凌人。
锦虞沉默了下,下意识往那人身后微微躲了一躲。
见她如此,池衍觉得有趣,低声:“怕了?”
锦虞抿了抿唇,悄悄贴近他耳边。
颇为正经地问:“倘若她输了,不会要叫人打我吧?”
池衍不由好笑,勾了薄唇:“哥哥在,谁敢欺负你。”
听得此言,锦虞便觉安心无比,笑容轻绽,脑袋乖顺点了一点。
大抵是接连十余轮守擂,已无人再敢战,却又出来两人,见他们还在不以为然私语,心里不甚爽快。
那女郎没好气冷哼道:“少磨蹭!七字循序,你们谁来?”
比个诗词歌赋而已,锦虞倒也不觉畏惧。
方要开口,却听男人先淡淡出了声:“我。”
话语一噎,锦虞愣了下,侧目看向边上那人。
惊诧间还夹杂着担忧:“阿衍哥哥……”
然而池衍只若无其事一笑。
那女郎似乎也有些微怔住。
望着对面风华俊逸的男人,她不由泛起打量的目光。
管事的老伯闻言敲了几声铜锣。
眉开眼笑放声道:“那接下来便是这位公子和殷姑娘比试七字循序,守为主,攻为客,主尊宾敬,客方先行!”
老伯将手一抬:“公子请——”
池衍剑眉微挑:“前辈此言差矣,市井之乐,无非贪个闲字,以尊礼论之,岂非无趣?”
那老伯显然也是学识颇深之人。
突然被他这么一驳,愣愣之下竟一时半句话也答不上。
随后,池衍笑意从容:“便由守方先吧,莫言在下讨了便宜。”
此话听上去是出于礼让,毕竟先行一方总是占得先机。
但细思一想,这局他就算输了,亦能得人敬佩,但若是那殷姑娘输了,岂不是会将颜面丢得荡然无存?
那老伯心中不禁叹服,这年轻人真真是好厉的心思!
眼下他无从反驳,只能为自己寻个台阶下。
老伯捋捋胡须,笑道:“公子说得在理,那般确实生分了,既是以文会友,便勿需讲究这许多。”
又是回眸,以目相询,“那……殷姑娘先来?”
那殷姓女郎倒是未有受气之相。
依然是那抱臂清高的站姿。
只是她的视线暗凝在池衍身上。
眼前那高贵自若的男人,那平静淡泊的微笑下深藏的心,她似乎怎么也看不透。
半晌后,那女郎徐徐移开目光。
不自觉收敛些许傲骨,淡然道:“随意。”
见她无意见,老伯自然喜笑颜开,复敲铜锣,扬声示意比试开始。
在人群的吆喝声中。
那女郎似是随口说了句:“白日放歌须纵酒。”
池衍散漫接道:“头白鸳鸯失伴飞。”
女郎转了转眸,“一行白鹭上青天。”
手心被捏紧了些,池衍垂眼看向身边的小姑娘。
见她黛眉深凝,像是比自己还要焦灼。
池衍淡笑出声:“中庭地白树栖鸦。”
随之那女郎再来,池衍便淡定如斯再挡。
两人一来一回,次数多了,都记不清已有多少回合。
台下的看客个个是目瞪口呆。
毕竟和先前相比,眼下的比试才是真正的精彩纷呈。
便连锦虞都甚是吃惊,清眸蕴极难以置信。
微仰下巴,一眨一眨地,盯着那人完美的侧颜,手里吃剩一半的烤红薯都凉了。
一开始她还在忧虑,当他常年行军应是鲜读诗词。
却原来,他这么厉害……
飞花令还在继续,台上台下皆是时不时捏把汗。
那女郎的速度慢了下来,“……昔时金阶白玉堂。”
池衍面不改色接了句:“怀古思乡共白头。”
七字循序,下一句该以“白”字压尾才是。
那殷姓女郎张了张嘴,却再应不上来。
她初以为是棋峰对手,不想到后面有心无力,竟是自己望尘莫及。
柳眉紧蹙,敛眸思忖良晌。
最后,她有些不甘地摊了摊手:“行,我认输。”
锦虞眸光陡然转亮。
许是看得心潮澎湃,她憋不住纵声:“梅须逊雪三分白!”
这回答听得那殷姓女郎冷傲的面色一青。
输给那男人她甘拜下风,甚至有几分仰慕的心思,但他身边这姑娘,简直就是在向她挑衅!
不过锦虞却是没当回事,语毕,便娇俏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