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而落到自己身前, 解下披风, 搭到她肩头,拢住。
披风轻薄, 不似狐氅厚暖,但许是残存着那人的温度,玉砖透来的寒凉稍稍驱散了些。
锦虞不由一点点卸下防备, 蜷缩的身子也开始松懈。
但仍是心有余悸。
直到那人再次将手递了过来。
她略一愣神, 如扇般的睫毛慢慢掀抬, 望住跟前的男人。
双眸清澈纯然, 含着水色。
池衍极有耐心, 轻着声:“来。”
他温醇的声线好似春风沁人。
锦虞迟疑须臾, 听话地伸出小手,缓缓放到了他掌心。
手腕的银瓷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悦低响。
目光深凝一瞬, 池衍握住她的手,轻轻将她从地上拉起。
谁知小姑娘腿一软,没站稳,直接往他身上扑了过来。
池衍眼疾手快将人抱住,敏锐地发现她不对劲。
垂眸问:“怎么了?”
双腿虚弱无力, 撞进他怀里后,便被那人有力的臂膀揽住了腰,锦虞这才勉强站稳。
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
锦虞低嘤了声,带着似有若无的哭腔:“膝盖疼……”
虽说先前跪得不算很久,但她在这殿中待了这么多日,且入了冬,玉砖寒气渗人,凉得透骨。
想她大概是一时僵冷,缓不过来。
池衍极轻地拍了下她的头,安抚说:“我背你,好不好?”
见她垂在自己胸前的脑袋点了一点,池衍才反身弯腰。
小姑娘身子又轻又柔,他轻易就将她放到了背上。
殿外陈尸遍野,哪怕没了激战时的嘶吼和刀枪声,但满目的狼藉一看便知,此前这里经历过怎样的大战。
楚军都被扣押了下去,眼下王城之中,每一处都有赤云骑士兵无声驻守。
锦虞搂着那人的脖颈,被他背出朝晖殿。
孤寂的夜风吹来,悲凉刺骨。
她没勇气去看,脑袋垂下去,小脸几乎埋进了他颈窝。
哭过后的嗓音有一点儿娇哑:“……你要带我去哪?”
侧颈流淌着她的呼吸,清浅,但似有一丝怯意。
池衍静思一瞬,温言:“笙笙可以给我指个路吗,你的寝宫。”
他声音柔和好听,和先前在殿中与那玄衣男子说话时,全然不似一人。
锦虞微微抿唇,朝着右边指了指。
过了半晌,她忍不住小声地问:“你是谁呀……怎么知道我小字?”
眸光一动,池衍凝思了下,浅笑道:“我是你皇兄的好友。”
倒也不是诓她,最初那辈子,他和锦宸确实交情颇深。
锦虞本就对他莫名熟悉,也认他是好人,再这么一来,更是觉得他亲近了不少。
池衍稳稳背着她,往她寝宫的方向走。
感觉到小姑娘一直虚浮的脑袋终于放松下来,慢慢枕到了他肩上。
他唇边不由掠过笑意。
穿过染血浑浊的御湖,径直而下,便是后宫。
毕竟是女眷所居,大战发生都逃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躲着,故而这里没什么尸身血迹。
只是不见光焰,凄凉寂静得可怕。
很快便有士兵跑到前路掌灯。
一踏进昭纯宫,便闻得弥漫的暗香。
那满天满地的梅林疏影,仿佛让人瞬间置身另一处截然不同的天地。
借着宫灯微渺的光华,池衍略一环顾。
发现她的宫殿虽和第一世不尽相同,却都是彩石碧湖,繁花照水。
和她一样,清亮、美好,盛绽颜色。
修眸不动声色,烁起淡淡动容的光。
步入内殿,池衍将背上的小姑娘小心放到床榻。
而后吩咐下去准备浴水和吃食。
内殿亮了盏玉珠雕鸾落地灯,烘渲的光晕不甚明亮,却很柔暖。
锦虞靠在床头,越过半透的绣花插屏,明暗交错中望着那人。
他微垂眼眸,正和手下说着什么。
那侧颜轮廓分明,下颌线条清晰完美,恍惚间勾起了锦虞千丝万缕的思忆。
锦虞怔怔看着,一时愣了神,想着自己究竟在何处见过他。
便在这时,那人突然回过了眸。
四目一瞬对撞。
偷窥被发现,锦虞倏地眼神飘忽,又不想心虚得太明显,便没刻意避开视线。
那士兵领命退离后,她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池衍在床边坐下。
小姑娘大抵是从惊吓中缓和了些许,神色倦意浅浅,眼尾还泛着点红,看上去怯糯又娇憨。
他笑意温浅:“冷吗?”
在朝晖殿她手脚都冻得冰凉,锦虞嗫喏着“嗯”了声。
池衍俯身,手指伸向她半搭在床沿的绣鞋,忽然又停住。
抬头看了眼,见她愣愣坐着没有抗拒的意思,才含笑继续脱下她的鞋子。
而后他掀过锦衾,仔细将她的手脚都盖住。
低醇的嗓音和那盏暖光一般轻柔,“我让人去取炭火了,等会儿换身衣裳,再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锦虞看着他,明润的眸子漾着懵昧。
明明他刚出现在朝晖殿时可凶了,可对她却这么好。
想了想,或许是因为皇兄。
放乖下来,她小小地点了头。
而后轻飘飘地发出声儿:“你的名字……是什么呀?”
见她主动和自己说起话,池衍眼底融了笑:“叫哥哥就行。”
话落,微凝的眸光渐渐深邃。
又低缓说了句:“阿衍哥哥。”
锦虞在心底默念了遍,点着头,乖顺轻“嗯”。
羽睫眨了眨,她略含试探地觑他一眼:“你和我皇兄要好,那一定是来帮我们,对吗?”
她说话时小心谨慎,半分从前的骄纵都无。
池衍笑了笑:“是。”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锦虞顿时如释重负。
静敛的面容总算渲开了笑。
目光掠过她娇嫩的脸庞。
小姑娘纤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泪迹,一笑,便泛出光彩晶莹。
池衍情不自禁探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膝盖还疼不疼,要不要哥哥给你揉揉?”
眼前的男人,体贴温柔,又是皇兄的挚友。
锦虞下意识便不再和他疏远。
声调绵软:“好。”
掀开被褥怕她冷,池衍沉思了极短的一瞬。
温绻的声音犹如私语:“那,哥哥伸进去了。”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脸颊莫名一红,锦虞低下头,又说了声“好”。
池衍轻轻一笑,探进被褥,温热的掌心揉捏在她僵冷的膝盖。
殿内慢慢安静下来,锦虞乖乖靠坐着。
身边是男人清隽的气息。
她小手缩在被衾里取暖,膝盖上那人的力道不轻不重,很舒服。
锦虞悄悄抬眸瞥他。
男人的身影沐在那片柔暖的光晕里。
俊面如玉,眉眼间浮出微微动人的暖,和唇边那似曾相识的浅弧。
不知是什么,轻轻掉进她心湖,漾起波澜。
锦虞鼻子突然就一酸一涩的,方收好眼泪的瞳眸不自觉又漫了水雾。
静默良久,池衍视线无意拂过。
便见小姑娘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眼眶晶莹泛红。
他怔住,而后一抹温柔折入瞳心:“哥哥弄疼你了?”
锦虞越发愣愕,想要说什么,却半晌也说不出一句。
最后,只摇摇头。
空着的那只手伸过去,池衍轻缓抹去她眼角的泪,“那怎么哭了?”
锦虞垂眸,轻细微咽着:“就是看到你……有点儿难过。”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池衍眸心一动。
曾经他也不懂,但死过一回,便什么都想起了,明白了所有的心情。
譬如上辈子初见她,和听到铃铛声时,那微妙的心绪。
毕竟第一世,她最是喜欢将铃铛挂在右脚踝,在他身边晃来晃去。
他都不必回眸去瞧,一听便知,是她来了。
而那一次,他亦是死于非命,亦没有守护好她。
深静的眼底烁着不为人知的暗光。
池衍凝住她,嗓音微微含哑:“哥哥想抱抱你,可以吗?”
一句淡淡的话语,藏着多少过往的伤痛,和炽热的深情。
在他幽邃的注视中,锦虞仿佛一瞬陷入了无尽的明暗和冷暖。
这一刹那,只觉得面前那人,恍若一道永不凋谢的光。
良久,她说:“可以。”
怔怔地,但很乖。
深然的桃花眸中,掠过动情的笑意,似水柔和。
池衍长臂揽住那纤薄的肩,将她拥入怀中。
指尖陷入她柔软的长发,丝丝缕缕,缓慢梳着。
锦虞倾着半个身子,偎着他,安安静静埋首在他胸前。
耳边有温热的呼吸传来,“乖,先睡会儿。”
心中微微一动,那温柔的声音,催人欲睡。
锦虞阖上双目,倦意慢慢就飘荡了开。
良久之后,殿内悄静安谧,怀里的小姑娘已经入了眠。
池衍下巴抵在她头上,轻轻摩挲。
嗓音低沉徐缓,浮在夜色里,似是自语。
“笙笙,从前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
经此一战,东宫破败残墟,一时无法修葺。
故而元青将锦宸搀扶到了后宫中的一间偏殿,依池衍的命,召来了何军医。
殿内烛光轻晃,照映着床榻。
锦宸躺在那儿,半睁着眼,毫无动静,宛如一个活死人。
何军医坐在床边,细细替他把脉,老眉不由皱起,隐泛难色。
元青站在一旁,等了许久,也不见他诊断出结果。
忍不住低声问:“何老,这还能救吗?”
又过片刻,何军医松开腕间两指,将锦宸的手放回被褥下。
端详了眼床上之人的面容,满眼疑惑:“你说,他是东陵太子?”
分明一张老气横秋的脸,又是一身龙袍。
元青飞速点头:“将军说的,不会有假。”
这让何军医不禁陷入凝思,但凭借多年诊病的经验,他很快便想到其中端倪。
微陷的眼窝忽而一动,何军医抬头道:“快去将我的药匣拿来。”
“哎!”
元青转头就跑到桌案,抱了那只黄花梨手提药匣回来。
何军医抽开一层屉,取出一只瓷瓶,又让元青去打了盆烫水,而后将瓷瓶中的粉末撒入烫水中。
待烫水成浑浊状,他剪开纱布,浸染药液,敷到了锦宸的面上。
纱布干了凉了,就立刻换。
如此循环往复数十次,终于在锦宸的发际轮廓周边,浮现出一道极其细微的暗纹。
何军医眼前一惊,又是一亮。
他马上从匣中挑选了几匕砭镰,细长不一,沿着暗纹割下那一层假皮,十分专注。
气氛似乎突然紧张了起来。
直看得旁边的元青瞠目结舌,大气不敢出一下。
池衍从屋外踏步入内时,便就见到这番情形。
他无声站在后方,没去打扰。
远远凝望着床榻那人,池衍眼底幽深如染。
他自然记得,那是前辈子,同他一起纵马扬剑的好友。
那时候,这人虽身为东宫之尊,却偏爱快意江湖,笑傲红尘的洒脱,不拘世事得很。
不知今生的他,是否一如往日那般,纵爱游戏风云。
烛火流光中,忽有微闪而过的歉意,掠过池衍深沉冷静的眸。
想到上一世,他们都未来得及相见,便就生死茫茫。
最终那人连在乱葬岗都身首异处,面无完肤。
如今他重活一遭,也算了却一场憾事。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处传来轻微的动静。
何军医舒下一道长长的声,放下砭镰,仔细将那张假皮揭开。
附于脸上的□□揭下,真正的容颜出现眼前。
五官清晰而立体。
即便此刻他神情凝滞,灰暗的双目毫无光彩,却也无损他那轩昂之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哥哥马上会好哒~
苏狗是狗,太子哥哥才是真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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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沐浴
元青张着嘴呆呆站在床边。
这张假面皮全然未有粘撕的痕迹, 附在脸上半点破绽也无,一看便知易容手段极其高明。
又留意到床上那人裸露在外的肌肤,暗沉微皱。
抓抓头发, “何老,这手和脖不会也……”
额鬓随着这紧促的气氛冒出层细汗。
何军医抬起腕背擦按了几下, 正色道:“嗯,再去打盆新的烫水来。”
改容换貌, 身上皮肤亦俱到, 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元青得了吩咐, 便立马提步去办。
转过身, 这才发现立于垂帘处的那人。
他一愣,低呼:“将军——”
池衍拂动竹纹垂帘, 走进内室,步履无声。
见何军医要起身行礼,他虚抬一下手, 示意他坐。
躺在床上的那人, 眉如弦月, 鼻梁挺直, 面容高雅之间隐透英气。
垂眸看了一会儿, 池衍轻声问道:“情况如何?”
目光凝着锦宸那双灰沉半阖的眸子。
何军医低叹了声:“除掉这假皮不难, 只是观其神色,太子殿下兴许是受了药物控制。”
早前便觉他不对劲, 故而池衍未有讶异。
只是剑眉微拧:“怎么说?”
何军医答道:“下官之前替太子殿下诊脉时,并未发觉其异样,可从迹象来看,下官猜测,殿下应是能感知外界, 只是身体无法作出回应。”
也就是说,周围发生的一切他都知晓。
耳能听,鼻能闻,唯独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就如一块有意识的木头,被丢入无尽的深渊。
呐喊不得,挣扎不得,任人宰割。
池衍沉了眸。
难怪他这般出入世俗之人,上辈子会任由摆布。
何军医微露难色,又道:“若真是如此,这般阴毒的药物,大抵是来自西域。”
众所周知,西域盛行蛇蝎蛊毒,怪诞奇药。
虽说地方逼仄且偏远,却是诡异神秘至极。
想来,事情颇为棘手。
眉宇间掠过深忧,池衍肃容问:“可有法子?”
两指并拢,往锦宸面颈经脉探过。
细把一番后,何军医愁色略松:“一时半会儿,下官不敢确定,恐怕需要些时日,不过好在只要按时进喂水食,暂无性命之忧。”
案边一盏烛火,侧映而来的光影深浅幽邃。
池衍面容沉在暗处,低缓的嗓音不容置疑:“不吝任何代价,必须救活他。”
随军多年,见他这般神色便知此事他有多看重。
何军医马上站起,拱手道:“将军放心,下官定当竭尽所能。”
不动声色敛了视线。
池衍淡淡说了句:“辛苦。”
未等何军医言语,殿外快步而来一士兵。
于他身后禀道:“将军,九公主醒了。”
闻言,池衍眉睫下潜静的暗影终于动了动。
他望了眼锦宸,最后交代了句,便回身出离内殿。
屋内复归安静,唯余元青和何军医二人。
没多久,元青换了盆新的烫水回来。
何军医着手配置药粉。
想到那人对这旁国的公主似乎异常上心。
何军医忍不住问道:“将军与那九公主,可是有过什么渊源?”
元青在边上搭手,笑说:“哪儿能呀,将军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就咱们一群老爷们跟着转,怎么可能和人家公主有交情。”
此言确是,何军医也跟着笑了笑。
深夜幽静,惹人不禁陷入思忆。
何军医低头擦拭着手里的砭镰,“想当初先帝将我从太医院调到赤云骑随军时,将军才及束发,没想到这日子一转,竟就过去了十年。”
倒也算是看着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到如今俊傲睥睨的大将之姿。
跟随那人同进同出许多年,元青听罢亦是感慨万千。
语气笃定:“以后,将军绝对是一代明君!”
何军医擦拭的动作缓了一缓,低叹了口气。
“虽说陛下德不配位,可将军若真要夺位,朝中毁誉参半也罢,你可有想过,后世会如何说他?”
身负先帝的养育之恩,弑君篡位,饶是将来至尊高坐,却也是免不了落人口舌。
毕竟天底下,并非所有人都心明眼亮。
何况尉迟亓那方势力尚在,绝少不了手脚。
不过其中意味,元青不甚明白。
想了想,只道:“咱们知道将军的好就成。”
何军医摇摇头,一缕慈笑浮现在他隐有岁月痕迹的脸上。
放下砭镰,取过纱布,也不再多言此事。
“来,帮我将这纱布剪开。”
元青伸手接过:“哎——”
老眸仔细瞧了瞧躺在床上的人。
他的名声,何军医常有听闻。
似是颇为欣赏,“这东陵的太子殿下实乃君子风骨,和那东帝倒是全然不同。”
……
池衍径直回到昭纯宫。
其实从他离开到现在,并没有过很久。
只是没想到,小姑娘这么快就醒了。
他步入寝殿时,灯盏暗暗亮着。
锦虞拥着被衾,将自己裹成小小的一团,缩在床角。
那透薄的鎏金屏风后,暖雾缭绕,已摆好浴桶。
池衍挥退了守兵,踱步过去。
方才手下同他说,九公主是惊醒的,大概是做了噩梦,看到他们很恐惧。
在床边坐下,见她蜷躲在角落,被褥将自己裹得严实。
只露出一双柔软无措的眼睛。
池衍凝着她:“怎么不多睡会儿,饿了?”
望进那人温柔的眉眼,锦虞懵懵回神。
木讷半晌,遮住半张脸的锦衾稍稍放下了些许。
池衍淡淡笑着,往自己边榻轻拍了拍,“过来。”
垂敛的长睫略一颤动,思绪点点回温。
确定是他回来了,锦虞这才慢慢从床榻最角落,挪回到中间。
他指尖如玉温凉,将她睡醒后凌乱在颊侧的鬓发拨开。
娇闺里出来的小公主,自然不似他们见惯生死。
而今突然面对腥风血雨,难免梦魇。
知道她眼下见不得生人。
尤其还是提刀配剑的。
池衍轻声说:“他们都是哥哥的人,来给你守门的,别怕。”
眼底怯意消散了些,锦虞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捏着被褥拉到下巴,露出粉唇。
声音低低的:“我父王母后,还有皇兄,他们在哪儿……”
池衍面上沉静,默然片刻,避而不答。
只道:“战事方休,有颇多公务亟待处理,你皇兄暂时来不了,乖乖等他忙完这一阵。”
说着,低头对上她的目光,“笙笙只要安心待在这儿就好,知道了吗?”
她心里惦记着,但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那便不要去惹麻烦。
锦虞轻抿了下唇:“知道了。”
奖励性地揉了揉她的发。
池衍含笑道:“吃食还在准备,笙笙先去沐浴更衣,身上舒服点。”
锦虞顿了一顿,没有动。
天色早已深重,尤其历过血战,便显得夜晚越发晦涩。
少顷,锦虞小心自墨睫下觑了他一眼,“阿衍哥哥……”
这声轻唤,渲着悠远的久违感,他平静的心底蓦然波澜浮动。
池衍眸光润了深色,看住她:“嗯?”
锦衾里的手指暗暗搅着,似乎是在斟酌。
锦虞垂下眼眸,略一咬唇:“你可以在这儿陪我吗?”
一闭眼就是可怖的景象,她实在是不想孤单煎熬一夜。
可偏偏眼下连个伺候的宫奴都没有,守在外面的兵卫又全是陌生的面孔。
池衍眉梢动了动。
又听她言语温软:“以前,我害怕的时候,皇兄都会陪我的……”
她一句委屈,便能让他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良久,池衍忽而轻轻笑了一下:“哥哥就是来陪你的。”
听他这么说,锦虞悄悄弯了眉眼,仿佛悬吊的心舒了下来。
两指虚捏了捏她软嫩的脸蛋。
池衍佯肃:“快去,否则水要凉了。”
怕他反悔,锦虞忙不迭点点头。
掀开锦被,乖乖踩着小碎步到鎏金屏风后。
在被窝暖了这么久,膝盖已经不麻木了。
但方跑到那处,想到什么,她突然刹了步。
见她背影僵住不动,池衍从床边走过去:“怎么了?”
那人高大的身躯覆住了光晕。
在他面前,她显得尤其娇小,垂着脑袋,就要窝在他胸膛似的。
锦虞扭捏着,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那屏风是用半透的真丝纯帛铺展而成,其上以金箔细描淡绘鸾凤轮廓,根本什么都遮挡不住。
她的寝殿无人敢擅闯,故而屏风只作装饰之用。
但现在,虽说是将他当成半个兄长,却也是个男人呀……
小姑娘半晌不语。
池衍低眸,通透的目光在她微红的脸颊掠过,一下便明白了。
往她身后指了下。
他不露声色一笑:“哥哥有点儿累了,借你卧榻躺一会儿,可以吗?”
锦虞眼帘抬了抬。
疏暗的灯盏下,男人身上的薄铠似有银辉拂过。
淡淡的微笑交织温柔宠溺,如烟迷人。
猝不及防有几分意醉,锦虞乖顺说了声“好”。
池衍俊面笑容依旧,兀自绕过她。
卧榻和屏风之间,摆放了张长案,距离不算很近。
他又将卧榻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屏风,而后才靠坐下来。
彼时的锦虞对自己的前生全然不知晓。
但许是内心深处存在未名的牵绊,让她觉得,这个哥哥就是与旁人都不同。
譬如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便想着,他们是不是从前见过。
锦虞回头,偷偷朝身后探了一眼。
那卧榻靠背半斜,平常她爱倚在那儿读书,眼下挪了个位,完全看不到那人的身影。
默默呼了口气,锦虞轻步走到屏风后。
旁侧的银盘上备着干净的纯白丝衣。
趁着浴桶里的水还缭绕着暖烟,她将衣裳的盘扣颗颗解开,一件件脱下身上那褶皱不堪的宫裙。
很快,氤氲的水雾间,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
而透明鎏金屏风的另一端。
池衍双目淡阖,靠在卧榻,双手交叉随意搭在腹部。
看上去,是在心无旁骛地浅眠。
只不过那缥渺诱人的沐浴声轻缓流入耳中,很难让一个正常男人不去浮想,那温热的水珠是如何在她白腻玉肌上滑过。
毕竟有过那两辈子。
他知道,她娇躯的玲珑,和她滋味的甜美。
男人,在心爱的姑娘面前,总是食髓知味的。
他也不例外。
何况历经过生死离别。
尤其上辈子,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死后,那小姑娘过得好不好。
每每想到,便成心底无法言喻的遗憾。
如今他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和她黏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虚搭在腹上的修指默默捏紧了些。
想要沉心静气等她洗好。
但每一滴水珠都像是打在他心上,乱着他的心弦。
可也得忍着。
总不见得,要他上来就说再续前缘的话,不得把这纯情的小姑娘吓着。
池衍静默躺着,薄唇抿出一丝细碎的弧度。
他来后,便将昭纯宫的守卫都遣退了。
殿内光华淡淡,从轩窗筛进的花木月影,衬得一殿幽然清静。
温情,旖旎。
恍若从未罹祸,一切都如往安然美好。
漫长之后,蛊惑他的水声终于停了。
再过一会儿,锦虞躲在屏风边上。
探出半个脑袋,往外望了一眼,眨着眼睛,双颊有些粉润。
她踌躇片刻,而后才走出来。
银盘里没有肚兜,故而她只空落落地穿着云锦丝衣。
锦虞双臂下意识环在身前,踮着脚尖无声走到床边。
视线扫向卧榻,发现那人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舒缓了口气,想要钻进被褥里。
方一屈膝上榻,便瞧见了床边的小金炉盆,燃着暖意融融的炭火。
锦虞咬唇凝思。
冬夜冷透了,阿衍哥哥就那么躺那儿睡会病的吧……
想了片刻,她又爬下床来。
走到床边的紫檀木柜前,极慢地打开,取出一条银灰色的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