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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略有些闪躲,锦虞倏地垂下目光,噤了声。
池衍走近后,见一群人围聚在小姑娘边上,淡淡问了句:“怎么了?”
元佑摆摆手:“没事儿将军,就是元青给表姑娘煮了鱼汤。”
见那人脸蛋红扑扑的,盯着碗里的鱼汤一声不吭。
池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眉梢尽是温柔,“汤里掺酒了?脸这么红。”
听了这话,锦虞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都赖这元佑,每回都是他话最多。
抿抿唇,锦虞闷着声,娇软了下来:“他欺负我……”
看上去似乎受了极大委屈。
精湛的修眸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池衍挑了挑眉,“谁?”
锦虞一点儿不客气,小手指了过去:“他!”
指尖倒映瞳仁,元佑心跳咯噔停滞,突然头皮一麻。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的拉灯了,完结后,给你们来个popo版【单纯.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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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秘密
果不其然, 随即便见男人寡淡的眼神慢悠悠瞟了过来。
元佑心道不好,霍然摇头:“将军,没有的事儿!”
而后讪讪一笑:“跟表姑娘开个玩笑, 玩笑……”
池衍还未出言,便听面前的小姑娘低哼了声。
眸中笑意轻闪, 他不露声色淡淡道:“什么玩笑,说来我听听。”
支支吾吾的, 元佑下意识看了眼其他人。
谁知大家都跟商量好了似的, 目光一移, 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
无情。
斟酌半晌, 元佑只好小声道:“就说……表姑娘……要给您当夫人。”
他还敢说!
锦虞秀眸暗瞪,却是往身边那人的暗银麟纹战靴上踢了一脚。
池衍嘴角略微上抬了下。
元佑那话没什么不对, 反而合他心意,只是小女儿家害羞,听不得。
向他告状, 那他自然也只能顺着。
池衍面上瞧不出情绪, 语气也是古井无波:“我记得, 原先批了你下月回家娶妻。”
说到喜事, 元佑忙不迭笑着点头。
然而下一刻, 便听那人不咸不淡道:“以后再说吧。”
“……”
一阵风刮到脸上, 元佑差点化了,他就说了句老实的话, 怎么就这样了?
虽说是自己的亲兄弟和准嫂子,元青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
“咳,表姑娘,属下再给你盛一碗。”
见元佑那憋屈到不行的表情,锦虞这才满意了。
继续高高兴兴喝起了美味的鱼汤。
偶尔挑出几块肥嫩的肉, 喂给竹凳上的乌墨。
不过,锦虞心里是知道的,那人也就是说说,吓他一吓。
他对下属有多好,这天下诸数将领,没有人能比得了。
“将军——”
便在这时,一名守兵快步而来,禀道:“墨侍卫在营外,说甚世子爷有急事,要与您交代。”
都知墨陵是苏湛羽的随侍,向来寸步不离,眼下他去而复返,又是只身前来,便知要言绝非轻如鸿毛的小事。
只是跟着那人行军多年,惯常血雨里来去,众人什么风浪没见过,便就没在意。
片刻之后,池衍眉目间风云不惊:“让他进来。”
守兵领命下去,不多时,便见墨陵自营外疾步走来。
离那人三步远,止住,端身扶剑行礼:“属下墨陵,见过池将军。”
边上,锦虞坐在半矮的竹凳喝汤,清红裙摆逶迤及地。
乌墨一团雪白,乖巧伏在她双腿上等投喂。
春光倾洒下来,满目温暖静好。
柔和的视线从她身上敛回,池衍淡言:“何事?”
墨陵一瞬细微迟疑,随后便如往常面色古板单一。
一封书信取于袖中,他双手呈上:“世子爷吩咐,让属下将此信亲手交与将军。”
目光垂落,那信封乃牙色花笺,但凡楚京之人都能一眼得知,此信出自高官重臣之手。
池衍俊眼微细,随手接过,修指灵活拆封,折开纸笺。
随目之所及,他眸中骤然闪过一道深芒,沉下的眉目中肃冷渐重。
旁侧的元佑觉他异样,也正了色:“将军,发生何事了?”
极少见他默冷至此的神情,元佑不由顿住了话语。
信中落款,是尉迟亓的私印,绝无可能造假。
故而池衍并不怀疑信中所言真假与否。
只是信里说的事,仿佛掀起了他心底的惊涛骇浪。
花色信笺因他指间收紧的力道褶出深深皱痕。
显然,他动了怒。
气氛陡然凝重。
锦虞怔愣须臾,茫然中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汤碗。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神情。
面无笑容,透心的冷,浅褐瞳折射出的暗光,如刃如丝。
他无声,良久的死寂令四下氛围越发沉闷慑人。
墨陵目露犹豫,踌躇多时,还是遵从命令,道:“将军,此信来自京都,死侍本是要暗中送往临淮,但半道被王府眼线拦截,世子爷归府途中得知,便命属下即刻赶来。”
完美的措辞,听上去天衣无缝。
又是一息压抑,他依旧无言。
目光从那字里行间移开,池衍缓慢将纸折回信封中,淡淡敛去了眉宇间万般起伏的情绪。
若不是那薄唇难抑地紧紧抿着,真要让人以为方才无事发生。
池衍抬了下手,墨陵便知意退离。
接着他看似随意地将信往边上一递,元佑立马伸手接过,而后便见他向前走了两步。
池衍不急不缓,在矮竹凳边半蹲下身。
微微含了丝笑意:“好喝吗?”
对她说话时的语气,还是那般温柔。
但锦虞看得出来,他那似真似假的笑里,浮动澹澹杀意,哪怕他掩藏得很好。
面对这样的他,锦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温吞着,乖乖点了头。
池衍蹲在她跟前,两人正好四目平视。
停顿少顷,他道:“京都有要事需处理,哥哥不能带你去,先送你到宣山,自己在将军府玩儿两天,好不好?”
他语色平静得叫人难辨虚实,也难以拒绝。
但锦虞知道,事情绝非他说得那样轻松。
犹豫之下,锦虞悄悄捏住他衣袖一角,小心问道:“……是什么要紧的事,严重吗?”
池衍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别担心,等解决了,我会回来接你,听话。”
他嘴角划过一点笑痕,然而话语间尽是不容悖逆。
说罢,池衍站起来,回身的那一瞬,薄下了语气:“备马。”
军令如山,众人虽是惑然不解,但他说,他们便就立马照做。
天光照拂下的山间流水,都好似一刹失了颜色。
一切都是这么突然,突然到锦虞久久未能反应。
直到那人让她带上乌墨作陪,直接自己被他抱上乌骊,马蹄声清啸扬起。
他快马加鞭,直奔宣山而去。
一路上,锦虞心突突得跳。
*
池衍离开营地后,赤云骑自然是原地待命,等他回来。
就在众人茫然无措之际,元佑注意到手里的信,赶紧打开来看。
片刻之后,见他瞠目蓦然震惊,大家忙不迭追问。
他们都以为,这信,是月前尉迟亓那狗东西写给东帝的,信里是楚帝的把柄。
最后被豫亲王府截了胡。
尉迟亓的司马昭之心,赤云骑人尽皆知。
他想要借此机会勾结东帝夺权,倒是没什么可怀疑的。
对池衍而言,此人迟早要除。
不过一直以来,尉迟亓做事都滴水不漏,且他旁氏强盛,自己更是身居首辅重臣。
若要动手,需待良机。
那楚皇帝虽是播穅眯目,但因他是先帝和太后之子,纵使再昏头,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池衍从未想过动他。
这天下,他一人也能撑起来,多个废物皇帝又如何。
他还他的恩,便让其坐享天成。
而信中所写的秘密,却是能一瞬击溃池衍五年来所有的信念。
五年前先帝驾崩,太子登基,便成如今的楚帝。
而当初疆域突发战乱,池衍领兵前往,归国时只余一旨遗诏。
都以为,先帝是因病而逝,实则是当初还是太子的楚帝平庸不肖,先帝有心废储重立,故而今日的新帝生了杀心,偷换了药。
有尉迟亓在背后出主意,不动声色将池衍引开。
也有太后护子包庇,这事就这么瞒天过海了下去,无人生疑。
先帝的亲笔遗诏,池衍最是认得,这么多年,便是他也未有怀疑。
但就在方才,意外一封书信,字字句句将那真相言明,瞬息摧毁一切。
五年来,池衍亲手打下江山,却是甘愿拱手舍之,不过是因为还先帝的养育之恩。
而现在,初衷不再。
他会做出什么事,他们都不敢去想。
元佑慢慢放下了信,平常最是不拘的神情,眼下也只余凝重。
春日暖风,也不知不觉凉了下来,连绵的九夷山如冰窖般沉寂。
四下静若寒蝉,唯独锅内鱼汤因旺盛的柴火沸腾作响。
良久,终于有人慢吞吞出声:“没想到会是这样……你们说,将军会不会……”
那忤逆之词,他没敢说出来。
只默了一瞬,下一刻,元佑倏地将信捏皱成团,扔踩脚下。
毫无顾忌地冷哼道:“我话就放这儿了,将军就是造反,老子也跟着!”
一边又啐了一口,“敌是咱们杀的,国是咱们破的,要宫里那帮废物干什么?个没用的狗皇帝,我呸!”
听罢,元青一下扔了锅铲,掉在地上,猛得发出一声哐当。
跟着义愤填膺:“对!我也誓死追随将军!”
赤云骑士兵的忠心毋庸置疑,只方才一时太过愕然。
这番,众人都激昂了起来,纷纷扬言要剁了狗皇帝和尉迟亓的脑袋。
便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熟悉又温淡的声音。
“既然如此,不妨先随我去个地方。”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玄带束发,一袭鸦青色绸衫敛尽清高,墨玉般的眼眸暗隐冷光。
全然没料到他的出现,所有人皆愣了一愣。
元青诧异道:“世子爷?”
苏湛羽站在那儿,面色一径清淡。
腰间黑玉隐隐反光,显得他和往昔似乎不大一样了,说不出是哪儿,总觉得多了几分薄情。
但毕竟,苏湛羽也曾在赤云骑,和他们都有过几年出生入死的情谊。
何况他是将军信任的好友,亦率领他们攻过城。
故而对于苏湛羽,赤云骑诸兵皆是信赖有加。
想来他是天底下唯一一个,能在赤云骑营地随意进出的,甚至更宽。
苏湛羽目视着他们,唇边浮出丝缕笑意,声音却凉如冰锥。
然而那温润如玉的气质与生俱来,让人察觉不出任何不对劲。
“不如我带大家,去为你们将军做件事。”
*
从九夷山到宣山,以乌骊的速度,最快不出半日即可到达。
池衍一路驭马飞驰,几乎未休息,很快,他们便到了宣山脚下。
那时,日轮有将将落下的势头,但天色还未暗。
宣山林木葳蕤,通往山巅府邸的玉石路两旁皆有落地琉璃灯照亮。
眼下微暗却明,耳畔有山间的清风,携着山外碧海的波涛声。
到了山脚,踏阶向上,便不能快马而行了。
池衍勒马,正准备往山上去,身前那人突然拽住了他手里的缰绳。
他方要询问,锦虞便偏首过来。
看向身后拥着她的那人,侧颜粉白温纯:“你放我到这儿,我自己走上去就行。”
她想,他一定是有很紧急的事情,否则也不会一路这么赶。
池衍未有迟疑地握住她的手,从缰绳上挪开。
面容沉静:“我得亲眼看你进去。”
锦虞攥紧小手不放,“你送我上去,我还是会想要送你下来的……”
她很坚持,但声音却弱了下来,别有一丝委屈。
指尖一顿,池衍因这句话微陷沉思。
随之又听她乖着声:“这里是你的地方,很安全,风景好,我也想走走。”
闻言,池衍深深看了她一眼。
过了须臾,他翻身下马,搂住那纤细的腰身放她到地面。
池衍垂眸,慢慢抚顺她凌乱的秀发。
“那好,林中没有鸟兽,但设有不少机关,不要乱跑,也不要到处乱碰,一路往前走就是了,自己小心。”
他低醇的话语似清泉流淌,纵横心间,指尖温柔穿过她青丝缕缕,留下熟悉的安心。
锦虞怕自己耽搁了他,欲言又止之下飞快点着头。
怀里抱着乌墨,轻抬下巴望他一眼:“那我走了。”
池衍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到嘴边却只有一声“嗯”。
说走,便就是真的要走了。
锦虞冲他漫开清甜的笑,杏眸恍若含着如莹流光,转过身,一步一步踏上玉石阶。
池衍凝着那慢慢走远背影,眼尾泪痣衬得他眸光愈渐深浓。
天光微亮,明暗交叠的光影中,那倩影娇柔美好,红裙轻摆,亭亭如玉。
一头乌发披肩而下,芙蓉钗上的坠珠随着她的步子轻轻碰撞。
眼睁睁看着她走远,池衍思绪邃远,霎时间只觉这一幕曾几何时发生过。
突然,他毫无意识地,出声喊住了她。
“笙笙——”
锦虞已走出几十阶高之远,闻声倏然顿足。
似是怔了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眸来。
林间微风拂过,吹起她发梢柔软的黑,扬起她衣影明亮的红。
和那双清潋的明眸相触,池衍恍惚记起,上辈子自己送她出嫁,她便是如这般,最后望了他一眼。
眼底尽是难舍难分,也浮盈滢着几许软弱……和绝望。
眸光一闪,心里忽而没来由地一痛。
神思刹那空荡无主,目光深凝,池衍情不自禁地,慢慢朝她张开了双臂。
站在高阶之上,俯望而来。
见他如此,锦虞却是愣在了那儿。
那人风姿绰约,一袭银铠逆了光影,恍若有几缕山间薄雾缱绻在他周身。
冲她打开的坚实怀抱,让锦虞有片刻的难以置信。
这样的心情,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你求而不得的,如今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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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狗黑化不怕,重生后,阿衍哥哥也会黑化【单纯.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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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软肋
一条不见头的玉石山路。
相距数十阶, 四目遥遥相望,浮泛万千隐绪。
这一刻,恍若定格。
直到清风漾过脸颊带来一缕凉意, 将纷扰错综的思绪吹了开。
脚尖挪动了下,娇小的身子忽而一晃, 锦虞踩下玉阶。
在悦耳的银铃声中,不假思索, 回头朝那人奔了过去。
她步子不大, 却很轻快。
池衍张着双臂, 目不别视地看着那翩跹红裳往他身边跑回来, 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心绪蔓延。
带着径直的惯性,锦虞蓦地撞入他臂弯。
池衍顺势拥了她个满怀。
尚还抱着乌墨, 锦虞便没伸手去搂他,只将脑袋深深埋进了他的胸膛。
池衍没有说话,宽大的掌心落到她乌发, 轻轻抚摸。
怀里的小姑娘也安静得出奇。
明明对另一桩事心蓄冷怒, 却又抑制不住, 和她在这儿割舍难离。
白净的手慢慢掠过她鬓发, 池衍轻捏那小巧的耳垂, 含着一丝安抚。
滑到那细腻颊侧时, 指尖竟意外触及到一抹温湿。
顿了一顿,池衍捧起她的脸, 垂眸去看,果真见她眼角染了泪晕。
指腹轻拭而过,“怎么哭了?”
闻得他温醇的声音,锦虞便有些绷不住了。
纤密的睫毛微微颤着,她低低哽道:“总觉得, 你走了会出事……”
听上去,这想法来得莫名,可又不觉平白无故。
她哭,不单单因今日事出突然,更多的,是投入他怀抱的那一刹那,从心底汹涌而出的强烈不祥。
那是一种……宿世轮回,悲凉再次上演的预兆。
耳边是他的静默无言。
锦虞仰起潮湿的小脸,依依看他:“……你要去做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眸底闪过动容,池衍深凝着她,却无法回答她。
默然片刻,只见他淡淡苦笑,嗓音哑了:“我不知道。”
二十多年来难得一回,他自己也不知当如何。
只想着,谋害先帝的魁首,楚帝和尉迟亓他非杀不可。
但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杀一个废物皇帝对他而言很容易,只是杀了,然后呢?
天下无主,新君未立,得益的怕是尉迟亓身后强大的族系。
望见他眼底的无奈,锦虞眸光微微恍然。
突然意识到,自己总是对他过分依赖,但他也是人,也会无助的时候。
最是不想成为他的软肋。
锦虞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收起来,“那你快去吧,天黑了路不好走。”
悄然之间,她绽了笑:“不用急着回来,我一个人没关系,还有乌墨陪我呢。”
她和她怀里的猫儿,都异常乖巧。
池衍眸色一片深敛,低下头,蓦然吻住了她。
正欲说话,却猝不及防被他堵了回去,锦虞低“唔”了声,下巴自觉仰起一些,温顺适应他。
纵意的一含一吮,唇舌间皆是彼此炽热的吐息。
横在她腰肢的手臂箍得很紧,锦虞能感受到他胸腔轻微的震动,似是要将一腔热情倾付而出。
纠缠良久,池衍终于松了口。
轻轻咬上她的唇珠,啄住,再一点点放开。
被他肆意吻得气息薄弱,双唇水红,比涂了口脂还要鲜艳。
锦虞又低又重地喘着气,只觉得自己仿佛漂浮在云端。
水光潋滟之间,池衍凝视着面前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一呼一吸,动情沉抑:“等我回来。”
这个时候,千言万语都不必再说。
和他迷离相视片刻,锦虞只温静点了点头。
而后,他说要看她先走,她便也乖乖听话。
转过身,踏上了蜿蜒的玉石阶。
一步一阶走远,锦虞慢慢在想,倘若人世有轮回,那他们从前会是如何,今后又会如何……
许久之后,那胭红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野里。
池衍暗下目光,跃身上马,去往了相反的方向。
……
宣山半面临海,半面接壤平地,因十年前宣楚之乱,池衍首次出战即立奇功,夺地凯旋,先帝大喜,便已此山为基,特赐府邸。
将军府规模大造,历经三年方才竣工。
通往山上的路仅有一条,后来,池衍再度派人整改,在山外林中皆巧妙布局机关。
从此,将军府,成了无人敢擅闯之地。
林外,立着无数的巨大石柱,看似杂乱无章,又像是直达四面八方的排阵。
石柱高耸入云,如坚不可摧的守卫,竖立在山道路口。
乌骊走出柱阵,池衍手握缰绳,正要策马以最快速度赶回九夷山营地时,迎面直直撞见一人。
苏湛羽同样坐于马上,伫立对面。
池衍自然想不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微不可见一顿。
一瞬后便又旁若无事,驭绳上前。
他不想多言,也无须多言,对他来说,先帝的养育之恩比命重,那人再清楚不过。
苏湛羽亦是默然,眼底无光,盯着他从不远处渐渐走近。
凭他多年对池衍的了解,知道他看到那封出自尉迟亓之手的信后,绝对是要遣兵即刻回京。
但在那之前,苏湛羽笃定,他会火速将那姑娘送到将军府,不会让她涉险。
此时此刻,苏湛羽办完事,方至宣山。
而池衍将人送到,方从林中出来。
是期遇,也是不期而遇。
眼下日落千山,飞鸟投石,天地渐渐笼入一片深沉幽暗之中。
宣林之外,山野平坦旷远,静得诡异。
池衍容色微肃。
只在错身经过时,留下一句不容置喙:“你不必跟着,别把豫亲王府牵连进来。”
闻言,苏湛羽瞳心微震,握在缰绳上的手不由暗自捏紧。
若是从前发生此事,他定当舍身相助,而现在,上辈子的心结成了他无法逾越的坎。
只是,他就对他就这般信任,如此情形,想的竟是让豫亲王府脱身。
眸底动容不过一瞬,随后苏湛羽便静冷下了面色。
原地不动,淡沉喊住了他:“景云。”
池衍再次勒马停驻,侧眸瞥向他。
两人皆在马上,隔着一臂之远,背对并肩。
昏暗的天色沉沉压下,好似暗流纵横。
苏湛羽没有回头,或许是不愿对上他投来的那熟悉的注视。
他知道自己做了那些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也没必要回头。
纵使心底尚存情谊,可到底挣不脱那一点执念。
沉默片刻,苏湛羽沉下一口气,道:“用九公主一人,换赤云骑十万精兵的性命,你可愿?”
四方氛围迥然肃杀,池衍微微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话已出口,他如此洞察之人,怎会听不出其中锋芒。
苏湛羽闭了闭眼。
“你不必回京了,陛下已经知道,九公主跟了你,也知道先帝一事你已知晓,赤云骑兵力占据半壁江山,他向来惧怕,但这回有尉迟亓撑腰,在你动手杀他之前,他不会留你。”
往昔一贯的谈笑风云,如今在这山下石柱之间,所有深厚的感情都冷成了坚硬。
他既已知道锦虞便是皇帝暗中追踪的九公主,也知道尉迟亓有所作为,其间深意,不言而喻。
池衍眸色暗如深渊,邃冷得叫人望不到底。
他惯是见过世面的,没有什么事不能平静处之,然而此刻眼中也难免隐匿了丝出乎意料。
皇帝忌惮他却不敢动他,尉迟亓浪子野心却因他的存在势均抗衡。
这天下,甘愿服从他的人很多,想解决他的人也很多。
但他是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最深信之人,会倒戈奸臣。
暮色渐暗,池衍语色也跟着冷了下来:“所以,你豫亲王府终究是要与那尉迟亓做一丘之貉了?”
眼底黯然转瞬泯灭,“不,我是为了自己。”
终于,苏湛羽缓缓偏过头,斜对上那人直刺而来的目光:“如果我说,我只要她,你将九公主交给我,赤云骑上下,我可以放过。”
他拿赤云骑相挟,瞬息之间,池衍心头骤现警兆,“你做了什么?”
苏湛羽垂眸,他没想为自己隐瞒,“先帝赐予你的一半虎符,元青已前往王府去取。”
略微一顿,淡淡道:“你知道的,我的话,他们不会怀疑。”
于他而言,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谎言。
让他们以为皇帝已有夺兵权的心,要对定南王府下手。
只要说,他是转达他们将军的意思,三言两语他们便就深信不疑。
池衍眸心冷光一现,额前隐有青筋。
他不必动作言语,苏湛羽也能感受到周身那迫人生畏冷冽。
然而下一瞬,却见他依旧处变不惊地踢弓上手。
池衍两指扣紧一支箭翎,回身的那一刹那,箭出,瞬息刮起一道疾风。
弩.张之势如风云掣电,纵穿数柱,直射向一处崖壁。
一箭触发机关,四面八方的石柱骤然开始自行移动,地动山摇之下仿佛天地都在旋移。
见状,苏湛羽脸色一变,心下惊骇。
只见原先分散各处的石柱,眨眼之间,以极有规律的方式相移合并,直挡在了玉石路口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