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雍笑着说:“放心吧,我不会离开你。哪怕我死,也会拉着你一起下地狱的。”
下地狱的日子没有等太久。
时雍被投入诏狱的时候,刚开始还盼着赵焕会来看她。他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即使不能保她出狱,看她是做得到的。
可是她等来的是赵焕即将迎娶定国公嫡女陈红玉的消息。
冰冷的大牢,他一次没来,直到时雍死。
……
时雍昨夜吃了“问心丹”,整晚睡不安宁,做了半宿的噩梦,脑子本就有些困钝晕眩,再一次来到久违的楚王府,竟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切感。
这一次,她不再是被楚王眷恋宠爱的时雍,而是大都督派来送药的宋阿拾。
楚王被时雍的狗咬伤了,天刚破晓,楚王府门口已是门庭若市,马车停得满满当当,都是来送医送药送礼送问候的。
时雍刚下马车,就看到了被王府长史迎入门的陈红玉。
这是个相貌姣好的女子,时雍前世见过她两次。
陈家是皇亲国戚,陈红玉的祖母是太祖爷亲封的菁华公主,陈红玉继承了菁华公主的温婉贤静,桃腮泛红,檀口粉嫩,若非熟悉的人,绝对看不出这女子有一身好武艺。
“殿下的伤,可有好些?”陈红玉问长史庞淞。
庞淞是赵焕跟前最得宠的人,人称“神算子”。他一身宽大锦袍,腰缠玉带,胖是胖了点,但自恃有才,为人素来高傲。时雍以前觉得这人深不可测,有几分风骨,可是到了陈红玉面前,他鞠着腰赔着笑,竟是难得一见的奴相。
“劳姑娘记挂,殿下伤势并无大碍,就是惦念着下月的婚仪,怕落了伤受影响……”
陈红玉的小脸在晨曦初起的阳光里有几分小女儿的羞涩,微微转头就看到了被小厮领过来的时雍。
不认识,但她还是好教养地点了点头。
小厮见状,赶紧上前,“长史大人,这位是无乩馆派来送药的宋姑娘。”
无乩馆三个字一出,庞淞脸上的表情好看了些。
“快请进吧。”
“是。”
时雍也朝陈红玉回以一笑,在小厮带领下进了王府。
……
楚王府后院。
阳光将院中成排的银杏树照得金灿灿耀眼,入了秋,叶子都黄了,风一吹直往下掉。
赵焕坐在窗前看着满地的金黄,一动不动。
医官蹲在他的腿边,正在为他上药。
这位王爷是永禄爷的幺子,素来荒唐邪肆,随性而为,但胜在挺拔修长,容色俊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非行事放浪形骸,不拘礼数,当真是好一表人才。
“那畜生是她教唆来的吧?狗就是狗,若非有人教唆,怎会守着本王,盯着本王来咬?就像看到仇人似的,眼珠子都绿了……”
医官闻言吓了一跳,抬头看王爷盯着银杏树直了眼,轻咳一声,说得很是委婉。
“殿下勿要思虑太甚。时雍……她已经死了。那狗恐是看到殿下气势不凡,被吓住了,一个慌神就胡乱下口……”
赵焕摇头,“万一她没死呢?她说过,她不是常人,她有那么多本事……”
医官不知道能说什么。
殿下这是发臆症了吧?
昨夜从诏狱回来,就坐在这里,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笃笃!”门被敲响,庞淞得令进来,走到赵焕的身侧,小声道:“殿下,各家各府都派了人送了礼来问候。东厂娄公公和锦衣卫大都督也派了人来。还有,定国公府陈大姑娘亲自来探病了,殿下要不要见一见?”
赵焕皱着眉头,显然是不悦。
但很快,他便摆了摆手。
“都叫到偏殿,本王马上过去。”
……
时雍在偏殿外面与陈红玉打了个照面。
陈红玉走路娉婷,自有一股轻婉之气。
时雍停下脚步,让陈红玉走在前头。
过一会,她才慢慢举步进去。
偏殿里,都在向楚王问安献礼,陈红玉被庞淞安排坐在赵焕的下首,两人虽未完婚,却已然是王府主母的待遇。
时雍安静地走上去,将从赵胤那里拿来的伤药呈上。
“昨夜之事,大都督很是愧疚不安,令奴婢务必将药送到殿下面前,亲自向殿下致歉请罪。”
真那般愧疚,就亲自来了,而不是派一个婢女。
赵焕嘴角淡淡勾了勾,抬抬下巴让下人收下东西,客套地笑道:“大都督有心了。来人,看赏。”
做跑腿的下人,最盼望的事情,就是能得到主家赏赐。
可是,哪怕时雍想装,也很难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谢殿下。”
她平淡的反应,让赵焕有些意外。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拧眉说:“你叫什么名字?”
时雍淡淡道:“奴婢姓宋。”
赵焕恍然大悟般,口无遮拦地大笑起来,“你就是那个大闹顺天府,得宠于赵无乩的神奇女子了。哈哈,万万想不到,阿胤竟是好这一口。”
相比于陈红玉这种风姿卓雅的女子,时雍如今这身子过于单薄,虽是十八的年岁了,因为瘦弱却像是没有长开,小脸苍白,身子纤细,不仅是赵焕,在场的众人似乎也是没有料到,她竟是那个扳倒顺天府尹徐晋原的女子——
至于她和赵胤的传闻,除了赵焕敢调侃,其他人是不敢的,甚至也不太信。毕竟赵胤是个不近女色的怪物,哪会突然就转了性子。
四面八方全是探究的视线,时雍半垂头,淡淡道:“是大都督抬爱了。”
赵焕点点头,“不错。长得虽说清淡了一些,却也进退有度,难怪。来人,赏本王的九花冰露一坛,带回去和阿胤共饮。”
时雍福身:“谢殿下。”
赵焕摆摆手,时雍站到边上去等着领赏,而赵焕不理旁人,只是转头温和地和陈红玉说起了话。
他声音很小,不知说了什么,陈红玉就害羞地低下了头,脸上飞起一片红霞,引来他爽朗的大笑。
“入秋风凉,你得仔细着身子,我昨年秋狩时猎来的红狐皮,特地让宫里的绣娘给你做了一件皮袄,很是好看。一会你一并带走,早晚起风时也可御个寒。”
昨年,红狐?
时雍心头像被人剜了一刀。
为了猎那头红狐,她摔入猎洞,擦破了脸,腰痛了半月才好。
那时赵焕心肝宝贝的唤着,说要为她做一件皮袄。
如今皮袄是做成了,却暖了另外一个女子。
……


第50章 怪力乱神
秋色清凉。
楚王府靠近库房的院落,银杏叶落了满地。
门楣上挂着一块黑漆的匾额,上头的字已然被涂抹,但两侧的楹联还在。
“一鸣垂衣裳,再鸣致时雍。”
两个小丫头在院外扫落叶,时雍跟着管库房的吴典宝走过来,就听到她们在说笑议论。
“殿下布置这院子时,是何等宠爱?还以为等她进了王府,咱们能讨个吉利,升一等丫头,谁知还是做杂役的命。”
“再得宠爱,还不是说杀就杀了。殿下但凡对她有三分真心,还救不得一个女子么?我早看出来了,她就不是个有福分的人,谁沾上谁倒霉。”
“你可听说了?殿下大婚后就要去东昌府就藩了。也不知会带哪些人去?”
“我看王妃是个面慈心善的主子,等王妃进了门,我们去求求她,机灵点……”
说话声戛然而止。
丫头看到吴典宝,吓得脸都白了。
吴典宝啐一口,“又在作死!成日里嚼殿下的舌根子,连未过门的王妃都算计上了,我看是要把你们发卖了才肯消停。”
两个丫头脚一软,跪了,拼命求饶。
有外人在,典宝也不想纠缠,骂一声“滚”,便转头和颜悦色地对时雍说。
“姑娘稍等片刻,我取了酒就来。”
时雍微笑:“典宝请自便。”
吴典宝去了库房,两个丫头拿了扫帚也避开了。时雍一个人站在院门外,望着被涂抹过的匾额。
不久以前,上面有两个赤金的大字——时雍。
他说:“时雍至,天下太平。”
这是为她准备的院子,
如今早已荒凉下来,堆了杂物,做了库房。
真的会是他动的手吗?
时雍勾起一侧嘴角,后退两步,正准备转身,就与捧了红狐皮袄出来的丫头撞上。
一个丫头是楚王府的大丫头,叫春俏,时雍见过。一个是陈红玉的丫头,瞧着眼生,但那嚣张的气焰隔着空气也能感受得来。
“哪来的野丫头在这里挡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可以随便乱闯的吗?”
春俏也斜着眼睛看时雍,“你哪家的?”
一般大户人家的丫头,穿的衣裳面料和裁剪也都比普通人好一些,楚王府和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就更不必提了,一个个体体面面。而时雍不同,她是仵作的女儿,本就是操贱业的人家,虽是帮赵胤做事,但她不算赵胤府上的丫头,穿着自家的半旧衣裳,一看穿着就比人家矮上一截。
时雍没有回答。
她看一眼那件红狐皮袄,突然伸出手,“是挺好看。”
那时她还曾想过,穿上这衣裳是何等美貌呢?
“放肆!”陈红玉的小丫头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副受了侮辱的表情,在她看来,时雍这样的女子不要说碰,连看一下这件红狐皮袄都是对她们家小姐的亵渎。
“小蹄子你是疯魔了不曾?你配摸吗?”
时雍一笑,又捏了捏,“真暖和。”
“你疯了!”
丫头连连后退几步,避开时雍。
“哪家不要脸的小蹄子不知天高地厚?殿下送给王妃的衣裳是你这等粗鄙丫头能碰的吗?”
春俏气骂一句,扬手要扇人耳光。
时雍沉眉,一把抓住春俏的手。
春俏没想到她手劲这么大,疼得直叫唤。
“你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吗?胆敢在王府撒野。松手,你松手。痛!”
时雍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只是暗自用力。春俏痛得眼泪都下来,看她如此狂妄,恨得牙根痒痒又挣脱不了,便叫喊起来。
“来人啦,救命!”
陈红玉就是这时进来的。
丫头看到自家主子,哇一声就哭了。
“小姐救我,她,她欺负人。”
陈红玉脸色沉了沉,随即走近过来。
“这位姑娘,你先放手。”
时雍冷冷看着她,不动声色。
陈红玉眼神暗了暗,脸色有点不悦,但这是在楚王府里,她仍是耐着性子没有发火,“我知你是大都督的人,我给大都督几分面子,你也给我几分薄面。放人!”
时雍道:“我若是不放呢?”
陈红玉变了脸,沉不住气了,“我是看大都督的面子才和你好好说话,姑娘最好学聪明一点。”
说罢,她见时雍眼神锐利,表情淡然,似乎对她不以为然,恍悟般扬了扬眉梢,笑容有几分诡异。
“你不会当真以为……我们会相信你是赵胤的女人吧?你要仗势欺人,也需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面前是什么人。”
时雍翘起嘴角,“我是赵胤的女人你很生气?”
她竟敢直呼赵胤名字?
陈红玉稍感意外。
眼前不自觉浮起赵胤那张冷冰冰的脸,再看面前单薄得风都能刮走的小女子,陈红玉自己先笑起来。
“给你几分颜色,你还当真开起了染房。”
她说着突然一顿,似笑非笑道:“有个关于赵胤的秘密,你想知道吗?”
时雍从陈红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名堂,抬了抬眉,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春俏的手。春俏痛得窒息抽气,陈红玉看她一眼,摆手让她们几个走远一些,又朝时雍走近两步。
“赵胤出生那日,天降异象,有荧惑守心,还有星孛袭月。道常大和尚批他八字,说他是灾星临世,受七世诅咒,若不化解,必会引来天下大乱,而他本人也会暴毙而亡……你猜大和尚的化解之法是什么?”
道常大和尚?
这是一个声名远播的得道高僧。
他最大的功绩不是算命算国运,而是曾经辅佐先帝爷靖难,登基为帝。
时雍冷眉冷眼看她。
陈红玉噗嗤一声,“道常大和尚说,受诅咒的灾星,终其一生不可与女子同房,否则必遭横祸,害人害己——”
呵!
时雍差点笑出声。
星孛即彗星,荧惑是火星。
古人对这两种天相很是惧怕,她却只想笑。
因为她根本不信道常这样的得道高僧,会胡诌出这种不靠谱的化解之法……
“这是你从哪个话本里看来的?”
见时雍眉带讥诮,陈红玉笑了笑。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有数。赵胤可曾碰你?不曾吧。他不仅不会碰你,也不会碰任何一个女子。”
时雍反问:“楚王殿下碰你了么?”
陈红玉脸色一变。
随即,眉头又舒展开来。
“你以为我会像那等卑贱女子一般,不得名分就与男子厮混不成?”
这是说以前的时雍吗?
“难说了。毕竟大都督的秘闻,陈小姐竟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时雍拖着嗓子,故作嘲笑,激将她。
“你……”
陈红玉到底年岁不大,世家小姐的尊贵受到挑衅,当即气结。
“你道我为何是殿下的命定姻缘?道常大和尚在殿下出生那日便掐算过,我便是解他灾噩的那个人。我当然能知晓!”
时雍挑眉:“又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陈红玉抿了抿唇,盯她片刻,忽而冷笑。
“不是自称赵胤的女人吗?不是来仗势欺人吗?难道你不知道他和殿下是同一天出生的?”


第51章 秘闻
同一天出生?
怪不得赵胤一出生就被先帝爷赐了姓,还时常随其父亲进宫,待在先帝爷身边,得他手把手的教导,渊源竟是如此。
“怪力乱神。”
时雍知道陈红玉不爱听什么,便偏说什么。
“陈小姐不会真信吧?”
陈红玉从小便相信她与赵焕是命定姻缘,怎会不信?在赵焕荒唐放荡的那些年,她眼睁睁看赵焕把时雍宠上了天,也是靠着道常和尚批的这条姻缘坚守着初心,又怎能不信?
看到时雍微翘的嘴角满是讥讽,陈红玉胀红了脸,突然恼羞成怒。
“你是在挑衅我吗?”
“告辞,陈小姐~”
时雍不冷不热地瞥了陈红玉一眼,调头就走。
“你站住!”
陈红玉被她的不屑刺激到了,娇喝一声,抽出随身佩剑,横在胸前,盯着时雍。
“听说你武艺高强,在顺天府狱里以一己之力杀伤十数狱卒?敢和我比划吗?”
时雍:“我不会。”
陈红玉武功了得,颇有乃父之风。而时雍会的是搏斗,是招招见血以命搏命的生死较量,不是这种能分出胜负的花把戏。
“我出手,就见血。陈小姐这漂亮的脸蛋,我舍不得。”
时雍吹声口哨,拨开陈红玉的剑。
“打打杀杀,不美了。”
陈红玉气得呼吸都急了,然而,她来不及说话,一条黑影便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纵掠而过,没有扑她,而是直接朝捧着红狐皮袄的丫头扑上去。
“黑煞!”
春俏尖声大叫。
“王妃小心。是黑煞。这狗东西熟悉这里,竟又让她溜了进来。”
陈红玉变了脸。
熟悉这里……
连时雍的狗都熟悉这里。
陈红玉顾不得和人置气了,举剑就去杀狗。
“孽畜,今日饶不得你。”
黑煞是听到时雍的口哨蹿出来的。
这狗真像通了人性一样,不咬人,拖了丫头怀里的红狐皮袄就跑,叼起来像对待敌人似的,嘴里凶狠的咆哮,咬住皮袄拼命甩头。
陈红玉冲过去,它又拖着皮袄跑开——
那精工制作的华贵袄子,本是极其精贵的东西。可是入了狗嘴,一阵糟蹋很快就不成样子了。
陈红玉急得眼睛都红了。
“畜生,我跟你拼了。”
她冲上去杀狗,前殿的人听到动静也忽啦啦地赶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被狗咬伤了腿走路一瘸一拐的赵焕。
“仇狗见面”、分外眼红。
赵焕看到黑煞,脸就沉了。
“抓住它。”
一群侍卫围了上去。
尖叫声此起彼伏,大黑的吼声越发凄厉。
院门被堵住,关门打狗,大黑跑不掉了。
时雍见状,冲上去从陈红玉手上夺过宝剑,二话不说就朝大黑冲了过去。
“狗东西,我宰了你。”
她手挽个剑花,追上去就一阵乱桶乱砍,嘴上喊着杀狗,一剑剑却是朝侍卫胡乱砍杀。
混乱中,骂声四起。
赵焕微微变脸,走近两步,舔了舔牙床,悠悠地笑了声。
“要活的。本王要亲自宰了它,剥它的皮,抽它的筋,炖它的肉。”
众侍卫:……
这狗本就凶悍,殿下要活的?
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院子里人仰马翻,狼藉一片,树木花草被冲得横七竖八。在时雍的“乱剑”下,侍卫乱了阵形,大黑乘机丢下皮袄,嗖一下从门洞钻了出去,不见踪迹。
众侍卫:……
活口。
活到是活了,狗也跑了。
时雍看大黑跑得没了影子,冷着脸回来,手一挽,剑身朝下,毕恭毕敬地将剑呈给陈红玉。
“陈小姐,有劳了。”
陈红玉看着剑,瞪着她,气得说不出话。
时雍说得一本正经,“为了殿下和陈小姐的安危,僭越了。”
陈红玉吸口气,收回剑,不悦地哼了声,到底还是没有骂人。这是楚王府,不是她的国公府,她不能失了体面。
只是,一想到被时雍的狗毁了狐袄,便是心疼难当,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可是,面对赵焕,她红着眼却不敢吐出真实的难堪。
“是红玉没有护好衣服,有负殿下的心意。”
“无事。赶明儿我再帮你做一件便是。”
赵焕温柔地安抚着她,眼睛却越过她,落在低头垂目老实而立的时雍身上。
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几丝头发散落在耳侧,一截脖子雪白雪白的几若透明,巴掌大的小脸儿白皙干净,未施脂粉却我见犹怜。
瞧着是个眼生的人。
为何,她拿剑胡乱挥舞那几下,却那般熟悉?
赵焕越过陈红玉,慢慢走近,“抬起头来。”
一股馥郁的香气随他衣袍摆动而冲入鼻端,时雍的视线从他的靴尖上掠过,慢慢抬头,直视着他。
“宋阿拾?”
赵焕唇形凉薄,眉眼轮廓极其凌厉,收起了在陈红玉面前那一幅的温柔笑脸,此刻的他目光很是可怕。
“殿下有何吩咐?”
时雍以为要责问她刚才的行为。
不料,赵焕却问:“本王在哪里见过你?”
时雍拧眉:“偏殿。刚才。”
“是吗?”赵焕微微眯起,恍若做梦一般眼神里有刹那的迷茫,看着这张陌生的脸蛋,脑子里却是另外一张脸。
重合,分开,又重合……
“殿下。”陈红玉走近,拉了拉他的衣袖,“吴典宝把九花冰露拿来了。”
赵焕回神,唔一声,回头温柔地看着陈红玉,又轻轻拉起她的手,仔细检查,“那畜生有没有伤到你?”
陈红玉腼腆地摇头。
赵焕拍拍她白皙的手背,再看时雍时已换了张脸。
“黑煞是跟本王过不去,此事和阿胤无关,你回去替我告诉他,不必介怀。倒是徐晋原的案子……”
顿了顿,他又叹气摆手。
“算了,你自去吧,本王自会找他。”
时雍眼眸里不见一丝情绪,“是。奴婢告退。”
赵焕深深看她一眼,再次摆手。
陈红玉知晓他是个风流浪荡的主儿,要不也不会与时雍那等狐媚子鬼混,如今见他和这女子多说几句,心便有些紧,大着胆子拉他的胳膊。
“殿下,我头有些晕。”
赵焕笑着搂紧她的腰身,往怀里一带。
“去屋里歇歇。青红,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扶着你家主子?”
……


第52章 偶尔丢个脸
时雍出了王府,找到杨斐便急匆匆上了车。
“无乩馆,快着些。”
她着急去找赵胤。
从昨夜开始身子就有些不舒服,在楚王府时转移了注意力尚且能够忍受,这走出来冷风一吹,整个人虚脱一般,上了马车更觉浑身冒汗,腹中疼痛难忍。
她怀疑是赵胤喂的那粒“问心丹”起了药性,心里骂着人,脸色已极是难看。
驾车的是杨斐。本来送药是他的活儿,被时雍抢了,他就像被人抢走宠爱一样,很不高兴,再听时雍冷冰冰的语气,更是把车驾得慢条斯理,一颠一晃。
时雍腹中绞痛,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恨不将手上的九花冰露直接从杨斐的后脑勺砸过去。
“快点!”
杨斐哼声:“小爷的主子只有一个。你凭啥命令我?”
“我给你机会了。”
“这样吧,你唤一声杨大哥,我便——”
话没说完,只觉得背后冷风一扫,时雍突然隔着帘子,在他背心狠狠踹了一脚。
杨斐始料不及,没有坐稳,咚声飞出去,跌翻在地上。
“宋阿拾!”
杨斐大吼一声,眼前黑影闪过。
一只狗爪子疾风般扫过他的脸颊,狗蹄子踩在他的裆中间,借了力嗖一下跃上马车。
“啊!”杨斐捂住裤裆,痛得冷汗淋漓,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畜生,老子宰了你!”
时雍瞥他一眼,执了马缰一抖,“驾——”
马车绝尘而去。
杨斐又痛又丢人,见周围有人看来,又哼声站起来拍拍屁股,扩胸踢腿。
“走路!舒服。”
……
时雍闯入无乩馆时,赵胤刚从净房出来,沐过浴的身子清香淡淡,头发半干,外袍轻敞,未系玉带,一时间春色满溢,看花了时雍的眼,只觉得腹中那股子绞痛的热浪更为汹涌了几分。
“大都督。”
时雍没心情“赏景”,黑着脸把九花冰露往桌上一杵,朝他摊开手。
“解药!”
赵胤漠然看他,微拢衣襟,“什么解药?”
“问心丹。”时雍因为疼痛嘴唇发白,但目光凛冽,一股子内敛的杀气荡在眉目间,一字一字与平常木讷老实的样子大不相同。
“大都督若不肯交解药,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威胁他来了?
赵胤一双冷眼半开半阖,微弯的唇角几乎有笑要溢出来。
“本座说,没有解药。”
“嗯?”时雍冷笑,攥拳慢慢走近他,“大人想控制我,让我痛,让我生不如死,那不如今日就同归于尽吧。”
说罢,时雍突然捞起桌上的九花冰露瓶重重朝赵胤掷过去,在赵胤侧身避开时,一个飞旋踢就地滚身,抽出他的绣春刀,朝他飞扑过去。
赵胤视线一凛,掌风横扫,厉色道:“放下。”
“解药拿来。”时雍毫不示弱,一把薄刃舞得虎虎生风。
两人在房中你来我往,将桌椅锤得横七竖八,很快惊动了侍卫。
谢放一脚踢开房门,看到这情形,惊恐一瞪,随即拔刀。
“保护大都督!”
一群侍卫从各个方向如天兵一般嗖嗖赶到,窗户大门洞开,将时雍团团围在中间,刀、剑,弓箭,齐齐指着她的头。
时雍冷笑,举刀刺向赵胤,却被他反手一挡,连人带刀被狠狠推开三尺。
绣春刀真是锋利,
擦着赵胤的脸颊滑过去,砰一声砍断了椅子扶手。
“阿拾,你在做什么?”谢放想要护住赵胤,可是不得命令,又不敢对她下杀手,一时间又惊又怒。
时雍一脚踢翻那张残椅,再次挥刀扑向赵胤,一副拼命的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