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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嘉怡知道她因出身而自小囊中羞涩,听说地点还愣了一下。不过再三确认没有听错,他只能点头。
……罢了,多带些银两吧。
路嘉怡摇了摇头,想着她这段时日受到的冷落心中酸软,娶妻是不大会娶安玲珑的了。但是他还是愿意顶住母亲的不满给她一个贵妾的身份。
是的,路大夫人自从知晓路嘉怡与安玲珑之间的事,就干脆利落地当面掐灭了路嘉怡娶安玲珑的心。她的自尊和身份不允许路嘉怡娶个这样的女子做妻。她的儿子可是路家嫡长孙,若不出意外,将来就是路家的家主。这个安玲珑手段低劣,身份低微,眼界狭窄,根本就不配当路家的宗妇!
别说宗妇了,让她沾了路嘉怡的身,路大夫人都觉得是侮辱。
不过路大夫人也深知男子都是天生长反骨的,越不让做的事儿就越做。怕阻拦得太狠反而让儿子对这个庶女念念不忘,她干脆自己松口,可以给安玲珑一个贵妾的身份。
果然路嘉怡听她这样通情达理,反而对背弃娶安玲珑为妻的事情心安理得起来。不是他不愿,而是母亲反对。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为她争取过了,得到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路嘉怡怎样的心路历程,安玲珑是不清楚的。但她以自己女子的直觉看出路嘉怡的退缩,自然要用自己的手段夺得自己的东西。所以路嘉怡应约而来,安玲珑已经端坐在茗香居位置最好的一间厢房的窗边默默垂泪。路嘉怡推门而入,对上的就是一双委屈却又倔强的眼睛。
“怎么又哭了?”路嘉怡别的不怕,就怕她落泪。
此时只觉得这个少女的眼泪仿佛重锤,一滴一滴砸在他的心上。他顿时心疼不已,快步上来就要替安玲珑擦眼泪。
安玲珑偏开脸一脸的倔强,喉咙里的声音发出来仿佛都要哭了:“你终于想起我了?”
这委委屈屈的话一出,路嘉怡的心就软成一团:“什么叫终于?我何时忘记过你?”
“何时?”安玲珑听到他哄宠的语气,暴躁的心莫名就被抚平了。原先压着的委屈情绪一瞬间爆发出来,假哭变成了真哭。她呜呜地扑进了路嘉怡的怀中,一手捏拳轻轻地锤路嘉怡的胸口,一下一下的锤:“你都几个月没有来找我?我在林家受了那么多委屈你也不来帮我!我去寺庙找你,你也对我冷冷淡淡!你还说何时忘记过我?你根本就是变心了!”
路嘉怡本来就愧疚,被她这么一数落顿时更愧疚。当下就解释起来:“不是,这不是在读书?马上就要秋试了,我便是再胸有成竹也要温书的玲珑。再说,我搬出寺庙不就立即来找你了?”
这话倒是没错,安玲珑可算是被安抚下去。但是想到自己这几个月担惊受怕,辗转反侧的煎熬。她那股矫情的情绪一股一股地往上涌。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都没有停的架势。
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她才哑着嗓子从路嘉怡的怀抱中起身。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委屈巴巴地替他斟茶:“去京城就一定要跟赵家人一道吗?”
“嗯,”路嘉怡前襟湿了一片,有点难受却也不好当着安玲珑的面儿擦,“家中安排好的。”
“我不喜欢她!”
“不喜欢谁?”
“赵玉婷!”
安玲珑确定路嘉怡没变心以后,那股子被娇惯的底气又冒出来:“赵玉婷她都是要成亲的人,怎么还不晓得避讳?这般跟着未成亲的表兄同行,她就不怕柳家公子知晓了心存芥蒂么!”
“玲珑!”路嘉怡实在不喜安玲珑如此恶意揣测自己跟表妹,厉声道:“表妹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慎言。”
“慎言慎言慎言!想要别人慎言,那就自己做的不叫人怀疑啊!”安玲珑刚安抚下去的情绪又冒出来,她第一次在路嘉怡面前爆发,“若非赵玉婷对你心存念想,我又何必这般忌讳于她?赵玉婷对她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根本就没有情分,她……”
“玲珑!!安玲珑!!”
路嘉怡可算是体会到路大夫人所说的庶女小家子气,“且不说我与表妹自幼一起长大,清清白白,并非你想的那般龌龊。就说你为个表妹便如此拈酸吃醋,未免太霸道。”
这一句话,刺得安玲珑瞳孔剧烈震动。她霍然站起身,差点指着路嘉怡的鼻子指责他上辈子为了安琳琅舒坦就将后院空置,其他人都避而远之。凭什么到了她这里拈酸吃醋就是霸道!
安琳琅就配,她安玲珑就不配吗?
但这样的话未出口她赶忙遏制住了。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没有发生,此时她贸然乱说指不定被路嘉怡当疯了。
心里一憋屈,她盯着屏风后头的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又给路嘉怡斟了一杯茶:“路哥哥这般说未免太伤我的心。我会这般,不过是因为太在乎你。路哥哥对我如此好,叫我怎么舍得把你分给其他人……”
她这一放软身段,路嘉怡叹了口气也缓和下来:“玲珑,若是想你我共白头,你还是得改改性子。”
说着,端起桌上的一杯茶一饮而尽。喝完他扯了扯衣领,不知为何,这屋子很有些燥热。
第八十四章 一巴掌给扇肿了脸
七月底正是炎热的时候, 屋里闷也实属正常。路嘉怡顾忌着世家公子的矜持,燥的难受也不会做出伸手去拉扯衣服的不雅动作。但只是这一会儿,他额角的汗水便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他舔了舔下唇, 喉咙里有些干涸。
垂下眼帘见正好手边有一杯茶水, 百年端起来一饮而尽。
茶水清爽入口, 但喝下去没一会儿, 擅自离反而窜起一团闷火。仿佛被灰烬掩盖的柴火堆, 从腹部便烧至了全身。不仅呼吸变得粗重,他晃了晃脑袋,意识也有些昏沉。安玲珑看着他渐渐红润的脸, 眼底闪烁着幽光:“路哥哥?路哥哥,你怎么了?”
“无事。”路嘉怡摆摆手, “有些热。”
喝下去的茶水并不能解他的燥热,反而让他更难受了。
或许是此时的气氛正好,又或者单纯是今日的安玲珑格外的动人。路嘉怡此时看着眼前美丽的少女,心底隐隐有一种冲动。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这股冲动,终于忍不住骤然起身去开了窗。转身之际,见对面安玲珑睁大眼地无辜地看着他。
他顿了顿, 方浅浅一笑:“夏日里天气炎热, 关着窗户确实有些躁。”
安玲珑‘啊’了一声,仿佛才回过神来时的。立即站起身小碎步绕过桌子,抽出袖笼里的香帕送上,体贴地替他擦额角的汗。
人凑得近了,一股勾人的香风席上鼻尖。似月季似桂花,扰得路嘉怡的心思更昏沉了。
“路哥哥,你且坐下说。”安玲珑一把按住他握着床棱的手腕,拉着他企图将他按到座位上。肌肤相贴的瞬间, 路嘉怡顿时就有些克制不住,他骤然伸出两只手握住了安玲珑的肩膀。滚烫的温度仿佛能灼烧人的皮肤,安玲珑眼中的光色一闪,心中顿时窃喜。
面上却装着一副无辜的模样,她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儿,眨巴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路嘉怡:“……路哥哥?”
两人这般站得极近。凑近了看,路嘉怡方发现安玲珑今日涂了海棠红的口脂。红艳的色泽让她本就丰润的樱桃小口更加诱人。此时仰着脸看他的模样仿佛是在索吻。
路嘉怡的喉结顿时上下滑动了一下,他克制地把手拿下来:“……无事,有些不大舒服。”
可是无论他如何克制,这股突如其来的火气就是灭不下去。不仅灭不下去,还有越演越烈的架势。路嘉怡隐约感觉到不妙,再这样耗下去可能会出事。他刚想说不如今日就到这,后面的事情等他秋试完再详谈。然而还没开口就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人抓住,安玲珑抓着他的袖子一脸依依不舍。
“玲珑,”路嘉怡的眼前已经开始泛黑了,全部的目光集中在安玲珑一个人身上。不知不觉之中,厢房里的下人全部退了出去,就只剩下两个人在里面,“我……”
“路哥哥你要回去吗?”话还没出口,安玲珑就截断了他的话。漂亮的杏眼中眼泪摇摇欲坠,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们快三个月没有见,你都不会惦念我么?”
这话一出,路嘉怡要走的话顿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自从他们从晋州回来,他出于多方考虑便一直对安玲珑避而不见。偶尔见上一面也是十分冷落。说实话路嘉怡是心虚的,嘴上虽然没有说,但心里清楚自己没有信守承诺。如今那股情绪平复下去,他对安玲珑的感情又浮上心头。安玲珑的软话一说,他心里立即就动摇。
心一软,安玲珑就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
路嘉怡本身就难受,一个纤细的人突然扑过来简直就是火上浇油。他深吸一口气,俯首低声说了什么,而后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厢房门窗紧闭,一声女子轻呼,后面混乱淫靡的声响不言而喻。
芍药守在厢房的门口,死死捂着耳朵从门板上滑落,蹲了下来。走廊上的风东来西往,窗外的蝉鸣长鸣不止。
屋子里女子忽地一声尖叫,蝉鸣忽然拔高,一瞬间就剩这刺耳又遮掩不住的放肆。不可描述的声音仿佛长了腿脚,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耳朵。芍药的心情十分的煎熬,她一个正经官家规矩调教出来的一等丫鬟,落到如此境地。脸颊止不住地烧红,芍药死死紧闭的眼睛,眼泪一滴一滴地从脸颊滑落。
她觉得羞耻,抬不起头来。为自己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感觉耻辱。
可是没有人在意一个小丫鬟的自尊心,主子的吩咐大于天。安玲珑就算命人将她打死,也不过一席草席卷了丢去乱葬岗的结果。
就在芍药蹲在门口无声地落眼泪时,一群少女嬉笑着上了二楼。
能来茗香居的自然非富即贵,这群少女正是金陵的官宦子弟。她们是经常在茗香居吃茶的,安玲珑曾经跟着安琳琅跟这群人来往过一段时日。太清楚她们的习惯,特意选了这一日来。随着脚步声靠近,芍药抓着衣袖一抹眼泪迅速站起来,张口立即就叫了起来。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芍药大力地拍着门,拍得门扉砰砰作响,“姑娘你开门啊!”
这一嗓子可把刚上二楼的少女的目光给吸引过来。
她们立在二楼的尽头,团扇遮着半张脸若有似无地往这边看。眼看着芍药惊慌失措,走投无路的模样。她们动了恻隐之心,其中一个少女指使了身边的仆从上前来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只是不等那个仆从靠近,一道悠长的女声从里面响起。未经人事的姑娘们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厢房。
芍药立即连滚带爬地冲过来,不顾贵人仆从的阻拦一把抓住一个姑娘的手便哭起来。哭得涕泗横流,惊慌又情真意切:“求求你们,帮帮我们家姑娘吧。小人方才下楼去取茶水,回来以后门就从里面锁死了。无论怎么敲都没有人来开门,我们姑娘才将将及笄,还未议亲……”
少女们都是家中娇养着的姑娘家,自然清楚清白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有多重要。当下就没有推辞,几个仆从立马上前去撞门。
一下又一下,终于嘭地一声将门给撞开。
姑娘们在仆从的掩护下走进去,目睹了里面不堪入目的画面,顿时尖叫着冲出门。
这么一会儿,有那等眼尖的立即认出来将那姑娘抱到窗沿上作弄的男子不是旁人,就是金陵出了名的才子路家大公子路嘉怡!
天啊!
等他们关上门,回过神来的姑娘们一个两个脸色精彩纷呈。而几乎就是一个下午,路嘉怡与安玲珑的丑事就仿佛长了翅膀飞边整个金陵。
且不说路家人听说这等离谱之事赶过来,亲眼所见素来端方持重的大公子如此失态的一幕,一个个神魂俱裂。路家更是为此,陷入了兵荒马乱。路大太太顾不上其他,亲自赶过来将床榻上的安玲珑扯下来,失态得一巴掌扇肿了她的脸。
就说武原镇方家村,安琳琅等辣椒全部成熟后留一株做种,其余的全部收了。
两片菜圃的辣椒收了整整三大筐,安琳琅高兴得好几天走路都带风。
方家老两口这几日就陪着桂花婶子去李家村窜门。老爷子祖孙俩在村里呆了好几日,章谨彦才努力找回他们这次西上的目的。跟在仿佛已经忘乎所以的老爷子,再三地提醒道:“爷爷,你可别忘了咱们这回来这里的正经事儿。吃也吃够了,歇息也歇息得差不多,是不是该离开了?”
“离开?”老爷子正端了一个小马扎坐在准备制剁椒的安琳琅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安琳琅手下的动作,头也不抬:“找人难道非得我亲自去?要我亲自盯着找人,他们岂不是都是废物!”
章谨彦:“……”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他说着话是让他亲自找人?
“你别操心了,安心在这儿待着。”
老爷子丢下这一句就不搭理他了,专心致志地看安琳琅将辣椒剁碎。这小东西就是让菜肴变得十分可口下饭的好东西。如今这样切,那股辛辣的味道刺激得人都忍不住打喷嚏。
这味道虽然冲,但一阵风吹过,倒是不会叫人难以接受。安琳琅切完了辣椒,那边又剁了几十颗蒜头和姜。将这些东西剁得细碎,然后到在一起搅拌。老爷子伸着脖子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就怀疑:“琳琅这是在做什么?剁得这么细碎……”
“剁椒酱。”安琳琅将几样东西拌匀后加入盐和糖,然后一小瓶米酒倒进去。
这些调料一加入,味道就变得好闻了起来:“剁椒酱?”
“嗯,”安琳琅取来早已蒸过的罐子过来,全部装进去密封起来,“可以做鱼,做很多菜的配料。”
老爷子不管能做什么菜的配料,既然是做出来作配料的,那是不是马上有新鲜菜可以吃?
“不行。”还没开口,安琳琅就打断了他的妄想,“剁椒酱至少放几日,不然不入味。”
不知何时端了个马扎也坐在一旁看着的章谨彦:“……”
一筐辣椒做了大概三大罐的剁椒酱。还剩两大筐新鲜的辣椒。
安琳琅抱着两大筐的宝贝,不知不觉在乡下待了小十日。悠闲的时日过得非常快,她每日做些菜,闲暇时候去县城教孙师傅新菜色,大部分时辰都很惬意。若非周攻玉久久等不到她回县城特意派了人过来问,安琳琅都忘记一晃儿过去多少日。
决定离开武原镇之时,安琳琅难得的还有些依依不舍:“这株辣椒就拜托桂花姨母照看了,等到辣椒老了就摘下来留籽,用作下一期的种子。”
“放心琳琅,”桂花婶子自然是满口答应,“这些我会照顾的,山上的那个土豆也会帮着看着。”
准备回县城的前夕,安琳琅先去镇上交代了孙师傅一些关于生意上的事。又专门去找刘厨子和孙荣聊过以后的生意方向,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启程出发。
这回去县城的只有安琳琅一个人,方婆子夫妻俩暂时不回县城,打算在镇上的食肆里照顾生意。倒是老爷子祖孙俩搬得十分利索,俨然一副安琳琅去哪儿他们就跟去哪儿的架势。老爷子直接让自家的马车走在安琳琅马车的前面。两人就这样随意地跟着安琳琅一起去县城。
有老爷子祖孙一路照看,路上自然是狗吠不惊。
安琳琅抵达县城城门口,周攻玉特意早早地过来接人。谁知打头的马车一掀开,一个皮相与他不相上下的年轻公子弯着眼睛缓缓地冲他点了头:“玉哥儿吧?久仰大名。琳琅在后面的马车。”
琳琅两个字一出口,周攻玉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滞了。
第八十五章 双更合一
西边的天色被彤色染遍, 云低压城,远处天边与山峦连成一条线。一阵晚风吹过,阴影将马车的影子拉得斜长。晚归的鸦雀凌乱四飞, 明明虫鸣声已起, 场面却莫名一片沉寂。
章谨彦眨了眨眼睛, 温和中暗藏打量的眼神落到周攻玉的身上。
只见马车的前方一个身量气场俊秀的年轻男子一身白布长袍, 乌发星眸, 唇如墨染。天边熹微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仿佛一块美玉,清隽俊逸得仿佛不似真人。章谨彦其实也十分诧异, 在晋州这样一个小地方居然藏着如此出众的人。
“哦,玉哥儿啊?”老爷子从马车里伸出头来, “琳琅在后头呢,你莫在前面挡路。”
周攻玉的目光从章谨彦身上挪开,落到老爷子的脸上,老爷子一双眼睛正狡黠地看着他。他顿时喉咙一哽,跟老爷子颔了颔首,转身往后面的马车走去。
安琳琅正窝在马车里睡觉呢。古代的马路不似后世平坦。马车跑起来颠簸得厉害, 安琳琅怕难受上车以后就睡着了。周攻玉掀开车帘子只见里面的少女半靠在窗边, 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袱蜷缩成一团。小脸儿往后仰着睡得正香。浓密的眼睫被光色照着在眼睑下面落下纤长的影子。红唇微张,正在轻轻吐着息。天边熹微的光拢在她身上,安详而甜美。
周攻玉眉宇之中的冰霜一瞬间化开,嘴角微微勾起来。
赶车的是周攻玉收缴的那个姓吴的车夫,自打被周攻玉教训过以后就乖觉得不得了。从不提回京或者回金陵的话,只听从周攻玉的吩咐做事。他也算是有眼力的人,自己这个新主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为了周攻玉背叛安玲珑,他心里是一点犹豫不决都没有。
再说, 这里头的姑娘没人比他更清楚是个什么身份。这可是他的主家原配主母唯一的嫡女,跟着安琳琅可比跟着安玲珑一个庶女要有前程得多。往日他没那个资格到嫡女名下做事,如今也算因祸得福。
“公子。”吴老三恭敬地下了马车行礼道。
周攻玉瞥了他一眼,轻手轻脚地上了马车:“走吧,回食肆。”
所谓的派人去村里叫安琳琅回来,这个人就是吴老三。吴老三到底是官家调教的奴仆,常年在外走动,做事比小梨南奴要稳妥得多。
吴老三抬手放下车帘子,上了马车便甩了马鞭:“驾~”
前面的几辆马车也已经动了,吴老三驾着马车跟在后面,一行人晃晃悠悠地到了西风食肆。
城门口到西风食肆走大概一炷香,到了门口已经临近酉时。
夏日里天素来黑得晚,这个时辰点儿还不至于太黑。老爷子祖孙俩人在马车里掀开车窗帘子,一眼就看到悬挂在食肆正门上面的牌匾。屋檐下的灯笼泛着昏黄的光。章谨彦一眼就看到了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不禁发出喟叹:“好字!当真是好字!”
“这是玉哥儿的字。”老爷子一副炫耀的口气道,“这小子也不晓得是哪个名家教导出来的。”
“名家教导?”章谨彦虽然跟着过来,但其实对老爷子在武原镇的种种并不知情。对于安琳琅,相处了快十多日,他或许算有一定的了解。但对于周攻玉这个人他当真是一无所知,“他不是方家人?”
老爷子听到这个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他迂腐这小子还真傻给他看!
“你看玉哥儿这字这人,别说乡野村夫,这是一个小家族举全家之力都不一定教养出来的人。你小子那看人的眼力劲儿到哪去了?”虽说老爷子嘴上总骂章谨彦迂腐,实际上,这小子其实是他几个孙子里最疼爱最喜欢的一个。章家的得意子孙,到这里却装傻给他看。
章谨彦被祖父骂了一句面上赧然,他只是脱口而出地问了一句。
祖孙俩在门口欣赏了一会儿字才慢吞吞地下马车。
这回他们过来一路是轻装简行的。除了两人自己,就只有四个贴身伺候的仆从兼护卫。仆从的马车在最后面,西风食肆门前的空地不算很大,需得前面的马车安置妥当了才能让后面的马车过来。
食肆的伙计立即过来将祖孙的马车牵到后院。安琳琅的马车才走过来。事实上,车子一停下来她就醒了。但是感觉到自己现在的姿势,她硬着头皮没有睁眼。
只因一睁开眼眼前就是一个白皙修长的脖颈,突出的喉结近在咫尺,随着男子的呼吸而略有震动。安琳琅鼻尖充斥着一股清冽得仿佛松雪的气息。她很熟悉,是玉哥儿身上独有的气息。安琳琅不懂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人就玉哥儿的怀里了?还是以这种抱小孩儿的姿势?
周攻玉其实已经感觉到她气息的变化,但是没有拆穿。就以这样的姿势打横将安琳琅抱起来,广袖盖住安琳琅的脸,就这般抱着轻巧地下了马车。
马车外的天晦暗得只看得见一丈以内的路,周攻玉抱着人绕过前庭直接从巷子里进了食肆。
章谨彦立在门口目送着两人背影的远去,微微翘起的嘴角垂下来。
转头刚准备往屋里走,就看到老爷子在屋里正对着大门的方向看着他。
“祖父?”章谨彦一愣。
老爷子端坐在座位上,正在为自己斟茶。
大堂之中已经掌了灯,灯火通明。他的目光顺着门口挂着的画作一副一副地看过去,眼中微微闪着幽光。然后落到自己的得意孙子脸上,叹了口气:“先过来坐吧,来尝尝这菊花茶,味道着实不错。”
章谨彦闻言在老爷子的对面坐下,一杯青绿的茶水被推过来,闻着有一股微微苦涩的花香。
“你看看这墙上的画,”菊花茶煮的委实不错,入口微苦但齿颊留香。一杯下去,满身的疲乏和燥热都仿佛随之消散,“比之你自己的画,又如何?”
老爷子不说,章谨彦也注意到这些画。事实上,章谨彦既然能被称为荆州第一公子,自然是才华出众。巧了,他最擅长的也是作画。一家食肆的墙上悬挂着未见过的佳作,自然是第一眼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本来只是欣赏画作,被老爷子点了一下,他才将目光移到画作的落款上。
‘山海先生’——一个未曾听过的名字。但是那落款的字体,分明跟门外的牌匾是出自一个人的手。他不傻,立即明白这些画是方才那个玉哥儿所作。
“我擅工笔,此人画作偏写意,各有千秋。”既然是第一公子,章谨彦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他既不会低估别人,也不会妄自菲薄。不同风格的画作不应该一概而论。
老爷子就稀罕他不妄自菲薄的性子。虽说当下的风气要求学子谦逊,但老爷子素来不喜虚假的谦逊。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年。年轻人意气风发没什么不好,他可不喜欢掌家未来的继承人唯唯诺诺。于是摸了一把胡子笑起来:“确实,风格不同,各有千秋。”
“祖父,咱们自从出荆州便直奔武原镇而来。虽说琳琅的厨艺确实了得,但京中那位还有正事委托于我章家。耽搁太久也不好,若是祖父实在喜欢琳琅……不若孙儿与琳琅细谈,让她随行便是。”
“没可能。”他话刚说完,老爷子便笑了,“琳琅跟一般厨子可不同,她不是能听人摆布的性子。”
章谨彦不赞同:“不试试又怎知不可?”
话音一落,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这得意的孙子。
这小子打小就聪慧,出身好,资质高,活在花团锦簇之中太久做事难免放不下这双眼睛。安琳琅那丫头是个什么性子,这么些时日他还没有摸透。再说:“谁说寻人要西行的?”
“这是何意?”章谨彦一愣,看向老神在在吃茶的老爷子。
老爷子却已经懒得跟他说话,只一口饮尽杯中茶水起身往后厨走去。这食肆的结构布局与武原镇的西风食肆一模一样,老爷子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后厨的位置。
他背着手,大摇大摆地掀开帘子直奔人家店家的后头的庭院。章谨彦凝眉思索了片刻,猜测老爷子那边怕是得到消息,所以才这般不慌不忙。
但,老爷子这些时日跟他形影不离,又是何时得知的消息?
心中疑惑,章谨彦也放下手中杯盏跟了上去。
两人到了后厨,后厨这边就热闹得多。
庭院走廊上的灯笼全部燃着,灯火亮如白昼。刚才被周攻玉抱进院子的安琳琅此时满脸通红地坐在院子的石桌旁。她旁边的石墩上跪站着一个好似是异族的孩子,小孩儿年岁不大,正在她耳边叽叽喳喳。
“琳琅,你真坏!你这回回去这么久竟然没想起来带我!”苏罗好生气,他原以为安琳琅只是回去两三日便会回来。结果一取就是十日!他等的花都要谢了。一面心急一面又顾忌上回当面跟安琳琅发誓不会再一个人瞎跑,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县城里等。
安琳琅想到刚才的场景,脸颊还有些烧得慌:“我有事要忙,哪有空带你玩?”
“我又不要你带我玩,我自己会玩!”小家伙气鼓鼓的。
“行了行了,”安琳琅敷衍地摆手,“下回记得带你了,别吵了,别吵了!”
小家伙哼了一声,还是觉得不满意。伸着一只手到安琳琅的跟前,那凶巴巴的小模样跟要讨债似的:“那我让你给我带的绿豆糕呢!你说要给我买一大包的!”
绿豆糕是镇上糕点铺子里最火的一款糕点,小家伙往日在镇上,总被镇上的孩子馋。吃不到就一直觉得好,这回安琳琅要回去,他又想起来。特意让安琳琅给他带。
“在屋里,自己去拿!”
小家伙于是呲溜爬下石墩子,一阵风地窜走了。
老爷子难得到看到安琳琅不在后厨忙活,反倒坐在石桌边上发愣。扭头看了眼厨房,里面是五娘正在忙活。
安琳琅不在县城这几日,食肆里的生意就是她带着孙成两人来顶的。她做菜的手艺这段时日也是突飞猛进。本身就是擅厨之人,后来被安琳琅带在身边教,也算得安琳琅一两分教导。
正在老爷子犹豫要不要去看看,就看到后厨里走出来一个身影。
那身影高高瘦瘦,不知何时风吹开了天边的云,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芝兰玉树。俊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眉宇之中透着一股隐秘的喜悦之色。不是旁人,正是傍晚时候在城门口见过的周攻玉。不过换了身衣裳,刚才明明穿着白的,此时一身的青色。
此时他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碗,正小心翼翼端着走过来。然后,堂而皇之地坐到石桌旁边安琳琅的身边,将碗推到她跟前:“先喝一碗。”
安琳琅:“……”
就在刚才,周攻玉抱着装死的安琳琅回到她的闺房。刚放下人就见自己下半身的衣裳上沾染了一大块的红色印记。印记还透着湿润,周攻玉诧异之下还伸出手指撵了一下。发现是血之后,赶紧把硬着头皮装死的安琳琅给翻过来,捏着她鼻子逼着她睁眼。
安琳琅窒息之下只能睁开眼,看到周攻玉眉头紧锁一脸严肃的模样还吓了一跳。她当时没反应过来,然后就听到了一句令她至今还觉得振聋发聩的话:“琳琅,你是哪里受伤了?血染了我一身。”
天雷滚滚,无法接受有没有!
事实上,她下午正是因为感觉腰酸背疼十分难受才靠在马车车厢上睡着的。当时就隐约有点感觉,被周攻玉抱起来的时候也感受到了泉涌的。但是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她觉得可以坚持到回屋。结果现实给了她重重的一巴掌,她不仅顶着鲜红的屁股坐在周攻玉的腿上,还给他胸口画了地图。
天啊!要不是天黑没人看见,她都可以挖个地缝把自己埋了!
“身上还难受吗?要不要请大夫?”
“不用。”来初潮请大夫,未免太夸张。安琳琅低头看着这碗黑乎乎的姜糖水:姜块切得是如机器标准刻度一般薄厚。不用说,出自周攻玉的手。姜的味道有点浓,老实说不太好闻。但一想这还是周攻玉第一次亲自下厨,好像也勉强能够接受了。
“怎么了?太烫了吗?”周攻玉知她心中羞耻,所以绷着没有露出丁点儿笑意。就怕这丫头恼羞成怒以后都不搭理他。但是,小姑娘终于来初潮了!虽说比预计的晚了两个月,但可算是来了!
周攻玉难言此时是什么心情,但喜悦的心情已经冲刷了他所有的顾虑,他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
“没。”安琳琅无精打采地喝了一口,烫得她一哆嗦,“我缓缓再喝。”
周攻玉低低地‘嗯’了一声,抬眸看向立在走廊上怪异盯着他俩的老爷子。
老爷子似乎看出了什么,脑袋一扭,转身又折回大堂那边去。他的身后站着今日下午见过的那个年轻人,年轻人倒是没走。被周攻玉注意到后,他干脆下了台阶走过来。
周攻玉想到下午那一声‘琳琅’,看他的眼神便添了几分凉意。
“你便是玉哥儿是么?”
章谨彦似是没注意到周攻玉隐约的冷淡,很自然地偏头问了安琳琅,“琳琅,这边我能坐么?”
安琳琅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脑子里尴尬的画面甩出去,点点头:“坐。”
章谨彦于是堂而皇之地坐在安琳琅身边。
然后,目光落到安琳琅正端起来喝的小碗上。虽然没看见,但也闻到姜的味道。心里想着关心一下,便问了一句:“着凉了?”
安琳琅喝糖水的手一顿,含糊地点点头。
那边周攻玉的眼睛已经微微眯起来,对他僭越的态度难得表现出了攻击性:“这位是?”
“老爷子的孙儿,章谨彦章公子。”
安琳琅其实对章谨彦的印象不错。这个男子待人接物进退得宜,说话相处都十分舒适。他在乡下那差不多十日里虽说常常被老爷子骂迂腐,但却表现得十分从容。某些方面,安琳琅总觉得他跟周攻玉很相似,“这位……”
“琳琅的未婚夫,”周攻玉抢了一句话道,“姓周,字攻玉。”
“周攻玉?”虽然一直听老爷子说玉哥儿玉哥儿,他没想到周攻玉是姓周的。
况且,这个字也十分耳熟。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安南王世子便是名临川,字攻玉。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轻呼了一声坐直身子。几番思索,又看了一眼周攻玉,心里刚才憋着的那股暗暗比较的劲儿顿时就散了。
夜色越来越深沉,皎洁的月光从屋顶倾泻下来,拢在这石桌旁的三个人身上。接着月光近处来看,章谨彦发现眼前的男子是一副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住的金质玉相。眼神深邃而暗藏锋利,并非初见时一个软弱书生的模样。
他先是单手拄唇,思索了片刻。
然后骤然站起身:“突然想到有些事要问一下,失陪。”
说着,他不等安琳琅说话,人已经离开了后庭院。
“他怎么了?”安琳琅已经把一碗姜茶喝光,目光追着章谨彦的背影疑惑地问道。
周攻玉眼睫低垂,鸦羽似的眼睫遮掩了眼中的幽光。
他伸手拿过安琳琅面前的碗碟,只歪着脑袋看着安琳琅的脸,眸色深深:“兴许是有事吧,五娘已经炖了乌鸡,晚上喝一点汤再睡。”
安琳琅这会儿缓过劲儿来就麻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麻。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嗯。”
然后起身,转身就要走。
刚走一步就发现手腕被人摁住,然后人转了一圈就落到了周攻玉的怀中。
安琳琅的眼睛蹭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坐的这位置。又抬起头,看向突然做出这种不符合他身份性格的动作的周攻玉:“你特么是被人换魂了?还是我不在的几日你被人砸了脑袋,突然疯了?”
周攻玉到嘴边的话被她一堵,噎了噎,半晌无奈地笑:“琳琅,我后悔了。”
“啊?”安琳琅努力地矫正姿势,她现在很危险,非常危险。古代可没有姨妈巾,现在用的东西是五娘先前替她缝的月事带。这玩意儿没有粘黏性,姿势不对可是会到处画地图的。周攻玉已经被她画毁了一件衣裳,这一件可不能再毁:“什么后悔?”
周攻玉似是也感觉到自己行为的孟浪,但是那个章谨彦看琳琅的眼神实在是令他恼火:“不娶妻之事。”
这话说的突然。
话音一落,本来还暗暗较劲的安琳琅呼吸一轻,不动了。
周攻玉深吸一口气,难得崩坏了素来从容沉静的姿态。他舔了舔下唇,瞥了一眼安琳琅。见她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便又偏过脸去,低声道:“我想娶你。”
……
且不说周攻玉一记重锤砸在安琳琅的脑袋上,害得她大半夜的睡不着。就说金陵这边为了林子冲将安琳琅的死讯压下却一直觉得愧对女儿,压抑着的林家老太太终于爆发。
愤怒之下将小佛堂的香炉砸了一地,佛珠经书扔的到处都是。什么与佛主的三年之约,什么顾全孙子的名声对安玲珑视而不见,这一刻统统都顾不上。她命下人将衣裳都没穿齐的安玲珑给五花大绑地绑回了林家的主院。什么名声体面都不给,当众斥责安玲珑娼妇!
“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男子白日宣淫!”
“在人来人往的茗香居寻欢作乐,你不是娼妇是什么!”林老太太气得双目血红,指着跪在地上捂着胸口的安玲珑便破口大骂:“妓院的娼妇尚且还知道廉耻,你知道什么?”
“老太太!”安玲珑震惊,上辈子她被人陈塘都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奉劝你说话要积口德!”
这样的话,无异于将她的里子面子都扒下来踩碎。
“积口德?”林老太太都要气笑了,“积口德那是给人的,给个没皮没脸的下贱胚子积什么口德?你想要别人给你体面,那自己也得做出点让人看得起你的事儿!不过一个洗脚婢所生的庶女,林家看在琳琅的份上给你一个表姑娘的身份,你还真拿自己当个娇客了?”
事实上,安玲珑虽然一遭想要的就是将事情闹大,闹到路家不得不娶她的地步。但她预料了开头,却没预料到路家人林家人没有按她的计划走。原以为路家大太太为了路家为了路嘉怡的体面咬牙也得吃下这个闷亏,动用路家的势力这件事全力遮掩下去。谁知道路大太太是如此的狠辣,大庭广众之下把赤身裸体的她从床榻上扯下来,体面丢了个精光。
这件事里,她就算是个清清白白的无辜受害者,也因为这一扯沦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么多人看到了她衣不蔽体的狼狈模样,她根本就别想体体面面地嫁进路家。甚至,给她一个妾室的位置都算是仁慈。
安玲珑想到这里已经泪水不止,林家这个老太婆竟然还如法炮制,如此羞辱她!
“我再如何,那也是安家的姑娘。”事情脱离了安玲珑的计划,她早已乱了阵脚。但即便是乱了阵脚,她还记得林家为了林子冲隐瞒安琳琅出事的心虚,威胁道,“我要如何,那也是安家来处置,用不着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来羞辱!放开我,我今日就写信回京城,让父亲祖母来替我做主!”
果然,她这话一出,林老太太眼前发黑就要倒。那边看热闹的林大太太顿时就不满了:“你敢!”
“我如何不敢?”
事到如今,安玲珑也不装那温柔小意的模样:“你们养得好儿子好孙子一怒之下,害的琳琅妹妹客死异乡,遭受非人的侮辱。出了事还想拖一时是一时,我凭什么就要顺你们的意!你们欺辱我安家姑娘,还不准我为安家姑娘出口气了?”
“出口气?说这样的话你难道不觉得脸烧得慌?”
林大太太也是惊了,这年纪没多大的丫头竟然如此厚脸皮,“你难道忘了冲儿是为了谁才这般?”
“那与我何干?”安玲珑冷笑,她反正已经都这样了,不鱼死网破就只有被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生吃活吞的结果,“是你养得蠢儿子,随意听了两句哭诉就去做那害人的事儿,那是他蠢笨歹毒!我可没有让他去对付琳琅,是他自己自作主张!”
“你!”林大太太被她伶牙俐齿给气了个仰倒,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可不是,当初与琳琅不和睦的确实只有林子冲。处处给琳琅不痛快的是林子冲,欺辱辱骂都是林子冲。不管林子冲是为了给谁出气,事情确实是他自作主张。
“说什么仅次于路嘉怡的金陵才子?笑死人了!”安玲珑看到她们哑口无言,气焰嚣张道,“不过是多读几本书的书呆子罢了!考了几年科举,至今不过是个举人。指不定一辈子就是个举人!”
这话一出,屋子里所有人都站起来,气得眼红脖子粗。
“玲珑……”安玲珑还要再说,听到安玲珑出事连忙赶过来帮忙的林子冲到了门口,一手握着门框震惊地看着全无往日单纯模样的安玲珑,傻了。
安玲珑听到声音喉咙里一滞,回过头,脸白了。
第八十六章 他姓周,名唤周攻玉,是吗……
安玲珑脸色惨白地看着同样脸色惨白的林子冲。
事实上, 林子冲自从林五将安琳琅的尸体带回来,就一直饱受煎熬。安琳琅的死成了他过不去的噩梦,他如今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食不下咽, 寝不安眠。但是为了安玲珑这个他心目中单纯堪怜的姑娘, 林子冲一直觉得是值得的。现实却如此的讽刺, 他做了那么多, 在安玲珑的眼中竟然只是个歹毒的蠢货?
“玲珑……”林子冲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他捂着胸口从门口走进来,脚步都有些踉跄。林大太太十分担心,甩开下人亲自上去搀扶。还没靠近便被林子冲撇开。他双目通红地看着安玲珑, 不懂自己为她做出了那么多,她为何半点不知感激?
“我是为了你, 我做那么多,都是为了你。”
安玲珑激怒之下将真心话脱口而出,此时想收回已经晚了。
她看着崩溃的林子冲并没有同情,她自己都要自身难保了哪里有闲情逸致去在乎别人?何况,林子冲在她眼中就是个蠢货。上辈子这人顶着金陵才子的名头,一直到她死之前都只是个举人!
安玲珑不觉得自己这般行为不妥当, 毕竟一个废物举人凭什么值得她青眼?
但是如今的局面, 她也不想再树敌。若是林子冲都反口来咬她,她当真是孤立无援了。
安玲珑的眼泪骤然落下来,泪流不止。
她不去直视林子冲的眼睛,偏过头来委屈地哭泣。那无声胜有声的可怜模样,分明就是被林家一家人给逼急了才口不择言。
林子冲立即就替她找了借口:“是不是他们逼你?是他们逼迫你欺辱你对不对?”
安玲珑也不说话,只咬着下唇无声地哭泣。她身上的衣裳不足以蔽体,跪坐在地上还被五花大绑。在座的所有人都衣冠楚楚的谴责于她,她只是个弱女子……
立即替安玲珑找好借口, 林子冲脱下自己的外衫将安玲珑给包住。
“冲儿!!!”他出其不意的动作令在座所有林家人都瞠目结舌,林大夫人近乎目眦尽裂,“你到底在干什么!她的心里怎么看你,你难道都聋了吗听不见吗!”
林老太太已经坐不住,靠在心腹的怀中咻咻地喘气。林子冲却深吸一口气,坚定地将跪在地上的安玲珑给扶起来:“玲珑不是那样的人,她会那样说定然是你们逼她!你们这么多人将她绑来,还是在她受了欺辱之后如此凌辱她,她盛怒之下迁怒我也是应当的。”
“你!”林老太太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骂你是蠢货,你还真蠢给所有人看!林子冲,人家说你是蠢货你听不见吗!说你耳根子软,被人随意哄两句就对血亲下毒手,你听不见吗!!”
林子冲扶着安玲珑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他如何听不见,他只是不想相信。他不愿自己付出那么多真心去哄的一个姑娘真的拿他当傻子耍,更不愿意相信,自己真的就是安玲珑口中所言的那个愚蠢歹毒的恶人。他宁愿相信安琳琅是恶人,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伸张正义!
“祖母,你身子不好就回去歇息吧。”林子冲不敢看林老太太的眼睛,撇开脸低声道,“玲珑今日已经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们不应该落井下石。有什么事也该等路家给出一个公道再说……”
他这话没说完,就见那窝在仆从怀中的林老太太一个箭步上前,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一巴掌下去,吵闹的花厅瞬间鸦雀无声。
林子冲怔怔地转过头,白皙的脸颊瞬间红肿,高高地肿起来。他垂眸看着从来没有对他动过手的林老太太睁着血红的眼睛一脸仇恨地瞪着他。林老太太从来没有这样寒心过,从来没有。这已经不是愚钝,而是无情无义!这是自私自利!眼里只看得见自己在乎的人,将其他人的命都不当命!
“或许她有句话说对了,”林老太太念了快半年的经,心里的愧疚一日比一日深,快压得她喘不过气,“你就是愚蠢得歹毒!”
丢下这一句,林老太太转身就走。
林大夫人看着林老太太离开的背影,转头再看傻眼的林子冲和他怀里的安玲珑,心咚地一声沉到了谷底。林家虽然看中长子嫡孙,但却不只是林子冲一个嫡孙。林老太太一生两子一女,林老太爷除了嫡出的子嗣,还有五个庶出的孩子。林老太爷尚在,林家没有分家。一家子子孙都住在一起。先不说年纪最小最得林老太爷偏爱的林五,就说嫡出的林二爷一家,也是有三子一女的。
林老太太往日偏爱长房,对长房的子嗣多有疼爱,其中以林子冲最受宠爱。大房因为林老太爷和林老太太的偏爱得了多少好处,如今林大太太看着林老太太远去的背影就有多心慌!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