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凛:“我看过了,效果很好。”
果然,怀里的人安生了。
“真的?”
“我骗过你?”
她点点头,安静了几秒钟,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在哪。
“你赶紧放我下来,”她道,“你干嘛呢?快点,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叶凛:“我放你下来,你就要往监视器那边跑了。”
“……”
这么懂我?
颜漫略作思索:“行吧,那我不去了,怎么样,你把我放下来,我保证我肯定不去了。”
但已经迟了。
很快,她的确被放了下来,但被人放在了一旁空旷的台阶上。
叶凛握住她的小腿不让她再动,打开箱子,从里面翻出一个扭伤的药膏。
颜漫还在乱扭:“你给我,我自己上。”
但男人不依,只是垂着头,将药膏绕着涂抹一圈,然后在肿起的地方按了几下。
颜漫甚至都能感觉到远处工作人员们八卦的目光。
她试图挣扎,但是怎么都没挣扎动,半晌后只能拍他肩膀,气急道:“叶凛!”
他终于抬头,眼底像是被墨染了色,压抑又低沉,如同在克制什么。
“干什么?”
他这话问得太坦荡,半晌后,颜漫也懒得管了:“算了,随、随便你吧。”
明明是她扭了脚,怎么搞得好像受害者是他一样啊?
他还生气?他生什么气?
颜漫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结果发现这是角色的手机,里头什么都没有,唯一一个游戏是开心消消乐。
叶凛还在“工作”,不知道揉到什么时候算停。
她只能打开游戏应付着时间。
二十分钟后,叶凛看到肿总算是消下去不少,心里的郁结也渐渐散去。
正想跟她说以后身体是第一位的,演戏都可以再磨,一抬头,她的手机愉快发声,嘹亮地响在空气里。
“Unbelievable!”
颜漫:“我好牛啊。”
“……”
察觉到叶凛的目光,她抬头:“干嘛?气消了?”
“……”
“我的错,”他说,“不该跟你生气。”
颜漫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三个字居然会从叶凛的嘴里说出来。
她道:“那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随便调节一下气氛……”
“但是下次再有这种情况,还是要以保护身体为主。”
颜漫听了会儿,道:“我懂你意思,但我都有数的,扭个脚而已,过两天就好了。我之前看一个男演员采访,他演一段被掐脖子的戏份,因为他的演技暂时到不了很真实的窒息状态,所以是真的掐出来的。”
“这都很正常啊,技法到不了的地方,只能先用感受去弥补。”
叶凛顿了顿,想到自己之前,其实也有类似的经历。
但他仍是道:“他是他,你是你。”
颜漫:“怎么,我的命金贵些吗?”
“……”
她低着头没说话,目光却在晃,叶凛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又不是每次都在,下次你还敢,反正我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颜漫:“你别在这随便曲解我啊——”
叶凛:“我是不能怎么你。”
他说,“但是我会心疼。”
她启了启唇,发出个空音。
怎么搞的,告完白就打直球?还这么猛?
颜漫怀疑他是不是被下蛊了:“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么多肉麻的话,搞得我都毫无还手之力。”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
他说:“我喜欢你,所以才这样。”
“后来我一个人想了很多,我想我们当时之所以会错过,是不是因为我,太多话都藏在心里了。”他说,“所以趁着有机会,要说给你听。”
“我不想来不及。”
他说:“我不是很完美的人,我自我、冷漠、抗拒所有亲密关系,把自己封在自以为安全的房间里,不希望别人看到我的情绪,不相信自己会爱上一个人。”
颜漫愣了下,听到他继续说——
“但我会忍住我不完美的灵魂,努力去爱你。”
“我已经在改了,这一次,你能不能……好好看看我的真心?”


第53章 澄清五下【修】
头顶路灯散出微弱的光,有小飞虫萦绕盘旋。
颜漫看着他,半晌之后抿了抿唇。
“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她说:“因为我现在……工作原因,真的很忙,可能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我也不想吊着你,如果你——”
“我知道,没关系,”他说,“我不急。”
“你可以不用现在给出我答案,也可以用多一点时间去确认自己的心意,”叶凛说,“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我们都可以这样当朋友相处。”
颜漫:“你不会觉得憋屈吗?”
“不会。”他说,“能待在你身边,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又来了,又来了。
颜漫想了想,道:“但是没有普通朋友会公主抱我。”
“……”
“我下次尽量控制。”
她点了点头,起身道:“对了,今天你买的那些应援的奶茶和零食多少钱?我转给毕谈吧,或者你如果不愿意,下次你进组,我等额给你回过去。”
她等了半天,面前的人都没开口,颜漫望过去,才发现他的脸在背光的暗影中模糊成一片,瞧不真切。
只是隐隐、隐隐有些……受伤?
他道:“一定要跟我算得这么清楚?”
“不是,”她说,“我没答应你的情况下,坦然接受你的示好,那不是变成了白嫖你吗?”
在她说清楚自己想法的情况下,要不要继续追,是他的自由;但她不能因此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带给她的一切,毕竟万一到时候,还是觉得两个人不合适呢?
叶凛没再回答,把自己的车开了过来,因为她实在没办法往回走,想着酒店也是在一起,便坐上了副驾驶。
扣好安全带,她道:“那我就把应援——”
男人目视前方,回答了她方才那个问题。
“那你就白嫖我吧。”
“…………”
“别拒绝我的示好。”他说。
颜漫很想问他追别人也是这样吗,半晌后忍住,又道:“你是不是被系统绑定了?就是不爱我就会死那种,所以现在才这样,努力说服你自己爱我?”
叶凛目视前方,街灯掠过他的发梢与鼻尖,他顿了几秒才回。
“爱你不用说服我自己,不爱才用。”
颜漫:“那你就是看了我们的同人文,在里面学情话了是吧?”
“哪句是情话?”他认真地皱了下眉,“我说的都是实话。”
“……”
回到酒店之后,颜漫本来以为自己还要再多想一会儿这个事,谁知道新的工作清单又发了过来,她根本没心思儿女情长。
西蒙:【明天白天没事,晚上有一个杂志的预热拍摄活动,还有个重量级人物会到场。你拍完之后先别走啊,我看能不能打点一下,到时候我们跟那边见一面。】
她回了好,刚退出对话框,颜宗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休息没?】
似乎有什么情绪微妙地重叠,颜漫愣了下,这才说:【下戏了,什么事儿?】
那边正在输入了挺久,久到颜漫隐隐有些预感,看到他发来一句:【快过年了,回家吃顿饭?】
颜宗:【请你最喜欢的厨师。】
她眨了眨眼,这才说:【不用了,你们吃吧。】
颜宗:【这都多久了,过年都不回来?有什么再大的事儿能比过年要紧,你好歹回来看看,都很想你。】
想了许久,颜漫问:【是爸让你问我的吗?】
夜晚将感性放大,似乎只需要一条小小的引线,就能点起积攒在内心深处,蛰伏已久的情绪。
从今天上午,工作人员递来那杯水开始,她就一直在试图克制的东西,似乎也在这个夜晚的二次提起中,而无处躲藏。
回来看看。
简单的四个字,此刻却变得有些刺眼。
她说:【回去看看?看什么呢?看家里是不是会多一个新的女主人?】
颜宗:【……你别这么说。】
颜漫不知道他想回复什么,但大概很难表达,对面输入又删除,删除又输入,十分钟过去,也没发过来什么。
最后,颜宗说:【我也很想妈。】
区区五个字,却让她眼眶一热。
原来过了这么久,即使再怎么努力压制,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在看到这几个字的瞬间,还是本能地,会视线模糊。
还是不得不承认,妈妈离开人世,已经四年了。
她之所以会和颜文栋吵架,也是因为妈妈。
那个躲在被子里泣不成声的小姑娘仿佛就出现在昨天,闭上眼好像还是会回到那天的画面,她哭到抽噎,连胸口都是疼的。
她到现在仍旧无法完全接受,还是会刻意压制和妈妈有关的一切记忆,每当快想起来,就强迫自己想一些别的。因为只要记起,就会流泪。
妈妈说,不希望看到她哭。
于是她就强忍着,让自己努力变得和妈妈期望的一样,积极又乐观,坚强又坚定。
但再坚强的人也有软肋的。
妈妈就是她的软肋。
她还记得在上个剧组拍戏时,重新走进校园,站在树下时,她是那么、那么地想回到无忧无虑的十六岁。
因为那时候,妈妈还在。
她眨掉已经涌出的眼泪,连打字都有些迟缓。
想到妈妈,会变得难过,可也会变得柔软。
她说:【我也很想她。】
【因为太想,所以没办法原谅。】
顿了半晌,颜宗说:【过年爸不会带那女人回来的,他知道上次你们为这事吵得很厉害。】
是啊,吵得很厉害。
厉害到她当时可以什么行李都不带,说走就走。
只因为毕业的时候,颜文栋带着一个女人出现,说要介绍给她认识。
说如果她同意了,再介绍给哥哥们。
毕业的喜悦瞬间跌至谷底,她的大脑拉响警报。
颜漫知道,他身边这么久没有女人出现,这个见面,也并非那么简单。
她问介绍的下一步是什么,颜文栋说,如果你们都能接受,我会试着让她和你们相处。
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当晚的餐桌上,二人对峙间,她几乎是一刻也不能等地问:如果相处正常,下一步,她是不是就会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
颜文栋性格强势,听不得她用这样的语气讲话,仿佛自己的决定和选择被质疑,他斥问她在闹什么脾气,又为什么要摆出一幅这样的态度。
他不知道她根本不是在闹脾气,而是她难以置信,母亲那么多年陪伴的光阴,竟然可以在动动手指间就被抹灭掉。
她还在悼念,而母亲的爱人,已经想要抽身了。
二人很快因为意见不合争吵起来,几句过后,她选择从家里离开。
她要的态度很简单,颜文栋道歉,并且不再有任何再娶想法,否则她不会回去。
但是这么久了,颜文栋好像也都只是固执地认为,她一直在闹脾气。
一个娇生惯养被宠坏的小公主,因为生活没有达到极端理想化,而发出的脾气。
因为在闹脾气,所以不用解决事情的本身,只需要劝一劝她,就好了。
或许连颜文栋都不会知道,妈妈两个字对她的含义。
屏幕对面,颜宗又和她说了会儿话,说让她开心点,他再劝劝爸。
这件事的始末颜漫并没说过,他们所有的了解都是从颜文栋那里知道,而她不愿多提,站在哥哥们的立场,她也明白他们的担心。
可或许他们也不知道,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沟通,就能解决的问题。
颜宗说:【总归,哥哥们都是希望你过得好。】
颜漫放下手机没有再回,拉开阳台的门,竟听见了雪绒花。
一粒雪花应景地飘到她鼻尖。
她想起妈妈说,小时候她总是不肯睡觉,自己就会一遍又一遍地唱这首歌,后来她第一次上台表演,唱的就是这首歌。
不知道此刻是幻觉还是现实,然而还是难以自控地,再度想起那张温柔的脸。
思念之中眼泪无需酝酿,她轻而易举地泣不成声,颜漫趴在栏杆上,却用力捂住嘴,不敢哭得太大声,怕妈妈看到,又会心疼了。
可这晚还是做了很长的梦,回到有妈妈的时候。
梦里她真的回到无忧无虑的十六岁,妈妈好爱她,周末回家会给她做爱吃的菜,会给她煮自己发明的汤,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先护着她,有妈妈在,她好像永远什么都不用担心。
又从梦里哭着醒来。
天还没亮,她抵靠在墙边,眼泪像流不完一样从眼眶里滑落,可是妈妈不在了,她再也不是几滴眼泪就能换来一把糖的小孩了。
她还记得,六月十一号,是妈妈的忌日。
也只剩几个月就要到了。
这些年她一直在刻意回避,若不是颜宗提起,她根本不敢想下去。
是没愈合的伤疤,碰一下都觉得疼。
当时离开走得太急,很多东西都没带,住在家时处处都有母亲的气息,可现在离开了,想她的时候,也该找些东西陪伴。
妈妈留给她的东西,她都封在了柜子里,没让人碰过。
思念泛滥,颜漫忽然很想拿一只妈妈缝过的小玩偶,感受她曾经的气息。
上午没有工作,颜漫戴好帽子和口罩,叫车回了趟家。
她之前说,颜文栋不改变自己的决定、不道歉,她就不会再回来,今天只小小地破个例,她依然没有和解也没有原谅他,拿完妈妈留下的东西,她就走。
一路走到正厅,却始终有人尝试在拦,颜漫隐约有些预感,加快步伐,推开了大门。
陌生而又并不陌生的女声传出:“我能上来看看吗?”
门砰地一声推开,那女人惊诧地停住脚步,站在楼梯向下看。
二楼,站着同样惊诧的颜文栋:“……漫漫?”
她像是被什么按在了原地,只觉得有无数压力沿着胸腔和背脊向下沉,她走不动路,耳边开始嗡鸣,思绪被人切断,甚至发不出声音。
心一瞬间凉透。
颜文栋表情复杂,尝试着再次叫她:“漫漫?”
“别叫我,”她潜意识猛地后退一步,摇了摇头,“我觉得好恶心。”
……
“不是你想的那样,”颜文栋说,“我只是回来拿个东西,刚好她在车上——”
“所以呢?所以她就进家门了?所以她还能上这道楼梯?下一步呢?下一步是什么?”颜漫问,“是住进主卧,成为女主人吗?”
她说:“是吗?”
这么大的房子,荡出死寂一般的回音。
那女人也有些意外,开口解释:“抱歉,我并不知道你母亲原本住在二楼,我只是想……”
颜漫没听她在说什么,也并不在乎,她只觉得有什么十分晃眼,走近去看。
那女人胸口处,是一枚红宝石的胸针。
她曾见过的,一年前,在颜文栋的书桌上,这枚胸针就摆在他手边,那会儿她只是多看了两眼,并未细想,还以为他或许是给妈妈买的。
好荒唐,太荒唐了。
她不敢细想,但还是忍不住指着那枚胸针,难以置信地问:“你们一年前就认识了,是吗?”
她近乎执拗地,再度重复一遍。
“一年前,你们已经在发展,恋人的关系了。”
没人回答她,但此刻的无声,代表默认。
四年已经很短,何况,他还提前了一年。
会有人刚认识就买胸针给对方吗?而事件的开始,又是在哪一天?
妈妈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到底值得吗?
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颤抖,看向颜文栋:“所以,妈妈走的第三年,你就已经想找人取代她了?”
现实猛然袭击向她,如同带着能够摧毁一切的力量。
几个月之前,争执时分,她竟然还天真地以为那只是他新结识的、待发展的女伴,在此刻才知道,原来一年之前,他就早已瞒着所有人,开始了自己的游离。
现实没给她缓冲的机会,没有任何准备和铺垫,她在这一刻被撞得粉身碎骨,连同着某部分世界观也轰隆隆地倾颓。
“颜漫,”颜文栋终于开口,“你妈妈已经去世四年了,她生前和走后三年,我都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我知道你对你妈妈的爱,后来你不允许任何人再上二楼、不让人去她的房间,我都理解,也同意。”
他皱起眉:“但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在质问谁?难道你要我一辈子都不再娶吗?”
“不可以吗?”颜漫忍住哭腔,指尖死死陷进肉里,她闭上眼,眼泪就开始决堤,“妈妈为你付出了自己的一生,她放弃了自己最爱的舞台剧,在人生最好的年华为你生了四个孩子,在走之前,她甚至都没能完成自己的梦想。”
她终于忍不住,崩溃地抽噎起来:“哪怕你一辈子都不再娶呢?”
“如果走的是你,她会这样吗?如果你为这个家付出了一生最后离开,她一定不会这样对你。”
“你想要你的人生,那她的人生呢?她被上天拿走的人生,谁能还给她?”
“哪怕你这辈子谁也不爱就只记得她,又有什么不可以?”
要她怎么去接受?一辈子几乎都耗在这个家庭的母亲,在短短几年就会被人取代,家里有了新的女主人,慢慢地,提起颜夫人,大家会心照不宣地想起另一个名字,所有人都会毫无负担地、理所当然地忘记她。
然后她存在的痕迹,就这样残忍地,被最爱的人抹去。
“她是那么温柔的人,连生气都不会大声说话,她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如果我不为她要,那她就什么都没了……”
颜漫闭上眼,脸颊上都是干掉的泪痕,“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颜文栋:“我也没有对不起她。”
她一字一顿:“你选择遗忘她,就是对她最大的背叛。”
“我当然干涉不了你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大学毕业那天说要给我介绍个阿姨,我不同意也无法让你收回成命,我和你吵架你以为我是在闹脾气,你怎么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呢?你觉得自己悼念亡妻三年,已经是对她莫大的恩赐了,是吗?”
“她没有对不起你们任何一个人,凭什么要被这么对待?就因为没有人维护她,所以任何人都能取代她吗?”
颜漫看着女人的胸针,问他:“送胸针的时候,你想过妈妈吗?哪怕只有一秒,你会想如果妈妈还在,这件东西,原本是应该属于她的吗?”
她想知道回答,但大概率,那是她无法接受的答案。
妈妈对她的意义无可比拟,是她活到现在,绝对、绝对无法退让的一切。
颜漫转身:“你可以娶任何人,但我不会再回这个家了。”
“我不会接受除我妈以外的,任何女主人。”
*
她回到房间里收好东西,带走了母亲曾留给她的一切,还找到了一条崭新的项链。
离开时,她将钥匙放在了玄关。
几个月前,毕业的那天,她以为这不过是个刚认识的陌生女人,以为自己能够反抗,大吵一架后离开了家,此刻才清楚地明白,事情早就超出了她所能接受的范畴。
但是没关系,就算所有人都忘记了,她也会记得,会永远记得,记得母亲最爱穿的裙子、最喜欢的颜色、笑起来的表情、对她的期待,以及最遥远的梦想。
她永远会记得,一刻也不敢忘。
今晚还有工作,怕影响工作人员,颜漫简单收拾了一下情绪。
还好今晚的拍摄简单,只用录制背影,难点在于下水,不过泳池的水被调成了恒温,也不至于太冷。
今晚气温骤降,天气恶劣,雨夹雪还带着冰雹,打落在泳池的棚顶,激出空旷的回声。
颜漫机械地听从团队的安排,结束拍摄在后台等待时,突然发现自己脖子上空空荡荡。
她连忙起身:“看到我的项链了吗?”
“不见了吗?”西蒙也有点惊讶,“我看拍照之前还在的啊……”
“对,拍照前还在,”颜漫立马起身,“应该是掉在泳池了,我去找。”
西蒙赶紧拉住她:“哎!先别去,杂志的主编马上出来了,我们去见一面,你知道这个杂志封面很难谈,她——”
颜漫不管不顾,扯开他的手:“我要现在过去。”
“外面下这么大雪,你穿个礼服,怎么找啊?!”西蒙也急了,“这么黑,出事怎么办?而且他们还把棚顶给撤了,这样,我去跟工作人员说,让他们去找,你先别——”
众人阻拦,颜漫通通听不见似的,执意要自己去,混乱之中她跑出重围,又在走廊之中,迎面撞到叶凛。
她抬头:“你也是来拦我的吗。”
刚听到西蒙给他打电话了。
昏黄的灯光下,他摇摇头,摊开手掌:“泳池钥匙。”
叶凛说:“我陪你找。”
……
她知道今晚的自己一定像个疯子。
没人知道这项链有多重要,也没人能理解她的执念,不过没关系,疯子本来就无需被理解——
但竟然有人可以不问她原因,无条件地,陪她做这近乎疯狂的事情。
她不敢开排水口,怕项链顺着滑出去,头顶的光线微弱,拍摄的打光灯也早已被收走,她举着手中手机的闪光灯,在这近百米的宽大泳池中一点一点地寻找。
水早已不恒温了,冷得彻骨,但她已经感觉不到了。
雪子在水池里溅起涟漪,狂风肆无忌惮,一旁的树都被吹得动摇。
她挪动着脚步,手早已被冻出乌色。
“是这个么?”叶凛不知道从哪处走来,身后路灯的光线明盛而强烈,他摊开掌心,递到她面前,“项链?”
他的掌心也淌着水,温度和她的一样冰凉。
或许是项链放置了太久,有一个扣环脱落,才会在她毫无知觉下掉落。
“是,是……”她颤抖着手接过,强撑的情绪在这一刻才敢开始崩溃,她呜咽着点了点头,将项链贴在心脏的位置,“谢谢……谢谢……”
缓了好半晌,叶凛将她托到岸上,颜漫这才低了低眼,轻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
她说,“这是我妈妈送我的,十八岁成人礼物。”
“可我没能成为她想象中的,那种明朗又炽热的人,我好懦弱,她走之后,这条项链我一次也没敢打开,打开我就会想到她……”她说,“我该怎么去接受呢,到现在还是一想到她就会流泪,不敢去她带我去过的地方……”
叶凛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听她说着。
“你知道我妈妈有多爱我吗?”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又忽而变得温柔,“她是脑肿瘤晚期,恶性,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救不了了,医生说最多还有一个月,但是,但是啊……”
她轻轻笑起来:“但是她为了不影响我,硬生生忍痛挨了大半年,等到我高考完才敢解脱。可是,可是为什么,她不再坚持一下呢?再坚持一个月就是我的生日了,她可以亲手把这条项链交给我,她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呢?”
她带着哭腔说,“可能因为……坚持,实在是太痛了吧。”
“走了也好,我这么安慰自己,至少她不用受苦了,去了更好的世界。我没敢过成人礼,我想我的人生永远停在十六岁,她没有被查出病痛的那一天,”颜漫嗓音颤着,“她那么好,为什么世界要这么对待她呢?”
“那一周对我来说都好漫长,我终于不得不接受。”
“以后,就没有妈妈爱我了。”
她的眼泪顺着砸下来,一滴一滴,却仿佛带着巨大的重量,在他心脏上砸出一块又一块的缺口。
“是这样家里人才会对我更好,因为妈妈的病……是有几率会遗传的,我出生的时候免疫力很低,他们怕我也得上。”她声音仿佛飘得很远,“但我却希望他们对我就像对普通人,妈妈也还健康地活着,没人会把那份缺失的爱补到我身上,我们是那么普通,但很幸福。”
她突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进圈吗?”
“因为妈妈在生我们之前,曾经是个很棒的话剧演员。”
她仰头:“因为妈妈是星星,所以我想成为,离星星更近的人。”
*
她淋了大雨,被叶凛送回酒店。
后台好像已经被他安排妥当,但她太累了,没有再问,躺在床上抱着那只小玩偶,被疲惫拉进梦里。
敲门声响起,是很轻的力道,没有按门铃。
叶凛蹙了下眉,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男人见到他,也愣了下,半秒后才自报家门:“你好,我是颜翰,颜漫的兄长,她现在……”
“她已经睡了。”
叶凛道:“有什么事,和我说吧。”


第54章 澄清六下
走廊里,颜翰站了一会儿。
“方便找个地方说吗?”
叶凛侧了侧头,将门带上。
“去我房间吧。”
几分钟后,二人抵达隔壁房间。
颜翰挑了个位置坐下,抬头去看叶凛。
不知是在想什么,他动作有些缓。
颜翰:“我是漫漫的大哥,亲的,称呼随意就好。”
叶凛抵靠在墙边,简短地嗯了声。
颜翰:“这次来本来有些话想找她聊,但是她既然睡了,跟她身边的朋友说说也好,可以寻求到你们的力量。”
在今天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叶凛能够出现在她的房间,让她安稳地睡着,证明她对叶凛的存在,表示信任和安心。
那有些话便也可以讲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颜翰大致讲了一下家里的情况。
“……事情就是这样,母亲去世之后,漫漫她难过了很久,甚至连成人礼都没办,后来是因为妈妈希望她过得开心快乐,才强打起精神,慢慢从这件事里走出来。”
“其实她一直都比较乐观,只是这件事上和爸产生了分歧,她觉得爸不应该再娶——可能因为她还没走出来,她觉得父亲再娶,就是选择了遗忘,所以……”
墙边的男人倏然开口打断。
叶凛说:“不是吗?”
颜翰顿了下。
叶凛:“找到一个新的妻子,即使前妻记得再清楚,也无法避免地会分掉爱意,人性本质就是如此,没人能够避免。她担心的,本就没有错。”
颜翰道:“是,确实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她是和妈妈感情最深的人,我能理解她的顾虑,她从小被家里宠得太好,或许在她心里,世界就是无菌的,是理想化的,她接受不了这一面,觉得父亲太早就移情别恋了,对妈妈不公平……”
“但是,总要有这么一天的。”
叶凛手中拿了支笔,轻轻敲开笔盖。
“为什么一定要有这一天?”
颜翰被他问住,好半晌后才说:“如果当事人是你,你的妻子离开之后,你会怎么做?”
我会陪她去死。
潜意识这么说。
但顿了顿,叶凛没有说出口,只道:“我不会再娶。”
其实颜翰的第一反应是犹豫。
毕竟正如叶凛所说,人性的本质如此,不能上升到喜新厌旧的程度,但……随着故人气息的一点点消失,记忆也会随之淡忘,或许不会完全忘记,但大多数人的自保机制,总会主动或被动地,想要开始一段全新的旅程。
颜翰:“你是觉得,如果再娶,你就会忘记前妻?”
“不是,”叶凛答得很快,“如果她离开,我不会再爱上别人。”
颜翰:“爸对那个女人,未必是爱。”
“不是爱就更简单了,”叶凛道,“既然她对母亲的感情,比你们父亲对新欢的新鲜感要更多,那为什么要求她去原谅,而不是感情少的那个人放弃?”
颜翰从未想过这件事情,因此定在原地。
叶凛:“她不是走出来了,她是让自己不要去想,既然甚至都不是爱,那为什么不能为她做出让步,满足她希望保全母亲唯一存在价值的方式,不再为家里找一个女主人?”
这一刻,颜翰终于意识到话题的偏向性。
这次他过来,原本就是希望她的朋友能够劝劝她,让她想开一点,让她接受一些这个世界的两面性,所有事,本就不能那么尽如人意。
但叶凛毫不中立,根本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现实怎么样,他只是完全地站在她的立场上,无条件地倾斜向她。
颜翰起身,笑了下:“本来是希望你劝劝她,怎么反而,好像被你说服了。”
“你们不是她,无法理解她此刻深陷其中的痛苦,”叶凛说,“所以没有人可以要求她原谅,那是她自己的自由。”
“如果希望我替你们当说客,我恐怕做不到。”
他说:“我不会让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颜翰在半小时后离开,同样若有所思。
他似乎忽视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们几个兄长,对这件事的所有了解都是来自于颜文栋,而自小对妹妹的宠爱,和父亲的强势,令他们潜意识也觉得,将她接回到家里,是唯一的选择。因此想要让她回家,怕她在外面受苦。
但他从没想过的是,就像叶凛说的,为什么,不能迁就她呢?
当时爸先把那个女人介绍给她,因为她不能接受,所以他们三个甚至都没能见上,二人吵架的那天他们也不在场,否则事情又怎会发酵成这样。
后来仿佛是进了潜意识的漏洞,尽管并不希望父亲再娶,但还是想,或许这一切本就难以避免,他们也没有管辖权。
可就在叶凛的口中,得知了漫漫她并非是在闹脾气,也不是想不通,那么为什么,他们不能倾听她的声音,和她站在同一战线呢?
颜翰:“今天聊完,我发现把漫漫交给你,我倒也放心了。”
“你放心,回去之后,我会好好和他们聊一聊。”
送走颜翰之后,叶凛回到她的房间。
迷迷糊糊中,颜漫感觉有双手覆上自己的额头,她动了两下,听到那人说:“低烧了。”
“没关系,”他说,“睡一觉就好了。”
她脑袋昏昏沉沉,分不清现实和虚拟,一片黑暗中,忽然很轻地叫了声:“叶凛。”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