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时转了个身睡了过去,莫俊生看见他的身子在轻微地颤抖。
热水壶里没有热水,这是个极其简陋的小旅馆,只剩下这间房,莫俊生微微蹙眉,然后出去要热水。
端着热水回到房间,莫俊生泡了两杯红茶,端着走到床边。
“喝点热的,身体会暖。”
紫时转过身来,接过热茶吹了吹,再慢慢喝下去,身体里涌起一阵暖意。
“你看。”莫俊生赶紧拿来纸巾为紫时擦鼻子,“你看,又出鼻血了。”
紫时捂着纸巾仰起头。
“早点休息吧,你看起来很累。”莫俊生叹叹气。
灯一关,两人睡下,莫俊生抬头看乌黑的一片,身边的人背对着他,外面越来越小的雨滴声几乎掩盖了他平静的呼吸。
“你睡着了吗?”莫俊生双手枕着后脑勺,眼睛瞟一眼身边的人。
紫时不语。
“雨好像停了,据说这个地方雨后空气非常好,还可以看见彩虹。”莫俊生笑笑。
紫时还是沉默。
莫俊生用左手轻轻捂住右手的腕表,慢慢摩挲。
“已经一年零四个月了,你会一直找下去吗?”
紫时睁开眼睛,表情平静。
“也许真的是天不遂人愿。”莫俊生低声说。
紫时微微一愣,这近一年半来,莫俊生总是在自己身边鼓励帮助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这样丧气的话,简直是怕自己心里会生一丝绝望,而现在的他却说出了这样一个近客观的事实。
“你。”莫俊生说了一个字,然后声音没吞没在黑暗里。
过了很久,只感腕表上的针一秒秒地飞走。
“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没有回应,紫时长时间地看着眼前的一片黑蒙蒙,太黑了,以至于他看不见什么东西,一直一直寻找,一直一直等待,但却还是这片黑暗。
那一瞬间他几乎想抓住任何一丝光,汲取任何一点温暖。
紫时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莫俊生静静地阖上眼,心又是一空。
隔天清晨,微微发金的阳光洒进窗户,窗外那棵梧桐的宽阔叶子上滚动着丰满的水珠,慢慢倾滑下来,落在地上是轻铃般的声音。
莫俊生睁开眼,看见穿着白衬衣的紫时正在将买来的早餐搁在桌子上,是两杯牛奶,还有两个肉包子,两根油条。
“醒了?”紫时笑笑,“去洗洗,然后吃早餐。”
莫俊生起身去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冲洗自己的脸,然后眼睛停在那面有些残破的镜子上,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下有些青色。
昨晚的他对于自己的请求没有任何回应。
走出洗手间,莫俊生坐下,紫时将牛奶和包子分给他。
“是热的?”莫俊生小小惊讶了一下。
“我在楼下的热水池里泡了一会。”紫时说。
“真暖。”
“谢谢你。”
莫俊生抬起头看见紫时那张清淡的脸。
“这么长时间你一直帮助我,陪我找,陪我等。”紫时笑笑,“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莫俊生不语。
“算这是最后一站吧,以后我想一个人去找。”紫时说,“你真的不用陪我了。”
莫俊生垂眸,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拒绝了,心顿时生出苦涩,这么也化不开。
“还是让我陪你找吧。”
紫时摇摇头:“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必担心我,我有什么困难会来找你的。”
莫俊生喝口牛奶,心里却凉凉的,半晌后点点头。
火车站,莫俊生和紫时分了手。
“真的,有什么事情我会找你的。”紫时笑笑,“你快回去忙自己的吧。”
“你要保重身体。”莫俊生说。
紫时点点头,然后转身慢慢离开。
莫俊生呆在原地,久久地看着紫时的背影,他走路的时候头微微朝下,像总是在看自己的球鞋,他永远像是可以隔离周围喧嚣的人群,行走在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小小世界里。
这个小小的世界,这一刻,莫俊生终于知道自己是永远也无法进入的。
四处是光,天气很好,天空好像真有橙红色,莫俊生抬头,久久地看着。
三年后。
简陋的馄饨摊,老板娘端上热气腾腾的馄饨,紫时摘下手套,露出一双红肿的手,轻轻地捧着碗,暖着手。
这家馄饨摊在紫时四岁的时候就在了,到现在虽然说生意还是不咸不淡,但总是有一群固定的老客前来。
天气越来越冷,今年的冬天终于下了第一场雪,紫时看着自己单薄的球鞋下厚厚的积雪。
周围没有多少人,紫时很饿,舀起一直馄饨咬了一口。
“老板,三碗馄饨。”
一个女人清亮的声音,紫时本能地转头。
那个女人穿着骆驼色的格子绒大衣,戴着粉色的帽子,妆容精致,一副养尊处优的脸上漾起柔和的微笑。
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约两三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穿着米老鼠的皮袄,裹得像一只小粽子,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紫时久久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女人也是这样抱着自己来这里吃馄饨。
“我刚才还怕这馄饨摊不在了。”女人笑声清脆,“幸好还在,这里的馄饨很好吃。”
怀里的小男孩咬着手指头。
“明明,待会要多吃点。”女人笑着逗怀里的小男孩。
小男孩玩着桌子上的醋罐子,撅起嘴,闷闷不乐的样子。
“别碰,脏的。”女人柔柔地说,连忙拉住儿子的小手,然后转头对老板娘说,“老板娘,给我们一卷纸。”
正说着,女人的眼睛对上了对面那桌的紫时。
紫时立刻转过头去。
女人一震,随即嘴唇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什么,只是睁着眼睛一直看着紫时。
“妈妈。妈妈。”怀里的小男孩伸出白白嫩嫩的手去摸母亲的脸,“妈妈哭了。”
女人微微低头,已是泪流满面。
“等一下,妈妈走开一下。”
女人起身离开座位,走到紫时面前。
紫时抬头,有礼貌地笑笑。
女人在紫时对面坐下,她看着面前这个已经成熟不少的男孩,他身上穿得很单薄,薄薄的外套里只有一件衬衣,他的脸很瘦,几乎只有巴掌大小,面色很差,许是长期没吃好的缘故,显得很憔悴。
还有他的手,那双原本练琴的手现在又红又肿,全是冻疮。
女人耸动着肩膀,然后哭出来。
“你过得好吗?”紫时微微笑笑。
女人戴皮手套的双手捂着嘴唇,泣不成声,点点头。
“你怎么这么瘦…穿得那么少…”女人边说边哭,摘下皮手套,伸手去摸摸紫时的脸。
“还好吧。”紫时笑笑,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小时候陪着他身边,教他弹唱《雪绒花》的母亲,他记得她温和的笑容,身上的清香。
远处的小男孩撅着嘴巴,叫着妈妈,然后大声哭出来,一边的男人赶紧过去抱住儿子,拍拍她的背。
高雅的餐厅。
女人穿着淡雅的毛衣,头发柔和地披肩,温和的笑容,用筷子慢慢地给紫时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