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息日被神主强行摁了下来,这个我能猜到,公告一出来,缘由我也知道了,但山海界目前现状如何,我并不清楚,你可以与我说说。”

  “我猜,你也是来说这个的。”

  简明扼要,一句多的废话都没有。

  “是。流息日并不是自发停止了,它只是被江承函以神力压了下去,而这个时限不会太长。”她顿了顿,不避不让看着苏辰的眼睛,加重字音:“二十五日。二十五日之后,流息日不受遏制,山海界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苏辰神色更凝重一分。

  他知道这件事闹得很严重,但没想到,已经到这种份上了。

  “将被选中那十人填潭,也无济于事?”苏辰直截了当地问。

  楚明姣迟疑地摇摇头:“说实话,苏辰哥,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往深潭里投人,一个保一千年,可早在两三千年前,这种说法就站不住脚了,在我哥哥前填潭的那个,到我哥哥,到苏韫玉,再到现在,哪个保了千年?界壁突然关闭是大祭司做的决定,现在将秽气投入山海界的也是他,他在保护谁,还用说吗?”

  提到“苏韫玉”三个字时,苏辰搭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抽动了几下。

  他站起身。

  “最后一个问题,我们该如何信你。”苏辰看着眼前这个娇艳的,被所有人爱护着成长起来的姑娘,话可谓说得极其不留情面:“我要知道,今日坐在我面前的,究竟是楚家女,还是神后。”

  “这么多年,神主殿,祭司殿,四十八仙门,朝廷,他们是拿着哪套理论给我们施压,要求我们妥协的,你知道,我也知道。为大局计,我们可以被牺牲,这应当也是神主的意思。”

  楚明姣倏地笑了下,眼里却没有分毫笑意,只显得认真:“苏辰哥,我是楚家女,也是江承函的道侣,但抛开这些的身份不提,我先是山海界的子民。我的至亲,挚友,族人,我所爱的一切,我的根在这里。”

  “如果我站在神后的身份与立场上,今日不必来。”

  苏辰终于笑了下,他颔首:“也是,你自幼就很有自己的想法,总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

  “剩下几家,你不必再逐一拜访了,二十五天,时间宝贵,你应当还有不少事要做吧。需要我们做什么,直说即可。”

  楚明姣心里微微一松,事实上,她也真长出一口气,笑了下:“苏辰哥,和你说话——还是这么省事。”

  这要换做从前,苏辰或许会面无表情地回一句,被苏韫玉逼的,现在只是沉默着一哂,那点微末动作,分不清是怀念还是自嘲。

  “山海界五家各持有一枚天刃碎片,天刃在后续对付深潭时有用,我们需要提前将碎片取出……各家有各家的情况,这件事,不知道几位少家主能否做到。”

  “从前或许不行,但现在可以。”

  苏辰喉结滚动,言简意赅:“自深潭变本加厉,从一人变至十人,几家表面风平浪静,内地其实颇有微词。只是谁也不想做出头的那个,于是引而不发。在家主眼中,家族利益大于一切。”

  楚明皎是楚南浔的妹妹,也算他的妹妹,苏辰那么冷硬的性情,面对她时,也不免带上了点醒的意思:“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能猜到,他们自然也能,只是神主殿不出来说话,他们身为家主,也只能按兵不动。”

  “这不代表他们心里没有火气。”

  “四十八仙门做错事在先,他们没有出手,可我们这些小辈年轻气盛,耐不住性子做错了事,成功了是青史留名,不成功,左不过是一条命罢了——如此情势下,忍辱负重也不见得就能活。”

  既然如此,为何不搏一搏?

  山海界够仁义了。

  做到这种地步,还是被反手捅了一刀,泥人都有三分火气呢,更遑论这些成名已久,也曾心高气傲一路蹚过来的家主们。

  楚明皎认真听完,点点头,真挚恳切,不带任何上位者高高在上的姿态。

  她轻声道:“要把山海界这么多人撤走,需要尽可能多的找到锁在潮澜河里的界壁。我们只有二十五天,我不可能自己一个个去试。到时候需要一些身手好又机灵,遇事不慌乱的人进潮澜河见机行事。”

  “不管是撤离还是在必要时候闹出动静吸引神使执事们的全部注意力,我这边都需要可以随时调遣的人。”

  “大祭司倒台下来,二祭司虽是无心,可间接帮大祭司在此事上圆过谎,如今正在受罚期,祭司殿现在群龙无首,是推宋玢上位的最好时候。他若掌管了祭司殿,我们会好办事得多。”

  苏辰对她另眼相看:“这是你一天之间做出的安排?”

  真叫人觉得诧异。

  她在他眼中,还是眼里全是与人比试,提剑就要动真格,赢了高兴,输了也不会不开心,引得山海界小少年们围着她团团转的漂亮姑娘。

  诧异之后,又觉得释然。

  不只是她,深潭让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全非。

  “这些都没问题。”苏辰想了想,皱眉道:“宋家那边,或许还需要你过去一趟。”

  楚明皎静静等他接下来的话。

  “宋茜榆和蒋平允这段时间如胶似漆粘在一起,不知道在搞什么。蒋平允我联系过,他说得通,但宋茜榆一直联系不上,而且她那个性格,我怕惹火上身。”

  “你在昔日宋家夺位之争中救过她,她对你好脾气,但你哥哥得罪过她,也这么多年没有往来了,你去的时候,将宋玢带上吧,好说话一点。”

  宋茜榆,原名宋雪晴,自从宋骄阳蓄谋夺位取她性命那事起,就把有“雪过天晴”,与骄阳相衬的名字都改了。

  这事在山海界也掀起过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

  楚明皎没觉得有什么,每个圈子都有每个圈子的故事,她无意过多了解,苏辰这么一说,她就认真应下来。

  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楚南浔是山海界出了名的端方君子好脾气,楚听晚那么怪脾气的一姑娘他都能兵不血刃教得服服帖帖,怎么还突然得罪起宋家少家主了?

  什么仇什么怨,能叫人十三年了还放不下?

  早在听到宋茜榆与蒋平允这两个名字时,一直从容自若跟在楚明皎身后扮做傀儡人的楚南浔隐抑地皱皱眉,贴着衣缝的手指微一动,指节上缠着的傀儡线无意识跟着提上来一截。

  应下后,楚明皎起身告辞,谢绝了相送的侍从,她甩出个结界来,颇为高兴地道:“楚南浔,这也太顺利了。”

  一张神主殿的公告,省了他们多少唇舌上的功夫。

  楚南浔却突然道:“明姣,你回去问一问他,宋茜榆和蒋平允在一起了?”

  “啊?”楚明皎不明所以:“就问这一句?”

  “先问这一句。”

  楚南浔少有无的放矢的时候,楚明皎压着满腹疑云折返回去,又劳侍从通传,见到了苏辰。

  好在她从小在各路人马面前做惯了这种事,大大方方开口问:“苏辰哥,你先前说宋家少家主与蒋家少家主如胶似漆,他们是在一起了吗?”

  苏辰没想到她去而复返,要问的是这个问题,原地哑然一会,失笑:“这个问题,听起来像你哥哥会问的。”

  果然还是好友了解好友。

  “据我所知,还没在一起。”

  “专门折回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楚明皎乖巧点头,满头青丝跟着荡动:“是啊,感觉有点惊讶,好奇。”

  这话落在苏辰耳朵里,自发转换成了另一种意思。

  他有些意外地挑眉,声音微低:“他们从前的事,你哥哥也和你说了?”

  楚南浔眉心蓦地一跳。

  楚明皎好奇心真上来了,她走近了点,也跟着压低了声音问:“他们什么事啊?”

  “你哥和宋茜榆,在一起过。”这种事,从苏辰嘴里说出来,像随口的通知,没有半分该有的旖旎风月氛围。

  什、什么?!

  楚明皎怀疑自己听错了。

  许是她的神色太过震惊,苏辰为了避免后续可能会有的数十句问话,先一步将她可能要问的东西全丢了出来:“秘密谈过几年,后面分了。楚南浔这个人谈情说爱的时候特矫情,觉得宋茜榆对他疏忽,不够关心,我都不敢相信那是他——变了个人似的,幼稚。”

  “宋茜榆本身就是个一心向事业的,对我们几个都不假辞色,爱答不理的,也就对他还有个笑脸。照我说,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还是楚明皎第一次见苏辰说这么多话。

  说起十三年前的事,一派轻松自然。

  “其实这也不算分,就是当时闹了一阵,他们经常闹,闹完没几天就和好。”苏辰声音沉下来:“但那次还没来得及和好,深潭就选中了楚南浔。”

  “自那之后,他整整四个月待在楚家,一次没有见我们。”

  “临近填潭最后期限,我,宋茜榆,蒋平允和余邵几个拿上了所有用得上的武器,要去楚家‘劫狱’,最后人是见到了,但他不走。”

  说什么都不走。

  满身风华的男子敛下一身傲骨,平静赴死。

  “那晚,他对宋茜榆说了挺多过分的话。说当时分开,他就是认真的,从未想过再和好,说从今以后,不必念他,宋家少家主要什么有什么,为任何一个薄情寡性的男人掉半滴眼泪都是不值得。”

  “说完,楚南浔出手将她打晕了,喂了一颗不知道什么的邪门丹药,她吃完后就一直昏睡,第二天没能醒来,连你哥哥填潭当日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从苏家书房里踏出来,楚明皎眼泪汪汪,觉得这人保密工作怎么就能做得这么好呢,又觉得这人狠心的时候是真狠心,她在原地虚虚捏了个拳头,照着楚南浔的小臂扑过去打了一下。

  “还余三姑娘,余三姑娘都冤死了!”她红着眼眶嚷嚷。

  “这能怨到我头上?”楚南浔捂着手配合她嘶了声,半笑不笑地道:“你不得问问宋玢,那卦是怎么算的?我否认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

第56章

  岁暮天寒, 冬山如睡,山海界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滑向年末尾声。

  楚明姣揽过了楚家少家主的担子,但这担子不是她背, 前脚她才接过象征少家主身份的腰牌, 后脚就将它丢给了楚南浔。

  自打从苏家回来, 她对楚南浔就不太有好脸色, 动不动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用楚南浔自己的话来说,一见了他, 她嘴噘得都能挂油瓶。

  楚明姣这几天在为拜访宋家宋茜榆的事发愁,不知道这层关系还好, 见了面还能泰然处之,可既然知道了,再想想楚南浔十三年前干的事, 她就有点发怵。

  这准备事宜,也变得格外郑重磨人。

  别的不说。

  送上门的礼物, 都是她亲自挑的。

  “怎么样啊?这些是不是雪晴姐喜欢的?”临出发了,楚明姣将楚南浔带到一堆木箱前,掀开上面的锁扣,问他,语气难得的有点儿不安:“我现在总怕自己会被赶出来。”

  “你慌张什么。”楚南浔哭笑不得:“我与她再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次宋骄阳刺杀夺位,你还护过她一次,她喜爱你都来不及, 不会搞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一套。”

  “礼物也不用看, 你决定就好。”

  他说:“倒是你的称呼,改一改,她不喜欢雪晴这个名,叫茜榆姐吧。”

  “等到了宋家,我自然会注意的。我会改的。”她用亮澄澄的眼睛去看他,小小的脸皱成一团,愁得不行:“你想好了吗?怎么办嘛。”

  “真的不告诉她?其实说了也没有关系,他们又不算外人——哥,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她急了:“这可是你自己喜欢的姑娘。”

  楚南浔失笑,半晌,靠在床边,徐徐道:“这个时候说,节外生枝,算了,我连父亲都没认呢。”

  “等过了这段时间吧,山海界若能挺过去,那自然好,届时我和他们负荆请罪去——若挺不过去,徒增伤悲,还惹得他们分心,没必要。”

  其实自打那次回来,心不在焉的不止楚明姣,现在振振有词的这个有时候会表现得格外明显。

  楚明姣知道,五大家少主圈子里那几个,有的从小就处得不错,有的是在后来各种机缘巧合的接触下逐渐熟稔起来,到了楚南浔下深潭那会,这几人的关系,已经和楚明姣,苏韫玉,宋玢这几个一样。

  平时嘻嘻哈哈,落井下石再如何调侃,关键时候仍可托付生死。

  他会毫不犹豫为了这几个人挺身而出,可真若是自己出事了,又开始顾忌这顾忌那。

  上面说的话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顾虑,他还会想,蒋平允和宋茜榆现在是什么情况,听苏辰的意思,他们格外亲密,只是现在还没在一起,但这没在一起,也可能是双方都对彼此有了意思。

  宋茜榆这个人,众所周知,对不在意的人和事,多半个眼神都不愿意。

  当初是他亲手斩断这份感情的,是他将事情推至不可挽回的局面,十三年过去,她终于又有了愿意敞开心扉的人,他还要在这时候不识时务地插一脚上去?

  楚南浔干不出来这样的事。

  “你后悔吗?”楚明姣突然问他:“若是回到当初,你知道自己能被招魂回来,你还会和茜榆姐说那些话,做那种事吗?”

  楚南浔皱眉,她以为他会认真思考,沉默片刻再给出回答,谁知他并没有犹豫很久:

  “后悔,说实话,说那些话的时候也觉得自己不是人。”

  “但如果再来一次,应当还是会这样做。”

  “我不可能让人家姑娘真等我十三年——或许还不止十三年,就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可能。”

  正如楚明姣所说,那是他自己真心喜爱的人,他怎么可能没有私念,怎么可能不想她长长久久地记着他。

  可他同样心疼她,也没办法不为她考虑。

  他不担心楚滕荣,他还有其他的孩子,其他的人与事他都能放得下,那四个月里,唯独楚明姣与宋茜榆,他想一想,就觉得打心底里放心不下。

  像易碎的珍宝,放在哪里都日夜悬心,时时担心它们会碎了。

  “你这话说的,我都想谢谢你,最后没留给我一句要断绝兄妹关系的话。”

  楚明姣面无表情地刺他:“我真是搞不懂你这种人,别人动不动说是世家白璧,端方君子,走到哪都厉害得不行,怎么一遇到事,就老想着遮遮藏藏的,一起面对不好吗。”

  “反正,谁要是瞒我这么多事。”

  她从鼻子里轻轻哼一声:“我肯定不能原谅他。”

  就在这时候,门口汀白禀报:“殿下,宋公子到了。”

  楚明姣听取了苏辰的建议,提前联系了大忙人三祭司,准备跟着他去见宋茜榆。

  她朝外道:“请进来吧。”

  下一刻,门被人从外松松抵开。

  看得出来,宋玢最近是真忙,三祭司的衣裳都没换,他往日最厌烦和祭司殿有关的东西,这会却顾不上了,眼睛下挂着的两团乌青颜色深郁,没个三五天不眠不休熬不出来。

  “得亏你叫我出来,能有个喘气的机会,不然我要活活熬死在祭司殿。”宋玢将手完全揣进袖子里,接过春分上的热茶,连着喝了好几口,感叹道:“怎么突然想起要去见我姐姐了。”

  这还有个和江承函合伙蒙骗她的。

  楚明姣要笑不笑地反问他:“苏韫玉没和你说?”

  苏韫玉,而不是宋谓。

  宋玢满肚子里要和她抱怨祭司殿那些人有多蠢,神主殿有多不是人,她道侣又有多不遗余力逮着他一个人使唤的话通通卡在嗓子眼里。

  他甚至不知道楚明姣到底是随意带一嘴,无心之失,还是故意的。

  怎么办。

  他该怎么接。

  宋玢一时惊疑交加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表现才自然不做作一点。

  楚明姣自顾自坐下,眯着眼懒懒地道:“我才和楚南浔一起挑送给你姐姐的礼物呢,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你来帮我看看?”

  嘶。

  宋玢身体僵住了,他脸上的笑容是彻底不见了,半晌,迟疑地开口:“你——”

  “嗯?”楚明姣笑盈盈地看他。

  宋玢这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看了看但笑不语的“傀儡人”楚南浔,又看看楚明姣,挑挑眉:“哪里被你们看出不对的?我发誓,我被你道侣控制得死死的,完全没机会阳奉阴违给你们提示。”

  “这不是我的错。”

  “我还折了十年寿命。”

  “恩怨分明,你这不能怪我。”

  “苏韫玉和南浔哥的事,也没人告诉我,就算是各打五十大板,扯平了。”

  见楚明姣久久不说话,宋玢抿了下唇,败下阵来:

  “好吧,我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时间紧迫,楚明姣也没想在这种事上耽误时间,见人来了,就准备动身前往宋家,一边跨进空间漩涡,一边才不紧不慢回了抓心挠肝缀在身后的宋玢:“凡界知道的,我认出江承函了。”

  “不戳穿是为了给你留点面子。”

  宋玢摸了摸鼻子:“这话说得……留面子怎么也不留到底。”

  楚明姣问他正事:“祭司殿现在是个什么局势?”

  “人心惶惶,缩着脖子被神令使一个个揪出去审,怕得不行,有几个平时巴着大祭司的管事经历三轮三审,一夜白头,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往外抖,现在就是越查,事越多。”

  “都是什么事?”

  “歪屁股的人,不可能只歪一次。现在抖出来不少类似于大祭司暗中篡改秘境名额,留给四十八仙门的事,你还记得我们上次秘境试炼吗?名额就是改过的,这老东西给四十八仙门悄悄增了五个核心名额。”

  宋玢愤愤难平:“烂泥扶不上墙,都这么豁出劲地帮他们了,还是只养出群怨声载道的废物。”

  “你现在接手祭司殿了?”

  “算是吧。除了我,也没别人了。”宋玢叫苦不迭:“你都不知道有多烦,外面闹成这样,山海界后边会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得而知,祭司殿却要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你要做的事,我大概都知道了,苏韫玉披着宋谓的身份假惺惺来通知过我,我今天过来,一方面也是想当面问问你,有几成把握啊?”

  “不知道,两三成。”楚明姣站在流动的漩涡边,声音轻又慢:“但是不做,一成希望都没,只能等死。”

  这样的话题太过沉重,一向无厘头的宋玢也没法接。

  安静一会之后,楚明姣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当年界壁是被祭司殿关了锁在潮澜河里的,现在你接手祭司殿,知道它们的具体情况和分散地点吗?”

  宋玢摇头:“其实外面都这样传,界壁也确实是被祭司殿锁了挪到潮澜河里的,但又没有那么简单,按理说,祭司殿是没有那么大权利与神通的,界壁也算半件神物了。”

  “这里头的道道我还没理明白,但总之就是……这不在祭司殿的管辖范围之内,在神嗣降世之后,界壁就转交到江承函手里去了。”

  也在意料之中。

  这条道路注定多艰险,不会事事顺利。

  楚明皎颔首,隔了一会,问:“祭司殿现在能塞人进去吗?”

  “祭司殿清了一大波人进地牢,现在正是用人之时,我可以适当操作,你要塞多少人?”

  “二三十个。”她在脑子里计算了遍,说:“每次分开行动的话,至少得保证能分为六组,四五人为一组。”

  “行,你等我消息吧,我想想办法。”宋玢耸耸肩,笑:“跟着你折腾,提心吊胆不说,还容易折寿命。”

  “——不过,刺激。”

  “少来。”楚明皎终于笑了下,嘱咐他:“你尽快安排一下。”

  宋玢给了个你放心的手势。

  小一刻钟后,三人被传送到宋家。

  冬日暖阳灿灿洒落,颜色璀璨得像成熟的金黄稻穗,一串接一串堆落悬挂在房梁瓦片上,肆意横流。

  宋茜榆命侍从将他们请了进去。

  这次不在书房,而是会客的正厅。

  宋茜榆人还没来,热茶与点心已经端了上来,侍从躬身温声细语地解释:“得知殿下到访时,少家主正在召开长老议会,不好立刻抽身,现在已在来的路上了。”

  “无妨。”

  楚明皎眼尖的注意到,她们说话时,身边那道挺拔颀长的身影显而易见开始出神,视线频频往外飘,又在每回自我察觉到时克制着收回来。

  看吧。

  口是心非。

  宋茜榆真没让楚明皎等太久,侍从退下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厅外就传来脚步声。

  楚明姣第一反应不是朝门外看,而是看向自家哥哥,却见楚南浔唇线绷着,长而直,从来叫人难以看透的人脸上此时套了层薄薄的壳子,稍微往里一探,就能看出一种矛盾到极致的欲盖弥彰。

  哦。

  她于是笃定了,原来苏辰没有夸大,她的哥哥,真的栽了。

  十三年未见,宋茜榆和印象中差别不大。

  熟悉这圈人的都知道,这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有手腕与谋略,做事果断干脆,在宋骄阳事件后,她下令终身圈禁了这个弟弟,这让别人对她的印象都多了一层——心狠,大义灭亲。

  而实际上,宋茜榆长得很文静秀气,头发长到腰臀,乌黑柔顺,用一根绸带系着尾部,整个人干净透了。

  “叩见神后。”她朝楚明姣行礼。

  楚明姣哪敢受她这个礼,她站起身,伸手将她托起,道:“茜榆姐,我今日麻烦宋玢引见,并非以神后身份来访,你太客气了。”

  她们说话时,宋玢自顾自摊在了一边的太师椅上,抓了张干净帕子往脸上一蒙,将自己摊成了泥,很快睡着了。

  “别叫他,就这样,让他睡。”宋茜榆朝走近准备搀扶宋玢起身的侍从摆了摆手,道:“这样他还能躺一会,等他惊醒了,再想入睡,不知又要到什么时候了。”

  从侍们纷纷退下。

  “你要说的事,我大概听他们说了。”宋茜榆对楚明姣还似从前般亲热自然,谈吐间落落大方:“有用得上的地方,你与我,与宋玢说,都是一样的,宋家会倾力相助。”

  还在斟酌言辞的楚明姣短暂怔了下。

  “我早有心要做这件事,但我不如你勇敢,又或者说,其实这件事,注定我们都不成,唯有你才可以。”

  这话楚明姣听懂了。

  因为她和江承函是道侣。

  身为神主,他对她,总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会小小地容许她在底线边缘徘徊,放肆。

  但别人不行,别人才开始行动,或者还没有开始动作,就被神力镇压抹杀了。

  楚明姣抿了下唇。

  对啊,可她不得不用这份唯一的温情与特殊,去当一块敲门砖,去做一些极有可能违背他意愿与决定的事。

  “你做到这个份上,我们怎能犹豫退缩。”宋茜榆笑了下:“你别听苏辰说话,他榆木脑袋,分不清一码事归一码,我没那么不明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