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后,他衣袖微动,无声站起来,拍了拍小姜似的肩,示意自己去最后一座石堆探探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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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有等到明天。

  楚明皎的闭目养神只持续了一个半时辰,在半夜不知哪座矿山突然呜呜咽咽鬼叫的时候,她就霍的起身,二话不说抓着姜似往那边去了。

  姜似刚开始被揪住衣领的时候还不断扑腾着挣扎,以为她是想将他丢给地煞当口粮,差点就摸住怀里的匕首给她狠狠来上一刀。

  “说说看,你是怎么被姜家丢进祖脉的?”她却和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手腕巧劲一转,把一把寒光泠泠的匕首从他手心里抠出来,踢到不远处的石子堆里,发出铛的一声响。

  “小鬼,我告诉过你,少拿我的耐心去和帝师比较。为了救你,我暴露了身上的秘密,才有了今天地煞专门针对我的这个东西,不求你知恩图报,恩将仇报就不对了吧?”

  “这里没有人看你年龄小就顺着你哄你。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你也想出去见自己在意的亲人。”

  她脸上笑着,话音里却没笑意,弯着腰去捏姜似脸蛋的时候,根本就是在明晃晃地恐吓:“被地煞吸干,还是乖乖把前因后果交代了,自己选。”

  姜似慢慢停止挣扎。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知道,楚明皎不是坏人。

  她就是喜欢吓人。

  “我说。”

  姜似出生在姜家,当时的姜家已经被地煞折腾得风雨飘摇,愁云惨淡。新生命的到来,对他们而言,象征着一种不绝的传承。

  特别是,他逐渐表现出来一种叫人震惊的天赋。

  和所有备受期待的孩子一样,姜似人生最脆弱柔嫩的五年,被众星捧月般保护起来。

  因为地煞的原因,他的身体并不好,隔三差五就要生病,这让族人与长辈对他有求必应,要星星不给月亮。

  直到几个月前。

  所有人对他都莫名冷淡下来,一直负责教导他,见了他总是笑眯眯的老先生也开始借病闭门不出,就连他的母亲,也对他不再严格要求,见面时总将他抱在怀里,看他的眼神透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他早慧,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不对。

  直到父亲精心策划,将他拉进一个小密室里,摸摸他的头,又捏捏他的小手,抬头时,眼睛已经红了。

  那是第一次,姜似看到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逸出哽咽:“小似,接下来父亲和你说的话,你一定要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

  那是他头一次接触到除了繁花,骄阳和追捧之外的其他东西。

  他这个年龄,甚至都有点听不懂“可能需要你的血引地煞出来”是个什么意思,被族人和母亲舍弃又是什么意思。

  他的父亲把身上所有东西都给了他,后面又塞给他一个手镯,说,帝师大人曾为你算过,你的命数是可能遇到一线转机的。

  父亲要为你搏这一线转机。

  姜似接过那个手镯的时候,清清楚楚看见自己父亲的头发在转瞬间白了一半。

  一个悲凉的故事。

  很有可能也是一个孩子悲凉又荒谬的一生。

  “姐姐。”姜似垂着头,刚才那股蛮力抗争的劲散去,肩头耷拉着,似乎终于认命了:“需要我引出地煞的时候到了吗?”

  “到什么到。”

  “它现在对你也不感兴趣。”楚明皎原地站了一会,突然伸手敷衍地又捏捏他的脸:“站一边去,怕了就去找帝师玩。”

  如果没有她这个中途横插一手还来历不明的外来者,没有圣蝶,地煞最有兴趣的可能就是这个孩子。

  想想啊,五年来被保护得和眼珠子一样的新生血脉,那样鲜嫩,那样年轻,现在却被恨它入骨的族人咽着血推出来。

  这是地煞眼里,哪里是孩子,分明就是战利品。

  楚南浔和苏蕴玉又何尝不是。

  楚明皎厌恶透了这种感觉,在她看来,这些蛆虫一样的东西,甚至都不配被封印,它们应该被彻底击溃,痛苦地尖叫着碎为齑粉。

  永世不复存在。

  不知何时,她眼底布上一片寒霜,食指点在半空中,但没彻底点下去——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去路。

  僵持了不过片刻,在那根纤细指节下,那面由石头堆着的山开始震荡,表面不堪重负地出现纹裂,蛛网般向外扩张,在某个瞬间,彻底难以承受地坍塌下去,发出惊天动地的炸响。

  毫不夸张的说,方圆十里都被这样巨大的动静掀得人仰马翻。

  被强行横推开的石堆里露出一个对打的法阵,法阵里是个生了锈的傀儡铁皮人。

  铁皮人长得很小巧,不过到人膝盖那样的高度,眼眶里空空的,直到要被她一拳打碎,才蓦的受到指使般,属于眼眶的位置悠悠冒出两团火。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深重邪恶随之迸发流淌。

  这只是四道关卡中的第一道。

  楚明皎毫不畏惧。

  轰!

  铁皮人用几根握紧的手指提起了一长片火龙,昂首怒嘶,犬齿撕咬间将前进与后退的路通通封死。

  柏舟赶来时,一眼就看到了在角落里观战,看得目不转睛的姜似。

  顾不得君子风度,他走向姜似,凛声问:“她人在里面?”

  “帝师大人。”姜似眼前一亮,连连点头:“楚姑娘在里面。”

  “怎么回事?”和他前后脚赶来的周沅揉着眼睛,跑到里面看了看战况,发现吃亏的不是楚明皎之后稍稍放下了心,嘀咕道:“怎么突然和石堆打上了?不再拖一拖了解清楚情况嘛?”

  “情况再了解也只有这么多。”柏舟倏地闭眼,再睁眼时瞳仁里一片清明,他看向行色匆匆赶过来的其余三人,快速道:“周围我全部看过了,不会再有别的信息,这四座山就是我们要攻克的东西。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这里是第一道关卡,楚明姣能破了它。另外两座需要你们出手,最后一座难度最大,得大家一起想办法。”

  “行。”白凛话少,提着剑就转身,言简意赅:“孟长宇和周沅,你们负责第二座,我去第三座。”

  大家都没有异议,很快散去身形。

  柏舟没走,楚明姣正在与地煞正面搏击这件事让他下意识的生出一种不安。这种不安,在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身份帮不到任何忙时达到巅峰,他站在石堆裂开的那道口子里朝里望。

  尘土飞扬。

  什么都看不到。

  倒是时不时的,里面会传来惊心动魄的撞击声,那声音沉到心底,柏舟沉默地伫立。

  向来温煦的眼里聚起阴霾。

  楚明姣不是三岁小孩子,也不是遇事只会娇滴滴掉眼泪的姑娘,她很厉害,他知道她有多厉害,可一种担心还是止不住的袭来。

  监察之力因为楚南浔的事质疑他的立场,想让他摒弃情爱,一心向着大局,不论是在监察之力,还是神主殿与祭司殿眼中,楚明姣都是眼中钉肉中刺。对地煞和深潭里的秽气来说,他江承函是神主,是镇压它们的存在,楚明姣作为神后,同样该杀。

  还有。

  姜家发生的事,神殿并没有收到消息。

  明知这东西是什么而不上报,反而选择自己镇压,四十八仙门在做什么。

  楚明姣不知道外面的动静,挡在前面的铁皮人已经被她打得半废,软塌塌地贴在墙根上,眼中的火苗疯狂闪烁,一种粘稠的,几乎要化成水滴落到地面的邪恶将她包围,化作绳索勒进她的手腕,下一刻,被她捏着毒蛇七寸一样甩头砸进对面密道中。

  随着嗷的一声诡叫。

  墙被砸出一道口,露出后面如出一辙的关卡。

  这场战斗到现在,果真还没完,甚至可以说还没开始。

  楚明姣一边和第二只扑上来的铁皮人纠缠,一边将昨天没有想明白的事单独拎出来,一件件挨个在脑海中过一遍。

  江承函也只能有柏舟这一个次身,不管他分离次身时想的是什么,但现在的结果就是,柏舟是个实打实的凡人,他没有灵力,挨不住地煞随便一下。

  他的身份不能暴露。

  不然地煞肯定会将他生吞活剥。

  打斗过程中,楚明姣的手臂被铁皮人碰到,刃面将皮肉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她皱皱眉,伸手将铁皮人的一条胳膊扭成了麻花,嘎吱嘎吱的声音不绝于耳,令人牙酸。

  如果她猜得不错,另外三座石堆,也和现在这一个一样,里面关卡一个接一个,全部都是那种很能消耗灵力的难缠家伙。第四座是特意为他们设置的重头戏,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那种需要五六个人使尽浑身解数,破开关卡的同时自己也精疲力竭,成为待宰的羔羊。

  地煞暴露了又何妨。

  在长老们出手封印它之前,它一定能先弄死楚明姣和姜似,吸了新鲜血脉的血,再夺走圣蝶。

  有神力阻挡,它最多重伤逃匿一阵,可如果得到了圣蝶,后续抵御神主的镇压之力就不会被压得没有喘息之机。

  一句话。

  圣蝶足以让地煞以身冒险。

  楚明姣客观地分析,从进祖脉开始,她没有动用过本命剑,地煞不会知道她的极限在哪。本命剑碎裂的迹象一直不曾止住,不到十分紧要的关头,她不能动用,即便用,也至多只能出一剑。

  她要留着对付第四道石堆。

  在连着推了三道关卡后,楚明姣没再继续深入,她转身沿着一路打通的关卡密道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去想最让人困扰的问题。

  江承函来干什么呢?

  是为自己过去的食言表达歉意,还是,他终于觉出自己十三年前的行为不对,决定有所改正了吗?

  要么,这些都不是。

  他只是,为了帮她。

  踏出长长的隧道,矿场外扑面的热浪侵袭,楚明姣眨了下眼,发现今夜月色透亮,繁星点缀天幕,整片天空像写了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

  柏舟倚靠在不远处的一根石柱上,看上去在等她。

  “楚姑娘。”他的视线很快落到她被血浸染的左手袖臂上,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度,听着有点冷:“你受伤了。”

  “啊,没注意,里头的东西有些凶,但都是小伤。”楚明姣不是很在意地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瞥,走过去,问:“他们人呢?都试探石堆深浅去了?”

  她的态度比进去前,好像又好了一点点。

  柏舟从灵戒里翻出止血的药散和绷带递过来,手指指节匀称修长,白得叫人嫉妒,“孟长宇和周沅去了第二座,白凛去了第三座。”

  “也行。等他们出来问问里面是什么情况。”

  又分别是什么难度。

  怎么面对柏舟,楚明姣其实也没拿定个主意。

  知道他身份后,之前说的那些话,口口声声的道侣,如洪水倒流般将她淹没。前一阵来凡界时还闹得老死不相往来,认识到现在,几乎狠话都在那一回放完了,转头,面对个陌生人,什么“年少时一眼喜欢”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她面子全没了。

  现在全靠强撑。

  但索性他的身份不能暴露,就这样维持现状,马马虎虎地处着吧,等出去后再说。

  ===

  接下来三四天。

  楚明姣等人昼出晚归,各占一座石堆往里推进。

  他们的猜想果真正确,这几座石堆,又以前后顺序排列难易。第一座最为简单,除了过程被缠得烦不胜烦一些,至少进程一直在往前推,后面几座,就让人应付得有些吃力了。

  他们被卷起来的第五天,深夜,无星无月,阴风夹着凉意席卷矿场,热气一哄而散,温度转变得叫人猝不及防。

  好似一夜从夏季到了冬季。

  白凛逐渐被第三座石堆逼得暴躁,他将剑倚在腿边,一屁股坐下来,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囚兽,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胸膛里的那股气生生压下去。

  “还不如和我们正面对正面的来一场。”眼神如刀锋般掠过几道石堆,他声音冷硬:“拿一池子蛇来恶心人,真有一套的。”

  提起这个,楚明姣就止不住的诧异。

  第一座石堆里守关卡的是被火妖炼化的铁皮人,每次打斗时就开始叮铃哐啷一身响,不堪重负地吱吱呀呀,若要再说得特别一点,就是这种妖特别容易划伤人,楚明姣自己还是个打起架来不怎么在意流血受伤的。

  几天下来,她没所谓的嘻嘻哈哈,但柏舟的脸色却越来越差,到后面,楚明姣已经能看到他瞳仁里不容忽视的震怒之色。

  孟长宇和周沅负责的第二座石堆里的守关者是一只体型巨大的蛤蟆,肥硕到每一次弹跳,肉都在空中颤抖,血盆巨口一张,粘液抹得到处都是。周沅这几天被折磨得面如菜色,一边和蛤蟆周旋,一边大骂地煞。

  羞辱人是真有一套。

  至于白凛攻的这第三座石堆,满窝都是蛇,群蛇里领头的那个,是一尾碧绿的竹叶青,盘旋着不动时泛着如翡翠般的色泽,最离谱的是,那蛇攻击人,用的还是剑气。

  这让白凛难以置信,大受打击。

  他才憋着气从第三座石堆返回,此时浑身劲一卸,拎了一个酒葫芦出来,拔开塞子,馥郁甘洌的香气四散。

  周沅凑过去嗅了嗅:“含花酿,你哪儿来的?”

  “师父给的。怕真遇到绝境,要用一些不靠谱的药物临时激发潜力。剑修碰上那种后遗症,就算是废了。”白凛给其他需要闯关的倒了一杯,推过去,眼也不抬地道:“老头把酒给我的时候,心疼得直跺脚。都喝点吧,喝了去破阵。”

  “马上剑宗大比了,我报了名,不能如约赶到的话,要扣钱。”

  他已经穷得没什么钱能扣了。

  楚明姣不了解凡界的酒,但闻着确实很香,她接过来,嗅了嗅,抿了两口。酒液入喉,前半调清凉甘美,甚至尝不到酒味,可一咽进去,那股劲就冲了上来,又辣又刺,这样激烈的对撞,让她的眼神都变得奇异起来。

  楚家二姑娘是个品茶的好手,但在饮酒这方面,被限制得颇多。

  楚南浔管着她,江承函也管着她。

  想到这,楚明姣便捧着酒盏,扭头去看柏舟的脸色。

  大夜弥天,摇曳的火影中,男子鹤骨松姿,注意到她投来的视线,眼尾微挑,是那种不那么乐意,但又没办法管到她的郁结神情。

  哦。

  楚明姣乐滋滋地品出点什么。

  柏舟又不是她道侣,也没江承函那么能压得住人,他现在没有身份管她。

  思及此,她转着那个酒盏,慢慢喝到了底。

  片刻后。

  酒劲涌上来。

  体内灵气也跟着动荡闹腾起来。

  “明姣姑娘,你酒量这么好呢?”周沅诧异地看了看她,发现她白皙的脸颊上慢慢泛起胭脂的色泽,眼波流转间,现出一种惊人的美丽来,当即顿了顿,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在白凛的催促下只得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这酒劲大,你坐在这里吹吹风,缓一缓吧,我们先去破阵了。”

  她满脸写着“又要去面对那只肥蛤蟆”的悲愤。

  楚明姣反应慢一拍地噢了一声,又道:“好。”

  调子长长的,显得无比乖巧。

  人一走,四下俱静,柏舟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才要侧身去观察她的状态,就见她自己转过来了。

  二姑娘长得很美,那种美丽是带着刺的,鲜嫩得盛气凌人,叫人从来不敢贪恋,不敢采撷,可这种美丽现在被酒意催熟了。她两腮像是被人用笔尖蘸了点胭脂色泽,轻推慢碾地晕染开,朱唇一抿,有种兼具小女孩与成熟女人的风韵。

  像颗香甜柔嫩的桃子。

  一戳就破。

  连语调都是甜甜的:“帝师。”

  这么友好。

  五天里的头一次。

  柏舟凑近,发现她也不抵触,这醉意催人时,她连眼尾都是醺然的艳色,眼睛睁得大大的,瞳仁随着他的逼近而颤动,里头像一口静谧的泉眼,他能从里面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五官。

  “嗯。”他伸手,很轻地拖住她尖尖的下巴,觉得自己像个乘人之危的小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感觉稍微离她近了一点:“我在。”

  而明明,他们本该是这世上,也确实曾经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这是他昭告三界娶回的神后,是他心里最明艳纯粹的女孩儿。

  楚明姣没有挣脱,就着这个姿势追着他的动作转,睫毛长而浓密,垂落时,会在眼睑下方覆下两泓清影,从这个角度看,宛若掌心停驻了只颤动的蝶,有种难以言喻的破碎旖丽。

  柏舟视线停顿在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蛋上。

  褪去帝师的外壳,在异地他乡,无人的角落里,唯一的知情者醉得眼里像揉碎了星光,几乎是难以自抑的,清隽温柔的性格下裂开一道口子,多了点神灵与身俱来的强势。

  寸寸往下。

  他想在楚明姣的脸上找到抗拒,抵触,甚至厌恶。

  可没有。

  一丝也没有。

  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帝师身份,潜意识里没有半点提防与怀疑,能让楚明姣这样对待的人很少,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不知道怎么,柏舟的耳边仿佛又响起宋玢的那句“还是你要她喜欢上你这个身份”。

  次身的情感比主身来得浓烈。

  所以连自己也有片刻怔然。

  不过是她醉酒后无意识的纵容举动,他胸膛里的酸胀情绪,竟满涨到这种程度。

  “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说过。”楚明姣有点不清醒了,吐字很慢,语调又绵又甜,拖着长长的调子,卷着舌头呢喃似的:“我哥哥对我真的特别好。”

  “……从小到大,不论什么东西,只要我喜欢的,全都是我的。”

  她低着声音说,说着说着又委屈,抿着唇断断续续说了很多。

  她这个人,就是嘴太硬,总觉得时间不会带走任何美好的东西,所以她总和人嚷嚷,楚南浔又逼着她做什么事了,楚南浔又惹她生气了,楚南浔讨厌死了。

  可这是她哥哥,她能明艳肆意长到那么大,即便喜欢上神主也不会觉得有丝毫自卑的底气所在。

  不知道说到哪个字眼,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哽咽的字音,胡乱地擦了擦脸,道:“我很多次做梦,梦到他回来,就站在我床头,和我说很多进秘境要注意的事情。”

  如果是从前,她肯定要捂着耳朵喊救命。

  “……想和他说。”

  “我一点也不讨厌楚南浔,楚南浔最好了。”

  楚南浔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所以你能不能,也对楚南浔好一点儿。

  楚明姣去揪柏舟的衣袖,将宽大的袖摆揉成蔫蔫一团,这时候像是觉得丢脸了,吸着鼻子,不掉眼泪了,只是执拗地去看他的眼睛,像是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你会帮我吗?”

  你是来帮我的吗?

  “招魂术一定会成功吧?”

  “他还能回来吗?”

  柏舟很少看到她哭,她是个很坚毅顽强的姑娘,本命剑那样桀骜暴烈,光是在这条道路上吃的亏,已经远远不是一句“皮开肉绽”能形容的,大大小小的伤数不胜数。

  楚家二姑娘不曾因为这些掉过眼泪。

  她脸颊红扑扑的,弥漫着一种艳色,像糜烂透了,睫毛上和下巴上都挂着泪珠。

  看得出来,真是醉得没有神智了。

  柏舟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敲了一个章,明明楚明姣也没涂口脂,可他的唇偏像是因为这涩然的一个触碰,跟着沾了点嫣红的色泽。

  “姣姣。”

  这十三年,你就是这样过来的嘛。

  自己一个人,有多少次因为楚南浔的死而掉眼泪呢。

  他替她抹掉下巴上的泪珠,声音中的冰都被这一幕敲碎了:“我会帮你的。”

  “招魂术会成功。”

  “楚南浔能回来。”

  深潭,也迟早会被摧毁掉的。

第41章

  这酒的效力在后半夜展现出来, 前面半个时辰,楚明姣还能揪着柏舟的袖子断断续续说几句话,后面完全没了神智, 脑袋一歪, 像是嗅到了熟悉而久违的味道, 滚热的脸颊往他掌心中蹭。

  嘴里嘟囔的话, 完全叫人听不出意思,已经毫无逻辑可言。

  直到后半夜,她才渐渐缓过神来。

  被身体里那种一冷一热的绞痛折腾醒的。

  睫毛上下颤了颤,睁开眼, 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人的肩上,半晌, 他倾身,好像将火堆拨弄了下。

  呼吸声和动作都放得很轻。

  楚明姣怔了下,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酒劲散了吗?”身侧重量一轻, 僵直了半夜的肩慢慢松直着落下去,柏舟转过身打量她的状态, 顺势将她肩上不知何时披上的大氅往上提一提,一向如清雪的声线蕴着些疲惫,显得低哑:“头还疼吗?”

  楚明姣点点头,半晌,又摇头。

  整个人有种懵懵的惺忪感。

  “散得差不多了。”相比于前几天那中说风是雨,时不时还电闪雷鸣的态度,醉过一场后,她显得无比配合, 像是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至少, 柏舟的每个问题都能得到回答了:“头还好,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