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的阿晗,国子监居然连一个入学名额都不肯给她,就因为她不爱把自己的功劳挂在嘴边吗?
既然都已经当面怼过亲祖父了,许家小子决定一口气把这些天饱受煎熬的委屈以及为朋友感到不值的不甘全倒出来。
许祭酒听得一阵沉默。
听孙子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了。不就是让人家读个书吗?那么多堪称酒囊饭袋的公子王孙都被塞进来了,多她一个又能怎么样?
许祭酒匆匆买了几本书,回家读起了《两京文选》,翻着翻着又在上头看到了署名为“郭晗”的文章。
即便郭家三娘与《两京文选》有极深的渊源,那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上的,须得是文采了得或内涵深刻才能刊出。
这篇文章就属于既文采了得又内涵深刻的那种,她深入浅出地介绍了几种赈灾办法以及对应实例,最后还顺便给终于顺利刊印成册的《灾害自救指南》打了个广告。
官方施行切实有效的赈灾举措加上百姓的积极自救,足以让每次灾害带来的损失降到最低!
这样一篇文章辞藻兴许不如那些花团锦簇的宴饮诗文华丽,却能叫人从中了解到文章作者思维之缜密、阅历之丰富。
倘若不看署名,许祭酒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个地方经验丰富的刺史级别官员所写的了!
再一琢磨,人家郭家还真有那么一个拥有丰富地方经验的致仕刺史。
只是长安这些公子王孙,哪个往上几代数一数能没有能人呢?真正能把这些能人的经验有条理地整理出来的子孙后代又有几个?
这小姑娘办事能力具体如何不知道,光是这写文章的水平就足够傲视许多成年人了。
许祭酒心里松动得更厉害了,但还是没立刻改变主意,而是提笔写了封信叫人送到东宫崇文馆那边的《两京文选》编辑部。
按照《两京文选》的宣传,若是有疑问或者想要与作者辩论,可以把信寄到崇文馆,到时候会有人把信送到对应作者手上。
许是因为有着这种公开而公平的交流方式,《两京文选》还曾刊出过两拨人对同一个论题截然不同的观点和态度,可以说是极大地激励了士林的参与度。
只需要有纸笔在,就有机会在《两京文选》上露露脸!许祭酒是《两京文选》的老读者了,自然也知道有这么个渠道在。
很快地,许祭酒收到了郭家那小姑娘的回信,对方解答了他提出的几个疑问,还把可以参考的典籍列出来和他分享。
接下来许祭酒又陆续提了些问题寄过去,那边一点都没有不耐烦,仍是耐心地给他回了信,不管是质疑还是请教她都照单全收。
许祭酒越来越欣赏这个小女娃了,正打算告诉她入学名额的事搞定了,就听说洛阳国子监那边力邀郭家三娘过去读书。
还拉踩说什么“长安国子监不知道你的好,我们洛阳国子监随时欢迎你入学”。
洛阳作为大唐东都,不仅有全套的六部衙署,国子监也是按一比一的比例照着长安这边办的,区别可能只在于在洛阳国子监读书的按洛阳生源算,在长安国子监读书的按长安生源算而已!
我们长安国子监的学生,岂能被你们洛阳国子监抢了去!
许祭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人把郭家三娘的入学,什么都不用干,人来就行了。
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阿晗:?
长安国子监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热情?
第110章
既然能顺利入学,阿晗便收拾收拾上学去。
她书读得不少了,就是没有好好研究如何备考,去国子监就是为了系统地梳理一下自己学到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虽然因为有部分博士不愿意教她,所以她最终被发配去跟许多不受欢迎的“泥腿子”当同窗,她也没什么怨言。
国子监是个包容性极强的地方,有达官贵人的宝贝儿孙,也有出身平平的寒门子弟;有混吃等死的公子王孙,也有肩负着全家未来的农家后生。
相比于官宦子弟来说,能入国子监读书的“泥腿子”年纪普遍偏大些,二十几岁都算是年轻的。主要还是因为官宦子弟可以直接靠祖荫入学,这些农家子弟则是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争取到入监名额。
而他们即便是入了学,能享受到的师资及待遇也是远不及官宦子弟的。阿晗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她只是想来国子监备考而已,能学到东西就好,在哪里学不是学?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作为国子监目前唯一一个女监生,还是获得了同窗以及博士们额外的关注。
比如上课提问的时候经常点她起来回答。
当然了,博士们很快发现她不是个好拿捏的学生,因为就算你不提问她,她也能积极提出问题,而且每个问题都旁征博引,联动许多他们从未想过的角度……
有些博士发现自己居然答不出学生问题的时候,都会一瞬间面色涨红,从喉咙里憋出些“多而不精”“贪多嚼不烂”之类的话来,教育阿晗不要整天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
那姿态很有些不体面。
也有些博士是非常开明的,时常和阿晗辩论来辩论去,说到最后彼此都没词了,还要约好各自回去查阅典籍,争取隔天再讨论个酣畅淋漓。
如此过去一个月,同窗们不仅看出了阿晗的水平,也看出了哪些博士是真正值得尊敬的传道受业解惑者。
比起有个好出身的官宦子弟,这些来自农家的同窗们就没那么多自矜自傲了,遇到不懂的问题便拉着阿晗讨论,气氛越发融洽起来。
阿晗在国子监待满两个月的时候,参加了监内课余的体育比赛活动。
国子监监生人数加起来林林总总有好几百人,平时他们上课是不在一起上的,不过年轻人嘛,闲暇时难免会凑一起玩,也有好事者组织各式各样的监内赛事。
这日比的就是马球。
阿晗这次比赛并没有上场,不过她的名字还是随着这次比赛传遍国子监。
主要是她居然给自己那些“泥腿子”同窗当教头,指点他们的骑术以及球技,只短短一个月,便叫他们打起马球来有了突飞猛进的飞跃!
一下子就让这天的比赛精彩起来了。
她们那队人居然成功杀出重围,一举嬴下这一天的三场比赛!
大伙都觉得人不可能随随便便进步,应当是有高人指点才对。结果一打听,就打听到了阿晗头上。
怪不得!
别看阿晗年纪小,事实上她在各个圈子都挺有名,尤其是出身稍微高一点又没高到能直接在御前刷脸的监生,更是对她的大名如雷贯耳:这可是五岁就在御前讨了个神童出身的小才女!
而且人家不仅书读得好,骑射功夫也十分了得,许多读书人追求的“出将入相”梦想,人早早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难怪那群泥腿子短短两个月就被调/教成这样,原来是落到这位郭家三娘手里了!
不少监生都还是爱玩爱热闹的年纪,看到阿晗的特训这等奇效哪能不心动,比赛结束后都跑去找阿晗献殷勤。
甚至开始想方设法拉近关系,努力找点共同的熟人来表示“我们怎么可能不是朋友”。
阿晗对于交朋友这件事向来抱有极大的热忱,既然其他人也想搞特训,她偶尔也会过去给他们讲讲球技。
就她现在这身板儿,想亲自上场嬴一群年纪比她大的同窗是挺不容易的,不过她理论知识十分丰富,总能清楚指出每个人的短板以及对应的提升方向。
竞技比赛嘛,就是要大家都厉害起来才有看头!
共同进步才有意思!
大家都是长安国子监的一员,整体水平提升上去以后咱可以去和洛阳国子监约战,也可以找其他书院的人玩玩。何必止步于监内比赛!
国子监博士中也有马球爱好者,他们很快发现监生们的马球水平正在你追我赶地疯狂提高中。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阿晗在背后给他们画了大饼,说是要组织两京国子监之间的友谊赛。两京国子监和友谊这个词儿摆在一起,谁听了不觉得荒天下之大谬!最为爱重阿晗这个学生的博士找她过去闲聊,问她具体是怎么想的。
阿晗就给他讲起自己的想法:监生总关在国子监里读书也不是个事,何不组织点交流活动,由博士们带队去洛阳国子监或者其他书院转一圈,名义上咱是去打马球友谊赛的,实际上咱可以看看人家做的是什么题、读的是什么书、组织的是什么课余活动,也好丰富丰富咱长安国子监的教学内容不是吗!
读书这事儿固然没有捷径,可是书该怎么读却是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
而且出去交流时的见闻与所得,都可以作为诗赋以及试策文章的好素材。你一天到晚埋首书堆,把所有典故背个滚瓜烂熟,结果不知道该把它们用到什么情境之中,只知道写些假大空的陈词滥调,如何能叫考官眼前一亮呢?
咱现在一边出去交流,一边以交流为名头写些诗文出成监生文集,以后参加科举大伙也有拿得出手、传唱度高的诗文不是吗?
众所周知,考官们给你评等次时也会参考你的过往作品。名气就是最好的开路利器啊!
而且咱去洛阳也不费劲,为了发售当季的《两京文选》,书船每个季度都要往返于两京之间,咱跟着船过去不就得了吗?
阿晗小嘴叭叭,有理有据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得清清楚楚,听得喊她过来谈话的国子博士一愣一愣的。
所以这不管是为了国子监未来的发展考虑,还是为了监生们的未来考试,好像都该安排监生们出去交流交流啊!
“好!就这么办!”
没等国子博士找回自己的声音,旁边已经传来许祭酒满含嘉许的答复。阿晗转头看去,对上了许祭酒堆满褶子的老脸。她开开心心地向许祭酒问好。
既然许祭酒这位国子监一把手都同意了,前往洛阳国子监交流学习的事便敲定下来。不过谁能去谁不能去,那可就得看监生们自己的本事了!
国子博士们表示接下来会进行摸底考试,成绩好的才有机会代表长安国子监出去露脸,成绩不好的就别去丢人了,都待在长安好好学习吧!
一时间所有监生们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开启疯狂备考模式。
要知道不管是想去玩的,还是想让自己的诗文挤上文集的,都得考试过关才能成为交流团的一员,可不就连只爱打马球的家伙都开始发奋读书了吗?
开玩笑,这可是极其难得的集体踢馆机会!
一想到自己可以施展这几个月来特训出来的球技,打得洛阳国子监那些监生目瞪口呆,他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啦!
这样的热闹事,他们怎么可以错过!
学,必须学,必须往死里学!
接下来这段时间,国子监的监生们一个个头悬梁锥刺股,连休沐日都不出去玩了,待在家里埋头苦读,生怕自己是被落下的那个。
弄得他们家里人都有些疑惑:这是怎么了?国子监对他们家孩子做了什么?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努力的自家孩子!
众家长一打听,才晓得人郭家三娘一个主意,就叫国子监上下都开始疯狂抱佛脚。
……不得不说,郭家这位小娘子真的有点本事在身上。
事实上阿晗本人也被这股学习风潮给感染了,每天努力吸收国子监教给她的新鲜知识,学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唯一的叫阿晗苦恼是,她的朋友实在太多啦。
现在她在国子监读书,每天都有同科或不同科的同窗来找她讨论问题,连休沐日都有人约着一起做功课,这就让她或多或少地冷落了老朋友们。
虽然她的好友都是懂她的人,都没有说什么埋怨的话,可她还是觉得于心有愧。
等到考试成绩公布出来,阿晗便马不停蹄地找萧戡他们约着前往洛阳玩耍。说走咱就走!
集体游学多么快乐!
这样大家又能一块玩儿了!
有阿晗热情相邀,萧戡他们自然都没有意见,一个两个包袱款款准备出门玩耍——哦不,出门游学去。
连李腾空都被阿晗以再次前往嵩山拜访焦炼师为由给薅了出来。
弄得李林甫这个当家长的都有些无奈,他那么不爱出门一个女儿,怎地郭家三娘每次都能把她给忽悠出门?
事实上纳闷的家长远不止李林甫一个,新昌公主等人的心情也相差不几:平时让儿子陪着出去他总不甘不愿,阿晗招呼一声他就屁颠屁颠跑了!
相比于长辈们酸溜溜的心情,少年人的想法就简单多了——
在他们这个年纪哪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与裹足不前的犹豫,这可是大家一起出去玩欽,还是阿晗亲自来邀请的,那肯定必须去!
就算这次多了一大群爱绕着阿晗打转的国子监监生,那也没什么关系。这些家伙认识阿晗充其量不过几个月而已,哪里比得上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第111章
在国子监这批同窗的心里头,他们到了洛阳国子监会有碾压式的优势。
洛阳是东都没错,可是东都哪里比得过他们长安?更何况他们最近几个月还拜托阿晗进行了特训,只要一上了球场,那肯定没人能与他们抗衡!
论马球,他们肯定是最强的!
出于这种心态,众人一路上都非常放松,玩得非常开心。等他们抵达了洛阳,正是授衣节的尾声。他们前往落脚处安顿下来以后,迫不及待地让带队的国子博士带他们去洛阳国子监踢馆。
……然后他们就被洛阳国子监的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小眼睛。
唯有作为观众的阿晗等人哈哈大笑,阿晗更是屁颠屁颠跑过去向对面那个教头模样的年轻人问好:“八叔!”
没错,阿晗的球技是她八叔教的,早在拒绝入学洛阳国子监那会儿,她便推荐她八叔去教洛阳国子监的生员当马球教头。这样他们叔侄齐心,双方水平都能迅速提高!
还是那句话,打球嘛,还是得双方势均力敌才有趣。
唯一的问题是最近长安国子监的人都在路上,根本没有好好练球。
而且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骄兵必败,哀兵必胜。
长安国子监气势汹汹地来踢馆,打心里觉得洛阳国子监这边的马球队不堪一击,可不就是传说中的“骄兵”吗?
而洛阳国子监这边则是憋足劲要挫挫长安国子监的威风,这段时间只要有空那可都是卯足劲地读书和练球。
所以长安这边输得一点都不冤枉。
阿晗“勾结”敌方的可耻行为受到了同窗们的一致谴责。为了安抚小伙伴们挫败的心情,她只能做东请同窗们到自家嵩山别业那边玩耍,玩够了再来洛阳国子监一雪前耻。
许是因为一开始就遭遇挫败的缘故,接下来众人的态度倒是没那么骄傲自大了,很正常地进行着这次交流学习。
洛阳国子监的国子祭酒是最喜欢阿晗的,闲暇时还邀她坐下品茶,很有些不是滋味地表示雕版印刷法是在洛阳这边发现并推广的,结果《两京文选》却是在长安选稿并印刷,着实让他有些郁闷。
而且吧,阿晗还有恒产在洛阳这边来着,在洛阳入学其实合情合理,只怪那许祭酒反悔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