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算在政儿的计划中,赵姬辱骂政儿是怪物,难道是政儿强逼她开口?赵姬将政儿打得鲜血淋漓,难道是政儿强逼她动手?
这满宫的人就跪着看着赵姬动手,竟然没有一个挺身保护太子,为臣如此不忠,活着何用?
该死,都该死。
连他都舍不得下重手的孩子啊。
他从瘦瘦小小的一团,一直看到成长为如此优秀少年太子的孩子啊!
御医很快冲了过来,气都没喘匀便帮嬴小政擦血包扎。
在擦掉血迹之后,嬴小政脸上的乌青和伤口更加可怖。
华阳太后和夏太后急匆匆坐着轿子过来,下轿子时把下人都甩到了身后,提着裙角一路小跑。
“政儿……政儿……天啦,我要怎么和雪姬交代!”华阳夫人一看到嬴小政脸上的伤口,就忍不住哭了起来,“雪姬知道此事,该多心疼啊!我对不起雪姬,我没保护好你,我的孙儿啊!”
嬴小政忙安慰道:“大母别伤心。待舅母回来时,我的伤口早就长好了,不碍事……嘶!”
朱襄教导御医如何蒸馏高浓度酒精,以对伤口消毒。
御医做了几次动物实验之后,就把酒精和大蒜素都当成了治疗外伤的神药,帮嬴小政清理了伤口后,就把神药敷了上去。
这一刺激,疼得嬴小政直接跳了起来,被几个强壮的御医按住。
御医都习惯了,每次给人处理伤口的时候,伤患都会逃跑。
嬴小政表情惊恐极了:“别,别用大蒜素,用普通的金疮药!”
舅父舅母救命!
“按住。”蔡泽沉着脸道,“别让太子乱动。”
荀子板着脸道:“你们去,宫里的侍卫力气没你们大。”
两个膀大腰粗的儒者立刻上前,把嬴小政死死按住,一动也不能动。
嬴小政眼泪哗啦啦往外流,还没流出来就被早就准备好的御医在眼角擦干。
脸上有伤,正在敷药,不能沾到眼泪。御医可太熟练了。
蔡泽掏出一方手帕叠好,塞进嬴小政嘴里:“太疼了就咬住。”
嬴小政咬住手帕,冷酷的秦太子疼得鼻涕泡泡都冒了出来。
疼啊,太疼了。
他后悔了。
他就伤一下便好,为何要站着让赵姬多扔那么多东西?
舅父舅母救命!
蔡泽看着嬴小政疼得扭曲的表情,心里骂了一声“活该”,却不由红了眼眶。
他擦了擦眼角,眼角越擦越红。
最后他放弃了,流着泪对嬴小政道:“政儿,那个女人在丢了你后,就已经和你没关系了,你这条命是朱襄和雪姬养大的,是蔺翁、荀翁、廉翁带大的。你想想你受伤,究竟谁会为你疼!你对得起他们吗!”
一向谨慎持重的蔡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秦王后为“那个女人”,众人心里惊骇不已。
相国不怕这件事传出去,会遭人毁誉吗!
嬴小政咬着手帕“呜呜”了两声,肩膀垮了下来,就像是耷拉着耳朵的小狗。
不过很快,他又试图跳起来。
疼!太疼了!
华阳太后捶胸顿足,哭声把嬴小政的“呜呜”声完全压了下去,嘴里一直念着对不起雪姬,谁劝都止不住。
夏太后一边劝慰华阳太后,一边心里又焦急又后怕。
她曾以为母子没有隔夜仇,试图与赵姬交好,联合起来压制华阳太后。
谁想赵姬居然如此愚蠢?
还好她看到赵姬被子楚冷落后就赶紧收手,没有再听娘家的话。
夏太后想着自己娘家派来的那些人,心里愁极了。
希望这次风暴不会波及到他们。如果波及到……夏太后心里叹了口气。如果波及到,她也没办法。
子楚是一个十分合格的秦王,不会对生母心软。她会比以前更老实低调,绝不给子楚惹乱子。
她是自私的。她对娘家已经仁至义尽,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富贵终老。
“此事绝不传出去,以免他人说政儿不是。”华阳太后哭得六神无主,夏太后只能站出来,“此地的宫人全部就地格杀。”
华阳太后抹了一把眼泪:“先把政儿带走,去我的宫里!我就该让政儿住我宫里,我怎么这么蠢,我没保护好政儿!”
她一边哭一边命令人把嬴小政抬进她坐的轿子。
身上伤口经过初步处理,疼得直打哆嗦的嬴小政根本不敢让人碰,自己爬上了轿子。
他坐在轿子中,吐出手帕,带着哭腔道:“可疼死我了,嘶!”
他千算万算,忘算了高度酒精和大蒜素!
可恶啊!
嘶!
……
“什么?”朱襄将眼睛瞪得快脱框而出。
子楚狐疑:“政儿又在搞什么鬼……啊?朱襄,你别晕啊!御医!御医!”
蔺贽一把将朱襄扶住,骂道:“我就不信嬴政那竖子真的孝顺到站在那里被春花打!去给雪姬写信,接雪姬回咸阳揍他!”
子楚扶住朱襄另一边,与蔺贽一起把晕过去的朱襄抬到平地上躺好,等御医来扎针:“是是是,该让雪姬回来,狠狠揍政儿一顿!这竖子,怎么能做这等让朱襄担心的事!”
御医抱着药箱疾步跑来,摸出金针狠狠给朱襄扎下,又掰开朱襄的嘴,给朱襄灌了几口凉水。
朱襄幽幽醒来,眼睛还没全睁开,就挣扎着要爬起来:“回去,赶紧回去!”
“好好好,我已经准备了马车……”子楚话未说完,就被朱襄打断。
“我骑马,令牌给我。”朱襄刚站起来,又倒下去。
他被嬴小政受伤的消息吓得手脚发软,站都站不稳。
“行行行,我们骑马,都骑马。牵马来!”子楚撑住站不稳的朱襄,“但你现在这样怎么能骑马?你如果不小心摔下马,正在养伤的政儿岂不是还要受一次惊?坐马车!”
蔺贽瞥了子楚一眼。你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究竟是骑马还是坐马车?
侍卫也很头大:“君上,究竟是骑马还是坐马车?”
子楚道:“坐马车!”
蔺贽道:“先坐马车,如果你缓过来了,我们就骑马回去。你要相信政儿,他不会真的伤到自己。”
朱襄摇头:“不一定。”
蔺贽皱眉:“好了,你再犹豫,更浪费时间。”
他给子楚使了个眼色,两人把朱襄架上了马车,赶紧回宫。
马车上,子楚问道:“真的给雪姬写信,让她回来揍政儿?”
蔺贽翻了个白眼:“写屁写!吓着雪姬怎么办?”
子楚:“……”这个丞相居然敢骂秦王!反了他!


第169章 我上奏废后
朱襄没能骑成马。
他们花了五日回咸阳,朱襄一直手脚发软,夜不能寐,精神十分萎靡,完全不是个能自己骑马的状态。
子楚不由嘀咕,朱襄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被蔺贽狠狠瞪了一眼。
“真不知道政儿是谁的儿子。”蔺贽忍不住嘲讽道,“你不但不关心,还在一旁说风凉话!”
子楚辩解:“我不是说风凉话。政儿明摆着无事,朱襄完全不用担心。”
蔺贽道:“政儿这毛病就是学的你,当初你为了一劳永逸主动引出刺杀的人,用箭头划伤自己。政儿也有样学样!”
子楚摸了摸鼻子:“这一点,他的确像我。”
朱襄按着额角道:“不要再吵了。”
子楚和蔺贽赶紧住嘴。
五日后,得知舅父回来的嬴小政为了显示自己无事,特意在咸阳城外迎接,
朱襄把马车门打开,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子楚还没动,马车还没停稳,朱襄就从马车上跳下来。
“政儿!”朱襄双手捧住嬴小政的脸,看到嬴小政脸上涂抹了膏药的伤痕,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我家连太过顽皮都只用手掌揍的政儿,她怎么敢!
“舅父,我没事,真的没事,已经结疤了,很快就好。”嬴小政赶紧安慰舅父,“你看,我的伤口都开始愈合了。”
朱襄把嬴小政的袖子撸上去。
嬴小政阻止不及时,露出了胳膊下缠着的绷带。
他虽只受了皮外伤,也得敷药。脸上可以直接敷药,身上要穿衣服,就得缠绷带。
嬴小政身上的伤口不深,但不少。宫里不用省这些绸缎钱,御医便把嬴小政两条胳膊都缠了起来。
朱襄握着嬴小政缠着绷带的手臂,双手不住颤抖,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子楚和蔺贽这才走过来。
秦王子楚看着嬴小政身上的伤口,感觉嬴小政的伤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重很多,心里终于有些慌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与嬴小政一同来迎接自己的卿大夫们,没有在这里发作。
“先回宫。”秦王子楚拍了拍朱襄的肩膀,“寡人定会解决此事。”
朱襄深呼吸了几下,擦干眼泪,小心翼翼帮嬴小政把袖子放下:“好,先回去,先回去……”
他不敢拉嬴小政也缠着绷带的手,嬴小政主动握住舅父的手。
朱襄忍不住问道:“疼吗?”
嬴小政本想说不疼,但想着这些时日遭的罪,忍不住抱怨道:“受伤时没感觉疼,擦药时太疼了!舅父,能不能和御医说一说,我伤口很浅,不需要用酒精和大蒜素。”
一提到酒精和大蒜素,嬴小政的眼眶又红了。
这都疼得他起心理阴影了!
蔺贽虎着脸道:“活该!”
嬴小政看了脸色青黑的蔺伯父一眼,没敢反驳。
蔺伯父太了解他了,什么狡辩都没用。
蔺贽道:“朱襄得知你受伤时,立刻气急攻心晕倒。他本来打算直接骑马回来,但被你吓得手脚瘫软,这五日吃不好睡不着,完全无法骑马,只能坐车回来。”
嬴小政眼睛睁大,赶紧打量朱襄。
这时他才发现,舅父似乎消瘦了不少。
“抱歉……”嬴小政低下头,老实道歉。
蔺贽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你做事之前,想想会让多少人担心难过。罢了,先回宫。”
子楚等蔺贽训斥完后,才附和道:“政儿,好好听你蔺伯父的话。”
蔺贽本想说,这还不是学你。但周围有许多同僚,他努力忍耐了下来,没当众给秦王没脸。
“我错了。”嬴小政赶紧认错,“抱歉,没有下次。”
今后也不会再有能让他以自损的方式来对付的人了。
朱襄没有回答,他只是不住地打量嬴小政脸上的伤口,好像多看几眼,嬴小政的伤口就会迅速痊愈似的。
子楚对蔡泽招了招手,让蔡泽与他们同乘一车。
朱襄与嬴小政坐一起,子楚、蔡泽、蔺贽三人挤在一起。还好秦王的马车够大,这样也不算拥挤。
“究竟怎么回事?”待马车启动后,蔺贽难得急性子地问道。
蔡泽看了嬴小政一眼,道:“你们离开之后,王后便让宫人去请太子……”
子楚摆了摆手,打断道:“客套的话就不用了,直说。”
蔡泽深呼吸了一下,狠狠剜了嬴小政一眼。
嬴小政赶紧把视线移开。
蔡泽没好气道:“春花想骗政儿她没有抛弃政儿,而是将政儿交给朱襄后,自己引开了赵王的刺杀……”
蔺贽骂道:“她当咸阳城没有赵臣吗?!赵王什么时候刺杀过她?!”
子楚不断点头:“她的行动一直在我掌握中。”
蔡泽道:“她还说,她不是抛弃了朱襄和雪姬,是为了给朱襄治病自卖其身,只是卖身钱被人吞了。”
朱襄这才冷冷开口:“去自卖其身为何把家中细软全卷走?”
蔡泽道:“所以是说谎。政儿揭穿了她,她便恼羞成怒。王后宫中伺候的人是这么说的。究竟是不是这样,你们要问政儿。”
蔡泽亲自审讯赵姬身边的宫人,查探这件事背后有何推手。他知道嬴小政率先打了赵姬一巴掌,但没有说出来。
这件事该嬴小政自己开口。
嬴小政犹豫了一下,脑袋又往下低了一点,将当日之事没有隐瞒地说了出来。
“我很小的时候便已经记事,所以被舅父养育之前,她对我不好的事我都记得。我本想用这件事激怒她,让她辱骂我几句,最好激得她打我一巴掌,然后让荀翁看见。这之后,我就能顺理成章的冷落她,不用担心有谁会说我不孝。”
“但……”嬴小政看了朱襄一眼,又迅速把头低下,“我被她激怒了,给了她一巴掌。”
朱襄努力维持着冷静:“涉及我和雪姬?”
嬴小政轻轻点头。
朱襄道:“你的右手伤得最重,这是你自己伤的?”
嬴小政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朱襄。
朱襄道:“你是我从小拉扯大,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性格?你必不会让春花伤你这么重。”
他低头看着嬴小政裹得十分严实,但仍旧看得出来比左手大一圈的右手,然后狠狠瞪了子楚一眼。
子楚:“……你瞪我做什么?”
蔺贽道:“当然是想到君上你当太子时用箭划伤自己的壮举了。”
子楚无奈:“这事你都反复提了多少次了?能不能别提了?而且我就划了自己一下……”
他打量着穿着衣服,只从裸露在外的脸颊和双手也能看出伤口很多的嬴小政。
“我没他对自己狠。”子楚真是敬佩自己这个儿子了。怪不得政儿三四岁时便被秦昭襄王看好,这种事他自己都做不到。
嬴小政垂着脑袋道:“我没忍住打了她,若不自己伤得严重些,不吓住她,她一定会以此来攻讦我。”
朱襄道:“你还自己伤了哪里?”
嬴小政使劲摇头:“我只划伤了右手,只有右手!”
朱襄伸出手指,在嬴小政的伤口上点了一下,然后怕弄疼嬴小政,迅速收回指尖。
他双手在袖子中攥紧,道:“你脸上、手臂上的伤口,全是她弄出来的?”
嬴小政点头。他的神情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黯然。
朱襄眼眸闪了闪。
这件事确实在他这个外甥的计划中。但或许嬴小政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没有想过赵姬会这么狠。
因为没有想过,所以不肯避开吗?
孩子对母亲的眷恋是天生的。许多孩子经历了许多次失望仍旧想要让双亲认可和喜爱自己。
嬴小政虽不至于这样,但他内心仍旧难免有着对生母的奢望。
朱襄深呼吸:“夏同。”
子楚立刻道:“你说!”
朱襄道:“我要上奏,废后!”
几人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嬴小政做这么多事,只是能光明正大的幽禁春花,以后不用受春花桎梏。但春花毕竟是嬴小政生母,即便她对嬴小政再怎么不好,一个“孝”字压下,嬴小政也必须荣养春花。
更何况春花若被废后,嬴小政的太子之位就会出现污点,引来他人攻讦!
“朱襄,你冷静!”蔡泽赶紧劝说道,“此事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