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开什么玩笑?”弗里达问,“我自己都没有几枚了。”她有三枚,但不愿意给埃弗里。她喜欢埃弗里,但还没喜欢到愿意给他代币的地步。
“哦,好吧。”
“上床去吧。睡着了你就不饿了,等你醒来就可以吃早饭了。”
“我能和你一起睡吗,弗里达?因为卢克走了。”
“你该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你会给咱们惹来麻烦的。”
“我不想一个人睡。他们伤害了我,他们电击我。要是他们回来,继续伤害我怎么办?他们会的,等他们发现——”
“发现什么?”
“没什么。”
她思考了片刻。她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事情。她是弗里达·布朗,来自密苏里州斯普林菲尔德的超级思考者。“呃……好吧。上床去吧。我要过一会儿才睡。电视上有个讲野生动物的节目,我想看。你知道有些野生动物会吃掉幼崽吗?”
“真的?”埃弗里像是受到了打击,“太可悲了。”
她拍拍他的肩膀。“大多数时候是不吃的。”
“哦。哦,那就好。”
“对。好了,上床去吧,别说话。我看电视的时候不喜欢别人说话。”
埃弗里爬上床。弗里达看野生动物的电视节目:短吻鳄和狮子搏斗,也可能是非洲鳄。不管是什么鳄,反正很有意思。埃弗里也很有意思,因为埃弗里有个秘密。如果她的心感能力和他一样强大,她现在就已经知道了。然而她没那么厉害,因此只知道存在一个秘密。
等她确定他睡着了(他打鼾——小男孩怯生生的鼾声)之后,她关掉灯,爬上床,躺在他的身旁,晃了晃他,说:“埃弗里。”
他哼了一声,想翻身转过去。但她不会放过他的。
“埃弗里,卢克去哪儿了?”
“普雷艾尔。”他喃喃道。
她不知道普雷艾尔是什么,也不在乎,因为这不是真话。
“别骗我,他去哪儿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上了红色台阶。”埃弗里说。他几乎没有醒来,多半觉得自己在做梦。
“什么红色台阶?”她在他耳边悄声说。
他没有回答,他翻身想转过去背对着她,这次弗里达松手了。因为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信息。她和埃弗里不一样(还有卡丽莎,至少在她状态好的时候),她无法确切地读心。她的能力是依据别人的想法获得某些直觉,有时候当对方处于不寻常的开放状态下时(例如一个几乎沉浸在梦乡中的小男孩),她会得到短暂而清晰的画面。
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继续思考。
17
夜间十点。异能研究所静悄悄的。
苏菲·特纳,夜间护工之一,坐在操场上的一张野餐桌前,抽着通过违规渠道弄来的香烟,把烟灰弹在一个维生素饮料的瓶盖里。埃文斯医生坐在她旁边,一只手抚摸她的大腿,然后他凑过去,亲吻她的脖子。
“别乱来,吉米。”她说,“今晚不行,整个地方都处于红色警戒的状态。你知道都有谁在看。”
“你是异能研究所的一名员工,整个地方都在红色警戒之中,你却坐在这儿抽烟,”他说,“既然你想当坏女孩,为什么不坏到底呢?”
他的手往高处滑去,她思考着要不要管一管他,一扭头却看见一个小女孩——新来的住客之一——站在休息室的门口。她的手掌贴在玻璃上,正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该死!”苏菲说。她甩开埃文斯的手,摁灭香烟。她大踏步走到门口,开锁,一把拉开门,抓住偷窥的小女孩的脖子。“你要干什么?今晚不许出来,你没收到通知吗?休息室和食堂是禁区!你不想结结实实挨一顿板子,就给我回——”
“我想和西格斯比夫人谈一谈,”弗里达说,“就现在。”
“你疯了吗?最后一次警告,回——”
埃文斯医生推开苏菲,没有任何要道歉的意思。今晚你就别想亲亲摸摸了,苏菲心想。
“弗里达?你叫弗里达,对吧?”
“对。”
“能告诉我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只和她谈。因为她是老大。”
“非常正确,但老大今天很劳累。不如你告诉我吧,我来决定是否重要到要打扰她的地步。”
“唉,算了吧。”苏菲说,“你看不出来这些小崽子想蒙骗你吗?”
“我知道卢克去哪儿了,”弗里达说,“我不会告诉你,但我会告诉西格斯比夫人。”
“她撒谎。”苏菲说。
弗里达看都没看她一眼,她一直盯着埃文斯医生。“没有。”
埃文斯内心的挣扎很短暂。卢克·埃利斯很快就要失踪二十四小时了,他会去任何一个地方,对任何一个人说他的故事,比如警察,还有——上帝保佑千万别——记者。埃文斯的工作不是判断这个女孩有没有撒谎,无论她的话听上去有多么不可信。那是西格斯比夫人的工作,而他的工作是不要犯错,别让自己连艘小船都没有就掉进屎坑里。
“你最好是在说实话,弗里达,否则我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你知道的,对吧?”
她只是盯着他。
18
十点二十分。
在那节“南方快运”棚车里,卢克在旋耕机、割草机和箱装的舷外发动机的后面沉睡,列车正从纽约州驶向宾夕法尼亚州,它进入一条快速通道,即将疾驰足足三个小时。列车时速提高到七十九英里,若是有谁在道口停留或在铁轨上睡觉,恐怕会酿成惨剧。
在西格斯比夫人的办公室里,弗里达·布朗站在办公桌前。她的粉色连体睡衣比她在家里穿的衣服体面得多。她的头发和白天一样扎成双马尾,她的双手扣在身后。
办公室连着一个狭小的私人房间,斯塔克豪斯在那儿的沙发上打盹。西格斯比夫人认为没有必要叫醒他,至少现在还没有。她扫视面前的女孩,没找到任何出众之处。女孩整个人都是棕色的,和名字一样[1]:棕色的眼睛,深棕色的头发,夏日的阳光把皮肤晒成拿铁咖啡的颜色。根据档案记载,以及异能研究所的标准,她的BDNF水平同样很普通:有用,但不惊人。但是,她棕色的眼睛里有某种东西、某种神采,像是桥牌或惠斯特牌玩家拿到很多王牌的那种表情。
“埃文斯医生说你知道失踪的孩子去了哪儿,”西格斯比夫人说,“也许你愿意先说说这个信息是从哪儿来的?”
“埃弗里,”弗里达说,“他去了我的房间。这会儿正在我的床上睡觉。”
西格斯比夫人微笑道:“很抱歉,亲爱的,你来迟了一步。狄克逊先生已经把他知道的全告诉我们了。”
“他撒谎了。”她的双手依然扣在身后,表面上依然波澜不惊,但西格斯比夫人和许多孩子打过交道,知道这个女孩光是来到这儿就已经吓得够呛了。她明白其中的风险,然而,她棕色眼睛里的那份确定依然如故。非常有意思。
斯塔克豪斯走进她的办公室,把衬衫下摆掖进裤腰。“这是谁?”
“弗里达·布朗。一个有虚构症的小女孩。亲爱的,我猜你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不,我知道,”弗里达说,“意思是我骗了你,但我没有。”
“埃弗里·狄克逊也没有。我和斯塔克豪斯先生说过一遍了,现在再对你说一遍:我看得出一个孩子有没有撒谎。”
“哦,也许他说的绝大多数都是实话,因此你才会相信他。但他在普雷艾尔上没说实话。”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那是——”
“普雷斯克艾尔?”斯塔克豪斯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胳膊,“你是在说这个吗?”
“那是埃弗里说的,但他在骗你。”
“你怎么——”西格斯比夫人开口,但斯塔克豪斯举起一只手,示意她先别说话。
“既然普雷斯克艾尔是谎言,那么真相是什么?”
弗里达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若告诉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不会被电击,”西格斯比夫人说,“在你的这一小段人生中。”
“如果你电击我,我会告诉你一些信息,但未必是实话。就像埃弗里,你电击他的时候,他可没说实话。”
西格斯比夫人猛拍桌子。“小姐,少跟我来这套!你有话要说就——”
斯塔克豪斯再次举起手,他在弗里达面前跪下。他太高大了,即便跪下,两人的眼睛依然不在同一个高度,但总算比较接近了。“弗里达,你想要什么?回家?我直说好了,那是不可能的。”
弗里达险些笑出声来。回家?回去找她的毒虫老妈,还有她一个接一个的毒虫男人?老妈的上一个男人想看弗里达的胸部,好确定一下“她发育得有多快”。
“我不想回家。”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待在这儿。”
“这是个很不寻常的请求。”
“但我不想打针,也不想继续做测试,更不想去后半区,永远。我想待在这儿,长大后成为一名护工,就像格拉迪丝或威诺娜;或者技术员,就像托尼和埃文;或者我可以学做饭,当道格大厨那样的厨师。”
斯塔克豪斯望向女孩的身后,想确定西格斯比夫人是不是和他一样惊讶。显然是的。
“可以说……呃……我们是可能安排永久居留的吧,”他说,“如果你的情报足够好,并且我们抓住了他。”
“抓住他不能成为交易的一部分,否则就不公平了。抓住他是你的工作,如果我的情报足够有用,而且我确定很有用。”
他再次望向弗里达的身后,西格斯比夫人微微点头。
“行,”他说,“说定了。现在你交代吧。”
她又露出狡黠的笑容,斯塔克豪斯很想一耳光扇得她再也笑不出来。尽管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一瞬间,但那一瞬间他是认真的。“我还要五十枚代币。”
“不行。”
“那就四十枚。”
“二十,”西格斯比夫人在弗里达身后说,“前提是你的情报足够有用。”
弗里达考虑了片刻,“好吧,但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信守承诺呢?”
“那就只能相信我们了。”西格斯比夫人说。
弗里达叹息道:“看来只能这样了。”
斯塔克豪斯说:“别磨蹭了,要说就快说吧。”
“他是在普雷艾尔之前下船的。他爬上了一段红色台阶。”她犹豫了片刻,然后说出了最重要的内容,“台阶顶上有个火车站。他要去的就是那儿。火车站。”
* * *
注释:
[1]布朗的英文“Brown”也有“棕色”之意。
19
弗里达带着代币(还有一个威胁,要是她胆敢泄露在西格斯比夫人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哪怕是说一个字,所有的承诺都会告吹)被送回房间后,斯塔克豪斯给电脑室打去电话。安迪·费洛斯已经从居住村回来,接替费利西娅·理查森值班了。斯塔克豪斯把他的计划告诉了费洛斯,问他能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完成任务。费洛斯说没问题,但需要几分钟时间。
“越快越好。”斯塔克豪斯说。他挂断电话,用他的盒式电话接通了拉菲·普尔曼和约翰·沃尔什,他手下的两名安保人员在等待他的指示。
他通完话,西格斯比夫人问:“你不能叫一个你养的警察去调车场吗?”丹尼森河湾镇的警察局里有两名成员是异能研究所的外联人员,也就是说,整个警队百分之二十的人听候他们的差遣。“那样不是更快吗?”
“虽然快,但不一定稳妥。除非有百分之百的必要,否则我不希望张扬这一摊烂事。”
“但如果他上了火车,那就有可能去任何地方!”
“我们还不能确定他有没有去火车站呢!那个女孩可能在胡说八道。”
“我认为她说的不是假话。”
“你还认为狄克逊说的是实话呢!”
确实如此,尽管很尴尬,但她还是坚持己见。形势过于严峻,她别无选择。“我接受你的批评,特雷弗。但如果他待在那么小的一个镇子上,几小时前应该就已经被发现了!”
“未必。他很聪明,也许会找个地方藏起来。”
“但扒火车的可能性最大,你很清楚。”
电话又响了。两人同时去接,斯塔克豪斯抢先了一步。
“安迪,是我。你找到了?好,念给我听。”他拿过一个记事簿,飞快地记下内容。西格斯比夫人从他身后凑过去看。
4297次,10:00AM。
16次,2:30PM。
77次,5:00PM。
他在“4297次,10:00AM”上画了个圈,询问了列车的终点站,然后写下“波特、朴次、斯特”。“车到斯特布里奇是几点钟?”
他在记事簿上写下4:00~5:00PM。西格斯比夫人惊慌地看着这个时间。她知道特雷弗在想什么:假如男孩上了火车,那么他肯定会尽量远离异能研究所,然后再下火车。因此他会去斯特布里奇,然而就算列车晚点,到站也已经至少五小时了。
“多谢,安迪,”斯塔克豪斯说,“斯特布里奇在马萨诸塞州西部,对吧?”
他边听边点头。
“好的,虽然它在付费高速公路上,但依然只是个比较小的中转站,也许是个换场点。你能找到那列火车或它的车厢都去了什么地方吗?也许换上了其他车头?”
他听了一会儿。
“不,只是我的直觉。假如他藏在那列火车上,斯特布里奇恐怕还不够远,不能让他觉得安全,他会继续逃。换作我,我肯定也会这么做。你去查一下,尽快告诉我答案。”
他挂断电话。“安迪在车站的网站上查到了信息,”他说,“就这么简单。真是了不起,对吧?如今网上什么东西都能找到。”
“找不到我们。”她说。
“暂时而已。”他反驳道。
“现在呢?”
“等拉菲和约翰的消息。”
他们耐心地等待“魔鬼时刻”[1]来了又去。十二点半刚过,西格斯比夫人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这次她抢在了前面,她吼出自己的名字,然后边听边点头。
“很好。知道了。现在你们去火车站……调什么场……管它叫什么……看有没有人还……哦。那就好。谢谢。”
她挂断电话,转向斯塔克豪斯。
“是你的安保部队。”这句话里带着几分讥讽,因为斯塔克豪斯的安保部队里今晚只有两个五十几岁的男人,体形还都走了样。“姓布朗的女孩说得对。他们找到了台阶,找到了鞋印,然后还在台阶的半中腰找到了两个血指印。拉菲猜测埃利斯在那儿停下休息或者整理鞋带。这是他们用手电筒找到的,约翰说天亮后也许还能找到更多的线索。”她顿了顿,“他们查过火车站了。没人,连夜间警卫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