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玲道,“不,你不懂,你奶奶重男轻女,让我把肉啊蛋啊都留给你爸爸和你哥哥,随便给你一口饭就行了,我不理她,我自己挣钱,自己的
闺女自己疼;你爷爷奶奶曾经想让你读个职高或中专,我理都懒得理他们,我有工作,自己的孩子自己作主。林叔叔工资高,但你宋阿姨每天起早
摸黑卖小吃,她图什么?她也图一个大事小事能自己作主。”
黄玲道,“你和林栋哲之间的利益永远一致?有矛盾、有分歧时,你不想能自己作主?”
黄玲道,“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就是让你长大了有能力做自己的主,不用看别人的脸色。我把你当宝一样带大,你现在居然为了林栋哲不考
研,不回苏州工作,你居然自己放弃了一切,我对你很失望,庄筱婷,我对你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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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交大待了一天后,庄超英和黄玲回苏州了。
父女、母女间只剩沉默,庄超英让庄图南转交了一张纸条给庄筱婷,纸条上有苏州大学专职辅导员面试的时间和地点。
黄玲没再劝说庄筱婷,只和林栋哲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她看向庄筱婷的眼神,说话的语气都淡淡的。
庄筱婷知道,她的行为真正地寒了黄玲的心,寒了为她含辛茹苦一辈子的妈妈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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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试的时间在一周后,庄筱婷不知所措,只能先和庄图南商量。
相较于父母,庄图南的态度算是很支持了,“你先回苏州,你和栋哲再想办法往一起调,两条腿走路总比一条腿快。”
庄图南说了句肺腑之言,“筱婷,哥从男人的角度说句话,你不能让栋哲为你放弃宝洁的工作,栋哲现在愿意,将来呢?万一将来他后悔了,
你承担不了这份责任,你们的感情也会受影响。”
庄筱婷道,“哥,那么多同学都南下找工作,为什么……”
庄图南道,“为什么?爸妈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是女孩子,爸希望你稳定,妈希望你有退路。”
庄筱婷低声道,“哥哥,你知道的,大学毕业如果没分到一起,基本上就只有分手一条路了。”
庄图南诧异地看了庄筱婷一眼,“我以为你不知道呢,你既然知道,当初为什么要和栋哲开始?”
庄图南意味深长道,“如果因为不在一起就分了,那就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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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筱婷想和林栋哲商量,她一直以为,她和林栋哲之间可以无所不谈,再隐秘的心事都可以互相倾诉,再艰难的事情都可以开成公布地商量,
但现在,她发现她错了。
正如黄玲所言,她和林栋哲的利益已经不一致了。
庄筱婷不知道那天庄超英暴怒之下评论林家夫妻不在乎甚至算计庄筱婷的言语是否被林栋哲记在了心中,她不敢想林栋哲是否表面若无其事、
但实际记恨。
庄筱婷不敢想,更不敢问林栋哲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庄筱婷也试过和林栋哲商量苏州大学的工作,但只要她一开口,林栋哲就慌慌张张地表忠心,“我愿意去苏州。”
庄筱婷注意到了,林栋哲用的是“去苏州”,而不是“回苏州”,再想到庄图南那句“你不能让栋哲放弃宝洁的工作”,她无法再百分百相信
林栋哲那句“愿意放弃宝洁的工作、去苏州”的真心,而且,就算现在是真心的,将来呢?
猜忌、不满已经横在了两人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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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筱婷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她偷偷哭泣了好几天。
黄玲那句“我对你很失望,庄筱婷,我对你很失望”一直在心中回响,她从小是母亲的骄傲,这是母亲第一次对她说重话。
比较起庄超英的怒骂咆哮,黄玲轻描淡写的责怪更让她战栗恐惧,她知道,黄玲对家人是全身心的付出,但如果被人轻贱或辜负后,她不会轻
易再给对方任何机会,对爷爷奶奶如此、甚至对庄超英也如此。
庄筱婷深知黄玲对庄超英的疏离和警醒——尊重恩爱的表皮下,黄玲骨子里对庄超英有着挥之不去的戒心——她无法接受她和母亲也貌合神离
。
庄筱婷心中有一杆秤,一杆衡量亲疏、利益的秤。
苏州的稳定工作比她和林栋哲的感情轻。
苏州的稳定工作加庄超英的怒骂加一起比她和林栋哲的感情轻。
苏州的稳定工作、庄超英的怒骂、黄玲的痛苦失望加一起,比她和林栋哲的感情重!
八人的寝室里,庄筱婷不敢抽泣出声,她凝视着天花板上惨淡的月光,心中下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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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筱婷找到林栋哲,红肿着眼睛说了一句,“我后天回苏州面试。”
林栋哲想说点什么,但无言以对,只默默点了点头。
庄筱婷道,“哥哥的话有道理,你千万不要放弃那么好的工作,我们先……在不同的城市工作,再找机会调到一起。”
林栋哲随声附和,“我们高三那年分开了一年,很快就又考到一起了。”
庄筱婷低声道,“不是‘分开’,我们不分开。”
第五十二章 那么欢喜,那么满
青年篇
初夏的夜晚依旧灼热,庄筱婷额前的几缕刘海汗湿,黏在了一起,宿舍楼前人来人往,欢笑声朗朗,不远处的食堂里传出一阵阵看足球比赛喝
倒彩的口哨声、嘘声,这是校园里特有的喧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林栋哲目瞪口呆地看着庄筱婷,有人骑车冲向林栋哲,嘴里大声吆喝着,“兄弟,让让,让让。”
庄筱婷伸手拽了一下林栋哲,自行车擦身而过,车筐里一束鲜艳的红玫瑰散出若有若无的芳香。
尽管正在讨论严肃事件,两人的视线还是情不自禁地瞄了过去,两人都想起了他们公开恋情后的甜蜜场景,林栋哲经常骑车带着庄筱婷在校园
里乱转,林栋哲时不时地捧着鲜花等在女生楼楼下。
两人心中都泛上一股即甜蜜又忧伤的情绪。
林栋哲惴惴不安地问,“我们一起走走?”
庄筱婷默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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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栋哲带着庄筱婷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两人都一言不发。
明月皎洁,蛾子在路灯暖黄的光晕中旋转飞翔,草丛中有虫鸣,路上是三三两两、散步闲聊的学生,一切都美好得像梦境。
图书馆后有几丛灌木,四周很僻静、林栋哲停下了脚步,转向庄筱婷、小心翼翼牵起她一只手。
林栋哲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到了毕业前,我才发现我以前太混蛋了,哥其实早就提醒我们了,你考研,我工作,我当时为什么没听,非
说我们一起去广州工作?”
林栋哲道,“你爸骂的对,户口、工作,还有家庭压力,我把问题都甩给你了,让你一人承担。”
庄筱婷轻轻笑了一下,又轻轻摇了摇头。
林栋哲的手心不断地冒出冷汗,庄筱婷也好不了多少,两人牵在一起的手都凉沁沁、滑腻腻的。
林栋哲鼓足勇气道,“你是女孩子,如果结婚,你要承担的比我多得多。”
庄筱婷的声音很轻,但坚定清晰,可见她早已反复思量过了,“我是说,如果我回了苏州工作,我们就结婚。”
林栋哲轻声道,“怎么和你爸妈说呢?”
庄筱婷道,“暂时不告诉他们,我们不说,他们不会知道的,等我们调到一起后再告诉他们。”
林栋哲道,“我不想分手,可我也不能让你一人承担这么大的压力。”
庄筱婷久久不语。
林栋哲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勇气,为什么不结婚?他和庄筱婷一起长大,早已习惯了相守,早已认定了对方,为什么不结婚?
林栋哲心中越来越是悲伤,一种温柔甜蜜到极点的悲伤,他低声道,“我真傻,刚才应该抢那个小子的红玫瑰的。”
庄筱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角却是湿了,两串晶莹的泪珠无声息地滑了下来。
林栋哲单膝跪了下来。
夜阑人静,月朗星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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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筱婷回了苏州面试,林栋哲开始打听毕业结婚的事项——结婚必须先向单位或学校申请,单位或学校在申请上盖了公章后,才能去婚姻登记
处办结婚手续。
结婚介绍信需要层层审批,系、学院、学校一层层审批,林栋哲连系里第一关都没过,系办公室的办事员斩钉截铁地驳斥了林栋哲,“学生不
许结婚,你还想不想要毕业证了?”
林栋哲连声解释,“我知道我是学生,我是问毕业后怎么结婚?”
办事员苦口婆心,“单位评比要看晚婚比例,所有的单位都有内部指标,申请结婚的人必须排队等名额,你的年龄无论在哪个单位都要排好几
年的队。”
林栋哲小心翼翼问,“毕业后、还没到单位报道前呢?”
办事员诧异且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栋哲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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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筱婷从苏州回来了,林栋哲不用问,看到她第一眼时就知道面试结果了。
林栋哲从办事员那意味深长的一眼中猜出了端倪,他不敢明目张胆地贿赂,只好采用哀兵之策,每天下午给系办公室送两保温桶冰棒。
林栋哲是从学校生活处批发的冰棒,每根才几分或一毛钱,冰棒不贵,办事员坚持给钱,但整个系办公室都震动了。
办公室西晒,没有空调,夏日里闷热不堪,系楼离生活处或学校小卖部又远,单程骑车10多分钟,两保温桶冰棒笼络了所有人的胃。
林栋哲每天在太阳下来回大半小时,大汗淋漓地送冰棒,系主任和办事员们开始八卦。
“他女朋友也是咱学校的,好像是管理系的,据说成绩很好,每年都拿一等奖学金。”
“我在校园见过他们走一起,外形挺般配的。”
“现在的年轻人啊,恋爱不避人了,毕业了就想结婚。”
“年年看毕业生分手,我倒挺喜欢这小伙子的,至少努力了。”
“听说他签了宝洁,确实活络。”
……
办事员偷偷告诉林栋哲,“你让你女朋友也去系里找找人,档案有一段‘两不靠’的时间,就是你们刚毕业,户口还是集体户籍,还没转回原
籍或未来的工作单位,档案还没转到工作单位前那一小段时间,那段时间内结婚不占学校和工作单位的名额。”
办事员补一句,“婚姻登记处需要身份证、结婚介绍信和户籍证明,你和你女朋友先从各自的系里开结婚介绍信,再拿着系里的介绍信从学校
开一张,再去学校户籍管理处开一张集体户籍证明。”
林栋哲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办事员感染了他由衷的喜悦,索性送佛送到西,“你女朋友是优秀毕业生,你千万别去她系里送冰棒,太扎眼了
,我给你她系里办事员的家庭住址。”
系主任端着茶杯经过,自言自语般,“天黑再去,灵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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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登记处人很多,队伍很长,林栋哲和庄筱婷排了很久才排到。
工作人员检查了身份证、结婚介绍信和户籍证明,向他们要合照,两人同时“啊”了一声——系办事员向他们介绍了种种手续和文件,但没有
和他们说要事先准备合照。
工作人员看到两张单人照,笑了笑,盖上了鲜红的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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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队两小时,领证五分钟,林栋哲和庄筱婷拿着两本结婚证,茫然离开登记处。
一个月来,两人凭着一股骁勇闯过重重难关,开了介绍信,领了结婚证。闯关时无暇多想,现在拿到结婚证了,反而茫然了,下一步做什么呢
。
两人不敢和家人提“结婚”一事,连庄图南都瞒着,现在,他们向谁宣告此事呢?
庄筱婷先开了口,“我宿舍今天有人离校,大家中午要聚餐……”
庄筱婷话没说完就止住了,她直觉哪里不太对。
林栋哲的回答更荒谬,“我们一起回学校,你去聚餐,我去系办公室送冰淇淋,他们都说如果咱俩结……结婚了,冰淇淋抵喜……喜糖了。”
两人默默挤上了回校的公交车。
拥挤的人群中,林栋哲悄悄握住了庄筱婷的手,他曾经多次握过庄筱婷的手,但是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不同。
两张并列贴在一起、略显滑稽的单人照,鲜红的公章,一举击破了这段时间以来两人无法宣诸于口的担忧和猜忌。
他们的手,从今以后都会握在一起。
一辈子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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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筱婷心不在焉地聚完餐回到宿舍,转进床帘后,偷偷打开了结婚证。
原应是双人合照的位置贴了两张单人照,似乎在说明他们的幼稚和莽撞。
幼稚、莽撞、冲动,正如窗外的烈阳,那么的灼热,那么的纯粹。
那么欢喜,那么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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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图南和余涛两人的工作单位离得不太远,吃午饭时经常巧遇。
两人又在街上碰见了,余涛硬拉着庄图南进了一家新开的小饭馆,“这店里都是地道东北菜。”
庄图南昨晚熬夜了,又刚画了一上午图,有些迷糊,“你又不是东北人,你咋知道地道?”
余涛很老道地点菜,“两碗羊杂汤,六个馅饼,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都是硬货。”
庄图南用热水烫了烫筷子,“你东北同事推荐的?”
余涛接过筷子,夹起桌上小碟里的萝卜干,“李佳,就是咱班班长,她上周来事务所面试,我老板是吉林人,又教过李佳,面试完大家一起出
来在这家吃了顿午饭,羊杂汤鲜得很,饼里的肉馅也实在,这家实惠,咱们可以常来。”
庄图南愣了一下,“李佳去面试?”
老板端来两碗羊杂汤,余涛伸手接了过来,“是啊,规划院工作两年给户口,李佳已经在规划院工作四年了,工资那么低……”
余涛咬了口馅饼,“我老板问她为什么放弃铁饭碗,李佳说了实在话,规划局工资实在太低,现在设计院市场化了,挣得多,所以她想趁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