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灵活络,和筱婷性格互补,我看他们相处得挺好。”
黄玲道,“而且吧,林工、宋莹都是厚道人,栋哲又是独子,家里人少,筱婷将来不会被欺负。”
庄超英道,“嗯,林工给图南和鹏飞的红包金额不小,宋莹又喜欢筱婷,林家重视筱婷,以后家庭矛盾少。”
黄玲心中一阵淡淡的悲哀,她瞥了庄超英一眼,心想,“涉及自己女儿,你对家庭矛盾、婆媳关系突然就懂了,门清得很啊。”
旧伤口早已结疤,而且这几年来,三个孩子都以不同的方式或温和或激烈地表达了和庄家爷爷奶奶的疏远,郁闷和受伤的人早就换成了庄超英

,黄玲压根不在乎了,她仅仅是难过了一下,马上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图南那天说的话,‘俩人面对矛盾能商量’,我越想越觉得图南说得有

道理。”
庄超英也点了点头,“对,这很重要。”
庄超英又道,“林工和宋莹挣得都不少,林工和图南聊天,图南说上海开始试行公积金制度了,林工立即表示广州已经有商品房了,等广州也

推行公积金,他马上就存缴公积金,准备买房子。”
黄玲道,“林家条件好,和咱家无关。我看上的是宋莹那句,栋哲去哪儿她和林工都支持,她这话,等于把儿子送了出去。”
黄玲感慨,“我刚认识宋莹时,可看不惯她了,她自己穿得时髦,栋哲裤子上补丁摞补丁,她对栋哲也不耐心,栋哲调皮,她和林工抡着扫帚

就上了,可大事上,他们夫妻俩是真疼孩子。”


第五十章 建筑,真得很浪漫
青年篇
科班出身,有一定工作经验——工作已近一年,加读研的时间已有三四年的工作经验,年轻力壮熬得起夜,庄图南的事业正处于黄金上升期。
研究院指定他跟着老设计师做项目,快速提升绘图水平。
庄图南原本在纯技术和偏管理间犹豫,周教授提点了一句,“太早进入管理领域的话,多少要牺牲技术,尤其现在新技术、新材料层出不穷,

你错过了这个阶段,很容易失去对新技术、新潮流的感知力。”
庄图南听从了导师的建议,下定决心,认认真真再画几年图。
市场需求蓬勃,余涛所在的民营设计院忙于炒更,余涛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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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院改制,冯彦祖、王尚文和庄图南就职于同济大学建筑研究院,是集体企业员工,余涛在民营设计院工作,是私企员工。
李一鸣从非法个体商贩“熬”成了手持两张经营执照的个体工商户,同时经营玄妙观前的服装摊位和巷口的小卖部。
安厂长的电冰箱厂关闭后,宋向阳在失业后跳槽到了另一家苏州乡镇企业,做得有声有色,已是管理层。
向鹏飞运营了一家小型的私人客运公司。
宋莹因为家庭原因从棉纺厂“留职停薪”,在广州做餐饮个体户。
棉纺厂一批职工办理了“留职停薪”,离开国营厂寻找更好的出路。
林武峰的二妹夫、二妹妹从农民成为私营企业主,二姑父以“干翻意大利黑手党”的气魄兢兢业业挣钱,带领全家脱贫致富。
…….
住房在试行改革,由“公家房”转向商品房。
大学生毕业分配在改革,由计划转为“双向选择”。
……
各行各业、社会各层面都在以不同的形式由计划向市场转变。
新闻、杂志等媒体上,有关计划、市场的争论到达了白热化的阶段。
三月初,《解放日报》刊登了“计划和市场只是资源配置的两种手段和形式,而不是划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标志,资本主义有计划,社会

主义有市场”这一石破天惊的言论,舆论大哗,《人民日报》立即发表了争锋相对的文章驳斥。
下面的数月中,以《人们日报》、《解放日报》为代表的数十家报刊、杂志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展开了白热化的论战。
在舆论的激烈交锋中,改革开放的名片浦东大步奔跑。
“一天就能批四五块地,15分钟完成一批审核,盖出一个章”,浦东的一切行政管理都围绕开发开放服务,各委各部在浦东新区开发办公室里

驻扎了代表,投资项目的所有审批环节都可在开发办公室的“一扇门”里完成并盖好图章,不用再分别送到各局委审批处理。
审批流程的高效让浦东热血沸腾,极速运转,上千个工地同时开工。
人统筹着工程,工程推动着人,互相挟裹着向前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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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图南所在小组设计的高楼进入了施工阶段,设计院必须经常派建筑工程师去现场,配合施工,和各方沟通、协调。
庄图南被指派为代表,他回出租房后随口提了一句。
余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回屋拿了一幅护膝出来,“明天出门前戴上护膝,你会感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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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庄图南起床洗漱后,看到椅子上的护膝,犹豫了一下,将信将疑地在长裤里穿上护膝,拎着公文包赶往浦东。
早高峰时间,公交车站的方寸之地已经挤满了人,几百人扭七扭八地排成蜷曲的长蛇队列,每当一辆公交车开过来,整个队伍骚动着向前奔跑

,一条长蛇瞬间化为数条迅速向前飞奔的小蛇。
公交车停下,运气好正巧跑在车门边的“小蛇”队列立即使出吃奶的劲儿挤进车厢,没跑到车门边的“小蛇”迅速掉头,试图靠近车门挤上车


一番推攘、甚至斗殴之后,公交车关门远去,剩下的人群后退,积聚体力,等待下一次的冲刺。
庄图南错误地判断了车门的位置,眼睁睁看着三辆车远去,他好容易挤上了第四辆车——确切地说,他是被身后的人群推攘上第四辆车的——

车厢里毫无空隙,座位上的人疲惫地闭目休息,站着的人前胸贴后背地僵立着。
四十分钟后,庄图南到了终于到了陆家嘴渡口,又排了大半小时的队后,上了轮渡。
轮渡的拥挤程度比公交车更甚,工作人员奋力把人群往船舱里推了又退,才勉强关上了舱门。
下大雨了,渡轮窗户上没装玻璃,寒风凄雨从大敞的窗口灌了进来,庄图南离窗边不远,脸上很快溅上了雨水,几分钟后,他的外套也被淋得

湿透,浑身上下被吹得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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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图南开始频频跑浦东,两岸交通不便,他做为青壮年,必须文武兼修,文要能画图修图,武要能长时间挤公交车和轮渡。
公交加轮渡,单程就是近两个小时,青年才俊庄图南的公文包里长备一幅护膝,组长或导师一声令下,庄图南立即拎包去厕所,戴上护膝再出

发去浦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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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规划局临时换了一个派驻代表,各方派驻代表和新代表第一次开会。
会场很简陋,就在工地附近的一家活动板房里,工地上各种机器声轰鸣,桌上一台台扇左右摇头,带来几丝聊胜于无的热风,各方代表争先恐

后把脑袋凑到风扇前。
庄图南在名单上看到了新代表的名字“石韫玉”,赞了一句,“好名字。”
工地上各种机器声轰鸣,他身边的结构工程师喊了一声,“你说啥?”
结构工程师不待庄图南回答,把头扭到了一边——扭到了电风扇摇头的那一边,他的头和上半身妩媚地追逐着电风扇摆动,忠实地一如向日葵

追逐太阳。
桌子对面的顾问道,“清朝有位诗人,男的,也叫石韫玉。”
庄图南等结构工程师又风摆杨柳般扭过来时才道,“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
结构工程师道,“真酸臭。”
结构工程师也不扭摆了,起身换了个座位,离庄图南远了点,“我不是说这句诗,我说你,真酸臭。”
庄图南无奈道,“轮渡上有人吐我衬衫上了,我已经用水冲过了。”
活动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一位头带安全帽的年轻女性。
除了庄图南身边,屋内已经没有空座位了,女生径直走到庄图南身边坐下,脱下安全帽,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石科长跟别的项目了,我接

管这个项目,我叫李佳,木子李,十佳歌手那个‘佳’。”
李佳侧头看了一眼庄图南,庄图南按工地上不成文的规矩,开腔认领同门,“李佳,我大学时的班长。”
浦东开发,全上海的建筑界人士倾巢出动,同济和交大的民工尤其多,大家早已见怪不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李佳自我介绍后,会议开始,砌墙的、绑钢筋的、铺管子三方互掐,砌墙的嫌弃绑钢筋的、绑钢筋的嫌弃铺管子的,大家都觉得对方做错了,

拿着图纸和数据据理力争,吵了两个小时。
掐到中午,一群人蜂拥着出去吃饭,李佳初来乍到,由校友庄图南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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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街道的小吃店有饭、面和馄饨,掐架的一群人一半点了炒饭,一半点了牛肉面,量大管饱。
庄图南帮李佳点了牛肉面,“你运气不好,今天这会没准要开到傍晚,馄饨顶不住。”
李佳笑,“我知道,我在工程规划科,我跑的工地肯定比你多。”
结构工程师和他们坐一桌,随口问了一句,“规划局应该很忙吧?”
李佳道,“浦东开发开放后,项目非常多,我手里就有15个报建项目,虽然只需要审查总平面图和施工图,但一个项目接一个,累得不行。”
结构工程师讶然,“我以为政府单位的工作强度比设计院低。”
李佳道,“我进规划局后赶上了旧城改造和浦东开发,必须连轴转。”
庄图南好奇,“不是有好几个科室吗?不轮岗吗?”
李佳摇头,“所有的科室都累,而且我不愿意轮岗,我现在的工作已经不太能用到专业知识了,要是换到用地规划科或是综合科,那就真和专

业脱轨了。”
邻桌顾问感慨,“最近经常在工地遇到你们同济的,你们系有多少人在浦东啊?”
庄图南道,“你说本科啊,我们班大多数按国家分配了,88年开始双向选择,88、89、90级的大多数去了深圳,今年开始往浦东跑了。”
李佳肯定了庄图南的说法,“我上个月刚回同济招人,今年来浦东的人会更多。”
庄图南微微恍惚,大学居然已经毕业好几年了。
李佳看了庄图南一眼,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是啊,真快,我居然有资格回学校招人了。”
顾问警觉地开口,“规划局代表要协调各方工作,你们一个班的,不能偏心,不能抱团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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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佳没再来过工地,只在下一次的全体会议时又出现了。
会议结束后,各方做鸟兽散,庄图南也累得不行,但他思前想后,还是再次坐了吊篮上楼,打算再拍几张照片、再记录几个细节,反馈给设计

院。
吊篮直接升到最高一层,庄图南一脚伸出吊篮,就看到李佳正独自一人坐在楼梯台阶上。
李佳正在吃冰棒,身边还放着一瓶冰汽水。
孤男寡女,李佳也有些不好意思,“庄图南,天太热了,我上来吹吹风,我多买了一瓶汽水,喝吗?”
既然巧遇了,李佳又主动打了招呼,庄图南不好意思置之不理,走过去坐在台阶上。
庄图南一贯有绅士风度,他坐下的位置离李佳有一定的空挡。
楼梯尚未完工,还没有装上扶手栏杆,颇为危险,李佳笑笑,自己往墙壁一侧靠了靠,挪出更大的空间,“庄图南,安全第一。”
李佳大方磊落,她的顾虑也有道理,庄图南从善如流地往里挪了一些。
楼已经盖到了9层,算是浦东目前的高楼了,外墙、门窗都还没有安装,两人的视线一览无遗地眺望到了远处。
天边一抹晚霞红得如火如荼,远近的各处工地上机器轰鸣,热火朝天,风从江面和工地吹来,挟裹着初夏的燥热和工地特有的灰尘,在空旷的

大楼里横穿而过,吹得两人身上的衣服都簌簌作响。
李佳把汽水递了过来,此时此景,庄图南只觉心中畅怀惬意,也不推辞,道谢后接了过来。
夕阳在两人身上活泼地跳跃,像风,像远处飞翔的小鸟,像沉醉的心境。
震耳欲聋的铃声突然响起,工地下班时间到了,庄图南道,“我们乘吊篮还没停,赶紧下去,不然一会儿只能走下去了。”
李佳笑着摇头,示意庄图南向下看,庄图南不明所以,随着她的视线向下鸟瞰。
附近几栋高楼的吊篮都在向下运行,但吊篮容纳的人数有限,更多的建筑工人们成群结队地从楼梯上向下疾走。
几个建筑工地上的人潮同时涌出工地。
工地大门附近人头攒动,行人、自行车队如同一条条溪流般迅猛地流淌到街道上。
原本空荡的街道上突然涌出公交车、熙熙攘攘的自行车大军、摩肩擦踵的人群。
……
庄图南膛目结舌看着这一幕——数百人从不同的高楼向地面汇集,数千人从不同的工地上向街道汇集,数万人在短时间汇集,再四面八方地散

开。
人头攒动、浩浩汤汤。
庄图南心中的震撼难以语言,他扭头看向李佳,李佳微笑,“每次来工地,如果时间凑巧,我都会上楼来看看这一幕,每次看,我都觉得很震

撼,很多时候,我都打心眼里觉得建筑很……很浪漫。”
李佳词不达意,庄图南却完全理解了,默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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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篮已经停用了,两人只能走尚未完工的楼梯下楼。
庄图南把空汽水瓶放在包里带下楼,他一路走,一路顺手把他能处理的建筑垃圾——几根钢筋或几块砖什么的——挪到安全处,以免意外绊倒

人,李佳默默地搭手帮忙。
天还亮着,黄昏的光线格外温柔,江面吹来的风也不再那么燥热了,庄图南由衷道,“每次开完会儿,我只想着快点回设计院改图,从没想到

下班这一幕这么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