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是个“社会女孩”,即便她有一定的资金,也绝对不可能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偏远山村去生活,最大的可能,她还是躲在某一座城市的角落里,享受着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富。
因此,只要通缉令一发布,再附上千千的近照,那么很快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线索,引导警方找到她。1983年,连那么狡猾、专挑没人地方钻的“二王”都没能逃脱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千千也一定难逃法网。
顾红星和冯凯信心满满地乘坐最近时间的一班火车,打道回府。
26个小时之后,火车抵达了龙番站。
事先接到电报的卢俊亮已经驾着刑警大队的吉普车,在火车站的站台等候。顾红星和冯凯一下火车,便钻进吉普车,向龙东监狱风驰电掣般驶去。
精明能干的卢俊亮在去火车站接顾红星、冯凯之前,就已经先行赶去了龙东监狱,办理好了会见手续。所以在他们进入监狱的时候,这个名叫杨振河的封建迷信犯罪组织首脑就已经坐在会见室里等着他们了。
“杨振河,坐了4年牢了,改造得怎么样了?”冯凯盯着对面那颗锃亮的脑袋,问道。
“报告政府,我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保证绝不再犯。”杨振河回答道。
“现在我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想不想要啊?”冯凯问道。
杨振河眼睛一亮,说:“报告政府,想要!”
顾红星从口袋里掏出那一张模拟画像,说:“你的会员,还记得她吗?”
“那叫教众,不叫会员。”冯凯提醒道。他总觉得会员和VIP有点什么关系。
杨振河眯起眼睛盯着画像看了半天,说:“报告政府,我觉得像是林家的二丫头。”
“说详细点。”冯凯心中狂喜,拿出了纸和笔。
“哦,我们村林大友,他老婆叫穆瑞,他们大女儿叫林靓靓,二女儿叫林倩倩。他们全家都信我这个,我这个,‘神’。”杨振河说,“报告政府,我现在自己也不信这个了,我现在是无产阶级无神论者。”
“倩倩,千千。”冯凯满意地点着头,他知道龙番这边的乡音,倩倩和千千的读音是一样的。广东那边的人以为“千千万万”是个好彩头,说不定也只是一个误会。
“行了,如果查实,算你立功。”站在一旁的管教说,“杨振河,听口令,起立,向右转,齐步走。”
顾红星和冯凯与管教说了一堆感谢的话,给龙东县公安局打了个电话,就直接向杨振河所住的下湾村驶去。
在龙东县公安局同志的配合下,顾红星他们对林大友全家进行了调查。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林倩倩确实是在1980年不明原因离开了龙番,从此一去不复返。而且林倩倩离开的季节和金苗去广州打工的季节一致。因为他们平时根本不关心林倩倩,而且这事儿旷日持久,所以她具体离开的日期,都没人记得。
但是根据林大友给顾红星他们提供的林倩倩的多张生活照片,坚定了顾红星的信心。因为林倩倩的长相,和模拟画像相似度非常高。
“这三张照片,一张是一寸照片,可以清晰看出五官轮廓;一张是全身照,能看出身材体态;还有一张是彩色照,我天,这个年代有彩照的还真不多,我看这家条件一般,林倩倩还真是舍得花钱哦。”冯凯满意地嘀嘀咕咕,抬起头对龙东县局的刑警大队长黄谦说道:“黄大队,把这三张照片,扫描一下,啊不,翻拍一下,一起寄给省厅,申请一下悬赏通缉,另外,也寄一份给广州市局,让他们一并申请悬赏通缉。”
“还有林倩倩的基本资料,要一并上报。”顾红星提醒道。
“我看,一个礼拜,最多两个礼拜,就能知道她的藏身之所了!”冯凯信心满满地说。
“对了,你们这事儿,我负责办妥,但我这边有个案子,还请你们给我们指导一下。”黄大队说,“请神不如撞神,既然来我们这儿一趟,怎么着也得给你们找点差事做做啊。”
“杨振河都说了我们是无产阶级无神论者,你看你这觉悟,还不如一个劳改犯。”冯凯哈哈一笑,说,“说吧,什么案子?”
“煤窑里面发现一具女尸。”黄大队说,“衣着整齐,看起来不像是流浪汉。”
“走吧,那就去看看。”冯凯挥了挥手,说道。
卢俊亮开着车载着两人,跟在黄大队的吉普车后面,向龙东县城东面进发。龙东县产煤,而且矿层比较浅,所以这里没有什么大型的煤矿,基本都是一些十几米、几十米深的小煤窑。而开采这些煤窑的,并不是专业的煤矿矿工,而是农闲兼作的农民。具体方法就是用垂直或者斜坡的方式挖掘通道进入有煤的地层,先排出地下有毒气体,再派人进去挖掘煤炭,最后用小推车推出来。
事发的现场,就是一个20多米深的小煤窑,采用了斜坡挖掘进入的方式。由于这个小煤窑已经开采多年,此时已经是废弃的状态。在这一片小煤窑间负责巡逻的一个大爷,在今天一早巡逻的时候发现,这个废弃的小煤窑的窑口,有一个铺盖卷。出于好奇,大爷就打着矿灯,顺着小煤窑的斜坡向下去探查了一下。没走多远,就发现不远处有一具俯卧着的人体,于是报了警。
派出所民警抵达后,进入小煤窑,确定这个30多岁的女子已经死亡,随即向刑警大队请求支援。冯凯和顾红星抵达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民警抬出了煤窑,摆放在煤窑窑口的空地上。
“你要不要和我进去看看?”顾红星蹲在煤窑的窑口,见地面有大量的鞋印,于是问道。
冯凯看了看地面,地面是土质的,因为前一阵子下了雨,土质比较松软,一脚踩下去,就会陷进去两三厘米的那种。冯凯心想,这样的地面,可想而知里面会有多少足迹了,估计顾红星这“愚公移山”的傻劲又得上来,于是说:“我还是先去看看这人的身份吧,身份更重要。”
“那也行,我们三个就分工一下。”顾红星说道,“小卢,你配合他们法医先看看尸体。这个尸体上有伤吗?”
一名年轻的法医向前迈出一步,说:“报告领导,死者颈部和身上都有伤,而且从尸体上看,窒息征象很明显,应该是被掐颈导致死亡的。”
“扼死不能自己形成,所以这是一起命案。”卢俊亮总结道。
“老凯你们去查一下死者是谁吧,也许尸源查清楚了,案件也就查清楚了。”顾红星说完又转脸问黄大队:“你们现在有几个技术员?”
“两个,喏,就他们俩,都是年轻人。”
“走吧,我们一起进去,把所有的鞋印都提取下来。立体足迹,用石膏取模。”顾红星朝两名技术员招了招手。
“所有的?”技术员们面露难色。
“对。”顾红星一边换着胶靴,一边斩钉截铁地说道。
冯凯心想还真是被自己猜中了,这家伙傻劲真的又上来了。不过也可以理解,在这种环境下的现场,想要留下什么指纹是不可能的,也只有鞋印是最好的辨别依据了。为了防止顾红星拉壮丁,他连忙来到了黄大队面前,问:“一点辨别身份的依据都没有吗?”
“我已经安排派出所在附近几个村庄进行人员排查了,看有没有失踪人口。”黄大队说,“死者的衣服都是裁缝做的,身上也没有随身物品,这个铺盖卷不知道是不是她的,也没有什么特征。你说,既然不像是流浪汉,谁出来还带铺盖卷啊?我们这里又不是打工者的聚集地。”
“这不是还有鞋子吗?”冯凯指了指尸体的脚,说,“这鞋子总不像是做的吧?我和你说啊,再过几十年,侦查员也逃脱不了上街在商店里找鞋子的命运。”
说完,冯凯蹲在尸体边,仔细看了几眼鞋子,像是要把那样子刻在脑海里一样,然后又站起来,说:“远抛近埋,藏窑洞里,肯定就是附近的人,我们去镇子上走走,说不定就能找到鞋子的来源了。”
黄大队带着冯凯和几名侦查员离开了现场,而顾红星头也不回地带着技术员们从窑口向窑内逐步进行勘查。他们对每一个鞋印都灌注了石膏,等候着石膏凝结成硬块,从而把固定在泥土里的鞋底花纹完整地保存下来。
从窑口一直到尸体所在的区域,直线距离有50多米,其间可以看见的足迹有200多个。而灌注石膏远没有倒开水那样简单,需要仔细倾注,不能倒太多让石膏溢出,也不能倒太少,导致鞋印没被提取全。
光这样慢慢地注入石膏,顾红星就整整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
两名技术员跟着他腰酸背痛地灌注完了所有的鞋印,窑口的石膏已经硬了,又要从窑口开始采集鞋印。如果不是顾红星的级别高,估计这俩人早就开始抱怨了。
但顾红星并不觉得辛苦,他一边采集着鞋印,一边研究着鞋底花纹,等看完一遍200多个石膏模型,天也都黑了。
“怎么样?尸体解剖完了?”顾红星此时才察觉到自己的腰已十分酸痛。
当时火葬场里都没有尸体解剖的地方,大部分地方的法医都是在现场附近找个僻静的所在进行解剖。这一片小煤窑平时周围也没人,是一个尸体解剖的好地方。
“结束了。”卢俊亮一边脱着手套,一边说,“死者身上没有找到什么有特征性的疤痕、胎记或者文身,通过我们这边寻找尸源,恐怕不行了。我们目前只知道是AB型血。”
“知道血型也没用,大部分老百姓并不知道自己什么血型。”顾红星说,“尸源的事情,得相信冯凯,他总是有办法的。”
“嗯。”卢俊亮说,“尸体的尸斑还没有完全固定下来,尸僵强硬,应该是昨天上午死亡的。死亡原因嘛,和我们分析的差不多,应该是被人扼死的。”
“卡脖子是吧?”顾红星有些不习惯卢俊亮的专有名词。
“嗯。你看,她的锁骨上缘有暗紫色的掐痕。”卢俊亮指着尸体的颈部,说,“我们也解剖了她的喉咙,整个喉头都是水肿的。”
“水肿?”顾红星问,“就像是被打肿那样?”
“那倒是不一样。”卢俊亮说,“有些扼颈的动作,会刺激到喉头,导致喉头充血、水肿,最后堵塞呼吸道,从而窒息死亡。尸体的窒息征象也是很明显的,有指甲的青紫、口唇的紫绀,还有心血也是不凝的。反正机械性窒息死亡是没有问题的。”
顾红星有些半懂不懂,说:“掐死,不都是舌骨骨折吗?”
“这我们都仔细看了,死者的舌骨和甲状软骨都没有骨折。”卢俊亮说,“也不是所有扼死都会导致这两块骨头骨折的,要看力量和位置。”
顾红星点点头,问:“身上还有什么其他伤吗?”
“没了,约束伤都没有。”卢俊亮说,“哦,也有,但都是一些陈旧的擦伤疤痕,或是已经快好了的皮下出血,还不少呢!”
“不少?”顾红星走近一看,果然,尸体上有一些陈旧的疤痕,和一些已经成黄绿色的挫伤痕迹,甚至还有一些圆形的疤痕,顾红星知道,那是烟头烫伤的痕迹。
“这会不会是虐待啊?”顾红星猜测道。
“嗯,我也觉得是。”卢俊亮说,“感觉这个掐颈的动作,不是为了掐死她,如果是虐待,倒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力气没把控好,失误了。”
“那就好办了。”顾红星微微一笑,说,“尸源查清,案子不也就破了吗?”
“是啊,虐待都是身边的人所为。”卢俊亮说,“死者身上没有抵抗伤,我们也分析应该就是熟人作案。一开始我们猜测,没有抵抗伤会不会是因为凶手乘其不备作案,但如果凶手经常虐待她的话,那她就是习惯性不敢反抗罢了。”
“没关系,有了这个推断,加上我们有全部足迹,我觉得这个案子,应该不难破。”顾红星看了看正在把200多个石膏鞋底模型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大竹筐里堆放的两名技术员,说:“这活儿我来干就行了,你们俩有新的任务。”
两个技术人员浑身一颤。
“不复杂。”顾红星说,“当天到达现场的,有报警人、派出所民警和帮忙抬尸体出窑洞的人。这几个人,你们全部都要找到,然后把他们今天穿的鞋子,都给借来。哦,对了,小卢,尸体的鞋子你也给装在袋子里,我要带走。”
卢俊亮点了点头,开始装鞋子。他知道,顾红星这是要把进出过现场的所有鞋子的鞋印从这200多个足迹里排除掉,剩下的,就是犯罪嫌疑人所留的鞋印了。
“尸检,还有什么发现吗?”顾红星问道。
“针对个体特征,我们分析死者应该是在35岁左右,生育过。”卢俊亮说,“还有就是,死者的胃内容物是充盈的,应该是末次进餐后两小时之内死亡的。吃的食物是稀饭和咸菜,结合她死亡的时间,我们认为这一顿应该是早饭。”
“你说,死者是死后被抛尸到这里,还是在这里被杀害的呢?”顾红星突然更换了话题。
“啊?这,这我还没想过。”卢俊亮左右看了看,说,“这里确实是个杀人的好场所,毕竟没人嘛。”
“你看看死者的鞋底,有很多泥。”顾红星说,“这些泥巴和现场的泥巴色泽、松软度是一样的,而且现场有死者的鞋底花纹。”
“哦,我明白了,你是说,死者是以直立行走的状态进入现场的。”卢俊亮说,“所以这不是抛尸现场!如果是抛尸现场,尸体脚上的鞋子就不会沾染到现场的泥巴了!”
“对。”顾红星说,“可是,死者为什么会跟着凶手走到这里来呢?”
“也许是骗来的呗。”卢俊亮一边收拾着解剖器械,一边说,“总之啊,肯定是熟人作案,这没跑了。现在就指望着凯哥突破尸源问题,从而破案喽!”
3
顾红星他们乘车回到龙东县公安局的时候,公安局小楼里灯火通明。
顾红星和卢俊亮抱着一个装满了石膏模型的大竹筐,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果园摘完果子回来的果农。他们费劲地把竹筐放到了刑警大队的办公室,整条路上都没有遇见一个人。
“人呢?人都哪儿去了?”顾红星一边走,一边往位于地下室的审讯室走去,他似乎听见有声音从那里传来。
“顾大,我们回来了!”两名技术员骑着一辆摩托车,拎着一大袋鞋子,驶进了公安局大院。
“你们大队长呢?”顾红星问。
“不知道啊。”技术员回答道,“刚才一离开现场,我们就直接去找鞋子了。”
“应该在那里吧。”顾红星指了指地下室,走了过去,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一名侦查员来开门。
“黄大队,在里面吗?”顾红星伸头向里面看去。
侦查员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了顾红星的视线,说:“在的,在的,在审讯。”
“审讯?”顾红星一惊,说,“你是说,这案子,已经破了?”
“那必须的,尸源查清了,案子就直接破了。”侦查员说。
“那冯凯呢?”
“冯凯和我们一名侦查员,去凶手家里找他孩子谈话去了。”侦查员说。见顾红星有了疑惑的表情,连忙又补充了一句,说,“您放心,冯凯先去接了孩子的老师,一起去问话的。询问未成年人,会有成年人在场的,这个我们都懂。”
“好,破案就好。”顾红星虽然知道这是一件好事,但总觉得有些不踏实,说,“我进去看看,旁听。”
“别。”侦查员居然拒绝了顾红星,说,“审讯刚开始,您要是进去,打断了他的情绪,怕是又要多花一些心思了。”
顾红星本身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见侦查员这样说,自己毕竟只是上级公安机关的人,不是案件的主办主体,所以也不好多说什么。他想着那一大箩筐的石膏足迹,心想要把这些足迹都搞清楚,还是得花不少时间的,于是转身离开了。
回到了龙东县刑警大队办公室,本该休息的顾红星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便开始翻动箩筐里面的石膏模型。他小声对自己说:“不管案情是什么样子的,一会儿冯凯回来就能全部搞清楚了。还是得把证据搞扎实,才能帮助破案。”
“哦,对了,小李,小李在吗?”顾红星高声喊起技术员的名字。
年轻的技术员小李已经累了一天,正准备洗漱,听见顾红星又在呼唤,难免有些不耐烦:“在,在。”
“小李,你还得辛苦一趟。”顾红星说,“把那嫌疑人的鞋子给我拿来。”
卢俊亮默默地陪在顾红星的身边,虽然他蹲在地上解剖了一下午尸体,此时也是腰酸背痛,但他仍在坚持,他总不能让顾红星独自在这里清理足迹。
“你不休息吗?”顾红星问。
“没事,不累,这足迹,怎么弄?”卢俊亮问道。
“来,我们首先要分门别类。”顾红星一边忙活,一边念叨着,说,“先搞清楚这些进入现场人员的足迹,把这些花纹牢牢记在心里。然后再把这些石膏模型,根据鞋底花纹来分类,哪些是报案人的,哪些是民警的,哪些是搬运尸体的人的。要注意看啊,有一些鞋子的鞋底花纹非常相似,只有细微差别,一定要仔细辨别。”
“这活儿简单。”卢俊亮说,“我跟你说,上学的时候,我成绩最好的就是几何了,对这种形状类的东西,我最敏感了,保证给你分得好好的。”
“那行,你就负责分类。”顾红星说,“我就负责来看花纹的细致特征。”
“啊?除了分类,还要看特征啊?”
“一会儿再仔细教你。”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干了起来。不一会儿,整个办公室的地面,都被石膏模型给铺满了。
“报警人的,一号派出所民警的,二号抬尸体的……”卢俊亮一边看着石膏模型的底面花纹,一边默念着把石膏模型归类。
“总算是归完啦。”卢俊亮把最后一个石膏模型放在“二号派出所民警”的鞋子旁边,直起腰说,“欸,不对啊,怎么所有的石膏模型都找到鞋子主人了?”
正蹲在石膏堆边观察花纹形态的顾红星,闻讯也回过头来看。果然,技术人员提取回来的七双鞋子后面,除了犯罪嫌疑人的鞋子旁边没有石膏模型,其他鞋子边都摆了不少石膏模型,却没有一个石膏模型是独立于这七双鞋子之外的。
如果“独立”出来的石膏模型多,倒还好办,但这一个都没有,就实在是有些说不通了。顾红星没有说话,而是继续蹲下来研究着石膏模型。
就在此时,刑警大队办公室的大门被一把推开,冯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差点踩到一个石膏模型。
“你小心点。”顾红星责怪道。
“哎哟!我的天,你这是在干啥呢?”冯凯见一地的石膏模型,说,“看出啥了没?我们这边,案件已经基本上破了。”
随后,冯凯先复述了自己的工作。
黄大队和冯凯离开现场之后,就到镇子上去找哪里有卖死者脚上穿的那种球鞋的。没有想到的是,进展比想象中要迅速得多。他们找到了镇子上的鞋店,进去刚描述了几句球鞋的样子,鞋店老板却直接打断他们说:“波浪纹,白色的,有蓝斜杠,鞋跟磨损严重,还挺脏的。你们究竟是要找人还是要找鞋?”
这一个开场白,整得冯凯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后来才知道,鞋店老板总是对别人穿的鞋子比较在意。所以,当冯凯刚开始描述的时候,鞋店老板就立即想起了自己经历的往事。大约半年前,鞋店老板在进货归来的时候,在村口偶遇了一幕:东方村里的一个女精神病人叫汪兰花,和她的丈夫在村口的一个岔路口拉扯着。当时是冬天,汪兰花却只穿着一双布球鞋,让鞋店老板都觉得很冷。他当时想,这家人这么穷吗?厚一点的棉布鞋总买得起吧?谁在这个季节穿这么薄的鞋子啊?因此,这双鞋子就给鞋店老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据鞋店老板仔细描述,当时应该是汪兰花的丈夫冯川想把汪兰花丢在路口,自己骑车离开,但是汪兰花死死拽着冯川的自行车载物架不松手,因此两人发生了拉扯。
冯凯一听,顿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遗弃啊,说不准就预示着杀人的动机。得到这一情报后,黄大队和冯凯立即赶去了辖区派出所,了解这一家庭的情况。
汪兰花,今年37岁,是一个间歇性精神分裂症的患者。据辖区民警的记录,这个汪兰花大概是在生育一子之后,就逐渐出现了精神病的症状,主要表现是发病的时候打砸家中的物品,在家中撒泼耍赖,但似乎还没有对邻居和其他村民产生过不良影响。不发病的时候,和正常人无异。她的丈夫冯川,今年40岁,务农。两人有一个儿子,冯致富,今年12岁,是东方村小学五年级的学生。
对冯川以前是否存在虐待、遗弃汪兰花的行为,辖区派出所民警表示并不了解,他们也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事情接到过报警。
从派出所获知的信息有限,冯凯决定亲自去冯川家里一探究竟。
冯凯和黄大队抵达冯川家里的时候,冯川正在给孩子准备晚饭,在他们问到汪兰花的去向的时候,冯川表示自己并不知道妻子去哪里了。冯凯在冯川家里溜了一圈,见墙壁上挂着一个相框,里面有一张发黄的结婚照。当时的结婚照,就是新郎新娘坐在一起的半身照,和现在的结婚证照片差不多。虽然照片是黑白的,但也足以让冯凯确定死者就是汪兰花了。
冯凯给黄大队使了个眼色,黄大队一挥手,两名民警就直接掐住了冯川,而另一名派出所的女民警直接把冯致富带离了现场。
在冯川的家里,冯凯和黄大队对冯川进行了突击审讯。虽然他的眼神里尽是惊慌失措的神情,却非常嘴硬,坚持说自己的妻子早上就不见了,自己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既然审不下来,黄大队就让民警把冯川先行押回刑警大队。
冯凯和黄大队分头对冯川家的周围邻居进行了调查访问,得到的反馈是一致的:冯川经常家暴汪兰花,有的时候打得很惨,周围邻居都能听见汪兰花杀猪般的叫喊声。但是当时的人们认为这是别人的家务事,自然不好插手,于是也没有人去多管闲事。冯凯想到了林淑真总是想给他“拉郎配”的袁婉心,那个温和而文静的姑娘,她也曾遭遇过家暴,也曾陷入过绝望。
但她活下来了,而汪兰花却死了。
冯凯还问到了一个有价值的线索:冯川曾经多次骑自行车载汪兰花去比较远的地方,意图丢弃汪兰花。这和鞋店老板反映的情况是一致的。
由此,冯凯和黄大队把调查情况汇总后,一合计,大致推导出本案的基本情况了:因为汪兰花有精神病,所以冯川经常以“遏制病情发作”为借口,殴打汪兰花,并且因为嫌弃她,总是想把她遗弃。于是在昨天早饭后,冯川带着汪兰花去了小煤窑附近,准备在窑口把她丢弃,但汪兰花像往常一样缠住冯川不放,冯川于是在拉扯中掐住汪兰花的脖子,导致她死亡。
有了推断,就有了方向,但冯凯和黄大队两个人的侦办思路还是出现了分歧。黄大队认为当务之急,是要拿下冯川本人的口供,而冯凯则认为应该尽可能多地寻找旁证,组成口供的证据链。比如他们的孩子冯致富此时放假在家,很有可能知情。因此,才有了两人分头行动的决定。
“你们呢?你们有什么发现吗?”说完这些,冯凯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杯水,问道。
卢俊亮立即把自己和顾红星的工作也复述了一遍,尤其是强调了尸体解剖所得出的结论。
“嗯,虐待,这和我们之前的调查结果是一样的。”冯凯说,“我这次去找冯致富问话,也获得了一些信息。这孩子,对我们还是很抵触的,一开始在派出所什么都不说。还好,我有办法让他开口。”
顾红星一边看着石膏模型,一边听着冯凯说话,他知道冯凯的鬼点子多,也不好奇他是用了什么办法让孩子开口的。
“这孩子说,他爸爸确实经常打他妈妈。”冯凯接着说,“而且还说,他爸爸曾经好几次把妈妈带出去,然后自己回来了。但是那几次,没隔几个小时,顶多隔一个晚上,他妈妈就自己回来了。你说,这不是遗弃是什么?这一次,他甚至连铺盖卷都带上了,所以才去了那么远的小煤窑。”
“昨天上午发生了什么,孩子可说了?”顾红星蹲在地上,头也没回就问道。
“孩子说自己8点钟醒来的时候,妈妈就不在家了。”冯凯说,“但他爸爸在家,他爸爸说不知道他妈妈去哪里了,可能出去溜达了。根据调查,汪兰花是在产后才开始出现精神病症状的。发病后,她基本上什么家务活或者农活都不干,都是冯川一个人承担的。这么重的负担,自然也就容易产生杀人的动机了。”
“这就没了?”卢俊亮觉得这信息有点少。
“这孩子还说,冯川在两天前的晚上,也就是大前天晚上,还打了汪兰花。”冯凯说,“其他就没什么了。这个口供,也印证了冯川虐待、遗弃汪兰花的事实。”
“杀人的证据没有啊。”顾红星说。
“这我知道。”冯凯说,“这不是指望你呢吗?不过现场条件确实差,如果你们找不到证据,那就得看看口供的情况了。不行了,刚坐完火车就办案,我这腰受不了了,我得去睡觉了,你们不睡?”
“一会儿就睡。”顾红星依旧拿着放大镜看石膏模型,说,“明早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冯凯重新回到刑警大队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顾红星一夜没睡。
“出差回来就这样干,你小命不要了啊?”冯凯关心地问道。
“听说冯川交代了?”顾红星说。
“不知道啊,走,去他们大队长办公室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