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一里,长着一棵大枯树的地方就是了。”

  “哦,多谢。”

  玉桑以手遮额,拂着被江风吹乱头发向西眺望,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扫过妇人的手,见到她正从浪花退去的细沙里拾起一只贝壳。那贝壳如巴掌大小,表面凹凸不平,呈斑斓色彩,一下就吸引了玉桑的目光,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贝壳。

  “姑娘,这彩贝可漂亮?”就在玉桑心中暗自稀奇时,那妇人竟似能听到她的心声一般发问。”漂亮,真漂亮。“玉桑看着那彩贝感叹。

  “那就送给姑娘吧。“妇人说着,竟真的将彩贝递到了玉桑面前。

  “这……这怎么好意思。“玉桑惊喜,心里觉得有些不妥,但手却已不由自主地将其接了过来。

  “姑娘,水里生出来的东西都是有灵性的,可不要弄丢了。”

  “嗯,我知道,这么漂亮,我肯定好好保存。“玉桑应着,低头仔细看那彩贝,伸手摸了几下,想到妇人捡这些东西应该是拿去换钱,便摸了摸腰间,将仅余的一点碎银钱取出来想要给妇人,可当她摸出银钱抬头时,却发现妇人竟然已经走出了甚远。

  玉桑心中大骇,想不到这个妇人走起路来悄无声息不说,竟然快到如此,若不是沙滩之上留着她走过的脚印,她就要觉得她是个靠划地移形的妖怪了。

  离开红珠江岸,向西行了一阵儿,果然便如那妇人所言见到一棵枯树,树高丈余,粗如石磨,树根盘错于地,看起来这树少说也有几百年寿命,树下有一只像是狐狸的石雕,看起来栩栩如生。

  “看你这样子,也是有些年月的古树了,若是有灵性的话也应该修炼出精魂来了,只可惜你死了,现在就剩这个枯干。“玉桑跳下马车走近那枯树,抬头望着那枯死的枝干感叹。因为马车太大村路通用不便,玉桑便将马缰系到了枯树的一节盘根上,还颇有些调皮地拍了拍树干,道:“老树,就劳烦你代我看管了。”

  又用脚踢了踢树下的石雕,道:“雕得到是挺像,就是太瘦矮了些,栓马都不行,真是中看不中用。”

  系好马,玉桑向村内左右四顾看看了看,发现眼前是一处三面开阔的地方,自己所来之处及左右皆是长满矮小草木的平原之地,独有正对着枯树的地方是一条泥路,路不宽,但尚算得平坦。依稀看到那路的前方有屋檐林立,想必便是村民房屋。

  玉桑沿着泥路入村,村子不大,走在其中身侧偶有妇人和老者行过,不过大家似乎都不怎么开心,全都低着头朝前走,步子虽然不快,但却显得很赶时间一般,都不做任何停留。

  玉桑觉得想要弄清关于祭嫁的事,得先找到一个知道前因后果的知情者才好,想起那日在江岸边听到芦苇后面的谈话声,似乎是有一个村长在主持大事,便伸手拉住个过路的老妇想要问一问村长家怎么走。

  “啊!“就在那老妇抬起头的瞬间,玉桑被吓得忍不住暗叫了一声。那是一个身着蓝色粗布衣袍的老妇,十分消瘦,满脸皱纹沟壑,双目混浊,眼眶凹陷,乍一看来竟然像是披了层旧皮的骷髅。

  “请问村长家怎么走?“玉桑浅吸了口气,才尽量镇定地客气发问。

  那老妇人看着玉桑,似是听到了她的话,又似没听到,好像在全神打量她,可眼睛却没有一点亮光,这让玉桑怀疑这老人是否还看得见东西。

  就在玉桑打算再去问别人时,那老妇人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玉桑身后十几丈外的一所泥墙围起的房屋院子。

  玉桑顺着老妇人所指看了看后收回目光,扭头要向老妇致谢,转过身却发现那老妇已经不在,四下张望了一番,依稀看到好像是她的蓝色布衣背影消失在一所房屋的墙边。

  “看不出来,她眼神儿不好走起路来倒蛮快。“玉桑嘀咕着,转身朝院子去。

  院子不十分大,但也算不得小,四周以两丈高的泥墙作围,居中是一处风化厉害的木制正门,门上还粘连着一些掉了颜色的残破年画,门两侧贴着同样掉了颜色的对联,不过依稀还能认出上面的字。

  “有人在吗?“玉桑抬手扣了扣门,在等人前来开门的空闲,她将目光落在了两边的对联上。“春满乾坤福满堂,水覆姻缘树遮阳。”

  玉桑虽然算不得文采斐然,但好歹也知道对联要的就是图个吉利,图个工整,可看这对联,上联到还是很像百姓人家求福常用的,可这下联真是错了十万八千里,不工整不说而且还不吉利。

  玉桑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门楣,更是让她吃惊不小,虽然两侧对联已经掉色风化,可那横联却十分新,赤红的纸张上面用明黄的颜料写着四个大字,八角祭魂。

  玉桑疑惑着思索,忽然一个想法在她心中涌起,背后的寒毛在瞬间立起,转身就要退开这扇门,但还是晚了步。就在她转身之际木门突然大开,赤底黄字的横联发出刺目的光,打开的木门内腾出一道像是丝绸又像是烟雾的东西拂上玉桑的脸,绕过她的脖颈再迅速绕上她的胸和腰,不时她就像是被困在了一只大大的蛹中。

  “第八十一个,终于够了……”在玉桑最后失去知觉前,她依稀听到有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后,玉桑的所有知觉消失,一切陷入黑暗。

第27章 :收妖人不是道士1

  燕七歌正与茗然在一处皮制铺子挑选皮水囊,手中刚拿起一只纹着竹样纹饰的犀牛皮水襄时,突然不知为何感觉胸口的心脏剧烈一抽,他手中的水囊掉落到了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和不祥涌上他的胸口。

  “公子,你怎么了?”旁边同样挑着东西的茗然见他如此,便细声细语地发问。

  “无事,这个很漂亮,让老板过来包起来吧。”

  “好的,我这就去唤老板过来。“茗然微笑着应话,然后转身去柜台唤正低头看帐的老板。就在茗然转身之后,燕七歌迅速在胸前曲指,口中轻念着些决,闭目以念力去感知玉桑的情况。

  “公子,您要哪个。”老板走过来出声。

  燕七歌不动声色地收起手,转身恢复了淡然神色,将那只水襄递与老板。

  “公子稍等,我这就去帮您打孔织线,这样方便在外赶路挂在马上。“老板笑着去了,铺子的大堂仅余下茗然和燕七歌。

  燕七歌转过身,装作继续挑选的模样,茗然也转过身去,似乎也是在看什么。但是就在下一刻,他们几乎又在同一时间突然转过身来,茗然的手中多了一只鱼骨匕首,一改平日温柔娴静的模样,瞳孔泛碧,目露杀机直朝燕七歌的胸口刺来。

  燕七歌退后一步,双手迅速在胸前以指结阵,口中念念有词,以灵力在自己面前结出一道护体屏障,将茗然刺向自己的匕首夹于两指中间。

  “就凭你这些本事,也想杀我。“燕七歌冷冷地出声。

  “你竟然早有防备,看来是我低估你了。“茗然愤然冷哼,显露出些许不甘,问道:“我已经学了几百年凡人女子的举止,自认为没有破绽,你是何时发现的。”

  燕七歌并没有出声回答,神情淡漠如常,茗然迎视他的目光,随后开始露不敢置信的挫败和愤然,道:“难道,你自从江中将我带上岸便知?”

  “妖就是妖,就算变幻得再像人,伪装多么像,也还是只妖。”燕七歌冷冷出声。

  “不可能,若是你早知我非人,那为何这两日要带我在身则?莫不是……你这凡人竟对我这个妖的美貌于心不忍?”茗然露出妖艳妖媚的笑。

  燕七歌此时中心只担心玉桑出事,不愿再与茗然多耗时间,有些怒气外露,很不耐烦地问:“你把玉桑怎样了。”

  “我差点忘记了你身边的那只宠物,原来你是为这个才和我急着翻脸的。“茗然自以为找准了燕七歌的死穴,说起话来颇为硬气了几分。

  “若不是她,你以为你能近我的身?她本无辜,放了她,你们要如何直接冲我来便是。”

  “你怎知道我是冲着你的,你以为你是谁,不过就是个会点微末法术的凡人,说到底也是个凡人,有何资格同我谈条件。当然……你长得如此好看,若是你愿望留下来陪我,我可以考虑放了你的宠物。”

  “是吗?”燕七歌冷冷一勾唇,似笑非笑,神态邪魅,茗然在他这样的目光和笑意之下竟生出丝犹豫和滞愣。茗然是妖,见过不少年轻俊美的男子,但对于燕七歌这种气质和相貌都属世间难求的男子,毕竟还是动了些私心,手中的匕首似乎力量浮动了一下。

  但就在这一刹,燕七歌突然发力,手中灵力爆张,在茗然尚未来得及反应前,已经将她手中的鱼骨匕首打落,同时一道灵刃划破她的护体气波自她的肩头至胸留下伤口。

  燕七歌侧身探手接住掉落的鱼骨匕首,前一刻还对准他的锋刃,在下一刻已经抵上茗然的喉咙。

  “红珠江本是天下三江之一,乃宛陵国龙脉之江源,此地本应该物泽丰灵,江水流澈,可眼下却是妖气遮天。说,你的同伙还有谁,到底是何方妖孽。”

  茗然被匕首所制不能动弹,但却没有显露多少害怕恐怖,她看着燕七歌一脸冷笑,竟不紧不慢地道:“想不到你不仅长得好看,脑子也聪明,手也快,比以前那些来这里的什么收妖道士和尚要聪明许多。不过聪明又怎么样?那只小妖现在我们手上,你若敢动我一根汗毛,她就要断一只胳膊,你心疼她,就舍不得动我。”

  “不过是我跟在我身边的一只小妖,天下妖物何其多,你若以为我真会为她而放过你们这群作乱的妖物,那便是大错特错。“燕七歌的眼里杀机毕显,抵在茗然喉间的匕首划破了皮肤刺入肉中,血自她脖颈涔涔流出。

  茗然看着燕七歌那冰冷沉静的脸,和眼神中的毫不妥协,倨傲的脸上渐渐显露出害怕和恐慌,她开始相信燕七歌真的不在乎玉桑,颤声道:“我说……我说……”

  燕七歌停下刺入茗然皮肉里的匕刃,似在等她说下去,但还未来得及听到她下一句话,突然便觉得后背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

  燕七歌手中的鱼骨匕首掉落在地,身子向后倒下,茗然冷笑着拾起地上的匕首看了看,向对面正举着棍子的店老板点点头,道:“你的功劳我记下了。”

  ”多谢神姑,多谢神姑。”店老板大喜着丢下手中的棍子,跪下就冲茗然叩拜。

  茗然有些得意且有不屑地看着地上的人,正在要说些什么之际,突然天际乌云遮日,方才还大太阳的天气一下变得昏暗阴沉,在一道闪电之后,有个雌雄莫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第八十一个魂魄已经够了,将她看好,今晚月圆之时进行祭礼。”

  随着话语,一个人被从门口丢了进来落在地上,仔细一看竟是玉桑,只是她被施了咒术不能动弹,双目闭着。

  “是,我会办好。“茗然走到门口,抬头看着天上的乌云回答。

  如同乌云来时的迅速,也只是在眨眼间的功夫里,天际乌云消失,白晃晃的太阳光重新照进屋内,茗然用脚踢了踢玉桑的腿,见她不动便便放下心来,随手招了店铺老板让她将玉桑同燕七歌关起来,等她回来后自己亲自处理。

第28章 :收妖人不是道士2

  茗然心满意足地出门离开,铺店老板口中念着诸神保佑的话,小心地挪动玉桑,熟不知就在他不经意间,玉桑缓缓睁开了眼睛,那眼睛明亮清醒,丝毫没有一点昏迷或是迷糊之意。

  半个时辰后,茗然被老板扛进了一间屋子丢在墙角,随后那老板嘴里边念叨着对不住边匆匆离开,哗地一声将门关上,整个屋子就都陷入了黑暗中。

  玉桑睁开眼睛,努力动了动四肢,刚要想办法站起来,门又被人拉开,她赶紧重新闭眼靠上墙角。

  “你也先待这里面吧。”是店铺老板的声音传来,随后是另一个脚步声靠近,纵然此处的光线不能看清来者容貌,但从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中,玉桑还是辨认出是燕七歌。

  “你助妖为害,就不怕天谴吗?”果然是燕七歌愦有的冷漠声音。

  “天谴那好歹也是老天爷在看着,可他偏偏不看,莫要怪我,我若不听她的话,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老板似玩笑似无奈地说着,便将燕七歌身后的门重新关上,随后传来锁与钥匙的声音。

  门外的声音渐渐消失,应该是老板离去了,玉桑睁开眼,面前是不见五指的黑暗,但她知道燕七歌就在离自己不足两的地方站着。

  “玉桑,你在吗?”燕七歌的声音自黑暗中传出来,语调平和,听不出紧张或是关切,但也没有平日的冷淡。

  玉桑没有出声,对着面前的黑暗,她的耳边响起他面对茗然的威胁时所说的话,觉得胸口一下一下地闷闷抽动,夹杂着些愤怒和失望,很不舒服。

  一声火苗腾起的轻响,黑暗之中亮起一盏灯笼,燕七歌曲指引诀召出引魂灯笼,灯笼自空中结灵显现,化成实物落到燕七歌面前,燕七歌伸手自空中接住提在手中,抬高了几分手腕,照向玉桑所在的墙角。

  玉桑闭目靠坐在墙壁边,头微微朝旁边侧着,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白皙的侧脸,长睫掩映着的眼,精挺翘的鼻,这一切都被灯笼的光亮勾勒出完美的线条落在墙上,化出一个动人的影子。

  燕七歌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玉桑,才发现其实她也是如此好看,并非是那种妩媚动人,一笑倾城张扬妖艳的惑心之美,而是一种很淡的感觉,像风或是花香的那种,不能指出好在哪,但却比任何其他的美更动人。

  “起来吧,别装了。”燕七歌半蹲下身子,将灯笼提近了几分说到。

  “我愿意装,如何。”玉桑依旧靠在墙边动也不动,不睁眼,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真是不知好歹,我担心你被妖物所伤,你还摆上架子了。”燕七歌没好气地站起身。“担心我做甚,天下小妖千千万,还是任您挑任您选,我死活与您有何干系。”

  燕七歌一听,心里明镜似的明白这玉桑早在开始就听到了她与茗然的话,此时正心里窝着火同自己犯忤,虽说自己那样说是为了不让茗然占上风,可那话让玉桑听来,毕竟心寒。但就算他明白,能理解,可他习惯了从来不向谁服软,嘴硬的性子,此时让他去解释,他到底还是有些放不下身段架子。

  “还有两个时辰便天黑了,要知道你可是被他们挑中去做祭品的,若是你真要耗在这里坐等,那也只能随你了。”燕七歌作势转身,似乎有些爱理不理之态。

  玉桑睁开眼睛就从地上跳了起来,燕七歌以为是说到她的害怕处了,转过身去看,却见她正怒目看着自己。

  “是你说我与你没有任何价值的,现在这般说辞像是多关心我一样,你到底当我是痴傻的呆子,还是你带在身边的一只小妖宠物?”

  就算那日在客栈,他当着茗然凶了她,也只是回头去示个好便让她乐得找不着北,可这次燕七歌从玉桑的语气中明白,她是真的计较上了。

  “你就这么在乎我如何看你?”燕七歌看着玉桑,放柔了目光,声音变得温柔。

  “谁在乎了,我才不在乎!“玉桑大声地反驳着吼出来,却不知为何眼睛却发了涩。

  燕七歌没有料到玉桑竟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却也未显得诧异,只依旧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任她冲自己大吼,丝毫没有不悦。

  “你是收妖人,我是妖,你法术高强,我道行微末,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是我贪图便宜赖在你身边,借你之力收些妖丹吃了修炼,从前是我脸皮厚了,此次逃出去,我再不会厚脸缠着你了。”

  “还有没有别的?”等了片刻,看玉桑似乎没有再冲他吼的意思,燕七歌发问。玉桑狠狠剜了燕七歌一眼,将头侧到一边不说话,默示没有了。

  “若是暂时想不到了,那便先缓缓此事,当务之急是离开此处,你觉得如何?”燕七歌有些揶揄地询问。

  “哼。”玉桑用鼻孔出气。

  “不说话,那便是你同意了。”燕七歌边说边举灯走到门边,手扶上门似在试探,同时将手中的灯笼朝玉桑递过去,玉桑看那只递到自己面前的灯笼,一下子忘记了赌气,惊讶地出神立在原地。

  “帮我将灯笼提着。”在燕七歌的催促声中,玉桑才小心地微颤着伸出手接过灯笼,在她的手握上灯笼的提杆时,种种回忆自眼前闪现,让她猝不及防。玉桑的心急速跳着,手指紧紧收拢握紧,那灯笼中的火光就不停摇曳闪动,似乎有火星在灯笼里发出毕剥声,然后有几个粉红的小火星自灯笼中升起,像是萤火虫一般飞近玉桑绕着她移动。

  “还好,那老板心眼虽坏,却心眼不多,这门未曾加持法术,我可以从里面破门而出。不过……”燕七歌边说着边转过头来,却发现玉桑正全神地看着面前的灯笼,根本没听他说话。

  “不过什么?“意识到燕七歌在看着自己时,玉桑迅速伸手在面前一抓,将那几只小火星收到掌中握住,抬头看向燕七歌接问掩饰自己的走神。

  燕七歌略有狐疑地看玉桑,心中有疑惑但面上并未表示,也不追问,只顺了她的话,道:“不过,如此一来,我们便是逃了出去,免不了又失了先机。”

  “哦。”玉桑很随意地应了一声,径直走过燕七歌身侧在门边站定,曲在唇边念了几句咒,随后将手指伸近门框与门板之间,她的食指之上便伸长出一枝竹枝来,那竹枝如爬虫一盘附上门框向缝隙生长,不时就在之间挤出了一条小缝自那缝向门外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