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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谓是从俗务中,可见天文地理人口经济。
四爷自不指望两个孩子在这个年纪,就能办周全的事儿,只是要先考教他们一二,别读了多年书,跟赵括似的只会纸上谈兵,全然不通庶务,一办差事就漏洞百出才是。
四爷还许了他们:“若是有些可取之处,等明年开春具体办事的时候,你们就跟着去看看罢。”
明年两个孩子也十岁了,很到了可以办差的年龄。
到时候随意塞到一处去,让他们也经历些世情。
弘历弘昼都难掩喜悦,一个抿嘴笑,一个咧嘴笑,都笑着告退了。
四爷看两个小的欢天喜地走了,就想起弘时来,方才他想找儿子们一并过来问功课,知道弘时往后头董鄂氏处去了,四爷就没叫他——这傻儿子难得肯放下小妾去跟正妻一处,四爷也很想抱个嫡孙,就没打扰他们小夫妻二人相处。
如今小儿子也出生了,要是再来个嫡孙就完美了。
四爷还在这里畅想儿子儿媳的和睦,而后头茂昌院的氛围,跟和睦两个字可不搭边,堪称是很不美丽。
——
弘时来找董鄂氏是说正事的,因大年初二他要陪董鄂氏回去看老丈人。
说起岳父来,弘时就不免嘟囔了一句:“阿玛自然是偏着东大院,有些压着我。可岳父怎么也不给我说句话,只怕他劝劝,皇玛法也就听了。”
这给董鄂氏气的:她阿玛虽是尚书,但也管不到爱新觉罗家的事儿啊。
要是她阿玛敢去康熙爷跟前说,你看我是个尚书,这官儿做的不错,那你给我女婿一个世子吧。以康熙爷的脾气,她阿玛保管要凉凉。
董鄂氏恼的不得了,因着自己跟他夫妻情分不太好,所以弘时对老丈人一贯不怎么亲近,你不亲近也行啊,但你不能坑你老丈人去找死啊。
董鄂氏怕弘时在外头真说起这件事,连忙郑重其事跟弘时讲明白厉害。
结果弘时反而脸一红又一板:“我不过这么一说,谁要靠着岳父家了?我自家玛法就是皇上,阿玛是王爷,倒要靠别人不成?你也是,动不动就拉着个脸,叫人如何说话?”
董鄂氏简直是欲哭无泪。
弘时还深觉跟媳妇话不投机,就只敲定了时辰就想走,还是董鄂氏为着弘时好,叫住他道:“如今爷也是成亲有子的人了,年节下该多与叔伯堂兄弟走动才是,尤其是十三叔府上,阿玛最重,爷多去走走总没坏处的。”
弘时摆手:“你不懂。十三叔那里,走不走有什么要紧处,倒是今年十四叔回了京,又立了大功,我该多上门去,到底是亲叔叔呢。”
董鄂氏不太懂外面的事儿,见弘时不窝在家里陪小妾,就觉得也行吧,你走去吧,然后问着弘时备礼的事儿。
弘时继续摆手:“罢了,我去与额娘商议。”顿了顿:“你入门时间短,少做主张,只好好伺候额娘吧。”
再次把董鄂氏气个半死。
深觉: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弘时出门的时候,就见除了茂昌院外,其余各处院落,也都有下人在扫放鞭炮落下的碎屑红纸——今日,是年侧福晋刚出的七阿哥的洗三礼,四爷命人在各处门户前都放了鞭,一为庆贺喜乐,二为鞭炮可驱邪祟。
弘时看着这一地红纸,想想阿玛对新出生的弟弟那样在意,他心里就不得劲。
且说,弘时同学这会子就不得劲,还不知,他不得劲的日子在后面呢。
——
展眼新岁已至,正月初一。
这一日,所有年满十五入朝站班领过差事的皇子和朝臣勋贵们皆排的整整齐齐,来与皇上贺新岁。
这是康熙六十年的第一天。
六十为一甲子,多少人都活不到花甲之年,而康熙爷却已经御极六十载。
礼部已经做好了准备,在今年,朝中必要有许多庆贺典仪。
然而,就在这康熙六十年的第一天,康熙爷就扔下一个重磅消息。
接受完群臣拜贺,康熙爷便提及,今年自己准备派皇子出关代为祭拜三陵。
且说这三陵,乃是努尔哈赤的福陵、皇太极的昭陵以及清远祖的永陵。①
因当年大清皇室还在艰难的创业期,在关外游荡。祖宗死了当然也不能放着等打完天下再埋在京城,自然是就地选址葬了,于是这清三陵就远在关外。事关祖宗们,皇上自然每年都要亲去祭拜。
今日朝上,康熙爷便道,自己如今到底是小七十的人了,今年便准备遣儿子去祭拜先祖们。
朝上先是一片震惊的寂然,之后就不可抑止的如潮般惊动起来。
正所谓,“国家大事,唯祀与戎。”
祭祀之事,在帝王家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何况是祭拜大清祖宗这三陵。
十多年前,太子还在的时候,皇上有事不便行,都是太子代祭,如今皇上要命哪位皇子去?
康熙爷好似浑然不知自己说的这些话有多惊人,他老人家安坐龙椅,看了半晌下面的儿子和群臣百态,根本没有一点民主,让大家商议的意思,直接就宣布了结果:遣皇四子胤禛、皇十二子胤祹代他老人家祭三陵。
十二爷胤祹在朝上懵了一下,但很快跟所有人一样,把目光集中在他的四哥,雍亲王身上。
朝臣们都心里门清:十二阿哥的生母定嫔位份平平,十二阿哥本人幼年则是被苏麻喇姑抚育的,那是为极有智慧的老人。被她抚养长大的十二阿哥,那叫一个安静随和,不理政事,全身心投身于书画事业中。
这两年皇上让十二爷在内务府办差事,他也认真干活,但凡事不凑前。可以说这是个不怎么出错,但也绝不算出色的阿哥。
起码在康熙爷这一堆龙子里不算出色。
这回十二阿哥明显就是陪衬的,主祭的必是皇四子。
是雍亲王。
九爷在朝上,按序站在他八哥身后,就看到朝服中,八哥的手指蜷曲了一下。
他看着出列领旨谢恩的老四和十二,心里火烧火燎的。
散朝的时候,许多朝臣看着雍亲王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只是雍亲王为人素来冷淡些,不熟的还真不敢上去套近乎。更有许多烧的不是这个灶的臣子更是要先避开他,回头去找自己烧的‘灶’商议今日之事。
四爷还没走出多远,乾清宫的小太监就来请他了。
——
康熙爷这次备的是咸奶茶。
“坐。”
见老四在下头请安,康熙爷摆手叫起,指了下首的椅子。
父子二人就祭陵之事说了半晌。当然主要是四爷在说,他方才初步拟定了出行的腹稿,康熙爷半闭着眼睛听着。
听老四事无巨细的在下面汇报完,康熙爷才睁眼道:“你从小就这样,是个操心的命。”
四爷已经习惯了:最近皇阿玛总是跟他回忆过去。
他也乐得做小时候的四阿哥,做皇阿玛当时的小儿子。
感慨完后康熙爷,食指点了点桌上的两个折子:“你瞧瞧这个。”
梁九功悄无声息的上前拿了折子,再躬身递给雍亲王。
四爷接过来:是年羹尧与平郡王分别上的折子。
折子出自两人之手,内容却大同小异。都是上谏请皇上在藏边设立办事处。年羹尧则更激进些,直接道:天无二日,藏边的藏王实没有必要。不如取消掉,换朝廷官员来此建衙,全方位接管藏边。
康熙爷见老四看完了,就问道“你觉得如何?”
四爷点头:“儿子觉得正该如此。”
从前藏边偏远,自立为王,算是半独立。朝廷一时犯不着攻打,也没有精力去攻打。
可这回不一样啊,借着打准噶尔叛军一事,清军都直入藏边了,既然军队都驻扎过去了,凭什么要把这一地的统治权再还给什么当地的‘王’。年羹尧这个提议,也很符合四爷的想法。
康熙爷满意点头。
他老人家做了六十年皇帝,又不是做了六十年的慈善家。
这种费劲巴力给别人干活,还不收工钱,那是不能够的。
“朕准备设西藏大臣与噶布伦,从前这藏王,就取消了吧。”康熙爷倒是没取消册封藏边喇、嘛的地位和尊号。
实在是已经碾压了人家的统治,就别碾压人家的信仰了。一下子压制的太厉害,只怕出事。
但就算这样,也得防着战事再起。
毕竟当日藏边跟朝廷求助可不是这么想的。相当于一个人家里进了强盗,他跑去找强大的邻居帮忙,那是指望着邻居仗义出手把强盗赶走的,谁成想这个邻居确实是把强盗赶走了,然后自己就住下来鸠占鹊巢开始当家作主了,搁谁谁心里没有意见啊。
四爷将自己的担忧略微提了提。
康熙爷很平静:“所以朕命平郡王继续驻守藏边,年羹尧亦是如此。”他顿了顿,目光深邃起来看着四爷道:“还有,朕准备让胤祯回藏边去再稳一稳局势,到底他是皇子,又跟臣子们不同了。”
四爷心剧烈的跳起来。
皇阿玛要让十四回去,而并不是让他入六部学习朝政!
四爷低头:“儿子们自然一切都听皇阿玛的吩咐,各司其职,都是为皇阿玛办差事。”
康熙爷不免感慨道:“十四这孩子,是个将才啊,又是你亲弟弟,自是不错的。”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康熙爷想起了自己的兄长福全。
也想起当年的自己,正是少时登基。论嫡自己不是,论长自己也不是,上头还有个哥哥福全。这位兄长却毫无怨言,鞠躬尽瘁的给自己办事,为人更是谦卑。
甚至年幼的时候,福全兄长就告诉皇阿玛,自己愿为贤王。②
兄长也确实做到了。康熙爷至今想起已然过世的福全兄长还会觉得温暖,他像一块可靠的坚石一样一直在自己身后。
看着眼前老四,想着他与十四一对兄弟,康熙爷不免又想起,康熙二十九年的时候,自己打噶尔丹,也封了福全‘抚远大将军’。
简直像是宿命的轮回。
以后老四和十四,也会做一对自己跟福全这样的好兄弟吧。
况且他们两个,又是兄长为皇,弟为王,且是同父同母,自然就更会亲密顺当。
康熙爷不是不知道十四素日跟老八走的近,但在他心里,有什么比同父同母血脉更亲近的呢?
到底老四只有这一个亲弟弟啊。
——
可见哪怕是至亲父子俩人,也没法心有灵犀。
四爷若是知道康熙爷的想法,只怕要立刻在心内反驳:不,十三才是我弟!
康熙爷让老四告退后,不免又陷入了对福全的怀念。他起身往暖阁去,那里挂着几幅他心爱的画。
有当年顺治爷手把手教他射箭的画,有亲额娘坐在廊下抱着年幼的他的画,还有一张,就是福全过世后,他命画师画了一张,两人并肩坐在桐树下的画。
倒不是福全生前,康熙爷拿皇帝架子不肯一并作画。而是福全为人很谨慎,再不肯跟皇帝并肩而坐入画。甚至直到死前,康熙爷去探望他,福全在榻上仍旧自称奴才。
康熙爷的眼睛有些湿润。
算来,兄长已经走了十八年了。福全过世的时候,才五十岁。
而自己如今却马上要七十岁了。再过些年,他们兄弟终会在地下重逢。
康熙爷的目光再次看向顺治爷的画像,心道:皇阿玛,儿子做了个好皇帝,来日见了你,自问心无愧!
——
且说四爷虽知道康熙爷的期许,是盼着他跟十四兄友弟恭,做一对亲厚的兄弟,然他心里对十四即将要回藏边,还是十二分的满意:快走吧。
心情甚佳的回到了府里,四爷先去看了看小儿子。
他逗了逗孩子的下巴:“这孩子真是福星。”他才出生,自己就得了出关祭陵之行。
虽说当日皇阿玛私下暗示过自己的立储之意,但跟这回在朝上暗示,还是天壤之别的。
年氏在旁笑容温柔如水:“都是爷多年的苦心,跟这刚出生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四爷倒是认定了:“自是有关系的。”
然后拉着年氏来到桌前:“朕给孩子想了个好名字。”他在纸上写下‘福惠’儿二字。
年氏神色一暗:“爷,要不还是等种痘后,再给儿子起名字吧。”
四爷知道她是想起了福宜早早有名字,却又夭折,就安慰道:“这是小名,咱们先自家叫着无妨的。到时候孩子种过痘,我再请皇阿玛起个大名。”
出生才几日的七阿哥就有了名字不说,雍亲王府更是流传着四爷的话:这孩子是个福星。
以四爷如今对府里的掌控,这话能传出来,自然是他默许甚至乐见的。
——
宋嘉书听弘历说起‘阿玛对七弟真是喜欢,这样的话都肯说’时,不由一笑。
只夸是福星算什么呀,四爷也就是如今不能当家作主,等他当了皇帝,夸起人来真是让人没眼看。
比如流传青史,让后人都不免咋舌的——四爷把他亲爱的十三弟夸成“宇宙全人、天神”,那才是四爷的夸人呢。
这会子只说福星二字,实在还算是克制了。
宋嘉书知道四爷的秉性,爱恨十分分明。
于是对弘历就有些担心:都是做儿子的,见阿玛偏心成这样,想来心里不好受吧。
看着额娘关怀的眼神,弘历白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额娘,七弟这样小,又有福气,我们这些做哥哥的该比阿玛还疼他才是呢。”
弘历的神色看起来真诚极了,直到说完才眨了眨眼,母子俩会心一笑。
他知道该怎么做是对的,这就够了。
宋嘉书:好的,我不用担心了。
母子两人笑过后,宋嘉书又想要嘱咐:“还有弘昼……”只怕那孩子直性子,露出什么形容来。
弘历都不用宋嘉书说完,一口截断:“额娘也放心,五弟是天真活泼的性子,但不傻。何况还有我在旁边瞧着呢,总不会有事。”
这府里要有一个傻阿哥的话,那绝对不是弘昼。
母子俩边说话,宋嘉书手上边翻看着一套冬衣。弘历便问道:“这是阿玛要出关,额娘准备的衣裳吗?”
四爷凡出远门,福晋自然会给四爷准备行装。只是福晋在这上头颇为大度,会各院问问,有没有什么要奉给四爷的,一并带上就是。
福晋这一问,各院真是没有也得有了,不然显得多不重视啊。
宋嘉书也带着人连夜赶了一套衣裳,不出挑也不落后。
她见弘历问,就点头道:“是给你阿玛准备的。”
抬头莞尔:“年节下,额娘还带着白宁给你做了一套,在你小书房里,我都给你打好包袱了,一会儿回前院记得带着。”
如今弘历也十岁了,如无意外,是不能在后院过夜了,顶多回来吃个饭请个安。
可宋嘉书还是保留着西边一侧,作为弘历的起居之所,一点未动。
弘历笑眯眯:“多谢额娘。”然后起身:“额娘我回去了,阿玛临行前只怕还要查我们的功课。”
宋嘉书点头:“去吧,别太累着。”
——
回到前院后,弘历打开了弹墨花纹的包袱。
他拿起额娘给自己备的这套衣服,从花纹到针脚甚至是摆放,比起方才额娘要给阿玛的那一套,明显的更加精心。
弘历喜欢宝蓝色的衣服,他的手搁在这熠亮的布料上:额娘永远记得他喜欢的颜色和样式,也知道他喜欢把领口做的圆松一点,不喜欢板正的卡在脖颈上。
在这金玉满堂的王府里,只有他与额娘才是真正的彼此依靠,记得对方。
弘历收起了这套衣服,继续去研究千叟宴的旧例流程,这是阿玛交代的第一件要紧差事。
作者有话要说:
①在山海关关外还有三座,努尔哈赤的清福陵、皇太极的清昭陵以及清远祖的清永陵,统称"清初三陵,也被称为“关外三陵”。
②福全幼时,顺治帝问其志,他说:"愿为贤王。"。福全也做过“抚远大将军”。文中提到的康熙爷跟福全的画像,也见于清史稿。福全死后,康熙帝特命画工精绘一张像,为康熙帝与福全并坐于桐荫之下,示手足同老之意。
第60章 看开
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待四爷与十二爷离京出关去祭三陵后,康熙爷在朝上宣布了对藏边事务的处置,同时表明,要让抚远大将军回去主持大局,建立藏地的办事处,让十四爷过完二月二龙抬头就启程。
这回朝上是一片了然而压抑的沉默。
九爷下了朝就道:“八哥,咱们再不能等了。”
纵然这些年他们跟十四还没到肝胆相照的地步,但无论怎么看,十四上位也比老四上位强。
九爷自己都数不清明里暗里坑了老四多少回了。
有时候不死不休,不是对方有多对不起自己,而是自己有多对不起别人。
八爷依旧在窗前负手而立,望着冬日结了冰的青松。
当真要集力捧十四了吗?
——
康熙六十年二月初五,四爷祭陵完毕,从关外归京。十四爷已然出京两日,奔赴藏边去了,兄弟二人没来得及再说一句话,照一回面。
对此事,兄弟两人都不觉得遗憾,尤其是四爷。
当日十四来府上给他‘送行’的时候,就拉着一张脸,看的四爷很快就送客了。
待四爷回府,先去看了他的福星小儿子,然后就回了前院。只打发人问了福晋一声府内有无事。
这对福晋来说也是头一回——从前四爷回府,哪怕为了正事,也要先见见她。
这回从关外归来,却只见了年氏跟七阿哥,可见四爷对东大院恩宠日盛,尤其是襁褓之间的七阿哥。
福晋的神色也没什么变动,只是把府里元宵节走礼等事略写了写,就让苏培盛带给了四爷。
四爷正在前院看拜帖。
张有德虽属于幼年失学儿童(家境好也不做太监了),然这些年跟着四爷,也历练出来了,拜帖里面文绉绉的内容看不懂,看送拜帖人的姓名是没问题的。
此时都给四爷按照他以往的习惯整理好了。
四爷先用热毛巾捂了脸,随口问道:“有没有什么急的?”
张有德躬身道:“礼部尚书董鄂老爷递了两回拜帖。”
四爷把热帕子扔回盆里。
现任礼部尚书,董鄂·席尔达,他正儿八经的亲家,弘时的岳父。
席尔达本人是礼部尚书,四爷出关祭陵这件事,差事大头就落在礼部身上。席尔达自然是知道四爷出归的时辰。既如此,明知道四爷不在府里,却还先后递了两回拜帖,就是当真想找四爷说话了。
四爷就准备给亲家一个面子,给他提提顺序,早日见他。
——
席尔达近日一个头两个大。
他的闺女董鄂氏进了雍亲王府一年余了。这原本是件好事,毕竟雍亲王现在正炙手可热,人人都说皇上有立储之心了。
自家女儿做了雍亲王长子正妻,席尔达得到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但他本人却只觉得这日子真是黄连木做棒槌,外面光鲜里面苦!
他跟妻子都是疼爱女儿的人,董鄂氏又是唯一嫡出娇娇女。席尔达从老妻的数次哭诉中,很明确的知道了,女儿在雍亲王府的日子不好过。李侧福晋这个婆母不喜欢也罢了,主要是三阿哥本人也对女儿很不怎么样。
席尔达心里刀割似的。
他实在忍不了,准备向雍亲王反映一下情况。
甚至皇上表露出来对雍亲王的重视,没有打断他的行动,反而催化了他的行动——现在这位代皇祭领的皇四子还是位王爷,还是能交流的。要是成了太子甚至是天子,全家就只能跪着认了!
席尔达能做过好几部的尚书,自然也不是莽撞人。他也不是上门来质问四爷:你儿子咋回事,怎么不识好歹对我女儿不好呢!
虽然席尔达内心极想这么拷问亲家,也很想很女婿一个大耳刮子,但介于亲家的姓氏和身份,席尔达非常清醒的把这些想法归结到做梦上,然后上门请罪来了。
没错,就是请罪。
席尔达抖着半白的胡子,一进门就‘噗通’跪了行大礼。四爷亲自扶一把都不敢起来,只是诚恳的跟四爷请罪,说自己没有教好女儿,以至于府上三阿哥痛斥董鄂氏‘毫无家教,不似名门出身’。
在四爷面前的席尔达尚书,看起来羞愧的像要去撞墙,连连请求王府宽恕。
席尔达是人老成精,四爷更不是个吃素的,蹙了蹙眉,说了些安抚的话就先把席尔达打发了,只说改日有空再请他吃酒,然后准备自己去了解下情况。
董鄂尚书看雍亲王也似不知此事,很知趣的就退了。
四爷再次叫来张有德。
从前他不知,是因作为阿玛,不肯去打听儿子儿媳院里的事情,可只要他想知道,这府里没有什么他不能知道的。
很快,李氏跟弘时素日对董鄂氏的态度就如实被四爷所知。
四爷:好嘛,人家府里给孩子结亲得个助力,我给儿子结亲,这是在结仇啊。
席尔达是什么人,做过六部里的三部尚书!如今又做着礼部尚书,若是真因女儿之事对雍亲王府生恨,被老八等人拐了去,稍微在祭陵之事上给自己做点手脚,那定是要坏事的。
四爷心道:别人是养儿防老,我这是养儿提前送终啊!
他冷着脸:“把三阿哥给我叉过来。”
苏培盛苦着脸去后院奉命叉人,结果,还没叉到,战战兢兢回来了:“回爷的话,三阿哥出门去了。”
四爷皱眉紧盯着苏培盛,苏培盛只得把后半句也说出来:“去了,去了八贝勒府上。”
——
且说弘时此时,正应八爷家的弘旺所邀,到八爷府赏一株老梅。
八爷风度萧萧,温和如玉,弘时在这位叔叔这里总觉得如沐春风,很是放松。赏过老梅,八爷只道:“你们兄弟们年纪相当,自在说话去吧,有我们长辈倒是不便宜。”
弘旺就请了弘时到他院中说话。
与弘时不同,弘旺是八爷唯一的儿子。
独子,又聪明伶俐,在八爷心里,弘旺地位自然极重,他院中东西自然也不俗,凡一物都有来历。
弘时鉴赏了一回,回头见弘旺今日似有些不快,就笑道:“弘旺,你还有什么不足?”
弘旺亲手给弘时斟了茶,然后道:“堂兄喝茶。”
一副不是很想说的样子。
但弘时这人,很有些天真之处,能在府里抓住并不想听他抱怨的弘历叽里呱啦半日,自然也能刨根问底追问弘旺的不快。
弘旺便道:“咱们兄弟和睦,此事我说与堂兄也无妨。只是此事十分丢人,还望堂兄别告诉弘历弘昼两个堂弟,免我丢脸。”
见弘时点头,弘旺才带了一点郁闷道:“阿玛上书请立我为世子来着,被皇玛法驳回了。”
弘时的心就一跳,先是有点羡慕嫉妒恨:怎么谁的阿玛都肯上书请立世子,就我阿玛不干呢。
听说皇上没批准,弘时又心底一松,同时还真心为弘旺难过起来,很是安慰了他两句。甚至说到‘你又没有别的兄弟,世子之位不过是早晚。’这句话的时候,还把自己给搞难过了。
弘旺的世子位是早晚,可自己可不是没兄弟。唉,东大院刚出生的小奶娃还特别讨厌,被阿玛当做什么福星,真是晦气。
弘旺被弘时安慰了好一会儿,似乎振作了些,同时也有些感动:“堂兄,我是没亲兄弟的,不然,有个你这样的哥哥也不错。”可不是不错嘛,单纯傻乎乎的哥哥,多衬我啊。
弘时还有点不好意思:“咱们彼此照应,不是应该的吗?”
弘旺点点头,低声道:“既如此,还有件事我就不瞒堂兄了——其实不光是我阿玛上书要请立世子,四伯虽未上折子,但在皇玛法跟前也是提过的。”
这次弘时不只是心跳,人差点没跳起来。
阿玛终于想通了?
他还没来及高兴,就听弘旺道:“四伯临出关前,曾在御前提过想要立府上新生的七阿哥为世子,被皇玛法驳回了。”
弘时听到自己的心碎了一地。
此时弘时还不知自己的心碎之旅,并没有终结。他带了些受打击的恍惚回了府中,还没坐下喝杯热茶,苏培盛就奉命又来‘叉人’了。
虽然苏培盛不敢直接说:“三阿哥,爷让奴才把你叉过去。”但他紧绷的脸跟态度,足以让弘时了解,阿玛是急着找自己,不得拖延。于是连忙换了衣服去了。
弘时一进书房,就面对了四爷一阵狂风骤雨。
如今四爷已经有一点摸准弘时的脉了:你不能暗示他,你要明明白白告诉他,否则他不定领会成什么意思,给你干出什么事儿来呢。
于是四爷明白的告诉他:不许再跟老八府上的弘旺混,从今后要好生待自己的嫡妻。
弘时被敲打了个满头包。
四爷懒得见李氏,又不好跟儿媳妇说话,于是把敲打李氏的事情交给了福晋。
福晋对这种额外加班,一向是欢迎的,觉得可以多多益善。
——
且说宋嘉书听说此事,倒是更替董鄂氏担心起来:男人的心思,有时候云波诡谲深沉如海,有时候却又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董鄂老尚书自然是个爱女心切,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可他大约并不知道,后宅里头,一个做婆婆的,哪怕表面好了背地里又能给媳妇多少磋磨。
“大概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吧。”宋嘉书一手抱着手炉,一手拨着薰笼里的碳灰,轻轻叹息了一声。
白宁劝道:“格格早些睡吧,旁人院里的事情与咱们何干呢?”
果然次日请安的时候,自己被福晋敲打,儿子被四爷敲打的‘双敲’李侧福晋脸色十分不好看。
她当着众人倒没再对董鄂氏横挑鼻子竖挑眼,只是带着笑道:“唉,你们还记得我从猫狗房抱的那只绣球猫吗?昨儿还想咬人呢,唉,真是命里不修,别人的猫拿耗子,我的猫倒反过来挠自家主子呢。”
董鄂氏作为晚辈,座次自然靠后些。
听了李氏的指桑骂槐,宋嘉书一转头就看到董鄂氏脸上通红一片,几乎要滴下血来。
她微微一叹。
及至请安散了,耿氏要回去给弘昼做衣服,宋嘉书则要往花园里去散散步。
白宁在旁扶着她:“格格也是的,如今园中冷飕飕的不说,还没什么好看的,偶尔才有些零星的迎春。唯有格格喜欢这个时节在园子里逛,到了春天花都开了,您反而不敢逛了。”
宋嘉书抚了抚面容:“是啊,就怕花粉柳絮的刮到脸上。”这个过敏体质真是没办法。
除了怕过敏,她喜欢冬日逛院子,还有一个缘故。冬天冷朔,人难免要多吃些,吃的也油水大些,要是不走动,都堆积成小肚子了。
宋嘉书很喜欢前世一句话:“要奉自己的身体如奉神殿,应该好好保持它的强韧、美丽和清洁.”
身体健康,人才能有一种挺拔昂扬之态,才能谈得上享受人生。
白宁扶着她走了一圈,宋嘉书还不准备回去,又说:“去翻花亭后头,去看看那捧迎春开没开,我记得去年那处就是开的最早的迎春花了。”
见格格兴致勃勃,白宁表示佩服:“格格穿着花盆底呢竟也不累,奴婢穿着平底儿的鞋都有些累了。”
宋嘉书:那你是没见我穿着高跟鞋走路走到飞起来的样子。
说到这儿,她又觉得庆幸,起码没穿越到需要裹脚的地方,她实在想象不到自己要踩着一双畸形的小脚,慢慢挪步的样子。
大清禁止裹足的规定,是宋嘉书最拍手的政策,没有之一。
与白宁说起来:“好在咱们不用裹足。”白宁却道:“如今也只有满洲姑娘这样行了,现在外头汉人还是流行裹足才好看,旗人姑娘为了选秀才不得不留住天足。”否则属于违法行为。
两个人边说边走上翻花亭,准备穿过去看迎春花。
还没走过去,风倒是吹来了细细的哭声。
宋嘉书止步,仔细看了看,发现是董鄂氏正在对着自己的乳母哭,她哭的伤心又憋屈,哭音里头还夹杂着哽咽的泣诉。
“回去吧。”宋嘉书悄悄带着白宁绕开。
要强的人是不要人可怜的。
真想被人看见被人安慰怜悯,董鄂氏可以在福晋正院哭,在自己的茂昌院哭,何苦顶着风坐在这光秃秃没人来的园子里哭。
她既要躲着,便成全她吧。
宋嘉书觉得心里坠的发沉。方才她还在庆幸,说是清朝满洲姑娘不裹足,确实,大清不让女人裹足,但却裹了脑子。
女人的命运,都得系在男人身上。
是以,哪怕董鄂氏这种出身的满洲姑娘,本人资质不错,脑子也绝不算糊涂,但在被丈夫不喜后,也只能躲在冬日的园子里哀哭。
宋嘉书再次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是生活在怎样的一个地方。
有了董鄂氏这个小插曲,宋嘉书今日的锻炼,就觉得没滋没味的。
白宁怎么能明白,自家格格是在感慨女人这个群体的命运,她还跟白南奇怪道:“素日也不见格格喜欢茂昌院的董鄂主子,怎么见她哭了一会,格格也不高兴起来?”
白南更想不出缘故,只得道:“中午我去膳房一趟,给格格挑点好吃的吧。这个时候,应当有刚刚冒头的小野菜,格格不是说,小野菜包的肉馄饨好吃嘛,那就让膳房做一碗来。”
宋嘉书果然被鲜美的馄饨抚慰到了心灵。
这种春日菜蔬的嫩,是会在舌尖迸发的一种鲜灵,让人觉得尝到了春天。
吃完一碗馄饨,宋嘉书热烈的期盼起了春笋。
果然,她是属于苏轼那种就算被贬到荒芜黄州之地也“自笑平生为口忙”,然后想着“好竹连山觉笋香。”就有所安慰的人。
——
待到迎春花发了几支,春日的气息也随着这花开一丝一缕的舒展开来。
膳房非常应着时节送了春盘来。几乎有半扇炕桌大的方盘一角,摞着薄到微微透明,嚼起来又颇有韧劲的单饼。方盘上还有十数个小碟,是用来包春饼的春菜:各色新鲜菜蔬微微调味,蛋饼切成细丝,另有酱肉等调味之物,十分丰富。
晚间宋嘉书照例撕了一页日历才入睡,上头并无旁事,只记着今日吃了春饼。
然后算了算,现在这已经是她的第五本日历了。而这一本也已然过半。
竟然将近五年过去了。
宋嘉书睡前总会想想前世之事,生怕自己在这里过得太久,就忘记了自己本人是什么样子。
这一日,大概因为吃了春饼,晚上就梦见了煎饼果子。
灯火明亮的教室里,早读的时候,有摇头晃脑认真背课文的同学,有趁老师不在狂补作业的同学,还有她这种,窝在书后面偷吃煎饼果子的人。那样读书的日子,在记忆里,单纯鲜明。
醒过来后,还有点怅然若失。
然后,非常想吃煎饼果子。
“煎饼果子?”
白宁认真的又跟宋嘉书确认了一遍做法,这才到大膳房去,请师傅给格格做这道据说幼年吃过一回的街头小吃。
煎饼果子不难做,李师傅反复确认了,钮祜禄格格不肯在里面夹什么好东西,只得用摊饼包了炸的酥脆的果子和两根绿菜叶子就送上去了。
这还不算完,不一会儿凝心院又来人了,居然是来大膳房借平底铁锅的。
李师傅:……
雍亲王府的膳房分了小十间,每个膳房都有两位大师傅领头,一正一副。李师傅是蜀地的厨子,原是个副手呢,只因钮祜禄格格跟耿格格很喜欢吃他的菜,没一两年,就成了正的那个。所以他一贯很给凝心院面子。
见白宁来要锅,他虽然震惊,还是开了大柜子,让白宁选了一口平的几乎没有锅沿的锅,正是他平日用来烙鸡蛋饼的。
——
宋嘉书原想着自己做个煎饼果子,给弘历弘昼两个孩子吃的。
结果还在院里练习摊饼的时候,倒是先让来凝心院的四爷撞上了。
四爷想,这钮祜禄氏,看着最文静温柔的一个人,怎么私底下经常干些奇奇怪怪的事儿呢。
有一回被自己抓着叼着牛肉干算数学题,还有一回是在库房里边收拾边喝酒,这回更好,直接在院子里支了炉子开始摊饼。
这都是些什么玩法?
然四爷用他挑剔的眼光看过去,发现钮祜禄氏还真不是玩,还真有干活的样子。她的头发紧紧挽着,一丝不落,上面更没什么丁零当啷的头饰。同时腰上还紧紧系着一块棉布,袖口也扎起来了,免了衣裳蹭来蹭去,看上去很利落。
宋嘉书也是给自己的运气跪了:往日她娴静从容的坐在屋里帮衬福晋算账的时候,四爷都没碰上。倒是这种有点出格的时候,全让四爷给撞上了。
四爷招手,小白菜战战兢兢又搬了一把椅子来,让四爷在旁边坐了。
待他弄明白什么是煎饼果子后,四爷也生了兴致,让宋嘉书给他表演一个。
宋嘉书:……
她只得舀了一勺面糊,然后用竹子推开面糊。
这回换四爷无语了:这不是弘历的竹蜻蜓吗!
然后就看到钮祜禄氏用铲子翻起面饼——还是个破的,就听钮祜禄氏尴尬道:“爷,我还在练着……”
四爷何其聪明,看了一遍就知道该怎么做,不就是要推一张薄而完整的面饼吗。
他伸手:“给我。”
宋嘉书看着四爷很快摊出来完整的饼,心道,这世上真是不公平,做皇帝做的好的人,做煎饼居然也做得好!真是不给普通人活路了。
四爷被她羡慕的眼神一看,嘴角也微微翘了翘。
然后把竹蜻蜓一扔,轻咳了一声:“叫弘历小心些,别碰着炉火。”
宋嘉书忙道:“原是做了玩的,一会儿就收了。”
四爷矜持点头,起身进屋,还不忘吩咐:“把方才的饼卷了你说的果子,端上来吧。”
这位爷还准备品尝一下自己的饼。
不过他眼光挑剔,嘴也挑剔,对煎饼果子又没有童年滤镜,一尝只觉得油酥酥的,里头居然还有块生的菜叶子,非常敬谢不敏,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宋嘉书觉得四爷看自己的眼光都同情起来。
她无奈:不知道这位爷怎么忽然过来了,要是有空,他不该直奔东大院去看他的福星儿子吗?
自打七阿哥出生,别的院是越发摸不着四爷的边了。
四爷喝了一口清茶压了压。
今日他看了看弘历和弘昼的关于千叟宴的筹备时论,虽说想法和思路都还稚嫩些,但也能看出两个孩子都是言之有物。
尤其是弘历,一看就是下过功夫的,没有泛泛而谈些礼仪之事,反而列了许多数据。
正对了四爷一颗务实的心。
皇上曾对他提过,四月里让他往承德、保定、唐山等地都走一走,看看京城附近这些地界,‘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政策实行的怎么样。要是京城脚下都难以推进,那别处只怕更难。
四爷准备带弘历出去走一走,见见民生,学些办事。
所以便来了凝心院,准备告诉钮祜禄氏一声。
第61章 归家
在凝心院坐了一会儿,四爷便将正事说了:“这一去也并不会太久,最多半月。路上也有侍卫太监伺候。”
这是想着弘历没出过门,只怕钮祜禄氏不能放心。
宋嘉书挺放心的,这不就相当于孩子跟爸爸单独出去旅游吗,且十天半个月的也不长,便是有什么吃住不适应的忍忍就过去了。
能跟四爷出门,弘历必是高兴的。
于是宋嘉书笑应了,心里已然在盘算给弘历带什么衣服了。
四爷见她没什么溺爱担忧之态,也表示满意。满意完,他就抬腿去看自己的福星儿子去了。
宋嘉书行礼恭送。
然后这回记得关起门来,继续练习做煎饼。
等宋嘉书终于摊好了一张饼,让白宁去还锅的时候,府里已经人人都知道四爷要带四阿哥出门办差去了。
凝心院的人在膳房的待遇一向不差,这两年也越来越好,如今面对的更是一张张花朵似的笑脸。
不光李师傅这种素来奉承凝心院的人,亲自招呼小白菜喝茶,连别的大厨也都诚邀小白菜进去坐坐吃点心。
然后请他代为向钮祜禄格格转达,要是格格想给四阿哥路上带些糕饼零嘴,他们都十分乐意效劳,请格格只管吩咐。
小白菜回厨房还个锅的功夫,险些被这些大师傅塞得零食给喂饱了,回来就一五一十的汇报给格格。
宋嘉书正带着人收拾包裹衣裳,听了小白菜的话,也点头道:“也是这个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弘历在外头只怕吃不惯。”
弘历虽然审美跟四爷有区别,但在挑剔生活质量上,跟四爷真是一个模子里卡出来的亲父子。
要是饭菜都是不顺口的,他就算在桌旁静坐饿一顿,也不肯糊弄着先吃饱。
——
前院里,弘昼大着胆子去找四爷,表示也想跟着阿玛和哥哥出门。
四爷板着脸:“你是想跟着去玩,还是去办差?”
弘昼十分机灵:“跟着阿玛和四哥办差。”
四爷也是第一次带儿子出远门,不准备带上两个,尤其是弘昼还是个活泼过了头的,经常搞一些让四爷都头疼的幺蛾子。于是四爷就应承他:给你布置两篇功课,你好好做,若是做好了,等夏日带你去圆明园。
弘昼要求出行不成,反多了两篇功课,简直是欲哭无泪,一甩辫子跑来找弘历。
弘历也在收拾自己的笔墨,以及出门这些日子要温习的功课本子。已经整理好的书本整整齐齐的累在那里。
见弘昼老大不高兴的过来,就安慰道:“到时候给你买当地的新鲜玩意儿来如何?你在家也可帮着我照顾额娘。”
弘昼这才点头:“四哥放心吧,我会常去给钮祜禄额娘请安的。”然后又道:“那四哥给我带好东西啊。”
直到了四爷和弘历要出发的当日清晨,弘昼还特意早爬起来,来敲弘历的门。
弘历还不及感动,怀里就被塞了一个册子:“我怕四哥不知道买什么,就问了好些人,写了些当地的特产,给四哥作参考。”
弘历扶额:你要写千叟宴筹备的时候,也这么用心,说不定咱们俩就能一起出门了。
当他开始看弘昼塞给他的册子,发现自己胳膊都拉平了,册子还没完全展开的时候:……
——
四爷带着弘历出府离京后,府里的生活就更平淡了些。
要说有一点波澜之处,就是李侧福晋每回见了宋嘉书,都是哼来哼去,用眼角看她。不过自打宋嘉书在她跟前提裙子就跑路后,两人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无可再降。李氏的哼就被宋嘉书当成夜半小夜曲来听。
就算李氏偶尔酸两句:“爷这还是头一回带阿哥出门,竟就带了四阿哥,钮祜禄氏你倒是好本事,爷去你那里不过坐一盏半盏茶的时间,你就能给儿子讨来这个差事。”
宋嘉书也懒得跟她说明是四爷的意思,索性就只当李氏表扬自己:“多谢侧福晋夸赞。”
把李氏气的更是直哼哼。
李氏也想再以此事挑拨一下旁人,可惜雍亲王府诸人也不是傻子。福晋自己没儿子,看阿哥们都一样,甚至钮祜禄氏和耿氏的阿哥出头,她还更放心些,毕竟她俩不会像年氏一样,给她威胁感。
至于年侧福晋,更不会把李氏的话放在心里,她只顾着看眼珠子一样,细心呵护她的七阿哥。
前两个孩子的夭折,是她不堪回首的噩梦。这是她跟四爷的第三个孩子了,她一定要看着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延续她跟四爷的血脉。
李氏自己白生一回气,回头难免跟弘时叨登两句。
殊不知弘时自己也很郁闷啊。
自己才是长兄,今年也十七了,阿玛还从没带自己出门过呢,这头一遭居然带了四弟。
可见跟额娘说的一样,四弟虽闷不吭声的,但跟他娘一样,都是腹内阴险的,不知怎么哄了阿玛去。
弘时也曾在四爷考问功课的时候,喏喏小心的求了一回,请四爷带他一并去,只道:“阿玛一路劳苦,为皇玛法办事,必得有人鞍前马后的料理些琐事。这回连四弟这个十岁的孩子都去了,儿子这做哥哥的怎么好只在家中享福?”
弘时把自己都给说感动了,但无奈四爷一点不感动,只冷道:“你好生呆在家中反省才是!”
四爷这说的是弘时屡屡亲近八爷府上,亲疏不分的事儿。
但他接着又训诫了一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且先好好修身齐家再说!”弘时听阿玛加重了齐家二字,并不以为阿玛是恼自己,还以为阿玛是生气,他那个不省心的岳父上门的事儿。
弘时只得应了。
然后深觉自己大好男儿,就是被妻家糊涂的岳父所误,深以为恨。
这会子又听额娘李氏叨登,弘时更烦了,只得道:“额娘别说这话了,跟着阿玛出去一趟又有什么用?我留在京里,正可跟堂兄弟们说说话。”又压低了声音:“要不是我与堂兄弟们处的好,上回弘旺也不会告诉我那些体己话了。”
李氏深以为然。
于是先把对钮祜禄母子的厌烦先去了,忙着说起正事:“也是。钮祜禄氏母子也是白给人做垫脚石。唉,你阿玛怎么就想着立个奶娃娃为世子,这真是……”
李氏咬了会牙又道:“只怕那孩子没那么大的福气!你只看年氏就知道,病病殃殃的,能养出什么好孩子来,只看她先前两个孩子都没站住,就可知了。这个只怕也难!”
弘时忽然蹦出一句:“额娘,我前头两个哥哥不是也没站住吗?我这不也是好好的。”
李氏要被自己儿子气死了,一口气噎住,只得让弘时走了。
——
且说四爷带着弘历这一去,说是去十天半个月,实际却在外头耽搁了足足两个月。
宋嘉书起初还好,过了半个月之期,就不免开始牵肠挂肚起来。
五年了,弘历对他来说,已经是真正的亲人。
好在四爷那边的书信从来未断,也打发了两拨太监回来说明晚归的缘故。
这一路并不是有什么意外或是生病耽误行程,只是外头州县的俗务繁杂,四爷又是个较真的脾气,便多花了些时间。
福晋对钮祜禄氏一向观感不错,四爷凡有信或是打发人回来,她都叫了钮祜禄氏来旁听。
每回给四爷捎衣物,也都让钮祜禄氏打包个包袱给四阿哥带上。
等父子两人终于回府的时候,端午都已经过去了,京中的天都热起来。时隔两个多月,宋嘉书再见弘历,眼睛都是一热。
孩子到了抽条长个儿的时候,本来就会瘦一点,又出去奔波了两个月,就更见瘦了,肤色也晒的略微带了点麦色。加上更加稳重的神态,得体的举止,才短短两三个月,弘历竟然是从孩子向个少年转变了去。
宋嘉书满心里想的都是:这些日子不好过吧。
纵然是亲父子,四爷委实不是一个容易讨好的人。
她初见弘历,原有好多话想说,到头来也只有一句:“这一路可都平安?不曾病吧?”
今日四爷是特批了弘历放半日假的,弘历还没来及请安就见额娘含泪关切,心里也是滚烫,上前扶了宋嘉书的胳膊:“额娘都放心吧,一路好着呢。”白宁白南就都退后了一步,看着四阿哥把格格扶到屋里去。
弘历笑道:“在京里也罢了,一旦出了京,又跟着阿玛,哪里有不好的呢?”
宋嘉书也笑了:也是,四九城里面黄带子论斤称,皇亲国戚扎堆,但出了京城,到了下面州县,雍亲王就是最大的,自不会有人怠慢了去。
进了屋,宋嘉书坐了,弘历才又正经请安行了一遍礼。
凝心院里也早备好了茶点,弘历吃了一块:“虽说在外头也没饿着,但总觉得还是家里味道好。”
宋嘉书看着他举止,带着一点怅然的感慨:“弘历真是长大了。”
因问起为何在外头耽搁了这么久,弘历拿着点心的手微微一顿,但也只是一笑道:“阿玛原也没想出去这么久的,可恨下头有些官员欺上瞒下的,不过弄些表面的功夫来糊弄,甚至把吃穿不足的人,都先抓到牢里去关着,免得露马脚来。”
“于是阿玛带着我前脚刚走,后头就又变了样子。好在阿玛英明,转头回去抓了个正着。再有,路上也碰着两回喊冤的百姓,见了阿玛的车架不同,舍出命去拦着告状。阿玛既见了也不好不管的。”
宋嘉书便不再问外面的事情,只是仔细问了他这些日子的饮食、睡眠。
因弘历现在不住在后院,只能先回前院去洗澡,母子俩说了几句后,弘历便道:“额娘,我先去换衣裳,等着回来陪您用晚膳,阿玛放了我半日假呢。”
宋嘉书点头:四爷,不愧是你,给儿子放假都只放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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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去了前院,色色也都是齐备的。
乳娘嬷嬷们见了他,毫不夸张的说,嘴都咧成了喇叭花,好似天上掉下个金元宝来一般。
原本嘛,做奴才的服侍主子,体不体面就要看主子的前程。
如今眼见得自己服侍大的阿哥,得了四爷的青眼,乳娘嬷嬷们自然都是欢喜不尽的。
弘历先整理了自己在外的笔墨书本,等嬷嬷来叫他:“阿哥,水都好了,您快泡泡歇歇乏吧。”
弘历将自己浸在热水里。
方才额娘问自己,为什么回来晚了,他顿了顿,并没有告诉额娘实情。外头的风雨,还是不要让额娘跟着担忧了。
四月初,他跟着阿玛刚出京城,京里就来了信儿。大学士王掞带领御史陶彝等十三人,声势浩大,一同上疏请建储。①
四爷前脚刚出京城,后脚这些人就蹿腾着重提建储之事,要说背后没人,真是哄孩子的话。
连弘历这种孩子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