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目光不经意一扫,发现司阙瞥了她一眼。她再定睛去看,司阙已移开视线。仿佛刚刚只是自己的错觉。不知道为什么,翠玉觉得司阙不仅是个奇怪的人,还是个危险的人。她往一侧挪了挪,贴着林莹莹。
景娘子早先一步先下了车,她张望了好一阵才回来。站在车窗外说:“夫人,卓闻派人盯着,一直没瞅见赵将军的人手。”
两匹拉车的马不停踩雪,鼻子里发出一阵阵不耐烦的怪音。
算上车夫,外面一共十二个侍卫。
尤玉玑抬手,挑起窗前垂帘,一阵寒风立刻卷进车内。原以为这车厢单薄不避寒,寒风卷进来才知道冰寒的车厢里的确算得上避风港。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大雪乌鸦鸦一片。今冬第二场雪似乎酝酿了很久,非要隆重登台,一时片刻没有停下的意思。
“不等了,我们自己走。”
尤玉玑心里已生了不好的预感,担心赵升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若只是耽搁了还好,若赵升因为她被连累有了危险,她怎么可能不愧疚。
尤玉玑弯腰,将裹缠双足的雪白长棉布解开,去穿仍旧湿寒的鞋袜。
春杏搭在膝上的手攥了攥,说:“夫人鞋子湿了,如果不嫌弃,我们换一下吧!我不怕寒!”
尤玉玑已将袜履穿好。她抬眼冲春杏微笑着,温声说:“照顾好你自己。”
这样天寒地冻,谁也不愿意穿湿的鞋袜。可春杏身份卑微,性格更是软弱顺从,习惯性去讨好别人。尤玉玑拒绝,她不得不暗暗松了口气。
卓闻说此地乃山峦中间,不论是继续往云平寺去还是折回去,都是差不多的距离。可风向不同,回去则是要逆风。
尤玉玑想了想,决定一行人前行往云平寺走。
下车时,尤玉玑不经意间回首,看见司阙倒了一粒药丸吃。尤玉玑轻轻蹙眉,记着司阙体弱,心想路上要多多注意。
“若是实在不舒服,记得与我说。”尤玉玑攥着司阙的袖子,低声说。
司阙慢慢嚼尽苦涩的药丸,说:“好,我听姐姐的。”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耳边是呼啸的风,前面是一望无际覆雪的山峦。
行了许久,风忽然大了起来,推着人往前走。
“哎呦!”
尤玉玑回头,原来是翠玉摔倒了,被林莹莹扶起来。
翠玉哭哭啼啼:“在马车里等着人来救不好嘛,干嘛自己走嘛呜呜。”
“这风太大了,脚下路也不好走。卓闻,你去寻寻有没有能暂时避避风雪的地方。”
尤玉玑交代后,才向翠玉说:“他们人在暗处,我们停在那里太显眼。”
这正是尤玉玑担心。对方既然拿出这么大的阵仗,应该不会赌小概率的冻死。必然还有人手,等着伏杀。
翠玉不甘心地说:“我们安安分分又没得罪人,是不是他们要害你?我们是被你无辜拖累的!”
春杏低着头,在翠玉身后拽了拽她衣角。
翠玉刚说完就后悔了,紧紧抿着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被挖苦责骂长大的,她也养成了一张不讨人喜欢的嘴,每每自己都没法控制。
司阙瞥了她一眼,习惯性去摸了摸腰侧。可那枚铜版落在马车里,忘了带。
他又瞥了翠玉一眼。笑了。
——这人也太幸运了吧。
不多时卓闻赶过来,果真寻到了一处可以暂时避避风雪的废弃兽巢。
地方很小,也只能供几个女人暂时避避。
尤玉玑瞧着侍卫们个个冻得脸颊发红,不忍多歇。
“夫人,你们歇一歇也好。我留一半人手在这。带着其他人往山里寻一寻,之前听说有个雪山温泉。说不定运气好就寻到了。”
也只好如此了。
山洞很小,几个女人勉强挤进去。
尤玉玑一边担心着赵升,一边盼着这雪快些停。
忽然听见什么东西松动的声响,尤玉玑抬头看见头顶的土块往下掉。
“小心!”尤玉玑拉住身边的司阙,将人护进怀里。她抬手,臂上斗篷遮了落下来的碎泥。
司阙被尤玉玑护在怀里,脸颊埋在她胸口,清晰地听见她柔软的心跳,贴着他的脸颊,一声又一声。
司阙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心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司阙刚要直起身,又是一些零碎泥土落下来。尤玉玑再将他拉进怀中,用斗篷护着。
司阙的整张脸彻底埋进去。
他在一片暖香里吸了口气,有了决定。
·
约两刻钟多一点,卓闻带着人回来,竟果真被他寻到了温泉。
“运气真好!那处温泉冒着热气呢,正好给夫人们解解寒!”
“太好了!”林莹莹冻得通红的脸终于有了笑。
走出山洞后,外面的风雪稍微小了些。一行人快走,三刻钟才到那处雪山温泉。
侍卫们远远避开。
远山被皑皑白雪覆盖,这处不大的温泉飘着氤氲水汽,周围竟生着碧绿的草。一行人早就冻僵了,恨不得立刻跳进这潭温泉水里。
尤玉玑在水边蹲下来,一手提袖,一手探进水中试了试水温。丝丝缕缕的暖意从她冻得发麻的指尖儿缕缕传进身体里。
“姐姐,你先泡一会儿。我去帮你盯着他们。”林莹莹压低声音看向侍卫离开的方向。
景娘子搓着手说:“不错,就算这些侍卫再怎么正派。该走的规矩不能不做,日后也不能落了话柄。咱们依次暖身,其他人都去盯着那些侍卫。也算见证。”
侍卫不止一个两个,若有一个人胡言乱语,那也毁了名声。若只让一个去盯着那些侍卫,又不方便。
本来是景娘子与林莹莹先去盯着。可翠玉因为刚刚说错了话,心里有点尴尬,也跑去先帮忙盯梢。
春杏连连摇头,不好意思和主母一起泡温泉,跑着去追其他人了。
是以,只剩下尤玉玑和司阙。
司阙低着头,用指腹压了压眼角。他狭长的眼眼尾下有一抹天生的洇红,总给他这双过分清冷漠然的眼眸增添一抹不合时宜的瑰丽。
尤玉玑已经在泉水边坐下,快速褪了袜履,将一双冻得发麻的雪足浸在温泉水中。
氤氲水汽缭绕,温柔抚着她的雪足。足腕上那粒小小的红痣在水线上下随着水波浮动。
司阙立在一旁,视线从尤玉玑的足尖慢慢上移,扫过那粒红痣,又落在她裙下露出的一小节纤细小腿。
“姐姐是要与我同浴吗?”
尤玉玑转眸望过来。
天色灰沉沉,天地间一大片灰白色。落雪纷纷扬扬地飘下来,隔在两个人中间。他雪衣肩头亦压着一层雪。
司阙垂着眼,长长的眼睫遮了眼里的情绪,尤玉玑无从探知。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站在不远处的司阙像个很遥远的人。
尤玉玑弯唇,柔声说:“形势所迫,条件有限,自然没那么多规矩和讲究。阙阙该不会嫌弃姐姐,不愿意与姐姐同浴吧?”
司阙垂下的鸦睫慢慢抬起来,他望着尤玉玑的眼睛,轻轻扯出一丝浅浅的笑来。
四目相对,尤玉玑心里莫名生出一种奇异的陌生滋味。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司阙和平日不大一样。她又在一瞬间迷茫——她真的了解司阙这个人吗?
尤玉玑先移开视线,捧了一手心的温泉水拂在足腕上。她说:“我身上倒还好些,只这双脚凉得厉害。你身体弱扛不住冻,快些褪衣进温泉水里泡一会儿暖暖身,可别落了病。她们几个还在等着,咱们暖一会儿就要喊她们几个过来。”
尤玉玑说完好一会儿没听见司阙的声音,她不由再次转眸望过来。
司阙侧身而立,面无表情地望向水面,似乎在犹豫什么。
“阙阙?”尤玉玑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踩着温泉旁光洁湿润的石面朝司阙走过去。
她站在他面前三两步的距离,望着他温柔地笑:“怎么啦?是冻僵了不能自己解衣带了吗?要不要姐姐帮你宽衣呀?”
司阙望着尤玉玑,忽然就笑了。
——乖顺灿烂,甚至天真烂漫的笑容。
“这就不必麻烦姐姐了。”司阙望着尤玉玑的眼睛,去解腰侧的衣带。
他雪色的齐腰裙上搭着宽松的交领衫,交领下露出横卧的锁骨。
司阙将外衣脱下来放在身侧干净的石面上。
不知道为什么,尤玉玑心里有种莫名的奇怪感。
司阙外衣之下是雪色的中衣。
他继续一边盯着尤玉玑的眼睛一边宽衣。两片衣襟松散开时,尤玉玑发现他里面没有穿心衣。
尤玉玑一怔,在心里嘀咕——虽然一直知道阙阙胸口平平,可没想到平到连心衣都不用穿……
虽同是女子,尤玉玑还是别开了眼。
此时,她脑子里还在想平坦的胸口定然少去很多麻烦。她有点羡慕。
司阙弯腰,将脱下的中衣放在外衣一起。
风虽然比之前小了许多,可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凉。
司阙玩味望着尤玉玑,开始解裙腰的系带。纤细的带子从结扣里扯出来。他弯腰,长腿抬高,将裙子与里袴一并脱了。
尤玉玑刚要转身解衣入水,司阙喊住她——
“姐姐,看我一眼吧。”
“怎么——”尤玉玑回首,温柔的声线戛然而止。
她下意识地惊呼一声,人也本能地向后退去。足下石面湿滑,她一不小心跌倒在地。跌痛被遗忘,只怔怔望着司阙。
不远处传来景娘子的声音:“夫人,发生什么事情了?”
尤玉玑手心压在心口,勉强镇定下来,用平和的语气回景娘子的话:“没事。是我把树影看成了人影。”
太过惊愕,尤玉玑僵坐在地,仍不敢置信地望着司阙。
司阙看着尤玉玑,他在笑。他不说话,盯着尤玉玑的眼睛,无声摆口型:“好看吗?”
他停顿一息,再无声摆口型:“姐姐?”
尤玉玑艳红的唇颤了颤。
司阙朝尤玉玑迈出一步。
尤玉玑瞬间反应过来,急道:“你别过来!”
司阙想要扶起尤玉玑的手已经探出。闻言,他探出的手停顿了一下,转而改为摸摸尤玉玑的头。
“好,我听姐姐的。”他乖顺收了手,转身走进氤氲温暖的温泉水中。
轻晃的水波逐渐没过他的身体。


第18章
雪渐渐变小,风也吹得倦了。
侍卫在山林中寻了些枯木,生了几个火堆烤烤火。
尤玉玑沉默地坐在火堆旁,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有的人天生长了一张笑脸,即使并非故意笑出来,眉眼间也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尤玉玑便是如此,眼尾轻挑天生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是天生温柔的眉目。
然而此时,她垂着眼角,眼尾总是勾着的那抹笑不见踪影。
司阙坐在她不远处,瞥了她一眼,再收回视线望着火堆中的火苗。
卓闻站起身,拿了两串刚烤好的肉递给尤玉玑:“好不容易抓到点活物,热东西吃进肚子里才暖和!”
尤玉玑冲他笑了一下,接过来。
卓闻递过来两串烤肉,一串是给尤玉玑的,一串是给司阙的。卓闻早就与尤玉玑熟识,与司阙却并无接触。是以,给司阙的那一块,也一并递给了尤玉玑。反正下面的人都知道夫人与阙公主关系很好,这一路也是黏在一起。
尤玉玑望着手里的两串烤肉发怔了一会儿,才将其中一块递向司阙。
司阙的视线里出现焦熟的烤肉。他侧首,视线顺着这块烤肉望向尤玉玑。然而尤玉玑垂着眼,并没有看他。
司阙去拿木签,手指碰到尤玉玑的手。他明显感觉到尤玉玑的手指头僵了一下才往后挪开松了手。
司阙勾唇,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谢谢姐姐。”
尤玉玑抿了抿唇,没有回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她垂着眼,去咬烤肉。凉风吹着,即使是刚烤好的肉外层也感受不了多少暖意。尤玉玑一口咬下去,里面的肉却是烫的。一口暖流慢慢传进身体里,与此时折胶堕指的严寒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阵脚步传来,林莹莹、翠玉、春杏和景娘子泡完温泉回来。她们个个脸上都红扑扑的,见这里有肉,脸上的笑更灿烂了。
尤玉玑又慢慢咬了一口烤肉。小雪还在下,落在烤肉上两片。
大家都去泡过温泉,除了她。
刚刚司阙走进温泉水中,她自然是不能去的。也没与旁人说,旁人只以为她最先泡过了。
幸好坐在火堆旁将潮湿的袜履烤暖了。
大家吃了东西,再继续往前走。
景娘子最先发现尤玉玑情绪不太多对。毕竟多年贴身照料,她极了解尤玉玑。瞧着尤玉玑神色,便知她心里有事。
不多时,春杏、林莹莹和翠玉也发现了尤玉玑情绪的不对劲。她们还以为尤玉玑担心眼下处境。
几个女人本来就心里怕得要死,一直是尤玉玑面带微笑沉着带领着她们。此时尤玉玑脸上都没了笑,她们几个人心里惴惴,似乎已经在想身后事了……
甚至,就连卓闻也觉察出了什么。
偏偏尤玉玑望着远处的皑皑雪山继续往前走,对旁人频频落过来的探究目光浑然不觉。
司阙将一切收进眼中。
他忽然觉得很有趣。
“姐姐。”他忽然开口,声音没有故意压低,大家都听得见。
尤玉玑一怔,下意识地蹙了下眉,才硬着头皮望过来,勉强用寻常的语气询问:“怎么了?”
司阙亮着眼睛望着尤玉玑,清澈的明眸一片真诚:“大家都很担心姐姐。”
尤玉玑愣了一下,目光扫过身边的人,才恍然。
司阙慢慢扯起唇角展露笑颜:“姐姐若是有什么难处莫要憋在心里,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讨商讨。”
他望着尤玉玑的眸子染着灼灼的笑意。
被戏弄的感觉在尤玉玑心头升起,再转瞬即逝。她重新弯眸,眉眼勾着温柔的浅笑。她的视线也从司阙的眼睛移开,望向卓闻,询问:“我们还要多久才能走出这片山?”
“不到三刻钟就可走出这片山。出了这片山地,穿过一片松树林,就是云平寺。”
尤玉玑颔首,温声说:“幕后之人这次是下了狠心,之所以没有追进雪山,是因为天气恶劣。若我所料不错,等我们走下山,就会遇到他们的伏杀。”
林莹莹吓白了脸,惊呼:“那怎么办啊!”
尤玉玑轻叹一声,望向翠玉:“翠玉说的不错,对方应该是冲着我来的。你们是为了掩人耳目的无辜人。是姐姐连累了你们。”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翠玉小声嘀咕,“我不想死。我们要怎么办啊?”
尤玉玑微笑着解释:“我自然也安排了些人手。若一切顺利,我们下山之后,那些伏杀的人应当全部被生擒。”
翠玉等人明显松了口气。
翠玉抱怨:“你既然都安排好了,还说这些话吓我们做什么。”
“虽然我做了准备,可万事没有绝对。半山之遥,我也不能确定山下万无一失。所以你们一会儿走在我后面远一些,若形势不对,掉头往回跑,在山中暂藏。待风雪彻底停了,再想法子各自逃命。”
尤玉玑望向卓闻,抬手:“把弓箭给我。”
卓闻立刻将弓箭递给尤玉玑。
尤玉玑动作干净利落地将箭囊绑在腰侧,她最顺手的角度位置。她握紧手中的弓,刚要往前走,稍微犹豫了一下,自温泉处的惊愕情境后,第一次主动望向司阙。她说:“听见了吗?”
司阙有些意外地抬眼望向她。
四目相对,分明只一瞬,却好似四季淌过那样久。
司阙慢悠悠地扯起唇角,乖乖地说:“好,我听姐姐的。”
尤玉玑心里生出奇怪的滋味来,她努力将眼前浮现的画面赶走,大步率先往前走,不是京中淑女的步子,而是少女时与父亲打猎时的矫健步伐。
呼啸的风在尤玉玑耳边吹拂,尤玉玑目视前方,心里却有些乱。她忍不住去想车厢里脱衣时躲在司阙怀里让他帮忙相遮,也记得那些不经意间的肌肤相亲。
她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只要她闭上眼睛,总是能想起无数次自己主动去拉司阙的手。
她甚至……曾经与他同榻,在他的床上在他身边抱着那只猫儿睡着过。
不是尤玉玑故意避开不愿直视司阙,而是她还没有从温泉旁的惊愕里缓过来。他现在穿得整整齐齐,可是尤玉玑望向他,就忍不住眼前浮现温泉旁他褪下衣裙后的模样。
偏偏,她还要在外人面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依旧去应他唤的那声“姐姐”。
想到这里,向来心平气和的尤玉玑,心里难得生出一丝气恼来。责怪起司阙的“戏弄”。
情感上,她将这怪罪成司阙的“戏弄”。可她是个理智的人,她清楚地知道那些一次又一次过分越矩的肌肤相近,都是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主动。
尤玉玑蹙眉,将唇紧紧抿着。她用力握紧手中的弓,在心里对自己说——
尤玉玑,不要做一个不讲理的人。
那些不知情下的肌肤相亲,当时当做寻常,如今再被尤玉玑回忆一遍,不免染上几许尴尬窘意。
司阙走在尤玉玑的身后,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心道她知道了他非女子,从今之后应当会避着他,甚至会觉得他是个无耻流氓,说不定此时此刻在心里正骂着他。
温柔牵他的手对他笑的漂亮姐姐再也没有了。
可若让他再选一次,他仍然会告诉尤玉玑他是男子,不是需要她庇护的小妹妹。
司阙耷拉着眼角,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浮现了恹然。
没劲。
他不想留在晋南王府了。
没劲。
真没劲。
司阙重新抬起眼睛,凉凉地瞥着尤玉玑的背影。她是不是正在心里骂他?温柔如她,也会骂人的?司阙忽然很想见见尤玉玑骂他的模样。
不知道自己想象了什么画面,他忽然就笑了。
走在另一边的翠玉看看司阙,再看看前面的尤玉玑,一双眼珠子转了转。她悄悄拉了拉林莹莹的袖子,小声说:“你觉不觉得自从夫人和那位一起泡了温泉之后,两个人都变得怪怪的。”
林莹莹正担忧着山下是不是会有很多凶神恶煞的人等着她,心不在焉没怎么听清翠玉的话。她茫然问:“你说什么?”
翠玉摇摇头,不再吭声了。
还没走到山下,尤玉玑就看见了等在下面的赵升。晋南王妃身边的谷嬷嬷站在赵升身边。
尤玉玑心头悬着的那根线瞬间松了。她蹙起的眉头展开,温柔笑着将弓箭递还给卓文,道:“没事了。”
“太好了!”林莹莹几个小跑着追上尤玉玑,往下望去。
林莹莹疑惑了:“咦,那个是王妃身边的谷嬷嬷?她怎么也在那边?”
尤玉玑暂时没解释。
见到了尤玉玑的身影,焦急的赵升立刻迎上去,说:“冻坏了吧?快到马车上歇歇!”
谷嬷嬷也很快赶过来,将怀中抱的一件棉衣披在尤玉玑的身上,伸手去扶尤玉玑。她压低声音:“夫人料事如神,人已经尽数押下了。王爷和王妃此时正在云平寺。”
尤玉玑不由有些意外,没想到晋南王和王妃会亲自来云平寺。
在山里风雪中折腾了一路,大家模样都有些狼狈。尤玉玑也不多说,向谷嬷嬷道了谢,先上了马车。
车夫一声“驾”,马车穿过松树林,往云平寺去。
马车驶出没多久,坐在窗边的尤玉玑将垂帘挑开望向窗外。
赵升似早就知道尤玉玑会问话,他骑在马背上,一直走在马车旁候着。
在尤玉玑原本的计划里,赵升提前处理完伏击在松树林里的人之后,会带着手下去雪山中迎她。然而尤玉玑在雪山中等了又等,也没等到赵升的身影,一度以为计划出了差错,甚至担忧赵升遇到了危险。
没想到赵升好好地候在山下,却没上山。
尤玉玑不可能不奇怪。
见尤玉玑挑开车窗垂帘望过来,赵升立刻低声解释:“陛下在云平寺。”
尤玉玑愣住,有点不敢置信。
赵升点了点头,小声解释:“晋南王派人过来说家务事不宜惊动圣驾。若我带着官兵上山,很容易被陛下身边的人发现端倪。人已经提前尽数擒下,夫人一行人走下山不会遇到伏杀。王爷说,若陛下身边的人问起,夫人只说马车坏在山中。”
赵升不是晋南王的属下,本不用听晋南王的话,可事关重大,不得不慎重。
尤玉玑蹙眉想了一会儿,缓缓点了头。
司阙没如来时坐在尤玉玑身边,而是坐在她对面。他望着尤玉玑扭身望向车外,随着她的动作,她的腰身更显纤细。
司阙忽然侧首望向翠玉:“身上有铜板吗?”


第19章
这还是司阙头一遭主动和晋南王府里除了尤玉玑以外的人说话。
翠玉吓了一跳。她在腰间的荷包里摸了摸,摸出一枚铜板,赶紧递向司阙。
司阙瞥了一眼翠玉的手。在风雪里走了许久,期间翠玉又摔了一跤,身上有些脏,手指上粘了雪泥,就连指缝里也弄了脏渍来不及擦净。
司阙瞥着翠玉捏着铜板的手,没接。
“不用了。”
翠玉瞪大了眼睛,原是一双狭长的凤眼,即使努力瞪大了,也不圆。她后知后觉司阙嫌她手脏,双颊忽地一红,别别扭扭地将铜板收进荷包里。她把手背在身后,拿着帕子胡乱蹭擦。
尤玉玑已与赵升说完话,她放下垂帘,转回身。刚刚车厢里的对话,她有听见。她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悄悄望向司阙。见他鸦睫垂着并无所觉,她的目光才大胆了些深看他一眼,不过也只一眼,立刻匆匆移开目光。
她移开视线的下一息,司阙鸦睫轻抬望过去,落在她细腰裙装的两缕褶皱上停顿了一下,再慢慢上移。
片刻后,尤玉玑再次望过来,刚好撞见司阙的目光。四目相对,尤玉玑搭在膝上的指尖轻颤了一下,迅速将目光移开。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再也别抬眼看他,耳边却忽然回响起温泉畔他慢悠悠的语调——“姐姐,看我一眼吧。”
忽地,眼前浮现些挥之不去的画面。
尤玉玑欠身,端起小方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凉茶。
·
方家。
方璧淑绷着脸,快步走进女儿房间。
“怎么样了?”方清怡起身迎上母亲。她看见母亲的脸色,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方璧淑摇头:“人全被扣下,一个没逃掉。恐怕咱们的计划一早被识破了,尤玉玑那个贱人早就提前做了准备等着咱们上钩!”
“这……”方清怡脸色发白,愣愣向后退了一步。
“陛下今日临时起意去了云平寺,晋南王和你姨母都随驾跟了去。恐怕这事情晋南王和王妃已经知道了。”
装神弄鬼,甚至在晋南王的轿子上做手脚,这可不是小事。
“怎么办啊……”方清怡越听脸色越白,声音发颤。她的脊背更是一阵阵凉意。她现在很是后悔,后悔那一日喝多了酒,与表哥荒唐胡来……自那一朝荒唐,她把自己的未来彻底赌在了陈安之身上,再也输不起。
眼见着女儿六神无主地落泪,方璧淑握紧女儿的手,厉声:“慌什么?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咱们最大的筹码。再说了,尤玉玑不过一个亡国孤女,而王妃是你的亲姨母。孰近孰远,你姨母心里也有数。”
方璧淑俯身,在女儿耳边嘀咕一阵。
方清怡皱着眉,眼中有挣扎,最终她将手搭在自己的前腹,重重点头。
不多时,方清怡登上马车匆匆赶去晋南王府。她连连催促车夫快一些再快一些。
陈安之正坐在床榻上,揉着肿痛的脚腕。他心里很烦,自挨了板子,屁股上的伤还没彻底好,又伤了脚。
“自从娶了那媚妇,事事不顺!”陈安之烦躁地嘀咕。
下人通传方清怡过来时,陈安之不由一怔,想到表妹最近对他的冷漠,他紧接着一喜,想来是表妹不与他置气了。顾不得脚腕上的疼痛,他下了床,拄着拐杖走到门口亲迎。
“表妹。”他用温润的语气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