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更多的是惶恐和新鲜。
驴车进村,立刻就被人给发现。
宋家庄村口处有一块坪地,这里估摸着就是村中的晒谷场。坪地上摆放着好几张长条板凳,板凳中间是一个燃烧着的大树根,许多裹着厚衣服的村民们就坐在板凳上烤火。
这段时间,村子里讨论最多的还是怎么将逃荒路上去世的亲人给接回来。
谈论起这个话题,人群便有些沉默。
“要我说,就各家出点钱,趁着这几日天气好去雇点人来,沿着路把所有人都给拉回来。”
有个穿着军绿色衣服的大爷突然出声,大爷只露出个脸,脸上胡须发白,甚至眉毛都掺杂着白色。
大爷姓宋,是宋家庄目前辈分最大的人,大家都喊他宋九爷爷。
宋九爷爷是离荷花这一支关系不算太远,也就是刚出五服。
他的话很有分量,见村里人为了这事儿吵吵囔囔的,便忍不住出声说道。
立刻就有汉子气愤道:“九爷爷这话对,反正都要走这一趟,顺路帮人家一起带回来咋就不成?乡里乡亲那么多年,好多还是同族同宗的兄弟家,难道就真眼睁睁看着他们埋在外头?”
他理解村里有些人觉得自己出钱,还要把别人带回来太亏,可人家全家死得一个不剩,村里那点地基土地都被大家一块分了,这还好意思说亏吗?
这汉子叫宋元龙,块头贼大,一身腱子肉看着就让人害怕。
当年逃荒时就是因为有他在,队伍里其他人才不敢欺负宋家庄的人。
宋元龙有些嘲讽道:“宋老八家的屋子被谁扒光了我不说,小波家那么大的地基被谁分了恐怕大家心里也都有数。这两家是一个人都没了,你们要是不把他们带回来那就是丧良心!”
他目光一扫,人群中有些人下意识躲闪目光,明显有些心虚。
有人就忍不住道:“请义庄的人是真的贵。”
他们村在山的这一侧,其实山的另一侧还有一个村庄,叫百泉村。那个村子才是真真偏僻,他们想要去得翻个山头才行。
百泉村不属于红棉县,而是属于隔壁的一个县。这个村子里有一支队伍,平常有人家里办白事,迁坟下葬啥的都会请这个队伍来。
他们想要把逃荒路上去世的人都给搬回村,那必定是要请百泉村的人来帮忙。
从前,要是有这种事儿都得给百泉村的人一大笔钱。
如今,禁止私下交易了,那就得给百泉村的人准备米面酒肉才行。
宋元龙眼睛瞪大眉毛一竖,那人瞬间就改口:“不过这种全家都没了的,咱们乡里乡亲肯定得把人家带回来。可那种家里还有人的,总不能也让咱们白白帮忙帮忙吧?”
这话说得宋元龙无法反驳。
这年头谁家不难?
他们宋家庄近两年才缓过来,对粮食看重一些也很正常。
但真叫他们把那些乡亲落下,这让人于心何忍啊?
要是不走那趟,还能心无负担。
可明明都走了那趟,还不顺路把他们带回来,良心真真是难安!
宋九爷爷叹声气,掰起手指头:“除了咱们这些已经回村的外,家里还留着人的就只有元明家,元松家,元斌家,还有顾青那小子家。”
其他人点点头。
宋九爷爷继续说:“元明家就剩个女儿,元明媳妇娘家给带走,我问过,元明媳妇她弟说是愿意出钱。元斌家只留下个小儿子,被后山村旁边的部队收养了。这小孩当时才三岁,想必也不记事。如今他有了新的爹妈,咱们就不再去找他,只当做元斌家没人就好。”
小孩若是知道自己是收养来的,要是心里有疙瘩咋办?
当初那军人说这辈子也就只有他一个小孩,想必是会把这小孩当亲生的疼,那么他们这些村里人就不能做缺德事儿。
以上的话其他人也同意。
宋元龙接话道:“顾青家的没联系上,他家是剩下大儿子。当初他大儿子说是要去找外嫁的姐姐,也不知道如何。”
“最后就是元松家。”宋元龙顿了顿,声音明显低沉:“元松几个孩子都还在,大的那个荷花得有二十来岁了。当初说是要去找姑姑,也不晓得现在怎么样。不过李婶子说她们可能会回来……”
在场所有人不禁想到宋元松一家。
他家里所有大人都在路上去世,可那个荷花却还能带着弟妹活下来。
突然,不远处传来行车声。
宋家庄少有车来,村民们远远的就看到村口小路上出现一辆缓缓行驶着的驴车,于是都不禁将目光望向村口小路。
“谁啊这是?”
离村口最近的人站起身,凑近几步看了看,好奇这大冬天的谁还会来他们这里。
“哎,谁啊?”
他大喊一句,嘴巴白气直冒。
宋宁玉忍不住半起身探头看,认了好几秒,突然笑着挥挥手:“三叔,是我,我是宁玉!”
“宁玉?”
所有人都不由得愣了,紧接着宋九爷爷站起身,眼眶含泪:“柱子家的宁玉啊?”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就都反应过来。
不少人大惊:“是凤英嫂子家宁玉吗?”
凤英嫂子十多年前可是他们宋家庄的名人,一张嘴就能骂得过全村的婶子大娘。不过她为人也不错,总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要真遇事儿了,她肯定乐意帮你。
“哎呦喂,是宁玉!”
“宁玉你咋回来了?你嫁隔壁省去,这回来一趟得花多久的时间?”
不少人急忙凑上前去,甚至有人抹起了眼泪,开始哭道世事无常。
“我上回见你,还是你嫁人的时候。这次再见到你,唉!”
“当时宁玉你还是个姑娘家,刚刚猛的一看我还有点认不出来人。”
“这是姑爷吧?这几个是……”
宋宁玉脸上在笑,眼泪却直流:“这是荷花啊,这两个是大娃和小妹,荷花旁边那个是我嫂子外甥,隔壁竹庄的。”
“娘嘞,荷花啊!”所有人震惊地看着宋禾,宋禾露出个笑来。
“荷花这么大了?当年还是个小姑娘,如今长得这么水灵。”
“不说我还真认不出来,这几个小孩怎么长得都这么高,比我家的那几个还高了半个头!”
先前宋禾在信里跟隔壁的李婶子说好了,请她整出两间房子,她们一行人就住在她家中。
这会儿边说着,驴车就边往李婶子家而去。
李婶子这几天可就等着了,她就住在宋家隔壁,两家人往常极为要好。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对于两家来说真是这样。
他们两家只隔一堵围墙,平时做饭时会说说话,在院子里休闲是也会说说话。
家里小孩是一块长大的,今天我家小孩吃了你家的饭,明天你家小孩吃了我家的饭,亲近得很。
可是如今呢?
左边的宋家成了空房,右边的李家七口人只剩三口。
谁看到后不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太阳渐渐升起,升到头顶,快要到一天中温度最高之时。
李婶子此刻正在院子旁的菜园中摘菜,她整个人苍老许多,远远看着有许多人朝着她家走来,却愣是看不清来的都是谁。
直到驴车上宋宁玉迫不及待跳下来,跑近后叫了一声“李大嫂”时,李婶子才恍然回神。
她不可置信喃喃道:“是宁玉吗?”
李婶子扔下葫芦瓢,瞪大眼睛,往前走了几步。
等她看清人后,不由得嚎叫一声:“宁玉啊,还真是你啊!”
说着眼眶就红了,两手扶着宋宁玉的胳膊,低着头,整个人抽泣得发不出声。
这些年,她心伤得都麻木了。
可冷不防看到从前的故人,那千疮百孔的心立刻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李婶子想起隔壁宋家的人,想起自己的老头子,想起大儿子、二儿子和小女儿。
想起那些,从不敢去回想,去触碰的时光。


第104章 汝瓷
李婶子家里如今只余下她、大儿媳以及小孙子。
逃荒的时候小孙子才三岁, 一转眼,如今已十四岁了。
先前婆媳两人守着小孙子过日子,可前两年李婶子又把儿媳妇当成闺女一样嫁了出去。
她儿媳妇娘家已经没人了, 原先娘家也就只有一个老母亲, 只是这老母亲在那场灾荒发生之前,就已经去世。
去世时, 她老母亲殚精竭虑地给岁数不算大的闺女说了人家,说的就是李婶子的大儿子。
后来刚结婚就怀孕, 生下个儿子后没两年, 便发生灾荒。
逃荒路上李婶子丈夫、女儿与两个儿子相继去世, 只剩下孤儿寡母三人。
她从前答应过儿媳妇她娘要好好对儿媳妇, 于是也不强留儿媳妇在家中。等孙子长到十岁后, 问过儿媳妇的意思后就开始给她寻摸好人家了, 最后竟然把儿媳妇嫁到红棉县城去!
如今谁不说她心好,真是把儿媳妇当闺女看待。时不时还会摘些青菜,让孙子给他娘送去。
除了是想给儿媳妇送些菜外,更主要的是看儿媳妇生活过得怎么样。
李婶子是真把儿媳妇当闺女, 曾经说过好几次这个家就是她娘家,以后随时可以回来。
如今家中还留着她的房间, 每个月都会打扫一遍。
不过因为宋禾几人可能要来, 她就先把这间房腾了出来, 让宋禾几个住。
“快快快,快进来!”
李婶子赶紧抹抹眼泪, 一手拉着宋宁玉,一手拉着宋禾, 把她两人拉了进去。
她细细看了几人, 破涕而笑, 脸上皱纹仿佛都舒展开来。
宋禾原本没什么触动的,可看到李婶子的一瞬间,心中便无比酸涩。
她刚来到这个年代时就认识了李婶子,李婶子是她真真切切交往过的人,而不是存活在荷花记忆中的人。
宋禾看过李婶子因为小闺女绿兰去世而痛哭,也受过李婶子一路上的帮助。在她要去姑姑家之前的那个晚上,李婶子还不停给她说着人生经验。
“到人家里一定要勤快,你姑家如果有同龄的小孩,那就得比那孩子更勤快。”
“一定要留心眼,身上钱得藏紧,要是可以,有自己一间房才是最好的。”
“多听你姑的话,你姑想帮你你也别拒绝,往后勤快去找她。不管是给她带几两肉,还是几把野菜都成……”
这些都是李婶子跟她说的。宋禾觉得很不可思议,她至今竟然还记得李婶子在后山村大食堂中叮嘱她的话。
李婶子家收拾得很好,东西虽少,但却干净整洁井井有条。
她表情很是高兴,“快坐下,就坐这凳子上。”说着给几人倒了糖水。
在宋禾家,甚至宋宁玉家,如今糖水真不算珍贵物。可在这偏远闭塞的宋家庄,糖水可再稀罕不过了!
李婶子把大娃几个挨个看过去,满眼慈祥。看看几个孩子的身板和精神,就知道他们这几年过得十分好。
“真好,真好!跟以前不一样就好!”
她止不住地点头,想到隔壁的元松媳妇和凤英婶子,心中便为她们感到高兴。
说着,又看向宋禾。
心中又是唏嘘又是欣慰:“都说女大十八变,荷花真是大变样了。要是站在我面前,我恐怕都认不出来,如今是真的水灵。”
她不禁想到自家小闺女绿兰,绿兰当时最喜欢跟着荷花这个姐姐玩,整日整日地粘着荷花。
等李婶子把几个小孩看完,感慨几下后,宋宁玉迫不及待地询问关于当年逃荒的细节。
有些事儿荷花没看到,宋禾自然也不知道。宋宁玉十年前问过宋禾几次,宋禾答不出来她就不再问了。
却没曾想她还惦记着这些事儿,如今一有机会就向李婶子询问。
李婶子思绪万千感慨万端,刚想说时,院子门被推开了,门口出现一个半大男孩儿。
她赶忙激动招手:“丰谷快过来!”
只见那男孩有一瞬呆怔,紧接着脸就有些红了,似乎没接触过这么多人。
他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一看就是个比较腼腆的孩子。
宋宁玉目不转睛看道:“这是小兴的儿子吧,瞧着和小兴长得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李婶子笑得眼角眯起:“对对对,就是小兴的大儿子。叫丰谷,李丰谷,名儿也是小兴取的,说是叫这个名一生都有饭吃。”
李丰谷身高不算高,可身子板瞧着就不错。再瞧瞧那手,手上也有一层薄茧,可见在家里也常做事。
宋宁玉拉着他说话,搞得这小男孩满脸通红,简直如坐针毡。
宋禾拍拍大娃和米宝,让两人跟着丰谷去门口转转。
兄弟两人特别有眼力劲儿,立刻就懂了宋禾的意思。大娃笑笑道:“婶子,我们想去隔壁家看看。”
李婶子急忙“哎”了一声,点点头:“丰谷,你带个大娃和米宝去隔壁,一块儿去玩。”
说完又笑笑道:“你们几个小孩户口迁走后,这块宅基地被收了回去,不过因为村里空房子多,也就没有分给别人。我总想着荷花姐弟几个没准得回来一趟,于是就时时去帮你们那边打扫打扫。”
宋宁玉又快要流眼泪了:“谢谢嫂子。”
“谢啥啊,我平时真没多少事儿干,也就是顺个手帮忙除除草掸掸灰,其他也没干啥。”李婶子摆摆手说道。
当初一家人都整整齐齐的,她事儿就多。早上得早早起来煮早饭,一家人的衣服又得留给她洗,洗完了又得打扫打扫卫生。一整天,她就像个陀螺似的忙个不停。
可如今,她是真成一个闲人了。
另一边,大娃米宝跟着丰谷出门。
丰谷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即便面对的是同龄人,他也有些内向。
于是这会儿他就埋头直走,出门后拐个弯,只需走两三步,就到了宋家。
大娃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小时候的记忆了,可看着这间没改变多少的房子,他脑袋中竟然出现了几个片段。
比如说看到墙角的那块巨大石头,他脑袋中就浮现出他坐在石头上,而奶奶站在一旁给他喂饭的场景。
还有房间木头门上的几道痕迹,那是姐姐用可以画的石头画出来的。
窗台子上的五个小石头,是小妹捡的。
他还隐隐约约记得小妹跑到河边捡石头,捡得满身都是水,回来后就被爹娘按着双双打了一顿。
丰谷站在一旁,有些局促不安。他想走开,可奶奶又是让他跟着他们一块儿玩。
米宝看到他有些紧张,于是笑笑问:“丰谷你十四岁是不?那比我们小一岁。”
丰谷点点头。
“你还在读书没?”
丰谷又点点头。他奶说人就得读书,只有靠读书才能走出这个村子,走出这一重重的大山。
“读多少了呢?”大娃突然问。
丰谷依旧没啥表情,僵硬站着道:“读初一。”
米宝好奇:“村里有中学吗?”
丰谷摇摇头:“没有,小学都没有。公社有小学,中学都在县城。”
他难得说出这么一大长串的话。
米宝两人点点头,心想那他从读书时可能就得寄宿,这么远的距离不可能每天走路去。
确实是,丰谷打从小学便寄宿。等去年上中学,他娘让他到她那里住时也给拒绝了,依旧是住到学校去。
米宝正引导着他说话时,宋禾和小妹也推门走了进来。
姑姑估摸着是想问李婶子逃荒路上那些事儿,还有爹娘去世前的一些事儿。
她们怕宋禾两姐妹听了伤心,干脆把两人都支了出来。
宋禾细细看了一眼这座房子。
房子没人住破败得很快,即使有李婶子勤勤打理,可房子依旧给人一种萧条的感觉。
这让宋禾想起一种说法,说是老房子也是有生命的。有人住着就有人气,没人住着便会破败得很快。
明明院子里和房间里都挺干净的,可房子就给人感觉着像是迟暮老人一般。
她脑袋中记忆最多,印象最深的还是荷花过生日的时候,一家子人坐在饭桌上对着她笑。
又是红烧肉,又是蒸鸡蛋,即使是大娃闹着想吃,奶奶都不肯让他先吃,必须得等荷花动口了其他人才能吃。
这是荷花记忆里最美好的事情。
她受一家人爱护,活得无忧无虑。
宋禾轻轻叹声气,从房间内出来,拐到房子的后方。
房子后头是菜地,菜地上已经长满野草,不过现在野草枯了,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再后头,就是一座山。
小妹也跟到了宋禾身边,看着山蠢蠢欲动,忍不住看了宋禾一眼。
宋禾无语:“去吧,这种季节山上哪还有什么东西?”
小妹自从住到县城后,就很喜欢往山上跑。可县城周围可没啥山,她就每次去公社,或者回李家村时爱往山上去。
原因是去年她跟着钱老师浅学了一点生物的内容,便开始对生物感兴趣了。
小妹嘻嘻笑,她跑过去后大娃和米宝也跟了过去。丰谷原地犹豫一会儿,想到奶奶的话,最终还是跟在他们后头。
大冷天的宋禾没跟着他们一块去,照样在房间里转悠。
等她转悠到荷花生前所住的房间时,不禁被墙角下的一个小瓶子吸引了目光。
“哎?”
宋禾突然蹲下身,脑袋中迅速回忆出这个瓶子的作用。
这个小瓶子其实就是装水的瓶子,平时荷花装水喝的。
而且这瓶子竟然还是隔壁的小兴叔烧出来的,当时他听老童生提了几次烧瓷技术,还真就给烧出来了。
主要是这个地方烧制汝瓷所需要的资源极为丰富,老童生说的各种土,恰巧红棉县附近或多或少都有。宋家庄找不到的原料,小兴叔就去其他地方找。
前边许多次都烧得烂,没一个是好的。
可断断续续烧了大半年后,他还真就烧出了完整的瓷器!
只是村里当时的队长真不是个好的,连村民们上山多砍两根柴都不许,说是山上一草一木都不准拿。
像小兴哥这么把山坡挖出一个坑来,更是被他批评教育,不准小兴哥往后再去挖土。
这个队长因为当得不称职,还有些贪污的原因,所以被抓了。他被抓了后媳妇在村里待不下去,只好带着孩子跑回娘家。
前两年老父母也已经去世,几个兄弟把父母埋了后照样在村子里夹着尾巴做人。
宋禾回想往事,有那么一瞬间愣了。
紧接着,又拿起这个瓷器细细观察。
“娘嘞,这该是汝瓷……吧?!”
宋禾拿着瓶子恍恍惚惚,她看过从前的报纸,知道汝瓷是53年那会儿才开始说要恢复生产的。只是宋禾又依稀记得,这得持续30年。通过三十年的研究与实验,汝瓷这才全面恢复生产。
她为啥能把汝瓷记得这么清楚,还得感谢她那个爱好收藏汝瓷的爸爸。
宋禾老妈爱玉,老爸就爱瓷。
亲朋好友都说了,两人实在绝配。
她老妈每几年就得收藏一两块好玉,她老爸也是。不过除了收藏瓷器外,她老爸每年还都得飞到首都去故宫看瓷器。
尤其是故宫的宋代汝瓷天青釉弦纹樽,这是他的心头好,做梦都想拥有他。
要不是有刑法牢牢盯着,宋禾真觉得他能干出把这玩意儿抱回家的事儿。
宋禾得益于老爸长久的熏陶,对瓷器,特别是汝瓷,自然很有了解。
至少到达工艺步骤能背的地步。
当然了,脑袋记得步骤,上手却全废。
她老爸也是如此。
有一年,她老爸就说带着全家人去旅游。结果就把他们带到了烧制汝瓷的地方去,宋禾和老爸跟着老师傅做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在最后一天,在老师傅的指点帮助(上手帮忙)下,终于烧制出一个勉强能认得出来是瓶子的汝瓷。
汝瓷十窑九不成,所以当时宋禾还挺高兴的,那段时期作文素材全是“跟着爸爸去做汝瓷”。
立意是坚持不懈的作文,也用自己烧汝瓷的例子。
立意是传承传统文化的作文,依旧用烧汝瓷的例子。
立意亲情的作文,还是用这个例子。
最后差点没把语文老师看吐,把宋禾叫到办公室中去,隐晦地指出她这个问题。
因为老爸带她去烧汝瓷给她留下这么深刻的记忆,所以迄今为止,宋禾居然能把主要步骤记得紧紧的,虽然细节的地方全忘了。
正当她拿着瓶子站起身,想往屋子后头的山上走去时,就听到“姐姐”“姐姐”的声音。
小妹几人肯定是钻到林子里头去了,瞧这额头上的头发已经有点湿,都一缕一缕的。
宋禾赶忙道:“别跑别跑,小心滑倒!啥事儿啊这么急?”
小妹手上拿着一个如水晶一般,却又比水晶更加灰白一点的石头。
她惊喜道:“这是白云石!”
小妹手上的白云石形状很好,看着比一般白云石通透干净。
宋禾接过来看了两眼,就听小妹不经意感慨道:“我瞧着那里还有白云土,山上环境和咱们河西公社的山真不一样。”
“大娃几人呢?”宋禾问道。
小妹拿着白云石好好把玩,随意指了指山的方向:“他们还在山上呢。”
宋禾立刻就道:“那我也去看看。”
说着,匆匆朝着大娃几人的方向跑了过去。
小妹“哎”的一声,也赶忙跟了上去。
山上此时湿漉漉的,大娃几个不晓得从哪里搞个弹弓来,此刻正一个劲儿地打麻雀呢。
大娃放下弹弓:“姐姐你咋来了?”
宋禾拄着根棍子往上爬:“我来瞧瞧这儿的土。刚刚小妹说这里有白云土,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粘土。”
大娃没听懂,米宝却瞬间反应过来。
他忍不住惊讶道:“有白云土又有黏土,那这里可真是个烧陶瓷的好地方!”
宋禾点点头:“可不是吗?”
犹豫几秒,把家里发现一个瓶子,这瓶子还是丰谷他爸烧出来的事儿给说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丰谷听到宋禾的话突然抬头,眼睛中满是好奇,是对他爸爸的好奇。
宋禾心头一软,把荷花记忆力关于小兴哥的事儿都给说了出来。
比如说,小兴哥性格也比较内向,常常喜欢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捣鼓泥土。
还说了小兴哥山上下套子特别有一手,时常带着他们附近的几个小孩跑到山脚下玩。
又说了小兴哥特别喜欢学习,常常去找老童生借书看,即使老童生一次都没理过他。
这些事迹经过宋禾的嘴巴后,多少有一定程度的美化。
可是在丰谷听来,他爸就是这么一个话少勤奋又好学的人。
丰谷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在无声的期盼,期盼着宋禾能够多讲一些关于他爸爸的事情。
宋禾边用树枝划开地下观察泥土,边说小兴叔的一些事儿。
得亏她看荷花的记忆就跟看影像一般,要不还真说不出那么多关于小兴哥的事儿。
宋禾像是在随口说着,时不时还让大娃和米宝一起跟她找黏土。
记忆里,荷花只记得小兴哥从山上挖了土,可却不知道黏土他从哪座山头挖的。
大娃和米宝不晓得粘土长啥样,宋禾给他们形容了一番。
突然,一直保持沉默的丰谷突然发声,指着对面的一座山:“你说的那个土,那边好像有。”
宋禾直起身,略带惊奇地看着他。
随后几人又花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来到这座山头,果然在山上发现许多黏土。
丰谷自从开口后,也不再那么沉默了。
他指着已经被挖出一个坑来的山坡说道:“我们村的人经常也会来这里挖土,这个土可以拿来烧土碗。”
大娃“唉”一声:“真就神奇,这个土能够烧土碗,还能够拿来烧瓷器。同样都是烧,烧出来的价值就不一样。”
这时候,大娃不禁想到怎样让利润最大化的问题。
宋禾没好气白他一眼:“烧瓷可是一项技术。好的瓷器,对土质,对湿度温度都有讲究。你以为其他人是不想烧吗,只是烧不出来啊。”
“所以说嘛,知识、技术才是最重要的。”大娃唉声叹气,“在这种时候,知识,技术就可以换成金钱了。”
宋禾拍他一下:“别张口闭口都是金钱。”
大娃跟她顶嘴:“咋啦,姐姐你嫌弃金钱俗气啊?”
宋禾这下没忍住拧了他一下:“别犟嘴,帮我挖点土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