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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霆当初想必跟他一样,抓心挠肺地难受过,每时每刻都在按捺躁动烦闷后悔的心绪。
想到此他轻嘲地笑了声,被贺兰妙善误以为是对她表示不屑,她顺手抄起一旁坐垫朝顾行之砸了过去,“顾行之,你负我,我不好过你也休想好过,这辈子我都会缠着你,让你不得安生!”
顾行之喝醉了些,反应慢了不少。
他被狠狠砸到头,耷拉肩膀,佝着头半晌,马车中只听见贺兰妙善愤怒而急促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在她阴冷的注视下,顾行之醉意退了大半,然而还是有些熏熏然的无端向她笑了下,有些渗人的回应,“我不会娶你的,妙善,你等着吧。你等着。”
贺兰妙善:“你想做什么,想悔婚?”要是顾行之真这么想,那就是痴人做梦。
顾行之不答,他也不去计较自己被人扶到了贺兰妙善马车上,直接枕着对方丢来的坐垫躺下。
贺兰妙善濒临愤怒边缘,“顾行之!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顾行之如同睡死了过去,不管贺兰妙善怎么闹,都毫无反应。
这夜观礼的人多,其实崔樱都没发现顾行之来了,他隐藏在宾客中,在崔樱走过时还曾特意偏头躲了下。
所以她不知道也没看见,但贺兰霆都默默看在眼底。
他当然不会傻地告诉崔樱,顾行之当时的脸色有多么可怜难看,他也没有丝毫怜悯同情。
因为顾行之经历的,都是他当初所遇到过的。
而那时顾行之是什么表现,风光?恣意?开怀大笑,喜气盈盈?
贺兰霆冷冷嗤了声,视线落到怀里的身影,凑上去在熟睡的崔樱侧脸旁吻了吻,接着转移到她白嫩的耳垂上。
在崔樱受他顽劣的骚扰下,有醒来的意思前,贺兰霆又不动了。
他很少与人同眠,所有的经验都是与崔樱一起积累的,回想他们最近的一次过夜,竟是在去年年前。
贺兰霆拥着崔樱在大昏之后的第二日,罕见地多赖了会床。
他跟崔樱的昏仪在宫中举办的,宿也是宿在贺兰霆以前的寝宫里,等小住几日过后,还是会从宫里搬回他的太子府邸。
昨夜好歹是洞房花烛,崔樱在价值万两的贺兰霆的伺候下,本就嗜睡的她,都已经过了去给皇后、圣人请安的时段才醒来。
她先是感觉不好,怕得罪这两位身在高位的长辈,猛然惊颤,还让贺兰霆误以为她睡魇着了。
他搂着她,轻拍着她的后背,“崔樱,孤在这里。不要怕。”
崔樱迷糊了半会,才看清情势,相比她的素面朝天,贺兰霆衣冠早已穿戴整洁。“我起迟了,是不是来不及去拜见长辈他们。”
顾皇后昨晚在昏礼并没有给崔家难堪,也没有故意甩脸色给崔樱,她看起来还是崔樱之前见过她的样子,容貌美艳,语调温柔,全然不见私下跟贺兰霆对峙时发威的狠厉姿态。
正因为感觉到顾皇后对她态度谈不上喜欢,似压抑又似冷淡,崔樱不想在礼仪上得罪对方。
可是天色亮成这样,显然早就错过了请安的最好时机。
崔樱轻蹙愁眉对贺兰霆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贺兰霆:“你有孕在身,不能按以前的规矩晨起请安,他们知道的。”他态度比崔樱淡然多了,仿佛那不过是件小事而已。
贺兰霆还问她,“要起身,还是再躺会,孤陪你。”
崔樱这才发现他虽然都装扮整齐了,还是跟她一样卧在榻上。
贺兰霆其实早就代崔樱,亲自去见了皇后圣人一面,回来见崔樱还没醒,怕她头一回宿在宫里不安心,于是又躺下陪她。
这样崔樱一醒,看到他在就不会太慌乱了。
“还是起身吧。”
侍女们进来为崔樱更衣,她肚子大了,坐在床榻穿鞋,不想有一只没怎么套进去,她又不好低头伸手整理。
结果当着所有侍女的面,是贺兰霆半蹲下了身,不顾身份尊卑,亲手握着崔樱的鞋底,替她将一双鞋履好好穿上。
第116章
顾皇后没见过贺兰霆伺候过谁,说实话她也根本不知道他会有这样一面。
崔樱有孕嗜睡,耽误了日常请安敬茶的时辰,贺兰霆也要亲自过来帮她说一声。
她肚里的孩子不是一般种,当然要十分看重。
本来按规矩,成昏后,太子妃是要跟来面见的宗亲们认认人的,结果不同往常,宗亲们都被贺兰霆授意改到了晚上来见。
晚间一起用宴,贺兰霆与崔樱坐在一块,不管哪家宗亲子弟、女眷过来,他都在她身边。
没人敢当着贺兰霆的面挑剔崔樱,也没人不识趣地说些不好听的话。
“看得真紧。”顾皇后淡淡道。
圣人:“朕当初不也如此。”
顾皇后偏头,对上眼角明显有了缱绻的眼纹,目光明润透亮的眸子,她微微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贺兰烨章笑了笑,他给人一种脱离了普罗大众的印象,他的威严让人一瞧就知道,贺兰霆从里到外的储君气势是承传于他的。
但他又没那么凌厉,或许也是因为他到了大衍之年,强悍的气势都有所收敛,所以肉眼看上去,贺兰烨章比贺兰霆要清朗温和许多。
“朕知道你对他们之间的昏事有异议。”
顾皇后看着他伸过来的手,贺兰烨章拍了拍她的手背,“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是么,你是曦神的母亲,更是朕的皇后,我们才是一家人。”
顾皇后不知道贺兰烨章是不是在暗示她,要与顾家拉开距离。
她能感受到贺兰烨章紧握她手的力道是很有分量的,她目光不由得滑落到另一边,贺兰家的人都有一个共通性,永远忠于自己的家族,外姓女子嫁给他们也要如此。
对贺兰家来说,她们这些妇人生是贺兰家的人,死是贺兰家的鬼,与生养他们的人家没有半点干系。
就像顾家做错事,她是她,顾家是顾家,贺兰烨章都分得很清。
荣宠给了就给了,处置起来也不会看在她的份上就留情,今日的顾家保不齐就是明日的崔家。
顾皇后从他那将手抽出来,在贺兰烨章淡淡的注视下,微笑着亲自为他倒了杯酒,“都听圣上的。”
贺兰霆摊开手心里的核桃肉让崔樱捻着吃,他顺着崔樱的目光,看了眼一副琴瑟和鸣模样的圣人皇后,“那两个位置,以后会是孤和你的。”
崔樱想不到他说话这么大胆,余光往周围瞥了瞥,轻声解释道:“我是担心,敬茶晚了这么久,惹皇后娘娘不高兴。”
她刚才看到顾皇后脸色一变,不是十分高兴的样子,带点强颜欢笑的味道。
贺兰霆:“你应该叫‘母后’。”
他两眼认真地凝着崔樱,直到她乖觉地改口,才说:“有人会哄的,就像孤对你一样。”
崔樱过了会才反应过来,贺兰霆指的“有人哄”是指谁。
她不禁又朝那边瞄了一下,突然道:“你长得其实更像母后。”
这种评论他相貌的话贺兰霆很少听到,因为是崔樱,所以他容许了她的放肆。
崔樱上下打量他,目光凝聚在他高挺的鼻梁,和不苟言笑的嘴唇上,她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却能叫贺兰霆喉结承启滚动,“你的长相确是我见过的儿郎中最万里挑一的,有种刀剑出鞘的凌厉俊美……但你周身的气势,眉眼间的神态更像圣人。”
她在贺兰烨章那,仿佛见到了多年以后的贺兰霆。
“等到了那个年岁,你会更加青出于蓝吧。”
崔樱就像平常闲谈几句,说完就过去了,贺兰霆却始终盯着低头挑拣掌心里的吃的崔樱,称赞阿谀奉承的话他听得多了,没有一个带给他像现在这样胸口一团热乎的感受。
崔樱被贺兰霆问了两回累了没有。
第三次她手腕被贺兰霆抓住,提前替她回应了,“你累了,回宫吧。”
在向圣人皇后请辞,提前离场时,崔樱能感受到朝她投过来的各种目光,她在与顾皇后对视的视线中,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了然之意,就像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急吼吼的要回宫,回宫以后要做什么。
顾皇后:“太子妃哪里不舒服?派个人去请御医给她看看。今夜晚宴是为你们二人大昏之后准备的,你们不在,成何体统。”
贺兰霆:“是儿臣不舒服。”
他拿那种让人无以言对的话挡了回去,“御医会请的,母后不用替儿臣担心。不过会先让太子妃替孤看看,她若治不好,那御医也没什么用。”
顾皇后:“……”
比起皇后,贺兰烨章云淡风轻得多,“那你这病还挺稀奇古怪。”
“的确有一些,”贺兰霆平淡中透着点漫不经心:“分人。”
顾皇后冷眼看着他们同流合污,贺兰烨章挥了挥手,“去吧。”
“儿臣告退。”
贺兰霆面不改色牵着愣神中的崔樱从容回宫,崔樱堪堪回过神来,赧然道:“你怎么能那么说?”
“孤说什么了。”
贺兰霆找的理由说出来正经,听上去不正经,稍微一琢磨就更浮想联翩了,崔樱仿佛重新认识他般,对他在某方面的百无禁忌、豪放大胆感到脸红。
崔樱难以启齿。
贺兰霆回了房就把她带上榻,命人关上门,“孤问你累不累,你道‘不累’,孤不想将时辰浪费在与关紧要的人身上,带你回宫歇息有什么不对。”
他侧身撑着下颔,一手搂着她的腰,斜眉俊目,扬了扬眉梢,比平日冷淡如尘,沉稳寡言的形象多了几分轻狂如匪的嚣张。
眼神毫不掩饰心中对她的渴望,“也怪你,称赞什么‘万里挑一’、‘青出于蓝’。”贺兰霆当然喜欢听,尤其是从崔樱嘴里说出来,自然怡然悦耳。
他坐在那,听她说话的声音,看她尝东西的嘴,就已经好似有火,燎着了全身。
崔樱以前见贺兰霆看她的眼神犹如藏着明火,现在火焰不灭,变成了明亮热烈的弧光,令人心神摇曳,任谁在这都会看得出他两眼有她。
她别开脸,在贺兰霆俯身过来时按住他的胸膛,彼此如同被固定了一样,在沉默中等待回应。
崔樱缓缓收回手,“你知道分寸一些。”
在崔樱睡熟后,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了很久的贺兰霆,披上随意丢弃在架子上的外袍往外走。
推开门就见魏科在等候,贺兰霆轻轻合上房门,跟他走到了不被打搅的角落,才听魏科道:“殿下,樊娘子生了。”
樊懿月生产很不容易,她差点没挺过来,耗时比普通顺利的孕妇长,但她命大,可能是真的命不该绝,她还是活了下来。
并且还提出要求,固执地要见太子。
“……虽然性命还在,但大夫说她精气损耗极大,这辈子可能再难有孕,要想今后安度晚年,就得好好养着身子。”
贺兰霆打断他,“这些不用说给孤听。”
“把孩子交给张家。若张嵩墨提起她,张家还愿意要她,一并交还都可以。”
他是从头到尾没有问,樊懿月生的是男是女,也不曾回应去不去见她。
其实在以前,不管樊懿月耍什么小心机,小手段,贺兰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那时无意也无心去管。
但她做得不太对,她虽然算计的是崔樱,可同样也导致贺兰霆因为私情而暴露的事,损伤了颜面和一些利益。
他怎么会不记得她做过什么事,他都知道,所以才会在府里让她去给崔樱道歉。
可他做法好像也不对,至少崔樱不领情,甚至更介意他身边樊懿月的出现。
如果要下狠手整治一个人,必然是让他陷入不得翻身的境地,樊懿月怎么说都是女子,与他也有过暧昧的一段时光,贺兰霆要整治她,就跟打蛇打七寸一样,找准重点。
樊懿月向和他重续前缘,贺兰霆就给她一种可以复合的假象,等到时机成熟,尝到美梦破碎的苦果的樊懿月再醒悟,就都已经迟了。
她离了昏,又生了孩子,皇室她进不来,高门大户也不会有人娶她为妻,张嵩墨如果还要她,她也只会沦为妾室,这种打击和现实才是最令樊懿月痛不欲生的。
同样,这种施与惩戒的手段太恶毒太令人不耻,贺兰霆是不可能让崔樱知道的。
一个人光鲜的背后,定然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卑劣。
没有人会想将自己最不道德的一面展露给自己在意的人看,就连最熟悉最亲近的人都不会摊开给他看。
贺兰霆走了两步,负手停下来,“这件事别让崔樱知晓,任何消息都不要透露。”
魏科低着头,直到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才抬起来。
他想,感情真是个危险的东西,比刀剑还伤人。
成王败寇,谁输谁就死无葬身之地。
崔娘子,哦不,太子妃却已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才真是了不起。
三日之后,崔樱跟贺兰霆从宫里搬回太子府邸居住。
在走前,崔樱还要去跟顾皇后请别,贺兰霆同她刚到殿内,就有宫人过来请他去议政堂一趟。
贺兰霆先是看向崔樱,思量不到片刻就道:“孤过会来接你,有什么事就让魏科传告。”他将魏科留在了顾皇后宫里看护崔樱,转身就跟宫人走了。
崔樱从他背影处收回视线,转头就跟顾皇后对上。
“母后。”
“说说吧。”顾皇后冷然的神色在贺兰霆走后,意外的没有绷得太紧,她高傲地抬起下颔,“你跟太子,你们是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本宫想听你说。”
没有贺兰霆在,剩她应对顾皇后,崔樱眼里没有太多不安,除了回话有些慢,举止都没有不得体的地方。
即使贺兰霆在这里,她也不怯怯,是对方打心底认为她需要照应,才会将崔樱想得太柔弱。
她没想到顾皇后竟然想听她跟贺兰霆的那些私事,她愣了下,表情复杂迟疑,略有些难以说道的为难。
“怎么,说不得?”顾皇后挑眉,板着脸很有神威。
崔樱罕见承认道:“是。”
“很不光彩。”
她说着这样的话,却坦然地看着顾皇后,“母后如果要听,一定会对这个故事里的每个人都不喜欢。”
顾行之走到皇后宫中的脚步渐渐慢下来,他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在侍女要通传时将人拦了下来。
“……阿行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这人,是有些爱美色,从小就喜欢好看的人,可能是见得多了,他就贪心。一贪心,就眼花缭乱,被迷住眼睛,分不清什么是真正的情爱。”
顾皇后盯着崔樱道:“但是他肯为了你,承担混淆顾家血脉的风险,那就证明你对他来说是不同的,他心里有你。那你呢,你可曾对他有过一丝情意?”
这种话不好说,崔樱要是说有,那就等同于承认她心里有过顾行之,要是传到贺兰霆耳中,那肯定是会让两人感情生嫌隙的。
顾行之抬步想要进去阻挠,好避免崔樱不要上了顾皇后的当,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也想听听崔樱怎么说,他走了一两步就不动了。
“若是没有太子,没有在顾家别院的那件事,如今坐在这里的,就不是太子妃了。”
顾行之是她第一个爱慕过的人,崔樱最愤怒的时候,曾为爱慕过他而感到羞耻,但现在面对顾皇后明显带有引导嫌疑的问话,崔樱还是如实承认了。
她觉得,倒也不必要对以前的感情报以回避和难堪的态度,是世事无常,变化多端,她那时爱慕一个人的情感是没有错的。
所以她不介意拿出来谈论,但是过去就是过去了,她不会长久地沉浸在里面。
崔樱通过皇后的视线,回头向不知何时进来的顾行之看去,对方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朝顾皇后行礼,之后都十分恪守礼节,不太像他自己的样子,也没有上来向崔樱纠缠刻意搭话。
这是崔樱新昏跟顾行之正面第一次见。
她起身,在顾行之跟顾皇后说话的缝隙间,向顾皇后请示想去外面走走,毕竟她成昏了,跟顾行之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大概是看他们彼此间都十分生疏冷淡,顾皇后并不满意。
然而顾行之道:“姑母,我有要紧事想跟姑母谈,还请太子妃担待。”
崔樱诧异地看了看他,不过离开的时机很好,她没有多说什么,让落缤扶着她起来,“那我去外面等,先不打搅了。”
皇后不发话,顾行之则请求地看着她。
崔樱良久才听见顾皇后一声妥协的冷哼,“你走吧。”
出了殿里,崔樱悄然松了口气,魏科在她身后提议,“太子妃不妨先回寝宫等太子。”这回顾行之在,顾皇后肯定不会再找她茬了。
皇后宫中发生了什么事,贺兰霆好像都一清二楚。
后来在出宫时,她跟贺兰霆在路上与顾行之碰见,对方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来。
顾行之眼神落在崔樱身上,在贺兰霆越加凛然不悦的气势下,终于稍微挪开一些,说:“我今日是有正事求见姑母,不是她故意唤我来的,表兄,你不要怪她。”
这个“她”到他嘴里,最后又说得很轻,仿佛一下指代两个人,却难以分清说的是顾皇后还是崔樱。
他也知道贺兰霆绝对不想他再见崔樱,为了不让贺兰霆因为这件事而对崔樱生怒,顾行之将臣子和表弟的身姿做足了,“还没恭贺两位新昏之喜……”
顾行之说了几句吉利的贺词,慢慢的目光又情不自禁落回到崔樱那。
三番两次之下,总是有些尴尬,崔樱冲他点了点头,“多谢。”
顾行之面露惊喜,似乎觉得崔樱能给他回应就是万幸。
贺兰霆在一旁眼珠黑瞋瞋的旁观着,气息越发压抑冷冰,“走。”他揽着崔樱,挡住顾行之念念不忘的目光,将她送上御驾。
过了会,很快他又朝顾行之走回来。
崔樱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事,贺兰霆走开,露出顾行之的神情,他皱着眉头,眉宇间是一片凝重和苦涩。
第117章
崔樱的目光没在顾行之身上停留太久,就被走到车前的贺兰霆发觉了。
或许是觉得被孤立在原地的顾行之很可怜,他从崔樱眼中看到了一丝怜悯与不忍。
贺兰霆当时虽然没说什么,但薄唇一直紧抿,直到等到了崔樱视线转移到他身上。
她收回眺望的眼神,藏身回了马车里,欲盖弥彰的动作让贺兰霆心绪一滞,连提步踩上踏凳的脚都慢了下来。
崔樱刚刚缩回身子的那一瞬间就有些后悔了。
可能她是为了避嫌,免得让其他人误会,她对顾行之旧情难忘,才缩回去的。
但落在贺兰霆眼里,或许已经变了一个味道。
崔樱等了片刻,也没见人进来,外面悄然无声,她想起刚才贺兰霆盯着她慢了一拍,略显呆滞的身形和步履,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喊他。
一道深色的阴影出现,贺兰霆不声不吭地进来了。
崔樱假装无事发生过,她预感对方可能心情不妙,脸色也会很差,开始还垂眸装作打量自己衣裳花纹的样子,并未对贺兰霆投去一丝关注。
等到贺兰霆在她身旁坐稳,听他吩咐外面驱车回府,崔樱则通过他此刻不高不低的说话声,一边判断他是否处于生气中,一边十分快速地瞄了他一眼。
贺兰霆神色稀松平常,除了嘴唇抿得紧了点,眉峰蹙起的弧度深了点。
他在一言不发地独自郁闷着。
他理了下与崔樱近来的这段关系,他娶了她,让崔樱做了自己的太子妃,可能过于感到志得意满,春风得意,有些忘了在她心里还有隔阂没有消除掉。
她不信他娶她,是出于对她有放不下的情意。
在崔樱角度看来,认为他对她别有所图,所以她才固执地将二人的嫁娶、婚姻当做是一场交易。
交易就是买卖,买卖就会分得很清,银货两讫的那种,纯粹的利益关系,可能要想崔樱再对他有以前那种不顾一切,热情投入的爱意都很难了。
但贺兰霆绝不想今后让两人都走到相敬如宾的地步。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天冷了,崔樱会关心他多加件衣裳。嘴干了,崔樱提醒他该喝茶水。他念着崔樱时,一个眼神看过去,崔樱能明白察觉到,给他同等的回应。
就如同寻常的一对情意相投的夫妻就行。
可是他太自大,被这些时日里崔樱表现出来的顺从迷惑了神智,误以为她对自己放下心结,就认为二人之间不存在问题,感情正在缓和升温。
结果一个顾行之出现,叫他如遭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
崔樱抬眸和贺兰霆交换了一个很短浅的目光,一触即离,崔樱挪开了,终于听见那句迟来的质问:“你对晚膳有什么要求。”
崔樱:“我跟他没什么……”
她愣了愣,诧异地看向贺兰霆,怎么和她料想中质问的不一样。
难道不是该找她跟顾行之私下见面的麻烦?
贺兰霆当然是想问的,他心里憋着郁气,然而话到喉头,就变成了询问崔樱晚食想吃什么。
她在孕期,没办法跟她发脾气。
最重要的是,贺兰霆忘不了崔樱说过,要是学不会尊重她,对她的方式还停滞不前,她就会丢下他。
贺兰霆不是怕,他只是油然而生一种危机感,所以适时的清醒过来,将对今日事情的不满压了下去,暂时退一步,就算有气也不要对着崔樱发。
他说出那句话后好像没有感觉到不妥,甚至在听见崔樱下意识的解释后,眼神闪了闪,握住崔樱搭在膝盖上的手捏了捏,顺势道:“回府了,孤不在意,不谈其他。你以前在府邸用过吃食,伙房的厨子知道你的口味,不过,你如今也是府里的女君,让下面人再精细些伺候都是应该的,所以有什么要求,你只管提。在他们眼里,见你如见孤。”
崔樱被贺兰霆出其不意展露出来的和气大度给弄懵了,可是装傻谁不会,尤其贺兰霆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崔樱也装得此事就算过去了,贺兰霆能不计较就是最好的。
毕竟刚新昏不久,她实在不想跟贺兰霆发生任何口角,她更不想今后的每日都在与丈夫的争吵中度过。
崔樱眨了眨眼,没表现得太僵硬,略微从善如流道:“就跟以前一样好了,回去再说吧。”
贺兰霆起了个头,后面的气氛就好多了,眼见崔樱试探性地回握了下他的手,贺兰霆为了不吓退她,手指虚虚地牵着,等到过了会,两人就变成了十指相扣。
方守贵带人跪在府邸迎接太子跟太子妃回来。
如今崔樱就不是以前的崔娘子了,而是这个府里的女主人,更不用说她现在金贵着,挺着谁都得罪不起的肚子。
方守贵笑意浓浓地凑上去,“晚膳都准备好了,请太子和太子妃上座用膳吧。”
崔樱看见他就不由得想起去年在贺兰霆房里过夜,他们主奴之间说的话。
人和人所在的处境不同,其实也怪不了他,他们关系见不得光,方守贵为贺兰霆着想没什么不对,但她永远记得当时心中胀痛酸楚的感觉,“方总管。”
这老东西眼神明显有一丝慌乱,接着很快就摆正了身姿,毕恭毕敬地朝崔樱躬身下去,“太子妃有事尽管吩咐。”
崔樱:“朱墨还在吗。”
方守贵保持腰身弯着的身姿,愣怔地仰视和太子并肩而立的崔樱。
他刚才还以为这位成了太子妃,就会找他兴师问罪,结果竟是为了一个婢女。
不过短短一刻时间,方守贵背后就起了一层薄汗,他强笑着道:“朱墨不在府里做事,被派到别处去了,太子妃要是想她回来伺候,老奴这就去安排。”
崔樱看他恨不得从自己眼前赶紧消失的样子,不经意地笑了笑,“劳你问问她吧,若是她在那边待得好,不愿意也不要强求。”
“怎就会不愿呢。”方守贵憨直道:“在贵主身边伺候,那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
他这时无比万幸太子妃是崔樱,熟人且是个温柔不太与下人计较的性子,所以不管她有没有听到他跟太子的对话,方守贵都期望这位能把当初发生的事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