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做的目的可想而知,是不想给他留在京畿与崔樱背地里接触的机会,在这件事上顾行之或许对贺兰霆的心思同样心知肚明,但他根本不打算让崔樱知道事实的真相。
过了八九日,才有贺兰霆回来的消息。
冬日地面湿滑,崔樱步入庭院里的脚步都格外缓慢小心,她本身脚就有问题,慢些小心些都没有引起他人注意。
等到了贺兰霆的书房门口,她一只脚刚踏进去,里面的人大概察觉到她来了,话声停顿了下,贺兰霆没叫停,魏科便当着崔樱的面,继续说下去,“……还不知情……也一直让人盯着,回春堂的安胎药整个京畿都颇有盛名,吃了两个月,请大夫看了也诊治过,樊娘子如今胎象一切正常。”
贺兰霆深邃的眸光,淡淡掠过崔樱仿佛遭受重击,感到荒诞面色发白的脸庞,听起来关怀备至的道:“那就让她好好养胎,孤很期望看到她把孩子生下来。”
崔樱简直不可置信,贺兰霆居然在费尽心思让人替樊懿月保胎。
她什么时候有孕的,竟然连一丝消息都没传出来,顾行之知不知道,还是也在瞒着她。
贺兰霆对樊懿月怀孕的事如此看重,是不是代表她肚里的孩子跟他有关……崔樱腿软得往后倒退一两步,就在以为自己会摔倒时,她又奇迹般地站稳了。
她看到贺兰霆眼神肃然疑惑,透着淡淡奇怪的落在她腰间,崔樱的手从刚才起就一直护着肚子。
她低头,装作随意地拂去衣裳上不存在的脏东西,随后放下手。
接着,被贺兰霆背后传来的响动吸引的抬头,画屏里面,缝隙之间,艳丽的裙裳扫过卧榻边沿,苗条曼妙的人影若隐若现。
“出来。”
“殿下。”
崔樱心跳越来越快,在看到贺兰霆的新宠后,这种不安的律动顷刻间到达顶点,好像有什么东西直接在她眼中炸开了,她耳鸣听不见其他声音,却能感觉到这一刻的眼冒金星,呼吸沉重难受。
原来他身边已经开始不止她一个女子,原来不是身体给了谁就会从一而终。


第93章
崔樱受到贺兰霆有了新宠的打击后,立在书房内孤立无援脆弱如摆柳的身影足以入画。
她一言不发,身上好似拢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照得崔樱的脸都虚淡苍白几分,落在旁人眼中更加只会怜惜她。
毕竟世间景色再美,也比不过美人眉宇间的一点风华,不管是哀愁还是心碎,最触人心弦。
而除其他人外,桌案后的贺兰霆更是将她的反应全部收之眼底,他在崔樱颦眉白脸,脚步摇晃不稳时不由地坐直了身子,本就挺拔的脊背竖立的像是一把过刚不折的利刃。
刚刚有那么一刹,差点他就起身了。
但好在崔樱扶着旁边的矮柜站稳了,贺兰霆猝然攥紧的手缓缓松开,那一丝微微凌乱片刻的气息稍纵即逝,又融入了不动声色的平静中。
斜眉俊目,铁石心肠的太子仿佛不曾将目光投向她,不仅继续与下属对话,还吩咐身边的娇娘倒茶捶背侍候他。
崔樱就像被无视的存在,不尴不尬地出现在这。
或许都以为她会备受打击,承受不住崩溃地离开,亦或是委屈出声打断他们,以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
然而想象中的一幕并未出现,出乎意料的崔樱在刚进来时被刺激的反应较大,后来竟自作主张在书房内寻了一个位置,安安静静地坐着。
贺兰霆虽什么都没说,与他面对面的魏科却是发觉太子的视线都在跟随崔樱。
直到她走动她坐下,太子的视线跟着漠不关心地转移回来,可过不了多久,余光又若有似无地瞥向崔贵女。
崔贵女也是奇怪,就连听到樊娘子有孕的事都不好奇,更不出声打断他们,好歹问问樊娘子腹中的孩子与太子有没有关系也好啊。
但她没有,新来的侍妾娇滴滴地伺候太子,喂茶捏肩捶背,都这样了崔贵女都没说出半个表达不满的字。
她与身下的椅子旁边的柜子,身侧的窗户花瓶仿佛形成了另一个独立的世界。
说不定神游中的她,不仅不会吃醋生气,还会觉得他们这边嗡嗡作响的声音十分吵闹。
太子眉眼中的刻薄无情越来越浓,微蹙的眉峰和紧抿的唇像是对崔贵女忽视他的表现表达某种不满。
夹在冰火之间的魏科感觉尤其鲜明,崔贵女那头代表的是祥和宁静,太子这头就如表面是冰实际底下还有一层不断燃烧的熔岩烈浆,看似无事实则危险。
她被有意干晾了很久。
贺兰霆:“崔樱。”
来了,魏科心神如弦,明明被叫的是崔贵女,他却好像跟她一样被太子点名,目光担忧地看向独坐在一边的孤寂柔弱的身影。
“崔樱。”
贺兰霆眉如峰峦,眼皮不悦地掀开,当雾黑的眼珠不再多情地凝视一个人时,只要一个平淡冷漠的眼神,就能轻易敲碎弄疼一颗柔软脆弱的心。
“孤叫了你两遍。”
在终于拉回崔樱神游的神智,吸引她迷惘的目光看过来时,贺兰霆不仅没有丝毫高兴,反而感到一种被对方刻意漠视了的怪异恼怒。“你在想什么,还是故意当听不见?”
崔樱眨了眨眼,隔了片刻,才理清脑中的一团乱麻。
她抬眸望着那几重人影,“我在想事。”
贺兰霆找她的茬,神色越淡,话语越重,“什么事。从进门到现在,你眼里可还有孤,没规没矩,崔家教你的礼教呢。”
崔樱身份再不如他,也是一门贵女,现在却当着新来侍妾和下属的面,被贺兰霆口头训斥。
面对情郎的冷酷和窘境,这时崔樱应该感到赧然羞怒,她露出一点难过稍微服软就能换来对方一个不再计较的态度。
但崔樱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好像彻底接受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事实,成功挨过那股心痛如绞的难受劲,重新变得麻木和平静。
“我在想……”
她目光渐渐清明,凝视贺兰霆,“我在想昏期要到了,立春。”
“还早得很。”
听了贺兰霆的话崔樱摇头,她从那头走过来,“很快的,殿下你没成过亲,而今崔府里热闹得很,昏服都已送来了,说是一个月,今日我出门时就看见很多东西都开始准备了。”
贺兰霆:“你与孤说这些有何用。”
崔樱:“我要进顾家门,做顾家妇了。”
书房内气氛急剧变化。
她眼神扫向贺兰霆身边的侍妾,用最柔软的嗓音说出最果断的话,“如今你也有了新宠幸的美人,我们该结束了。”
四目相视,贺兰霆冷峻的脸在长久凝固的气氛中露出一抹笃定的微笑道:“怎么,你心生嫉妒了。”
崔樱痛快点头,“我嫉妒我敢认,不知道殿下你呢。”
贺兰霆嘴角朝下垮去,手上的力道兀地加重,致使跪地的侍妾以为他会将自己掐死。“孤为何要嫉妒,你在说笑?”
崔樱:“是吗。”
她像刚才说的话不过是诈一诈他的,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
“殿下今日让我来,应该是想我见一见你的美人吧,现在我见到了,有这样的绝色代我相伴殿下左右,我也就放心了。”
她转过身,那背影轻盈得好像就此要消失一样。
“站住。”
贺兰霆对敢违抗他命令的崔樱感到失望,好笑又不在意,愠怒中才发现一丝特别的慌张。
他眉峰已然染上寒霜,乌漆的眼睛盯着那道背影不放,“孤让你站住,崔氏阿樱!”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法比单纯唤她的名字,显得事态更严重。
听到崔氏,崔樱不得不停下脚步。
同时,魏科在她跟前挡住了唯一的去路。
崔樱轻叹一声,她想都已到了这种地步,她做了决定,贺兰霆何不也痛快些做出断绝。
“殿下,你是舍不得我这具肉体,还是忽然意识到喜欢了我所以不愿放我走?”她故意道,其实心里早已得出答案。
贺兰霆与人说不喜欢她的那晚在崔樱脑海重现,说是可怜她的话语回响在耳边。
外面的寒风吹到脸上,崔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懂贺兰霆为什么迟迟没有开腔出声,她困顿疑惑地扭头,触目是一双晦涩难辨的黑眸。
论心胸坦荡,其实崔樱才是最拿得起放得下那个,她对感情足够真挚足够坦白,她好像没有羞耻一样,不会遮掩不会害羞更不会不承认自己的感情。
对足够理性且铁石心肠的人来说,掏出真心轻易就动情,那岂不是白白拿出弱点给人家伤害。
崔樱仿佛从未往这方面考虑过,当她赤裸地捧着一颗火红的心在贺兰霆面前,满脸渴望地看着他,想要用她的心来换他的心时,那股赤忱和决绝之意比刀剑还要让人恐惧慌张。
他难以敌她。
所以贺兰霆犹豫了缄默了,他挥手,让魏科放崔樱走。
崔樱刚开始还不明白贺兰霆那是什么眼神,从他放她走的动作上,她忽地如心上云开般似乎想通了,“你不敢回我?”
她说出来的话连她自己都感觉到难以置信。
“还不走?”
为了气她,贺兰霆将身段柔软的侍妾拉到腿上坐着,低头装模作样埋进对方脖颈处,又轻佻地抬头挑衅,“还是你想留下来观赏……”
崔樱:“懦夫。”她笑了,深深看抱着别人的贺兰霆一眼,讥诮、嘲弄、鄙夷,她若有所觉,觉得自己比眼前的男子要有骨气要更为坦荡。
那一刻,她苍白的虚影仿佛重新渲染上艳丽的颜色,像恢复了生机的树木,千万只粉色的花开在枝头,化作漫天花瓣招摇飞舞。
崔樱一走,被推开的侍妾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她不敢出声,生怕雷霆之威伤及到无辜,她不过是被偶然送到太子身边伺候的人,像她这样的还有很多。
今天是她,明天是别人,轮换着讨太子欢心,可这么久了,都无一人能真正被太子看上走到侍寝的地步。
原以为是太子瞧不上她们,而今看,不过是另外有人迷了太子的眼,至于旁人,在他心中自然就成了路边上的胭脂俗粉。
被指责感情中的“懦夫”的贺兰霆,俨然成了一个沉默的矜持孤傲的哑巴。
他该认吗,还是该驳斥她。
就算认了又如何,一段情难道就能长久了,做帝王本就该薄幸、不长情,他们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还谈感情作甚。
可他五指攥紧,临危不动看似一尊收了心无欲无情的圣佛菩萨,实际上周身都在不断冒着杀伐浓郁的戾气。
“滚。”他让所有人都滚,留他一处清净。
崔樱离开那间气氛逼仄凝重的书房,陡然感到浑身一轻,她以为今日贺兰霆要她来是为了温存一番,她也是抱着时日不多了,温存就温存尽量和他好聚好散的心思来的。
不想他身边已经有了新欢,贺兰霆透露着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的意思,让崔樱接受现实的同时,想到临走前对方眼里的复杂抵触,忽地轻笑一声,畅然释怀。
终于,这段不道德的关系,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
今日此时,不引波澜,不生事端,已经是崔樱预想过的最好的局面。
至于肚子里的孩子,崔樱打定主意,会把他生下来。
不管他的父亲是谁,崔樱都会将他抚养成人,她希望贺兰霆永远不要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这个偌大的府邸,她想应该是不会再来这了。
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为了保留彼此最后一丝体面,贺兰霆也该罢休了。
今日一别,就成永远。
她走得慢,一路走到门口,还出了身细汗,呼出的白烟不一会就随风飘散。
“女郎。”
落缤示意她朝马车边看。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的人立在不远处。
天上飘起细细的清冷粒子,顾行之手拎着一袋零嘴吃食,看起来像是来接她的,不知在那等了多久。
许是被崔樱最后说的话扰乱了神思,满身煞气威严的贺兰霆从书房追了出来。
他知道她脚程慢,一时半会走不快。
但等到了前庭,距离府邸大门半丈之遥时,他猛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崔樱慢步走向顾行之,看着她伸手拂去顾行之衣襟上的冰尘,看着她笑了下接过顾行之递的吃的,再看着她默默把头向顾行之胸膛靠去。
犹如山巅上覆满白雪的落石,禁不起最后一丝动摇,瞬间飞跃而下炸响山下雪瀑,吓飞惊叫哀嚎的漆鸦。
贺兰霆凛然的视线与顾行之相交,就像两把同时出鞘的刀剑,浮于空中,将锋利的利刃对准彼此。


第94章
顾行之知道,或许他今日是不该来的。
他来了又有什么用,是能阻止崔樱跟贺兰霆亲近,还是能阻止贺兰霆对崔樱的占有。
但他还是来了,一切都是因为贺兰霆太可恶,这次体察民情,他竟仗着太子的身份,以审阅过往郡县政绩卷籍的理由,特意选了一批人在那多留了两日,自己则带着其他人先回了京畿。
顾行之自然就是被选中,多留了两日的那批人之一。
贺兰霆如此恶心他,不就是为了趁他不在,好回来跟崔樱厮混吗。
或许更重要的,是想拦着他,不让他见崔樱。
顾行之感觉到,他与贺兰霆之间在因为崔樱而针锋相对。
当然他是被针对的那一个,贺兰霆对他恶意越大,敌意越深,他就越感觉要出事。
身为男子,顾行之自然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若不是对一个人有意,又何必在意对方身边的其他男子。
他表兄明显是对崔樱上了心,这怎么可以?
顾行之而今最不期望,也是最紧张最忌惮的,就是生怕贺兰霆会喜欢上崔樱。
其他顾行之都能忍,但就是这点不行。
所以他今日刚回来京畿,在收到下属传来的崔樱去了太子府的消息后,就毫不犹豫地赶来了。
要问身为一个未婚夫,在外面等着自己的未婚妻与别人温存的滋味如何,那当然是极其钻心剜骨不好受的。
只是他没想到崔樱居然也没待多久,就从里面出来了。
当崔樱拂去他身上的冰尘时,顾行之还在愣怔,但当崔樱将头靠向他的胸膛时,顾行之惊了,瞬间愕然了。
他的动作比他意识都要更快地搭上崔樱的肩膀,而这一动作让此处的气氛,在旁人眼中变得危险起来。
崔樱:“你是特意来接我的?”
顾行之半应声,半看向府邸内缓缓站住的高大身影,“……是。”
从崔樱知道他跟别的女子有染不清起,顾行之就再也没有感受过崔樱充满柔情的态度了。
她此时很奇怪,顾行之不敢说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的气质和神态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或许是悲伤多一点,可她又能笑得出来,这让顾行之感到无比疑惑,不知道她跟贺兰霆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远看他那位表兄脸上的神情冷峻得如顶开鞘套的尖刀,整个人透着阴郁糟糕的煞气,感知到危险的顾行之下意识挺直背脊,顶着压力回视过去。
“你们……”
“多谢。”崔樱打断他,似乎是不想一直待在这里,匆匆道:“回去吧。”
她行动迟缓地上了马车,顾行之还没说什么,就听见她问:“你要送我回去吗?”
顾行之不由得扭头看向门内。
从崔樱出来起,贺兰霆追出来后就一直站在那冷眼盯着他们。
若刚才崔樱还没看见,那现在她站在马车上,肯定第一时间就能注意到了。
可她连往贺兰霆的方向看一眼都没有,一丝余光都没给,只对他邀请,“上来吧。”
顾行之莫名心生一丝窃喜,他觉得自己这一刻像条细犬一样听话。
他往贺兰霆那望了最后一眼,情不自禁地带着笑意踩上了崔樱的马车,这是多么好的滋味,他郁结多天的气,竟在这一刹那松动消散了。
可笑过之后,他又觉得自己真是贱。
“你们……你们今日没做些什么?”他开了很不好的头,明知道崔樱跟贺兰霆待在一起除了厮混还能做什么,但他还是控制不住问了出来。
崔樱略诧异地抬眸,她跟顾行之的关系也是近段日子才变得这么诡异的。
没有剑拔弩张,比以往冷嘲热讽要好很多,但他们通常都是有事才会见,没事绝不会单独找另一方。
而且他们基本都不会谈及这一方面,“没来得及。”顾行之又不是没有见过她跟贺兰霆亲密狎昵的画面,崔樱也就不带一丝羞耻地说了出来。
顾行之松了口气后,脸色一沉。
他当然是更想听到崔樱说,是她不愿意让贺兰霆碰她的话。
那要是来得及……他眉头越蹙越深。
“以后可能,都来不及了。”
崔樱很玄妙地说了一句,让顾行之从幻想中清醒,“什么。”他觉得崔樱这句话非常重要,于是紧盯着她,期望她再说一遍。
崔樱这想法也是刚刚冒出头的。
她沉吟一声,笑了下,带着点惆怅,庆幸自己脱离苦海,结束了这一切一样。
解释道:“就是,他有新欢了,今后用不上我。而我,跟他说了昏期的事,我们该断干净了,这样对彼此都好。”
她说得淡然,但顾行之还是能感觉到她心里大概在难受,就像拔刀之后,伤口的裂痕不会马上合拢,需要时间去静养等待愈合般。
后来崔樱的话,让顾行之更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事。
“还有,你和我,我们也握手言和吧,以前的事,我们不再追究,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
崔樱不是顽石,她很清楚自己与贺兰霆的纠缠,一切始于顾行之的背叛,顾行之不干净,她也不干净。
比如像顾行之有错在先,但不代表她为了报复他跟别人有私情就是对的。
念头千回百转,既然要嫁到顾家了,那她总得跟顾行之和解,尤其不管他抱着什么目的,看到他大冷天还特意等在这里,崔樱心里不免有所触动。
既然他们都做错事,那能不能给个机会,重新开始。
崔樱是这么想的,但不代表顾行之一定会接受,她轻声补救道:“这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可以理解。”
她怎么因为这段时日顾行之与她关系缓和了,就忘了他还是恨着她想要报复她的。
“就当我没有提过,我今日也是魂不守舍,魔怔了……”
然而,顾行之几番变脸后,一口答应,“不,和解,可以,当然。”他好像生怕自己回应得不够快,会让崔樱改变主意。
崔樱有些吃惊,她只是不确定地随口一提,没想到顾行之会同意。
“你,你不是对我跟他的事,还一直心存芥蒂,怀恨想要报复……”她话音越来越轻。
顾行之往往看她的眼神,都是充满恶意和嘲讽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崔樱从前没怎么注意,现在一看,居然是又爱又憎的那种。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崔樱心弦一动,主动避开了顾行之凝视的目光。
她才斩断与贺兰霆的情缘,根本不想再招惹他人,而且她不确定顾行之到底是怎么想的,干脆当做不知情才好。
而且,此一时彼一时,顾行之现在要是对她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意思,不代表之后还会如此。
毕竟,他还不知道自己怀里贺兰霆的骨肉,等她将这件事说出来,他不震怒才怪。
“你就当刚才的话没提起过。”
顾行之皱眉,他想问为什么,但他一盯着崔樱,崔樱就会回避他的目光。
顾行之郁闷之际,还有点委屈。
他是对她跟贺兰霆厮混偷情的事,心存芥蒂,想要怀恨报复,甚至到现在也放不下,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改变想法。
没人知道,时日久了,他并没有在报复折磨崔樱后内心感到一丝的痛快,就算有,也越来越不得劲。
他亲眼看着贺兰霆怎么欺负她怎么占有她,更亲眼看着崔樱怎么为了贺兰霆伤心流泪,他心中涌现的更多是愤怒嫉妒,直到前段时日,贺兰霆亲自发怒从他面前带走崔樱,顾行之感觉到自己就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棍,懵了头之后,才知自己错了。
他所有的报复,不过是把崔樱越推越远而已。
其实早在崔樱主动向他提起要把吉日定下来那天,顾行之是不敢置信又有些荒唐地感到惊喜的。
他站在长廊下踹完柱子,发泄完郁气,事后慢慢回味过来,这么要求的崔樱是在慢慢偏向他。
她为什么要偏向自己,顾行之连原因都懒得去追究,他只是凭着崔樱偏向他的那种感觉,就去向家里提及了亲事。
很早很早之前,在他坚持不与崔樱退亲的时候,这么做是为什么,是恨意多一些,还是不知不觉地喜欢多一些,那时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匆匆赶来的方守贵撑着伞,凑到立在冷风中的贺兰霆身旁,他开口劝道:“殿下,人走了,天冷伤身,还是回屋吧。”
他想只是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不应该对太子有多深的影响才对。
而且对方很快就要嫁人了,一个即将成为妇人的女子,更不值得太子念念不舍。
方守贵:“天下美人何其多,殿下要是真难以放手,不若照着她的模样多寻几个,这后院的侍妾,只要殿下想,哪个不是死心塌地的,殿下何须为了一个人……”
贺兰霆深潭一般冻人黑漆的眼眸扫过来,方守贵像被人掐住了喉咙,所有话和动作都卡壳了。
贺兰霆已经忘了自己追出来是为了什么,他如今满眼里,都是崔樱靠着顾行之的胸膛的画影。
他很不舒服,像有一团火,被人浇了酒,愈演愈烈。
他甚至想冷嗤一声,当做算了,但他拔不开脚步,他就死死站在那,一直看着,在等弄清楚自己心里到底什么滋味。
等到方守贵过来,烦人得像吵闹的蚊子一样开腔,贺兰霆觉得自己不用想了。
崔樱不就是为了昏期所以想跟他一刀两断。
所有的源头不就是出现在他那位表弟身上。
顾行之要是死了,崔樱还用得着跟他谈什么吉日不吉日么。
他开始往回走。
一段路之后,腰处有道虚影突然向下坠落,贺兰霆站住,玉佩落地破碎,迸溅开来的清脆声响争鸣入耳。
后面跟着停下脚步的魏科跟方守贵都不约而同地盯着地面,那玉可以说是四分五裂,仿佛暗喻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不可挽回。
眼见气氛越来越紧迫压抑,方守贵赶忙上前,仰头扯着嗓子道:“来人,将此处收拾……”
贺兰霆弯腰下去。
方守贵愣了,最后一个字停留在嘴里。
他亲眼目睹贺兰霆将碎落的残玉,一片片拾起,有一块还飞溅到了路边积蓄的一滩泥水里,贺兰霆也走过去,说他金尊玉贵在底下人心里都是轻的,应当说他就是贵不可言,是他们未来效忠的君王。
贺兰霆做什么在他们眼中都是对的,但不包括他屈尊降贵为了一块碎玉触碰泥水,而弄脏自己的手。
“拿宝盒过来。”
“一块玉,碎了就碎了,就算再怎么修补,也不能用了,殿下,还是弃了,换一块新的吧。”
贺兰霆冰冷地警视他,方守贵慢慢后退两步,“老奴这就去取。”
顾行之将崔樱送回府,他俨然还不想那么快就走。
崔樱颇有耐心地陪他在原地站了会,“你还有什么事吗。”
顾行之似乎还想提“握手言和”那件事,但崔樱一路回来之后就变得对他有防备了,顾行之眼神胡乱瞥着,刚好看到落缤替崔樱拿着的零嘴,于是寻了个并不高明的借口,“你,你最近胃口还好吗,东街的玉华台巷子开了家新的酒楼,还是外邦菜。你想不想去尝尝。”
崔樱其实近来脸上也长出了一点肉,但她本来就瘦,这点肉也就显得她脸皮愈加白润柔嫩。
她本是不想答应的,可她还没有跟顾行之谈自己怀孕的事,顾行之的邀请无疑是个机会。
而且这回跟贺兰霆断了往来,他应当不会再来打扰他们。
崔樱知道自己很卑鄙,但她迟早要嫁过去,眼见腰身一天一天变粗,她是绝对瞒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