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久的发烧,大量的喝酒,无限制的使用鸦片——他只是想让自己身体舒服一点,头脑清醒一点,仅此而已。
外边的斗争依然在如火如荼的继续着,三方的伤亡都很可观。社会各界公认这是一场狗咬狗的行为,所以三方都得不到任何同情。
而在立冬的这一天下午,虞幼棠在一场剧烈的呕血之后,终于是虚弱的卧床不起了。
冬天的阳光是昏黄浅淡的,温吞吞的照入房内,带不进丝毫热量。时光恍恍惚惚的流逝而去,金公馆几乎要变成了一座活死人墓。
有人轻手轻脚的走入卧室中,在枕边弯腰说道:“二老板,马荣生上午死了。在国民饭店门口,被一个小孩儿拿枪打死了。”
虞幼棠闭着眼睛,气若游丝的“嗯”了一声。
那人继续报告道:“现在马家是盛国纲主事了。”
虞幼棠又低低的“嗯”了一声。
“二老板,咱们现在……打不动了。”
虞幼棠这回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颤巍巍的说道:“再打……也打不出结果来……算了……不打了……”
那人立刻答应一声,随即退了下去。
室内寂静片刻,虞幼棠奋力转过头去,望向了坐在窗前的虞光廷。而虞光廷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就立刻起身爬上床去凑到他面前:“哥,我在这儿呢!”
虞幼棠闭上眼睛,奄奄一息的耳语说道:“我枕头下面……有两张本票。今天晚上……一定会有人来……到时你下楼,把本票给他……”
虞光廷连连答应,然后又第一百次的问道:“哥,你要不要喝点粥?你今天还没有吃东西呢!”
虞幼棠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虞光廷忧心忡忡的盯着哥哥,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又无计可施。
良久之后,虞幼棠在昏沉中轻轻叹了一句:“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从这天起,虞幼棠就不再进食了。

第89章 愉悦

虞光廷是个身体好的,从来不晓得吃药就医,所以如今见了虞幼棠这般垂死的光景,竟是一无所能,只有惊慌嚎啕的份儿。
“哥……”他端着一小碗面汤蹲在床前,眼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一边吸鼻子一边哽咽哀求道:“你吃一口吧……你要活活饿死吗?”
虞幼棠静静仰卧,毫无声息。
金公馆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宅,先前仰仗金家吃饭的大小流氓们也不再登门——他们很忙,忙着自立山头,或是寻找投奔新的靠山。
金家是彻底倒了,二老板也已经奄奄一息,也许在新年到来之前,金家这一页就可以在法租界完全翻过去了。
在第三天早上,虞光廷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他满屋子的搜罗钞票,凑了一大卷子钱塞进裤兜里;紧接着掀开棉被,将虞幼棠强行扶了起来。
手忙脚乱的为哥哥穿戴了,他使足力气背起虞幼棠,然后双腿打颤的走向门口。一手拉开房门,他气喘吁吁的大声喊道:“重阳!把汽车开过来,我要送他去医院!”
白重阳正在楼下发呆,听了这一嗓子后就遥遥的答应了一声。而虞光廷反手托住虞幼棠,就觉着背上这具身体软绵绵沉甸甸的,仿佛连骨头都没有了。
他一直没有力气,现在也没有,一个虞幼棠就要压得他东倒西歪;不过他心里有勇气,他要救他哥哥的命。
一路咬牙走到楼梯口,虞光廷强定心神,停顿下来先稳住了双腿。
抬头四顾一番,他没有找到仆人踪影,无奈之下只好深深提起一口气,然后一手扶住楼梯栏杆,一手向后护着虞幼棠,虾米似的弯下腰,一阶一阶向下挪去。走到一半时他那左腿软了一下,险些一个俯冲滚下楼——这可把他吓了一大跳,登时就又站住不敢动了。
偏偏小猫此时追了上来,用前爪扒着虞光廷那裤管大行撒娇,虞光廷被它缠的迈不开步子,又怕踩了它,就恨的直骂:“臭妹妹!走开,别添乱!”随后又抬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楼下大叫道:“来人啊!有没有人过来帮帮忙啊!”
话音落下,楼下大门忽然缓缓而开,寒风夹带着白色阳光席卷而入,果然是来人了。
盛国纲一手拎着白重阳,在随从的簇拥下傲然而入。
白重阳还是个半大孩子,在盛国纲手中已经吓的发痴。而在进门之后,他立刻就被盛国纲远远的推开了。
虞光廷已经得知了盛国纲的所作所为,又见哥哥因此落到了这般境地,连命都要搭上了,心中就愤恨之极。不上不下的停在楼梯中间,他和盛国纲对视一瞬后,立刻大喊了一声:“滚!”
盛国纲那涵养仿佛是越发好了,听了这一个字后毫不动怒,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迈步走到了楼梯口。
双手插兜仰望上去,他很平静的发问:“幼棠怎么了?”
虞光廷看了他那镇定自若的态度,简直要气的哭出来:“我哥要被你逼死了!你滚!”
盛国纲听闻此言,当即几大步跑了上去,口中又试探着呼唤了一声:“幼棠?”
虞幼棠伏在弟弟的背上,早已陷入了深层的昏睡、毫无知觉了。
盛国纲这回也变了脸色——他猛然出手,好像飞贼抢夺一个包袱一样,瞬间就把虞幼棠拖过来扛在了肩膀上。
扭身一路飞跑下楼,他在虞光廷疯狂的追逐叫骂下冲出了金公馆。
虞光廷是个顾前不顾后的人,他想着要送虞幼棠去医院,就没想到现在天寒地冻,出门前还该给他那病哥哥穿上件厚衣服御寒。
虞幼棠在长久的昏迷后受到了冷风刺激,终于是在汽车中隐约有了知觉。迷糊中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发生了变化,他立刻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恍恍惚惚的望向了身边。
近距离的凝视着盛国纲的侧影,他先是愣怔,随即就在半梦半醒之中骤然清明了神智。而盛国纲这时关切的回过头,忽见虞幼棠苏醒过来,便略觉心安的向他一笑:“冬天爱生病,别怕,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然后他也发觉了虞幼棠的衣裳单薄,就自动脱下了身上的厚呢大衣,想要用其把虞幼棠裹好搂进怀里。
可是就在下一秒钟,他那脸上忽然挨了一记耳光!
说是耳光,其实只是柔软冰凉的手掌拂过面颊,毫无力道,类似抚摸。于是他顺势抓住了那只手,并且侧过脸来亲吻了一下:“幼棠,我们先去治病,养好了再打。”
温热嘴唇的触感让虞幼棠剧烈的颤抖了一下,随即他在极度的悲愤中战栗起来,胸前则好像是被人用力按压住了,让他无论如何喘不过气。红着眼睛呻吟了一声,他一手抓在胸前,另一只手摸索着要去打开车门——他是绝不想死在盛国纲面前的!
司机在后脑勺上挨过一记爆栗之后,立刻加大了油门,直冲医院。
盛国纲单手将虞幼棠禁锢在怀里,因为无计可施,所以也是心急如焚。
他真的很怕虞幼棠死——如果虞幼棠当真此刻死在了他的怀里,那他今天这一切成功都将大打折扣!
他自认为很爱虞幼棠,他要把这个人养在身边,就像养一盆名贵花草一样,远观亵玩,用气息去拂乱那柔弱枝叶,用手指去撩拨那娇嫩花瓣。他也知道虞幼棠是个聪明的病人——这样更好,就仿佛是花朵通了灵,别有一番异样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