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猝不及防,整张脸都被他按进了那大碗里,烫的他猛然抬头一挣。凌霄见他还敢反抗,便抓了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脸来对着自己:“怎么?要造反?”
沈静哆哆嗦嗦的闭上眼睛,满脸都是淋漓的面汤:“我吃、我吃……我自己吃。”
凌霄笑了一声放开他:“那就吃啊!”
沈静咳了一声,伸手就要去端那只大碗,不想凌霄见了,照着他那手腕便又拍了一下:“狗吃食,不是这么吃的吧?”
沈静知道了这凌霄的用意。深吸一口气,他跪伏在地上,低下头把嘴凑到那碗里,强忍着恶心,喝了一小口汤。凌霄就在他旁边盯着呢,他含着这口汤,犹豫半天,一横心,咽了下去。
这口汤在他的胃里打了个转儿,随即从他的鼻子里又喷了出去。他被呛的大咳起来,面红耳赤的,整个人都几乎要瘫在了地上。凌霄皱着眉站起来,向他的后背狠狠踩了一脚:“少跟我装模作样的!我告诉你,你命由我不由你!在陆选仁被逮回来之前,你就老实活着吧!给我吃!”
沈静被他踩的趴在了地上,先还呼哧呼哧的喘着,后来忽然身体痉挛似的蜷缩起来,苍白的脸上瞬间便渗出一层冷汗,眼睛是睁着的,可是却牙关紧咬,偶尔低低的哼上一声。
凌霄知道这是电刑的后遗症,过个三五分钟也就好了。所以迈步走到床边坐下,并且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根烟叼在了嘴上。
第48章
顾理元蹲在卧室里,给顾理初收拾东西。
他心里很不痛快——自从兴冲冲的跑回上海后,他就没怎么痛快过。一年多不见,他感觉自己这傻弟弟仿佛变化很多。原来是多么乖的男孩子,现在也有自己的主意了!
他把皮箱的盖子用力压下去,然后费劲的按上了扣锁。已经收拾了三个大皮箱了,东西还是装不完,顾理元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傻小子会有这么多衣服——说起来,都是那个什么陆先生给他制的,料子样式都非常之好,扔了太可惜;留着呢,他看着又有点碍眼。
拖来另一口空箱子,他打开衣柜下方的抽屉,抽屉里面倒是空荡荡,只放了那幅照片和一本今年的日历。顾理元把那本日历拿起来,发现有几十页都被折了角。翻开仔细一看,正是从八月二十五日折到了今天。
“这是什么意思?”他自语道。
荣熙坐在自家的花坛边,一手插进裤兜里,对着顾理初微笑。
他今天穿了一身崭新的小西装,头发也梳的整整齐齐,实在是漂亮的很。虽然还是个小孩子,可是已经能够笑的心怀叵测、意味深长。
顾理初根本就不想理他,见他出来了,转身便想回楼里去。不想那荣熙忽然开口叫道:“哎!傻子!”
顾理初知道这是在叫自己呢,所以下意识的就回头看了他一眼。荣熙就趁着这个当儿,赶忙说道:“你过来!我不欺负你了,我有话要问你呢!”
顾理初犹豫着不肯过去,荣熙见状,便起身走到栅栏前向他招手:“真的,我保证,绝对不欺负你了。你过来嘛!”
顾理初听了这话,才慢慢的走了过去:“你要问什么啊?”
荣熙向那楼房扬了下脸:“你家里新来的那个人是谁啊?”
顾理初也随着他指示的方向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略带骄傲的答道:“我哥哥。”
“你哥哥?你有家人啊?”
顾理初不知道他为什么表现的这么惊异:“有啊。”
“那他先前怎么从来不来看你啊?哦……我知道啦,肯定是你哥哥自己有家,容不下你是不是?”
顾理初听了,先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明白了,顿时就涨红了脸:“才不是呢!你胡说!”
荣熙从未听顾理初说过语气这样重的话,不禁愣了一下,又见他蹙了眉头望着自己,仿佛是很气愤的样子,便又笑了笑,把他当成自己那位父亲来敷衍:“好啦,我随口说的,你不要在意。对了,那个沈先生呢?”
提起沈静,顾理初的情绪从气愤转为黯然:“我哥哥说,他被送去监狱了。”
荣熙哼了一声:“他是汉奸嘛!现在的汉奸都被抓起来了!听说以后他们还要被枪毙呢!”
顾理初紧张起来:“沈先生不是坏人,也会被枪毙吗?”
“汉奸帮着日本人做事,都是坏人!那个沈先生,不但做汉奸,还害得我挨揍,真是坏透了!”
顾理初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六神无主:“真的会被枪毙吗?……我要问问哥哥去!”说完扭头就走。
荣熙的话还没说完,见他忽然就走掉了,便想要再叫他。不想这时他的孟叔叔忽然走了过来:“宝宝,今天还是不去上学?”
荣熙很不耐烦的扭过头:“我不要念书了!为什么非要上学?爸爸也没有上过学啊!”
孟叔叔听了,语气平静的答道:“三爷那时偶尔也去家塾里坐一坐的。”
“反正我不去!我没有复习功课,作业也没有写,到时候先生又要把我赶出教室,别人会笑话我的!我就是不去!”
“现在时代不同了,多少还是念点书为好,以后出洋留学也方便一些……”
这孟叔叔说起话来干巴巴的,毫无说服力。所以荣熙听了几句之后,便翻了个白眼,转身向后院跑去了。
顾理初气喘吁吁的跑进卧室,劈头问道:“哥哥,沈先生会被枪毙吗?”
顾理元总算把最后一口皮箱的扣锁也按上了,忽然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便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怎么,你还舍不得他?”
顾理初跑热了,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然后凑到他哥哥跟前蹲下:“和日本人好的,才是汉奸;日本人对沈先生不好,沈先生的右眼就是被日本人弄瞎的。他不是汉奸。”
顾理元停下动作:“他瞎了一只眼睛?哼,好极了。报应!”
顾理初怔了怔:“哥哥……”
顾理元冷笑一声:“你要是眼里还有我这个哥哥,就马上把沈静给我忘掉!以后也不许再提他!集中营的时候我差点就让他活活打死!”说着他解开衬衫扣子,用手指在胸前那块狰狞的粉色伤疤上点了点:“烙铁的滋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死了就罢了,他若是不死,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顾理初盯着他哥哥胸前那块伤疤,不是第一次看见了,可仍然觉得那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