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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了好一会的神,才缓缓回答着他道:“我很好。不过最近遇到一些小事,我想把记忆里那些模糊的片段变得清晰。”
“具体点呢?”夏医生看着我问道。
“我想看清楚当年成悦锦的厂标,长得什么样子。”我定定回答着,“至瑾,帮帮我。任何风险,我都可以承担。”
夏医生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平静,眸子里闪过一丝沉痛,看着我说道:“清扬,难道我和你说的,你都没有听进去吗?这个风险是非常大的。”
“我可以接受。”我看着夏医生说道,“我相信比较起风险,还是成功的概率更大,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心理医生把催眠用作治疗。”
“这不是一回事。”温文的夏医生语气有些难以淡然,“你不是治疗,你是深度催眠,会出问题的。清扬,赵以敬知道你做催眠吗?需不需要我和他沟通一下?”
“千万别。”我差点喊了出来,看着夏医生说道:“别告诉他。这件事很重要,关系到他公司的安危,我必须要试一试,再说你是专业的啊,怎么会让我危险呢?”
夏医生抬手扶着额,忍不住抹了把脸看着我,目光都是痛惜:“清扬,我不同意。我对自己的患者都从不用催眠,我保证不了你的安危。”
他的那句“我不同意”,让我的心嗵的跳了一下。顿时我和他都有些尴尬,毕竟我和他,都是曾经努力想靠近的两个人。方才竭力的掩饰,到了现在,都无法遁形。
我有些慌乱的站起来说着:“至瑾,如果你为难,我再去找找别人。”说着我站起来想走,“别!”夏医生情急之下站了起来一把抓着我的胳膊,顿了下,又无奈的松开,想了一会儿说着:“既然你执意要做,我帮你找个人。你等我一下。”说着转身出去。
过了一会,他回来对我说道:“我们这里有个主治抑郁的研究员,很擅长催眠,我带你去找他。”我点点头,跟着他出去。上了九层,到了一间诊室,门外挂牌是“朱长修”研究员。
“长修,这位就是我刚才说的朋友。宋清扬。”夏医生给我们做着介绍,我打过招呼后,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比夏医生大不了几岁,看着也很沉稳,也许是心理医生的特质,面色都很平和。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小姑娘,可能是助理,在摆弄着一个仪器。
他看着夏医生笑道:“你不是也能做吗?还找我。”听他的语气,和夏医生应该是极熟悉的。
小助理插嘴笑道:“医生都不给自己亲人开刀,下不了手。”
“又开玩笑。我只是选修,怎么比的了你专攻。”夏医生笑着拍拍朱长修的肩膀,“先帮她试试耐受度,看看能不能做。”
朱长修点头,带我和夏医生进到里面的治疗室。这里四处用隔音板装修过,走进去后不闻一丝响动,他示意我坐在专门的椅子上,可以微微向后仰着,坐上半躺着很舒服,夏医生把我的手机拿了去关机。
朱长修先是让我辨识了一些图片,又闻了些气味,做了些基本的检测,并把每一项做了相应的打分。然后想了想,对我也像是对夏医生说着:“我们还是用常规的柔性催眠。可以由浅入深,循序渐进。”
朱长修把帘子都拉上,屋里完全黑了下来,只有桌上一盏昏黄的小灯。朱长修对我语气很和缓的说着:“来,宋小姐,放松,看着这盏灯。”
我把注意力放到灯上,发现灯的光晕在一圈圈扩大,又一圈圈缩小,来回反复自动调节着,几下看来,脑子有点晕,朱长修的声音很平:“宋小姐,至瑾已经把你的情况和我说了一点,那现在你想象一下,这里就是通往你记忆的路,你一点,一点向里走着-----”
不知道是我对朱长修太陌生还是怎么回事,反复试了好几次,我竟然都进不了状态,越着急越清醒,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朱长修对夏医生说道:“至瑾,宋小姐的状况,有点难催眠。这是个体差异。实在不行,试试用微电流刺激,可以缓缓进入状态。但是如果做微电流,那要签责任书了,我不敢再当做帮忙了。你懂的。”
“不要。”夏医生不禁说着,“那样副作用太大,普通人受不了。”顿了一下,对朱长修说着,“这样吧,我来试试。你在一旁指导。”朱长修想了想站到了一旁,带开玩笑的说着:“至瑾,这样我可纯属友情帮忙,不能记录在病例,否则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知道。”夏医生也淡淡笑着,看着我拍了拍我的手背道:“清扬,别着急。看着我。”周围又静了下来,看到坐在对面的是夏医生,我心里稍稍舒缓了些,夏医生很平静的说着:“清扬,你的记忆,应该在八十年前,那时的北京,还叫北平吧?”
就这么一问一答,夏医生的语速很慢,也很平,屋里很黑,昏黄的一盏小灯,有一股淡淡让人安神的味道飘来,我渐渐的有些犯困,而对面的夏医生,与他本来的熟悉让我的心情比面对朱长修的时候踏实安心了许多,我和他,也是本有着渊源的纠缠啊。看着他忽然让我的思绪跑到了那个烟火漫天的夜晚,跑回了八十年前,杜衡,赵石南,赵凌泉的时代。
-------------往昔-------------
赵石南从北平回到了扬州,北平的院子,除了留下两个年长的家丁看着,其余的人也都随着回到了扬州,一车车的器具,一车车的锦缎,都重新回去。
院里的秋千,寂寞萧索,想着来到北平,杜衡欢歌笑语的坐在那里荡秋千,似乎还是昨日的事,一转眼,物是人非事事休。赵石南的心里说不上的滋味。
沉重的朱漆大门“咣当”一声关上,原来锁了一个人,如今,这里锁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时光荏苒,赵石南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从北平,到天津,到西南,只要有锦缎,必有赵家的锦。只是那锦,再不叫成悦,只是普通的赵家丝绸锦缎。但赵家的普通锦缎,也远胜于寻常商户。销的也极好,但是无论销到哪里,赵家的人都知道,锦是一则,更重要的是,要探问少***下落。
尤其在上海,开了不下十家分店,赵石南得了闲就去上海的分店,有时坐在店里一整天,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神情落寞。到了晚上,再用酒把自己灌醉。醉了吧,只有醉了,才能在梦里看到那张纯净的笑脸,那幅抿唇轻笑的俏皮神色。
扬州的老宅,赵石南很少回去,茯苓生了儿子,如今母亲赵老太太终于称心,整日看着乖觉的孙子于心甚慰。赵石南偶尔回去,除了看看儿子,心里竟然空的找不到一点寄托。
茯苓有次怯生生的问着赵石南:“母亲说该给孩子起个名字,找了族里的老太爷,起了政辰的名字,你觉得呢?”赵石南摸着孩子的脸蛋,点头应着:“随母亲吧,她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
“大名可随了老太太,你起个小名吧。”茯苓的声音低的几乎要哭起来,从杜衡不见,她就几乎没见到过赵石南,好容易见面,也说不了两句话。如今孩子想得个名字,竟也如此艰难。
赵石南的声音很清冷:“小名?叫思衡。”说着定定看着孩子,可惜孩子长得像赵石南,如果像茯苓,自然便像杜衡。赵石南看着孩子有些怔忡,如果这是他和杜衡的孩子,该有多好?
☆、情幻生:锦落
茯苓听着这名字,心里像刀绞一般,纵然自己再出生卑微,再不通文墨,这两个字里的深情,她还是读的懂的。但是人各有命,她也没法子,只好点头同意。赵石南匆匆说了这么两句,也无心再呆,转身就要走。
茯苓从柜子里拿出那双虎头鞋,准备给还不会走路的思衡穿上,偷眼看着赵石南的反应。果然赵石南眉头一蹙,一把把虎头鞋夺了过来,细细看着针脚,竟然手都在微微颤着,冷声问着茯苓:“这鞋从哪来的?”
茯苓声音依旧是低眉顺眼:“从老太太屋里捡的,老太太要扔,我看着怪可惜的,求了回来。”看着赵石南怯怯的说道,“听孙婆子说是少奶奶给思衡的。”
赵石南愣在了那里,心已经被摘空了,可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扯的那么疼?衡儿,如果你恨我,怨我,怪我,都会让我好过些。可为什么你偏偏不恨,不怨,还留了双鞋给我的儿子?你是要腾出位子成全我,让我幸福?可没了你,我的心都没了,还哪来的幸福?
茯苓眼睁睁看着鞋在赵石南的手里被越攥越紧,一眨眼变了形,前面的小虎头都要揉蔫巴了,忙低声制止着:“少爷,鞋-------”
赵石南回过神来,把手里的鞋捏回了原样,细心的套在了思衡的脚上。孩子很乖,不哭不闹,睁着一双狭长的眸子看着赵石南。赵石南的心忽然疼的发紧,孩子,他说不上的滋味,不是这个孩子,他不会失去杜衡,可看着穿着杜衡做的小鞋扑腾的孩子,他怎么也恼怒不起来。
茯苓看赵石南的面色松了,知道自己留着这鞋,终是有用。就算赵石南再不待见自己,不待见孩子,看在这双鞋的份上,他也不会扔下孩子不管的。只是看着赵石南鬓角隐隐出了层薄汗,不由拿起帕子缩手缩脚的想给赵石南擦拭:“少爷,怎么了?”
赵石南只觉得心悸,麻木的心又被扯的像裂开一样疼。茯苓的手探了过来,他忙一把挡开,淡淡说了句:“好生照顾思衡。”说着大步走出屋子。
赵石南回到了以前和杜衡住的院子,如今赵石南回扬州老宅,也只住在这里,留下双叶和半夏服侍。屋里的样子,还摆的和杜衡在时一模一样,连杜衡用来求子的佛龛,也依然让双叶每日上着香。半夏看赵石南脸色不好,问着双叶:“要不要问问少爷怎么了?”
双叶眼睛都不抬,冷冷道:“不用,难受了自然会叫人。”半夏嗫嚅着说道:“哦,知道了。”半夏不明白,双叶怎么自从北京回来,脸就像霜打了似的,没个晴开的时候,而少爷也怪了,偏爱留下脸色难看的双叶服侍,有时挨几句冷言冷语,竟也从不在意。这份本事,真不是寻常人学的来的。
赵石南的心疼的厉害,那双虎头鞋在他眼前来回晃着,进而是北平一柜子的虎头鞋在他眼前晃着,他凄凉的笑了,杜衡走了,留了一身的情债给他。他怎么还?
看着佛龛里供奉的佛祖,他迫切的盼着有来生,来世如果能再见她,就让自己一辈子心悸作伴,囚心赎罪,可好?
西山派和改组派的夺权日趋白热化,省主席致力的改组派首领,在中原大战后逐渐采取了折中的态度,党派内许多人渐渐生出不满,最终在北平扩大会议之后,改组派已经无形解体。省主席下台,而北平的许参事,及时弃暗投明,又谋了新的职位。可见人挪活树挪死,过刚易折,适应力强的,终究能立于中流。
改组派的解体,给赵石南的生意也带来不小的影响。当初赵石南由于杜衡急中生智,躲过了徐师长的一劫,那夜无凭无据,许参事又在,赵石南没有因为窝藏革命党被带走。后续徐师长又向西山派首脑提了这事,要把赵石南抓来重审,却由于省主席的极力保荐,没能得逞。而赵石南得人恩果,自然投桃报李为省主席的改组派提供了不少资金。
只是政治,永远是场不知结局的投机,与赌博不差分毫,赌博往往赌的是钱,而政治,赌的是命。赵石南押在省主席身上的注,最终还是满盘皆输。改组派解体之后,赵石南的生意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北平的市场自不必说,连江南一带,也受到了重创。
原本用于“上贡”的成悦锦,被别家丝绸所代替。而销往全国的锦缎,被当权的西山派用种种通货的关卡,卡了下来,不准运出省外。因为赵家的丝绸去了哪里,哪里的丝绸市场便受冲击,原本的丝绸市场会被赵家一枝独秀的占了。故而古人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也是警世恒言。
混乱的时局,缺了照拂的生意没有正常的渠道,没有正常的流通,自然也做不下去。赵石南此刻才意识到,实业兴国,在这种乱世,就是个笑话。随便一个扛枪杆子的,就能让你没了招,还提什么秩序?什么规矩?
赵石南索性封了生产成悦锦的场子,只生产普通丝绸,在省内随便卖卖维持经营。于是丝绸业的天下,又成了百家争鸣的光景,今天这个时兴,明天那个流行。不少人还惦念着成悦锦,却再也买不到。而赵石南的心,经历了这些事,也把先前的雄心壮志都抛到了脑后。终日除了狂醉滥饮,就没什么清醒的时候。
赵老太太看着赵石南的情形,心痛不已。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一辈子为儿子操碎了心,到最后,一个乱世里游刃有余的豪情男儿,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沉醉不起的瘫样。她恨杜衡,恨锦葵,谁都恨,却发现谁也恨不起来,杜衡走了,锦葵被封,谁还能比的上这两个女人的结局的惨烈?所幸还有孙子,思衡成了她唯一的寄托。她的身体也渐渐不如从前,家里的事茯苓帮衬着一些,她却不敢再提把茯苓扶正的话。再耗耗吧,自己的身子骨还能撑个几年,等自己撑不动了,该上位的,自然就上了。她如今竟也有几分听天由命的悲凉。
转眼杜衡离开已经五年,依旧没有一点消息。时间是个很好的疗伤的东西。改组派已销声匿迹多年,西山派对赵家的倾轧也渐渐好些。生意又比之前做的松快些,只赵石南仍无心做成悦锦。
思衡长大了,小嘴很乖巧,哄得老太太团团转。茯苓也从当初那个怯怯糯糯的小丫头,变得坚韧起来,只是眉梢眼角,几许落寞。赵石南隔个十天半月,会去她屋里看看思衡,却从来呆不了几分钟就走,甚至也从没正眼再看过她。
双叶和冬桑成了亲,赵石南赏了不少丰厚的嫁妆。成亲的前天,赵石南把双叶和冬桑一起叫到了房里,缓缓说着:“你二人,都是赵家家生的仆,冬桑跟了我很多年,双叶先服侍了衡儿,又服侍了我----”说到杜衡,赵石南依然声音有些微颤,过了很久才平息说道,“如今你们好事也近,我的礼,是做嫁妆,不是聘礼,冬桑你可明白?”
冬桑比前几年沉稳了些,点头应着:“明白。”赵石南此刻代表的不是自己,是杜衡,是双叶的娘家人。想起杜衡,冬桑的眼圈红红的,看着赵石南说着:“我会好好对待双叶。不辜负您和少奶奶----”他有些说不下去。
双叶冷了多年的脸,在那天终于开解,她从北平回来就认定了冬桑,家里也几番催促成亲,可她心里,总觉得杜衡会回来的,这个家有了杜衡,双叶才觉得有些人情味儿。可她一直没等到,后来冬桑的爹去了守丧三年,一拖就到了现在,都年岁不小。可杜衡还没回来,这是双叶心里的遗憾。双叶抹着眼泪说道:“要是少奶奶还在,多好---”说着不顾冬桑扯他的衣服,大哭起来。
赵石南的心像被扯碎一般,挥手让双叶和冬桑出去,彻夜未眠。时间带走了许多东西,可唯独杜衡的一颦一笑,反而渐渐清晰,可清晰的到了头,却又变得模糊。他很懊悔,当年答应带着杜衡去照张照片的,可是一直忙来忙去,到最后也没能把相照了。如果有张相片,他也不用煎熬的心殇。他要补给杜衡的,太多了,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
双叶出嫁了,赵石南给她办了十里红妆的嫁妆,扬州城所有的人都出来争相看着,无人不惊奇还有这么大阵仗出嫁的丫鬟,纷纷说着:“宁当大家奴,不做小家女啊---”“赵家连丫头出嫁,都是这阵势?”
赵石南看着长长的送嫁队伍,有些落寞,多年前,有个小小的女孩,也曾戴着满头的珠翠,带着十里红妆,走进了他的家门,走进了他的心里,这一走,就走了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正是春好处,南京传来了消息。万国博览会要在欧洲开了,全国征选能代表国家参展的物品。有同侪和赵石南说起道:“赵兄,若是你家的成悦锦参展,必定能选上啊。”
成悦锦?很遥远的名字了。赵石南淡淡的摇头:“不去了。”
☆、情幻生:斗锦
“为什么?机会难得啊赵兄。从前国内就有生丝在巴拿马的万国博览会拿过金奖,国家如今能拿出手的,也就是丝绸,茶叶,瓷器这些。你又是丝绸翘楚,为何不参加?”那人满是惊讶。虽说业内同侪都知道这几年赵石南无心生意,只当是改组派败北的一时权且之宜,如今西山派改组派的争斗硝烟早已烟消云散,也是时候东山再起。当年意气风发的赵石南,怎么可能全无斗志?
赵石南的思绪却像飘在很远之外似的,不着边际。人生的起起落落,他已经识遍。如今他看来,什么都没意思。同侪劝说了半晌,赵石南也没反应,只好摇头叹气而去。
过了没几天,不仅是丝绸业内,整个扬州城的老幼妇孺都知道了有这么个选拔。代表国家出展的,要先从各个省里选来,而各个省,自然要从各个道、区、市选拔。扬州城登了报,挨门挨户贴了告示,几管齐下的做着宣传。一时间扬州城热闹非凡,今天斗茶,明天斗锦,有人是想参选,有人是想借此打招牌,有人就是图个乐子。各种斗法,大家看的不亦乐乎。
赵老太太虽然处在深宅大院,也有所耳闻,问着赵石南道:“石南,丝绸是咱家祖传的基业,就真的不参加了吗?”
赵石南的目光很空洞:“不参加了。没什么意思。”说着转身离去。只留下赵老太太气怔在原处,没意思?如今在他儿子的眼里,什么有意思?连就蹲在他脚边玩木头的思衡都没心思多看一眼,还能觉得什么有意思?不禁气结的对着思衡念叨:“将来可别学你爹,为了个女人搞得七魂少了六魄,什么都不管不顾。”说完又觉得自己真是气昏了头,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听懂什么。
赵石南没有回屋,却起身去了扬州城西已经封了的成悦锦织造厂子。打开库房的大门,赵石南点起了汽灯。满眼的成悦锦段,一如当年,摆了满室,灿烂的如云似霞。当年伊人在这里莞尔一笑,置身锦缎中的粲然模样,仿佛还是昨天。赵石南不拘形象的席地而坐,脑海里竟把当年的情形,一个细节,一个眼神都记得清晰。
杜衡俏笑着说:“是萤火虫的图案?”杜衡扭头莞尔一笑道:“这幅最好看。”杜衡犹豫的样子:“万一别的选不上,只有这幅可以呢?”一幕幕场景,扎的赵石南心疼的滴血,可他依然愿意回忆,愿意沉醉在往昔里不想自拔。
他低声喃喃自语着:“衡儿,要是你还在,会让我参加选拔吗?”
转而沉吟微笑道:“会,按你的性子,一定会支持我。”想到这里,心情陡然振奋了一下,却又颓然道:“可你不在了,我就算赢了,赢给谁看?有什么意思?”
赵石南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纵然是春天,直到夜风吹得后脊背发凉,赵石南才像苏醒的木桩子似的起身,默默的把汽灯关了,锁上了织造厂的门。那夜,他又醉了,醉里又看到了杜衡。早晨半夏过来服侍,看到赵石南的唇角,是上扬的快乐。
为期一个月的选拔接近了尾声,扬州城所属的江都道公署专门派了几位专员过来查看进度。各个省也把这事当成了正经去做。毕竟争了脸面,回来政绩也有光彩。
扬州城东的专员官邸,如今成了各种选拔的场地,不少人拿着自家的宝贝过去参评。有城东张三家的瓷器,城南李四家的生丝,城北王五家的木雕,城西赵六家的丝绸。而官邸里以丝绸的比拼最为激烈,扬州城里做丝绸的商户本就不少,各种花色,各种式样,争奇斗艳。只赵石南却始终没有动静。
而这天,一个穿的很普通的中年男人带了一个箱子,进了官邸。到了丝绸展区,看了看已经在选的丝绸,轻轻勾唇不屑的一笑,大大方方把箱子打开。
周围的人凑了过来,箱子里是几方丝绸。扬州最不缺乏的就是丝绸行家,只看色泽,就是精品。有人忍不住上去摸了摸,叹道:“这丝绸好,顺滑。”周围的人不禁又细细打量着这中年男人,长袍马褂,人很精神,看着眼生,应该不是本地人。
有人说道:“这绸子,我看能选上。”另一个人撇撇嘴:“不是咱扬州人,跑这凑什么热闹,回自己的地头去参选呗。”但那中年人却似乎充耳不闻,四周看了看,问道:“请问各位,赵石南是哪一位?”
原来是找赵家斗锦的,纷纷有人劝着:“你还是算了吧,赵家不参加。”也有人说:“往里走第三间屋子,是官邸的专员,你还是去问问你这丝绸能不能参加扬州的选拔吧?别想着和赵家斗锦了。”
“不参加?为什么?”那人好奇的问着,“赵家的锦不是扬州城最好的吗?要比就和赵家的比试。”
有知情人叹气道:“赵家少爷几番受阻,现在心思已经早不在丝绸上了。”
男人一愣,转悠了几圈发现的确没有赵家的丝绸,也没去找专员问参评的事,索性拿着丝绸一路打探着,到了赵家老宅的门口,对守门下人说着:“我要见你家的少爷,赵石南。”
守门的看了他一眼,问着:“你认识我家少爷吗?”
那人的声音很沉静:“几年前的事了,他让我以后可以找他,还麻烦小哥通传一声。”
守门的对他说道:“少爷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说着指着院墙外的石头说着,“要等就在那等吧。”另一个守门的冲他挤眉弄眼笑着。赵石南每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最早也在日头落,现在才刚上午,不是让人家白等么。
那人也实在,竟就在石头上坐着一直等了下去。出来个下人看不下去说着:“你们何苦耍他。”对那人说道:“你先去转转,我家少爷没个准,兴许天黑才回的来。”
那人却不以为意,在石头上坐的稳当:“没事,我等着。”走了那么长的路就为了找赵石南,还怕这区区的等几个钟头吗。那人中间去附近的店里买了几个包子吃了,其余时间就没离开赵家门口。
直到后半夜,赵石南才醉醺醺的回来,刚走到门口就被人走上前喊道:“赵石南先生吗?”
赵石南一扭头,摇晃着说道:“你是谁?”
那人一抱拳说着:“在下姓田,您应该没见过。但您还记不记得八年前,在南京,曾经和夫人进去过一家绸缎庄,还识破了店里假的东洋锦?”
赵石南一听到“夫人”二字,刚才还醉醺醺的脑子忽然清醒了些,仔细想想,记起了在秦淮河边的店里,杜衡拔刀相助帮人家辨识假东洋锦的那次。赵石南微微应着:“嗯,记得,怎么了?”说着赵石南一抬手,引着那人进了客堂:“屋里说。”
那人跟了进来,坐在椅子上顿了顿,说道:“赵先生,南京的店我不常去,都是掌柜的打理,没想到会出那种事,我很汗颜。那时我们自己也做丝绸,但还不及三井的东洋锦。听了掌柜转述您的一席话,后来又得知您家的成悦锦举世闻名。我很惭愧。这些年一直在琢磨,精进自家的锦,如今也算小有成就,特来和赵先生讨教讨教。”那人说到后面,些微有些激动
赵石南恍然当年应付的是个掌柜,这个才是真正的东家。记得当年,赵石南豪气云天的说着:“扬州城赵石南,我等着你。”如今人家真的应约而来了,可他却早没了斗志。
赵石南对那人淡淡笑着:“要喝茶我随时欢迎。但斗锦,我没兴致了。”
但那人却很固执:“我就是专门为斗锦来的,特意过来找你。你是觉得我的锦不好不值得比吗?”那人说着要打开手里的箱子给赵石南看。
赵石南忙站起来按住了那人的手:“不必了。好不好都不重要,我的确没了心思。你来的晚了。”说着坐在椅字上,任那人怎么挑动,始终不肯比赛。
那人看无法,摇摇头叹息道:“当年听掌柜的说起,只觉得你是个真汉子。为了这锦,这些年我一直苦心琢磨,就是有朝一日来找你。可你竟然不比试,这真是------”英雄论剑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对方金盆洗手了。那人再三劝说无效,只好悻悻离开赵家。
扬州城的选拔很快要收官了,这天上海一家知名的报纸忽然发了一篇评论文章,标题是“失落的民族瑰宝”,在评论文里先是讲了中国的丝绸的发展,从西汉时期是世界独有的珍奇,到如今在被赶超的事实,评论的非常内行深刻。而文章最大的亮点,是盛赞了赵家的成悦锦,并对成悦锦的从兴盛到如今不见踪影表示遗憾。
这篇文章出在征选参加万国博览会物品的当口,显得有些意义不同。而那个作者,笔名叫做马辛。
☆、情幻生:探问
上海彼时是中国对外的窗口,而那家报纸又是以针砭时弊闻名,非常有分量。在上流圈里几乎人手订一份。马辛的文章一出,引起不少人关注,连租界里外国的领事都看到了,有位英国的领事还和国民政府的官员闲聊之余提起了这篇文章,也提到了成悦锦。
如此一来,国民政府官员的脸上便有几分不好看,国内的珍品默默流失终归是个难看的事。被外国人看了笑话。而国民政府官员的脸上不好看,自然江都道公署的脸上更不好看。到处征收宝贝,却眼前有着宝贝征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