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真想。”小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我妈亲手做的豌豆黄,我都没舍得给他们吃,专给你留着呢。你一直不来。”
眼镜男凑上来说着:“小姐,你的豌豆黄给杜衡留了得有半个月了,还没坏呢?”
小蓟仔细瞅了瞅,一拍大腿:“哎呀你个乌鸦嘴,长毛了。”说着把豌豆黄冲着眼镜男扔了过去。眼镜男笑着跳开。
杜衡心里很甜,虽然没吃到豌豆黄,但是这份情谊,她备受感动。
报社的电话响了,小蓟蹦着去接:“喂,白芷?什么,去王府井?-------哦,好好。”小蓟挂了电话,对眼镜男说着:“白芷在咖啡馆等着咱们。送稿子去。”
说着转头对杜衡说着:“你去不去?你想念的白芷就在王府井哦。”
杜衡扑哧笑出了声:“那就一起走吧。”她也许久没有出来逛逛了,便随着小蓟和眼镜男一起去了王府井的那家咖啡馆。
白芷正坐在咖啡馆里看着窗外发呆,看到杜衡,心里一惊,一下跳起来冲了出去,冲着小蓟嚷道:“你带她来做什么?”
“她?”小蓟回头呆头呆脑的看着眼镜男和杜衡,不知道白芷在指哪一个。
白芷快步走到杜衡面前,很着急的对她说着:“你快回去。别在这里。”
杜衡愣在那,还没回过神来,旁边咖啡馆的玻璃窗“啪”的就是一响。白芷条件反射的就扑到了地上,小蓟和眼镜男反应了过来,呆头呆脑的小蓟顿时很灵活的躲在了一人高的广告牌后面,眼镜男拽着杜衡躲到了一侧,忽然一个强有力的胳膊拉着杜衡顺着墙角很快的向后跑了过去。
杜衡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跟着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跑着。紧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有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声,人群的哄闹声,有人大声喊着:“抓人了。”“放枪了。”
杜衡此刻才明白王府井里那么多的巷子的好处,记得第一次来,白芷就告诉她别走丢,如今她才知晓,东跑西奔,很快就离枪声和呼喊声都远了。
杜衡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她气喘吁吁的问着前面跑的人:“凌泉,他们要追你,是不是?”
赵凌泉的步子滞了一下,没有吭声,很快把杜衡拉到一个角落,看着杜衡沉声说着:“你就在这里,等一会再走。”
杜衡看着凌泉,惊魂未定的她多少年来第一次细细的打量着凌泉,他更瘦了,原来竹露清风般温和的人,如今满身的风霜刀剑。她不敢问凌泉在做什么,却隐隐的感觉到凌泉的处境并不安全:“你要保重自己。”
凌泉愣了一下,这是多年来,杜衡第一次和他说话,他点点头,淡淡笑了:“没什么,要革命,就会有牺牲。”终究还是忍不住,轻轻拍了拍杜衡的肩膀,下定决心般扭头跑了出去。
杜衡听到“就会有牺牲”早已心惊肉跳,凌泉却转眼不见了,杜衡只好一直在那个角落里呆着,她不知道外面到底怎么样,没有再听到枪声,也没有人的呼喊声。但是她仍然不敢出去。方才一切都很美好的情况下,都能突然一声枪响,她怕待会万一出去,就是黑洞洞的枪口面对着她。她也担心着,跑出去的凌泉会遭遇什么。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有几分暮色,杜衡试着往出走了几步,忽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走过,吓得她忙又缩了回去。往后倒了两步,踩到了一个人的脚上。杜衡吓得“啊”就是一声惊叫。
一只大手掩上了她的嘴,把她紧紧的搂在了怀里:“衡儿,别叫,是我。”听到赵石南焦灼的声音,杜衡像软了一样瘫在了赵石南的怀里。全身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赵石南把杜衡抱出了巷子,捂上了她的眼睛,刚才王府井咖啡馆外面的地上,已经全是干涸了的血。
到了家里,他第一次狠狠的把杜衡摔在了床上,大声吩咐着双叶:“给她准备热水洗洗。”
“我不要洗。”杜衡这才缓过了神,悠悠的开口看着赵石南:“谁被抓了?”
“你还关心这些?”赵石南看着杜衡胸口的火简直要炸了开来,一把扯着杜衡的衣襟说道:“我是不是告诉你离白芷远点?我是不是告诉你别出去?你拿我的话当什么?嗯?今天死了一个,被抓了一个,你真的以为北平很太平?”
赵石南简直恨不得把杜衡给晃醒,他上午听到王府井有抓革命党的,开了枪,就胆战心惊眼皮直跳,回到家里就知道杜衡不在,双叶结巴着说杜衡去了报社,他又赶到报社,说杜衡和几个人一起去了王府井。赵石南当时只觉得脑子忽然空白了。这辈子,他还没有一次,一个消息能让他走不动路。
他赶到了王府井,警察署已经把要抓的抓走了,地上一片血,他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他逢人就打听着有没有抓走女人,有人告诉他抓了一个十六七的女孩子,也有人告诉他有人拉着一个女孩子跑到了巷子里。那一瞬,他的心几乎被撕裂。
他一条巷子一条巷子的找着,心也一点点的被凌迟,刚强如石的他仿佛被击倒了一样,步履都不稳,摇晃着走了不知道多少条巷子,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小身影缩在角落时,那一刻,他的心情五味杂陈。上天对他不薄,没有要她的命,便没有要他的命。
抱着那个小身体,他又喜,又恨,杜衡怎么就不知道保护自己?她不知道她的安危会要了他的命吗?居然还在问长问短。
杜衡的头轰的一下大了,死了一个?“要革命,就会有牺牲。”这句话在她耳边振聋发聩的作响。凌泉死了?她完全没法再淡定,扯着赵石南的袖子问着:“是不是凌泉死了?”
赵石南怔住了,原来赵凌泉也在那里?看向杜衡,赵石南眸子里的焦灼,担心,一点点的褪去,成了寒凉。他担心着她,她却担心着他?赵石南把袖子从杜衡手里用力扯了出去。
☆、惜流景:牺牲
杜衡看到赵石南脸色沉了下来,没有再问,眼泪却在眼眶里打着转。凌泉也好,白芷小蓟眼镜男也罢,谁死了她都是伤心的。她颓然的把手放下,看向赵石南的眸子有丝哀怨,难道连知道是谁死了,都不可以吗?那都是活生生的命,是她认识熟悉的人啊。
赵石南冷冷的看着杜衡,他不明白她整天都在想什么,做什么。好好的少奶奶不做,非要和白芷她们掺和在一起,民主,革命,这些词听着他就头痛。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赵凌泉?他胸中的怒火一波又接着一波,但是看着杜衡浑身哆嗦的劫后余生的样子,终究不忍心再和她争执,艰难的开了口:“死了一个男的,抓了一个女的,白芷和赵凌泉跑了。”说完,他没有看杜衡,匆匆的转身出了外间。他不想看杜衡脸上那种知道赵凌泉还活着惊喜的表情。尽管他知道,生死劫难后,那种表情是应该的。
可杜衡的脸上并没有惊喜,死的是眼镜男,上午还在开玩笑说:“豌豆黄长毛了”的眼镜男,在生死关头拽了她一把的眼镜男,死了-------小蓟被抓了,不知道等待她的,又是什么。
杜衡木然的躺在床上,一夜未眠。
东城的一处石板房里,白芷正对着赵凌泉用力拍着桌子:“白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下午他们就是要一网打尽,你为什么要出来?”
凌泉坐在椅子上没有吭声,他本来是可以不出来的,但是杜衡来了,他所有的冷静、镇定都去了爪哇国。他担心她的安危。
“本来拿到小蓟手里的文件,我们就可以跑了,可是你的出现,让他们更加确定我们的身份,现在好了,眼镜牺牲了,小蓟被抓了。你开心了?”白芷说着,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趴在桌子上肩膀耸动着嚎啕大哭。
赵凌泉的唇抿得紧紧的,拳头攥着,每一次行动,都是在刀尖上走,他一个人无牵无挂,可是杜衡他不能不管。上午的场景一遍一遍在他的脑海里回放着,他的头痛的像要炸裂:他在暗处,看着小蓟,杜衡,眼镜三个人过来,然后白芷跑出来,有人开枪,他跑过去拉着杜衡跑,然后那群人确定了身份,就发疯了似的追杀剩下的三个人。
赵凌泉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不禁皱眉问着:“第一枪是谁开的?那时我并没有出现,为什么开枪?”
白芷停住了哭,仔细想了想,枪声太密集,她已经忘了开枪的次序,赵凌泉这么一说,她反应了过来:“这么说,有人故意开枪,想引你出来?”顿了下又道,“不对啊,以前我们也这么接头,没什么问题。怎么会突然---”
赵凌泉心下已经明了,上次他在赵家看完烟火被追杀的那次,也出乎意料。他以为是意外,如今看来,并不是巧合。
白芷何其聪明,猛地看着赵凌泉问道:“你上次在扬州城被追杀,是不是也和杜衡有关?”
看赵凌泉目光沉顿没有吭声,白芷站了起来,走到凌泉面前说道:“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你就是赵凌泉了,而且也知道你和杜衡的往事。不要在北平呆了,他们既然掌握了你的资料,你继续留在这里做接头工作很危险。组织上最近要调人到浙东去做联系工作,我去推荐你。”
“不!”凌泉一抬手,态度坚决:“我要留在北平。我不走。”
“为什么?”白芷又好奇又生气,“已经到了这个关头,你还在婆婆妈妈的想什么?”
“如果我走了,他们更会对赵家下手,引我出来。”赵凌泉声音笃定,“不如我继续留在这里,有什么事情也能应对。而且北平的工作基本都接上了头,换人又要重新来一次,代价太大。”
“白青你疯了?”白芷简直胸口要气的炸裂,“你的意思是,你就要留在这里守着杜衡,哦不对,是赵太太,而不管自己的性命了?你要知道,你留在北平,随时都会被搜查抓到。”
凌泉淡淡的笑笑,看向白芷目光坚定:“她是谁的太太不重要。她只是她。而我,从加入组织的那天,我就随时准备着豁出命去。早,或晚,也不重要。”
白芷看着赵凌泉,气的说不出话。这个温雅的男子,性格中固执难解的一面让她简直想把他敲醒,白芷赌气说:“我不管,我给组织打报告,看你听不听调令。”
“你要是想让我因为不服从命令被组织除名或者处分,你就去。”凌泉没有退让。
“赵凌泉,你混蛋!”白芷用力一拍桌子,气的跑了出去。
赵凌泉抿了抿唇,坚定的走了出去,找白芷商量如何营救小蓟。
警察署里,署长正对着一个穿着军装的长官点头哈腰道:“张参谋,您说的没错。白青果然看到赵夫人就冲了过去。可是王府井那个地段,您也知道,鬼见了都愁。让白青那小子跑了。不过我们有收获,抓了个女的。您看?”
那个被称为张参谋的笑了笑,说着:“师长的意思是,随便处置,给个警示。不过师长不便出面了。”说完又嘱咐了几句回去向师长复命。
“徐师长,五姨太神机妙算,每次都能准确掐着白青的软肋。”张参谋向徐师长汇报着。
“哈哈哈。”徐师长是个粗人,大声笑道,“既然这样,抓白青就容易了。来北平还没立功呢,端几个革命党也算是有个交代。”
张参谋告退后,徐师长揉着苏小茴便要动手动脚:“还是你可心,自从有了你,凡事都顺了。”
苏小茴蛇一样的缠上徐师长,嗔笑着:“我还有更多的妙处,你不知道。”说着已经手脚并用,绕了上去。
夜,越来越深了。
杜衡在床上躺了几天,精神恢复了不少。瞅着赵石南不在,想去报社看看,被双叶一把拦住了,哀求着:“少奶奶,你就别出去了,你要是出去,少爷回来,会把我们打死的。”
杜衡一愣,她并不知道赵石南已经给院子里所有的下人发了令,要是杜衡再迈出这个大门一步,他们就都等着挨板子。
杜衡无法,只好呆在家中。吩咐双叶偷偷到巷子口买了点纸,趁着赵石南不在的夜里,给眼镜烧着拜了拜,心里才踏实点,毕竟危难的时刻,他拉了她一把。
整天在屋里憋着,杜衡有些失魂落魄,有时在秋千上荡着,常常自言自语,她问着自己,究竟该像赵石南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还是像凌泉白芷眼镜他们,为了心中的道义豁出去一腔热血?
以前她没有概念,觉得白芷她们,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说服锁在家里的妇女走出去工作,宣传一些民主自由的思想,所以在赵石南说她们只是“喊声势”的时候,她说不出话。可如今,她明白她们是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心中的信仰,“我以我血荐轩辕”,这种热血情感,赵石南会有吗,他又会懂吗?
杜衡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多,却找不到出口,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该做的。
离中秋还有几天,杜衡被赵石南关在屋里已经半个月。赵石南每天回来只是淡淡的,并不问什么就在外间歇着。杜衡有时找些由头同他说话,也是待理不理。杜衡一时也不知该从那里将症结解开,索性也就淡淡的。
双叶替杜衡焦急:“少奶奶,又是何苦,少爷什么都不顾去救你,怎么反而回来你们倒像客人似的,连话都不说了。”
杜衡有些无奈:“他的眼里,只有生意,其次就是关着我。别的也不关心,我有什么说的。”
正说着,忽然听得外面的下人有些响动,双叶跑去出去探了探,半天也没有回来。杜衡走出去,看到几个下人聚在一处,一个三十多岁的婆子正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杜衡问着:“怎么了?”
双叶冲她一瞪眼,正要说话,那婆子嘴快,已经把话秃噜了出来:“方才我去买菜,听他们说菜市口杀人了。我跑过去,正好看到-----啊呀呀,我差点就晕死在那里了。”
杜衡心里扑通一跳,颤抖着声音问道:“什么杀人?”
婆子回答着:“警察署的杀革命党呢,一个女的,看上去才十六七,啊呀,全身都是血啊,有新的有旧的,手脚都烂的不成了样子,不知道被他们怎么折磨了,临了还给了好几枪。那女孩的妈就在跟前,哭的死了过去。听说孩子以前在报社,可体面的,怎就成了革命党呢。”
说的旁边的几个人都唏嘘不已,双叶已经眼泪都出来了,几个男人也唉声叹气着。
杜衡的思绪仿佛随着天上飞走了,那个娇俏的女孩子,喊她“衡姐”,给她留着“豌豆黄”,就这样,用鲜血,祭了灵台。
杜衡的脸没了血色,晃了晃便晕了过去。
说:
十二点还有一更:)
☆、惜流景:北上
杜衡在床上躺着,一直晕晕沉沉的。到了傍晚才渐渐的回转过了神思,双叶找了个郎中给杜衡开了些补气还神的汤药熬了喝。
晚上赵石南回来,往里屋瞟了一眼,看到杜衡有气无力的躺着,问着双叶:“她怎么了?”
“吓着了。”双叶叹了口气,把下午的事说了。
赵石南的眉头皱了起来,大步走到了院子里,怒声吩咐着:“把李婆子绑了,打上二十板子。”
下人一愣,但是赵石南的吩咐,没人敢不听,只好把下午买菜的李婆子绑了结结实实的给着板子,赵石南眉梢一凌:“谁今后再乱嚼舌头,就是这个下场。外头那些风风雨雨的事,别拿回来传是非。”
杜衡听着外头噪乱,撑着身子走到前院,看到李婆子正在挨打,而赵石南冷冷的站在一边,杜衡不由的气紧:“住手。”
下人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又打了几下,回禀着赵石南:“二十板子打完了。”
赵石南点点头,让人把李婆子拖了下去,回头看着全身发抖的杜衡,没有说话往回走去。杜衡情急拽住了赵石南的胳膊:“你这是做什么?她犯了什么错?”
赵石南的声音依然清冷:“她不该把外头那些杂言碎语带回来。”
“那是杂言碎语?”杜衡只想冷笑,“别人在为了道义流血牺牲,你却把那些当做杂言碎语。”顿了顿,杜衡一字一句问着:“赵石南,你的骨气呢?”
赵石南的身子一僵,眸子冷冷的看着杜衡,骨气?骨气就是用鲜血去参与这些党阀之争?什么叫道义,什么叫正义?实业兴邦,百姓安乐才是道义。这样血流成河,谁受益了?可在她的眼里,他做的就是没有骨气的缩头乌龟。
道不同不相为谋,赵石南再一次把杜衡的手用力扯开,指指自己的胸口,唇际冷冷挑起:“杜衡,我这身骨气,你看不到。因为你早被别人的血蒙上了眼。”说着大步走开。
中秋及至,又一批锦缎被装进了车里,运到了北平,而随着来的,还有带着镯子的锦葵。进了北平,锦葵一路撩着马车的帘子,辛苦奔波这几天到北平值得,这气派,只一进来,便是皇家气象威严。红墙黄瓦,锦葵看的两眼发直。
驾着马车的下人说着:“少爷和少奶奶就住在后海,马上就到了。”
锦葵点点头,看着马车外的湖面映着垂柳,一池的清水荡漾,旁边各色的曲艺杂耍,想着赵石南和杜衡每日便在这样的景致下携手共赏,心里便是无法平静。
“到了。”下人给锦葵拿下马蹬,锦葵踩着下了马车,稳稳的走进了四合院。这次锦葵来北平,赵老太太生怕赵石南不同意又出什么主意,家书里都没敢写锦葵,直接跟着车走。赵石南和杜衡都无从知晓。
当锦葵笑意盈盈的出现在四合院的时候,双叶第一个看见的,揉了揉眼还当见了鬼,等确定是锦葵的时候,嘴角一挑冷笑道:“哟,姑娘也不怕风吹日晒遇上枪子,还千里迢迢的赶来了?”双叶是不怕锦葵的,专门叫她姑娘。
锦葵面不改色道:“姑娘,开门不打笑脸人呢。我奉老太太的命,来看看少爷少奶奶。姑娘可是来北平时日长了,连老太太都不放在心上了?”
双叶气的手抖,指着二门说道:“既然是看人,姑娘就且客堂坐坐,我去禀报少奶奶。”
锦葵微笑着挺着脊梁走进了二门,坐在了客堂的椅子上。
双叶回去禀报了杜衡,杜衡手里的针线狠狠扎到了手里,声音颤着问着双叶:“真的来了?”
双叶点点头:“可不是大摇大摆的来了嘛。梳着女儿发,还像个二太太似的。狂什么。”
杜衡抬抬手:“让冬桑叫少爷回来吧。我不想见她。你找人带她去后院,有间丫头住的屋子,给她收拾开先安顿着。”
双叶想想,也没别的办法,也不能让她睡在大街上。正要走,杜衡又喊住了她:“让冬桑找人去附近打听打听,哪有住店的。多找几个。”
双叶心领神会,咪咪笑道:“遵命,少奶奶。”说罢蹦跳着离去。
不到一小时,赵石南回来了,锦葵从椅子上站起来,眼里含泪痴痴的看着赵石南,她魂梦里的人,如今终于见到了,还是那样的清姿俊朗,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深沉和沧桑,只觉得比在扬州时更添了蚀骨**的味道。锦葵低低的唤着:“少爷------”
赵石南看着锦葵的情态,思念、憔悴全都溢于言表,对着这样的女子,一时心里也五味杂陈,皱着的眉头松开:“来了?走了几天?”
“七天。”锦葵答着,把老太太的书信拿出来给赵石南。上面写的无非就是锦葵没去过北平,带她好好转转,闻得北平潭柘寺中求神许愿很灵,老太太请人看过,要在达摩祖师诞辰那天请一尊寿佛回来,保佑个长命。
看到这里,赵石南算了算,达摩祖师诞辰是农历十月初五,现在还不到八月十五,也就是说锦葵至少要住两个月。不禁又蹙眉道:“非得这天?”
锦葵眉眼伶俐:“是,老太太找了大明寺的法师看过,合着时辰,必须得这天请尊寿佛才灵。具体的请法,法师也教了我,虽不算难,也深的繁琐,不过没关系,为了老太太,再辛苦些也无妨。”
锦葵话说的周全,既表明了必须要请寿佛,也必须要那天请,还暗示了除了自己,别人并不知道怎么请。一时赵石南没法再驳,只好说道:“那你就请完了再回去吧。”
双叶看到赵石南回来,故意端了两盏茶进来放到了桌上,对赵石南说着:“少爷,锦葵姑娘,喝茶。”
锦葵听到姑娘二字,心里气急,却只是红着眼圈看着赵石南。赵石南佯装没看到,轻轻拂了茶叶沫子,问着锦葵:“见过少奶奶了吗?”
锦葵努力笑着:“还没有,不过少奶奶已经给我安排了后院的房间,我的东西都放进去了,不打紧的,反正我也住不了几天。”
双叶忍不住插嘴道:“姑娘还是别住的局促了,旁边有好几家旅店,还有待租的院子。”
如果是以前,赵石南也巴不得另寻个住处,让锦葵住的远些,眼不见心不烦。可眼下他正和杜衡别扭着,想着杜衡的心里时时记挂着赵凌泉,还以赵凌泉的那些“道义”说什么骨气,在赵石南眼里,便有些爱屋及乌的味道。眼下锦葵来了,赵石南心中赌气,冷冷对双叶说着:“住什么别处?后院不是腾出了房间,先住着。”
赵石南心中打算的,是先让锦葵住几天,看看杜衡的反应,也趁着这几天,在别处再租个院子住着。旅店一个女孩子住终归不安全。出了事也没法和赵老太太交代。
双叶退了出去,跑回屋子向杜衡抱怨着:“少爷糊涂了,竟然让她住着。乖乖,她还要住到达摩祖师诞辰。”
杜衡心里一凉,那还有两个月。正想着,赵石南走了进来,吩咐着双叶打水盥洗。杜衡忍不住问着:“你安排锦葵就住在这院子里?”
赵石南看到杜衡的表情有些不悦,心里微微一松,面上却仍绷着:“嗯。住外面不安全。”
不安全?杜衡的心堵的厉害,只觉得从脚底都开始凉了,她咬咬嘴唇,勉强笑道:“既然你这么担心她的安全,那就住在院子里吧。难得见面。”说着扭头转过去要走。
赵石南听着话里的酸味,那些日子被她那句“骨气”给气的坚硬的心缓缓的软了些,温声说着:“只是几天。”杜衡没有回头,几天不要紧,就怕变成了一直住着。
锦葵是个机敏的,住了一两天便从下人的议论和眉眼里看出了些事情,赵石南是不让杜衡出去的,至于为什么,她并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赵石南会让她在院子里住几天,她很怕还没机会动手,就被撵到别处去。
想了两天,她夜里趁人不备,打了一盆冷水来,浇到了自己的头上,又出去在风口吹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才回到屋里。当她拖着有些发虚的步子躺回到床上时,她知道目的已经达成了。
第二天,锦葵全身发烫,服侍她的小丫头看到她嘴唇干裂,面红耳赤,忙去禀告了杜衡。双叶恨恨道:“让她去,死了才好。”
杜衡叹了口气:“有用吗?少爷回来,还是要给她请郎中的。她若出了事,老太太也不会善罢甘休。”双叶无法,只好派人去给她请郎中,不禁愤愤骂道:“来了就找事,还得给她熬药,真当自己是姑奶奶了。”
过了几天,锦葵不但没好,反而病的愈发厉害,连床都起不来。赵石南并没有去看过一次,杜衡派了两个婆子服侍她吃药。眼不见心不烦,虽然住在一个院子里,倒也相安无事。
锦葵白天病的似乎已入沉疴,夜里却精神了起来。到了后半夜三点多,锦葵起身穿好衣服,推开侧门走了出去。
☆、惜流景:相遇
锦葵沿着后巷走了出去,外面的一棵槐树下站着一个穿青灰袍子的男人,看到锦葵出来,走上前去,一双溜溜转的小眼睛四下看看,凑到锦葵跟前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算出来了。等的我都站不住了。这鬼地方,怎么这么冷,还不到八月十五呢,就冻得人骨头哆嗦。”
锦葵斜睨了他一眼,说着:“就这么点贼骨头,还怎么办大事。”
那人眉眼挤弄着,抽抽鼻子道:“是你要办大事,不是我。姑娘,找你出来一趟也太难了,一次多给几个钱呗,要不下回我又连买包子的钱都没了,还找不着你。”
锦葵挑了挑眉,冷笑道:“给多了万一你跑回扬州城,我找谁去?”
“我怎么能干那种事呢,再说事后你不还有一笔大的给我么?我可是奔着那笔才来的。”那人凑到锦葵脸前,嬉笑着问道:“那女的漂亮吗?”
锦葵嫌恶的往后退了两步:“你管的着吗?”说着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布包扔给那人,“钱和东西都在这儿,以后每天子夜在这等我一个钟头,行动以前我会出来见你。”说着转身离开。
那人打开布包看了看,又是一块大洋,妈的,这娘儿们真够抠的。也怪自己得罪了班主,要不哪用得着跟着她受这份罪。那人把布包塞进袖口,大步走开。
中秋马上就到了。北平的府邸虽然比不得扬州城声势大,但也是兴旺人家。一早也早有人买好了时节所需的猪牛羊鸡瓜果月饼。杜衡也做了两身新衣裳,不过都是找了裁缝到了家里量好,做好再送了来。北平的风俗,中秋会供一只兔爷。入乡随俗,赵石南命冬桑到东四牌楼那的一家专做兔爷的店里,请了一尊回来。
杜衡还是第一次瞧见兔爷,泥塑的一尺多高的身躯,披挂着像戏文里的行头,背上还插两把小旗,红红的三瓣嘴,几根胡须翘着,生动十足。杜衡忍不住来回看着,用手拨弄着兔爷的胡子,只觉得分外有趣。赵石南看到杜衡眉眼恢复了些顽皮,心里也一松,对杜衡说着:“明天一早,出去挑几件首饰吧。好歹也是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