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场面,安顿人员,这些事少不得要管着。但是老太太始终管着账房的对牌,所有需要支银钱的事,一律都要回禀。免不了对杜衡的行事又是一番挑剔:“该花银子的没有到位,不该花的反而奢靡。”锦葵听了这些,心中更是生出不甘。这些事若是自己来做,断然比杜衡现在强十倍。只是可惜没有机会。
临近寿宴,更加紧张,采买,置办,杜衡忙得不亦乐乎。赵石南问着:“都妥当了吗?”
杜衡点点头:“差不多。到时就是应场子了。”
赵石南勾唇一笑:“我怎么觉得有件大事你还没做?”
杜衡的心腾的跳了起来,紧绷的弦本就紧张:“什么大事?”
“出席寿宴的衣服,你备上了吗?”赵石南问着。
“吓死我了。”杜衡舒口气,嗔了石南一眼,“又不是我的寿辰,穿什么无所谓。上月做的两身衣裳还没穿呢,正好穿上。”
“无所谓?我的女人,要比别人亮眼。”赵石南淡淡笑了,从外间拿进来一个厚重的纸盒,杜衡打开一看,眼前一亮。
不由抬眸看着赵石南,难得的几分欣喜:“你把这个做成了衣裳?”她喜欢的那幅玫瑰色的锦缎,赵石南做了一身衣裙。这幅锦缎比去年看起来似乎更加顺滑鲜亮,想来赵石南又添了工艺进去。镶着青色裹金线丝边,衣襟裙角是苏绣的花叶,精致到了惊艳。
“穿来看看。”赵石南看着杜衡喜欢的神色,心里舒展。
杜衡转过身到屏风后换上衣裙,待出来的时候,赵石南的眸子轻轻弯起,心却跳的快了半拍。看了许久才道:“这件衣服配了你,才不枉费。”
杜衡自己并不知道有多么不枉费,但是老太太寿宴那天,所有的女眷女宾,上到官邸的夫人,下到乡绅的妻妾,看到了杜衡的衣服,眼睛都紧紧盯着无法移开,纷纷问着:“哪家铺子做的?”
杜衡有些为难的答着:“石南做回来的,我还没问是谁家的手工。”一时又让夫人小姐们艳羡不已。素来女主内,扬州城还没听说哪家的丈夫给妻子做了衣服送来。
锦葵在老太太身边服侍着,听到这话心里一痛,却只静静看着杜衡的浅笑身影。笑吧,会笑不出来的。
☆、风不定:寿宴(二)
寿宴的中午是酒席饭菜,赵石南宴请了扬州城的政界军界的要人,以及商界同侪,更有七七八八沾亲带故的人。杜仲和佩兰也应邀而来。佩兰趁人少的时候,偷偷把杜衡拉过:“我和你哥哥寻了个偏方,抓了几服药,你得空喝着试试,都说这个见效的。”杜衡心里苦涩,却也升起一丝希望。
赵家的席面让人开了眼界,除了传统的醉蟹、百合酥肉等淮扬菜,也有不少南北名菜,而最特别的,是在开席后即给每人上了一客法式的鹅肝,赚足了眼球。盐水鹅肝扬州人不陌生,但法式做法,彼时别说是吃,就是看也没有看到过。有些胆大的已经先行尝试,直赞味道极好,其余的人也纷纷效仿,别扭的拿着刀叉挥舞。
尝过之后,更是各种盛赞。倒未见得是味道有多么奇妙,只是那专门从上海请来的法国厨子,那别致新颖的餐具,更为这顿席面做足了锦上添花。
午宴间锦葵也换了件玫瑰色的衣裙,虽不如杜衡身上的成悦锦华丽,但是她自信自己穿着这个色比杜衡那憔悴的容颜更好看。果然不时有几个夫人驻足看着锦葵,笑道:“这姑娘倒水灵。”锦葵只含笑不语。
午宴过后,下午三点多钟,开始了堂会。这次杜衡请的是一个在扬州颇具盛名的昆曲班子。一开场便有趣,几个武生热热闹闹的来了一出《蟠桃会》,演出后几个筋斗,腾上跃下,拉出了一幅五彩锦缎的大“寿”字。席上一片鼓掌喝彩,纷纷叹着不愧是丝绸世家,这一幅成悦五彩锦,扬州城除了赵家做的出这么华彩,再无二家。
前头的几出帽子戏过后,开始了正儿八经的演出。班主把戏折子递到老太太手里,请老太太点戏。老太太又让给了几个政要夫人,请她们点戏。来回推让几番,最后点了传统的《牡丹亭》选段“游园”,以及《单刀会》中最难的“刀会”一折。
赵家在园子后面是有戏台的,平日里闲着,此时便派上了用场。不但请来的客人全都坐下,甚至还挤了不少远近来蹭戏听的人。
重要人物们下午已经回去,晚上的流水席便基本是赵家的亲朋,赵石南中午的沉稳渐渐散去,和几个同宗里小时玩的要好的喝的挥洒尽兴。老太太再远处看他喝的起劲,吩咐锦葵把石南叫过来。
锦葵到了席面中间,赵石南正和几个至交兄弟喝着,一把珐琅壶,悬起三尺,任酒垂直的落进嘴里,赵石南花青色的领口微开,说不出的潇洒倜傥。锦葵只见过一本正经的赵石南,眼前这个风流俊逸的男人,更把她撩的心旌摇荡,看的痴了。
直到周围一片喝彩的“好”声,赵石南一壶已尽,一甩袖子腾的坐到了桌上,撩起袍子,狭长的眉眼三分醉色七分蛊惑,锦葵几乎呼吸不上,却见赵石南唇际一勾冲她道:“什么事?”
锦葵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赵石南道:“老太太请少爷过去一下。”
赵石南起身随着锦葵走去,到了赵老太太身边,恭敬的唤了声:“母亲。”
老太太笑道:“没事,就是劝你少喝些。晚上还要安顿着把亲朋送回去。”身边的几位夫人借机夸赞着母慈子孝。
忽然一位董夫人看到了锦葵手上的镯子,“噫?”了一声,对旁边的另一个人说道:“那姑娘手上的镯子,同我前些天买的那个,倒像是一个似的。”说着对锦葵招手道,“姑娘,过来我看看。”
赵石南本打算退下,听到这句话心里一动,不禁停住了脚步。看向了董夫人。她仔细端详了下锦葵的镯子,淡笑着摇摇头:“天色太晚了,看不出来,像一块料。”
旁边那人问道:“就是你在李记当铺捡漏的那个镯子?”
董夫人笑道:“可不是嘛,都是缘分,若不是那天去收账,也遇不到那个当镯子的,我当下就看上了,李记还在那磨叽是20大洋还是30大洋,我立马给了100大洋抢了过来,那么好的东西,李记也压的太狠了。”说完看着锦葵,“姑娘你的镯子哪来的?我出200大洋买下来凑一对儿。”
锦葵心思细敏,笑道:“我这是姐姐给的,本来是一对的,那只丢了。这只是断不卖的。不知您那只是从谁手里买的?”
董夫人一听,搞不好买不到还要被倒买回去自己那只,忙讪讪道:“一个四十多的妇人,只说是从城南赵庄赶来的。不认识。对了,晚上是什么戏?”转了话题。
赵老太太眉头轻蹙,低声问着锦葵:“你还有姐姐?”
锦葵看了眼站在旁边,脸色早青了的赵石南,浅浅笑着:“旁支的亲戚,家中富裕。”老太太没有再问。
当铺?城南赵庄?镯子?很好。赵石南忽然觉得自己不知道的事原来还很多。原本以为看清的东西,怎么又成了雾里看花?这些拉拉扯扯乱七八糟的事什么时候才能完?杜衡,你到底心里是什么!
赵石南的脑子有些混乱,边想着这些边回到了宴席,心中烦乱,拿起酒壶喝个不住。老太太在旁边皱眉:“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安顿他,瞧瞧,更喝的厉害。”
锦葵在老太太身边看着狂饮烂醉的赵石南,又看看忙得脚步不停的杜衡,真是好菜都被猪拱了。那么好的少爷,怎么就配了杜衡这样的女人。她不知道另只镯子的就里,只怕是少奶奶把那只给了不该给的人,还被人家当了。至于是什么人,她猜不出来。但肯定是少爷不待见的人,否则也不会喝成那样。
赵石南喝的七分醉意,两个西院的兄弟把他抬到了东边阁楼的休息间,这里分成男女宾客两个部分,分别开着两扇门。有需要换衣服或是休息的客人,可以在这里喝喝茶歇歇神。
老太太看在眼里,吩咐着锦葵:“给少爷送些醒酒的茶去。”锦葵会意,捧了茶盘走到了休息室。本来休息室有两个专门服侍的丫头,锦葵定定吩咐着:“你们出去吧。老太太吩咐我照顾好少爷。”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但是锦葵摆出了老太太,只好撇撇嘴走到了女宾房间的门口。恰好双叶从房间里拿了件披风出来给杜衡,看到那两个丫头的神色,问着:“方才我看到少爷醉熏熏的被抬进了屋子,你们不在跟前侍奉,跑到这来磨洋工?”
一个丫头委屈道:“双叶姐,锦葵姑娘得了老太太的令去侍奉,哪轮的到我们,都被轰出来了。”
双叶咬牙道:“她算哪门子撩骚姑娘?没了脸面的东西。”说着走到了门口,轻轻推了一下,门却从里面紧紧关上了。她轻咳了下嗓子:“少爷,需要送茶水吗?”里面却悄无声息。
双叶有些着急,但赵石南在里面,她也不敢用力推门进去,思来想去,她一跺脚,飞快的跑去找杜衡。
赵石南已经昏昏沉沉睡着,根本没有听到双叶的声音,锦葵听到了,却是淡淡的笑了,她的手指细细的划过赵石南的眉梢,眼角,她第一次离赵石南这么近,以后她还要更近。她哆嗦着把领子上的盘扣解开,露出了脖颈和胸前的一抹雪白。
正要继续解,赵石南的眸子忽然睁开,眼前有些模糊,锦葵身上的玫瑰色衣裙让他怔了一下,一把扯过了锦葵的手:“衡儿?”
锦葵一个不支,伏在了赵石南的胸口,赵石南的手碰到了锦葵胳膊上的镯子,清醒了些,不是杜衡,她手上早没了镯子。那只能是锦葵了。赵石南把玩着锦葵胳膊上那只镯子,将种水色看了个细致。
锦葵不知道赵石南在想什么,被他撩拨的更加情动,不禁低垂着头:“少爷。”伏在赵石南胸口,手指又开始不安分的划着,赵石南心中烦乱,一把把锦葵的外衣扯下,露出了雪白的胳膊和低胸的衬袄,直刺的赵石南眼花。他冷冷道:“你就喜欢这样?”
锦葵的脸刷的变得通红,她不知道赵石南打算怎样,是要她还是不要她,低低说着:“少爷,我是真心—”
话没说完,赵石南已经冷声道:“出去吧!”身上却有几分燥热,酒后加上香艳的视觉,赵石南抚了抚额头。
锦葵的手轻轻揉上了赵石南的鬓角,声音几分倔强:“少爷,我能服侍好你。”赵石南抬手扯开锦葵的手。
正在纠缠间,门应声而开,杜衡一脸震惊的立在门口。双叶耍了个心思,她怕杜衡知道锦葵在抹不下脸过来,只对杜衡说少爷喝多了在休息室难受,杜衡才心急火燎的赶了过来,却没料到开门后是这么香艳的场景:锦葵上身只穿着衬袄坐在赵石南身边,俩人的手交缠在一处。
杜衡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凉了。
赵石南看着杜衡,想起那只镯子,倒并没有急着放开锦葵的手。只是冷冷的看着杜衡,唇角浅勾。
不知过了多久,杜衡似乎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双眸子渐渐的灰暗,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把门又关上了。
☆、风不定:遇险
风不定:遇险
屋里只剩下了赵石南和锦葵,锦葵的手重新划上赵石南的脖颈。赵石南忽然像只发怒的狮子,一把把锦葵甩了出去,怒声吼着:“滚出去!”
锦葵摔在了地上,摔的很疼,看着赵石南,一向坚强的她眼泪滑了下来。赵石南猛的起身,头也没回的又走了出去。那晚,赵石南喝了个酩酊大醉,醉了醒,醒了喝,彻夜的流水席,别人只道扬州首富是兴之所至,却不知道他的心,空了大半。
锦葵在赵石南走了之后,穿上衣服木然的走了出去。老太太看她这么久才出来,只道是事情已成,不免满脸笑意看着锦葵,低声问着:“石南可是还喜欢?”
锦葵颓然摇了摇头,老太太心里一紧,拉着锦葵到了后屋的廊上,问着:“怎么回事?”
锦葵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少爷本来已起了意,拉着我的手不舍,少奶奶忽然撞开了门,少爷只好作罢了。”
老太太眉头皱的紧紧,对杜衡更为不满,自己生不出还碍手碍脚,霸着石南。这是要让赵家绝后?老太太看着满院子里来来往往的男女,心里又急又恨,这么多的人,都依仗着石南,却唯独石南没有后。老太太拍拍锦葵的手,安慰着:“我知道了,放心,这事我自有分寸。”锦葵低头不语。
夜深了,流水席还在继续,锦葵睡不着,独自在院子里行着,身边走过一个个人,都与她是那么陌生。不认识的且不论,便是认识的,也没几个愿意同她打招呼,喊她声“姑娘”。她冷冷的笑了,人都是势力的,刚入府大家只道她是未来的二太太,还恭敬有加。而如今迟迟没有名分,赵石南又和杜衡恩爱非常,也许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个妄图飞上枝头的笑话。
可如今骑虎难下,往前无路,后退,她还回的去吗?回到顾家庄,她还怎么面对乡邻父老?她犹豫起来。
后院的戏台上,还在搭着台子,明天的戏和今天不同。是这个昆曲班子的传统大戏《白蛇传》,有雷峰塔和水漫金山的打斗。因此台子也要配合着升起落下。锦葵小时候,村里也来过唱《白蛇传》的班子,情节剧目倒也熟悉,只是那班子小,演的不甚精彩。如今又看到,锦葵不禁驻足多看了两眼。
几个搭台子的工人,还有戏班的几个管事的,有人问着:“你们怎么能来赵家唱堂会的?听说赵家以前选班子,挑的很。”
其中一个管事的答着:“嗨,以前我们给城东的盛老爷唱过寿宴,那时赵家的少奶奶还是小姐的时候,听过我们的戏,这不如今又来找了我们。所以说还得好好的唱,没准哪天就有老主顾回头来找-------”
锦葵无心听后面的,只听这班子是杜衡亲自找来的,心里就愈加烦躁。
这时一个工人喊着:“把那头的绳子系紧一些,明天的戏,程小依要往下跳的。要是板子搭不好踩空了,可要出事。”
旁边的人应着。锦葵仔细的看去,是将两块木板拼成了一个空中的台子,模拟桥索的样子,上面用绳子吊起,钉在了后墙的背板上。
锦葵心里忽然生起了一个念头,要是那个板子掉下来,会怎么样?杜衡找的班子,张罗的寿宴,要是出了事,杜衡一定脸上灰暗。老太太更厌恶她,也许少爷也会嫌弃她。但这个念头把锦葵吓了一大跳,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恶毒的想法?忙匆匆走回了春棠阁。
却是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两个给席面送茶的丫头,边走边聊着:“听说衣服都脱了,却被少奶奶撞破了。”
另一个惊讶道:“少奶奶不说话吗?要是遇到泼辣的,还不上去给几巴掌。”
“少***脾性,自然是没吭声出去了。真是想做主子想疯了。也不照照镜子----”先头的丫头嘀咕着。两人没看到锦葵,都向前院走去。
锦葵的手脚变得冰凉,果然坏事传千里,这么热闹的场子,都有人注意她的动静,还传的飞快。不知道是不是杜衡故意放的风?锦葵心里的火腾的烧了起来,没有退路,退路就是在别人的嘲笑和口水里淹死。她不能退,这条二太太的路,她只能一直向前狂奔。
凌晨三四点,喧闹的夜终于宁静了下来,宾客散尽,下人们打扫着残羹剩局。锦葵换了件靛蓝的衣裙,走到了戏台那边。灯火都灭了,乌云遮月,夜的黯魅让锦葵有些渗渗的。她走到了架子旁,木板已经搭好,离地不过三尺,便是掉下来,也没甚大碍吧?不过是面子不好看。
锦葵安慰着自己,从袖中拿出一把平日削水果的小刀,对着系木板的粗麻绳割了过去。刻意选了背着台子的一面,这样绳子有缺口不容易被看到。割了一半,锦葵的心已经要跳了出来。她虽然口齿伶俐,心思机敏,但是第一回这么明目张胆的做这样的事,到底也是姑娘家,晕头晕脑的不知道自己割了多少,听到有脚步声过来,忙从架子后面的帘幔后绕着跑了回去。
到了屋子,已经是一身冷汗,像水洗过了似的。睡在外间的素问哼了一声醒来:“姑娘出去了?”
“睡不着,到院子里透了透气。”锦葵尽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回到里屋,双手抱膝坐了一夜。
第二天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服侍老太太,老太太却只当她是心中郁结,更是有些觉得对不住她。
赵石南早晨终于从酒醉中醒来,杜衡已经出去招呼今天的事情。赵石南心里郁郁,盥洗完毕走到前堂,却发现多了不少警察署的人在门前晃悠,不禁上前问着:“什么事?”
一个巡长过来和他打着哈:“昨晚上接到密报,说在着附近看到有革命党。上头派我们来寻寻。”
“怎么寻?”赵石南皱眉道,“我家老太太还在办寿宴,可别扫了大家的兴。”
“不会不会。”那巡长是认得赵石南的,更不敢得罪,笑着道,“不过是寻常在街上堵堵罢了,怎么能打扰府上呢。天天都说有革命党,也没真见到几个,就是应个卯。”
“那就好。”赵石南放下心来,脸上浮起一层笑意,“既如此,中午和弟兄们进来喝两杯,也解解乏。”
巡长脸上堆着笑:“好,好。”
赵石南转身回府,看到杜衡换了件湘妃色的长袖衣衫,头发素净的挽了个髻,别了支青玉簪子。正向着后厨走去,迎头看到了赵石南,只撩了下眼皮,表情没有一点动静。
赵石南心里的火拱着,却发不出来。他不知道她怎么就能做到那么气定神闲,不论是心里有鬼,还是有气,都能这么无动于衷。赵石南忍不住开口问着:“今天妥当了?”
杜衡的声音冷冷的:“妥了。你不必操心。”
赵石南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滚,她这幅神色,是生气?还是无所谓?他还没等再想出说什么,杜衡已经转身往回走去。只把他晾在了那里。赵石南心里麻了一下,杜衡还从未用这么冷漠的神情对他。难道昨晚自己过分了?心中烦乱,上午不由得目光始终追着杜衡跑,但杜衡却始终没有再看他一眼。赵石南火大,恰好老太太怕他又像昨天那么狂饮,索性让他也坐在身边。
上午的时候,第二天的堂会开始了。第二出便是白蛇传,杜衡本来要到后院照应一下来宾的礼单,却在听到白蛇传的唱词后驻足下来,就着戏台旁立着。身边的双叶问着:“少奶奶这戏好听吗?”
“好听。”杜衡痛了一夜的心此刻听着唱词有些酥麻,“这戏唱词精妙,又不沉闷。”双叶不懂,耳里只飘来“断桥-金络索”的一段词:“曾同鸾凤衾,指望交鸳颈。不记得当时曾结三生证,如今负此情。反背前盟,你听信谗言忒硬心。追思此事真堪恨。不觉心儿气满襟。你真薄幸。”
双叶没什么感觉,杜衡却早已听的痴了,转头望了望二楼坐在老太太身边的赵石南和站着的锦葵,不觉眼泪泛了上来。
此时戏里的白蛇和小青已经开始走上了木板搭的“桥”上,两人的重量,木板开始摇摇晃晃。演白素贞的程小依是当家花旦,戏演了不少,还很少像今天这么晃。脚下不觉使劲用力,想撑着板子稳当些。而演小青的却是个新手,这样的场景早着了慌。口中念白也忘了,随着木板摇晃着。
看戏的人这下看到了好戏,已经有人嘘了起来,小青更着急,索性拽住了白素贞,两人用力一晃,木板上的半截绳子撑不住断了,瞬间的冲力竟将木质的背板也用力拉了下来。
杜衡只觉的一块巨大的木板连着上面的彩绸呼啦塌一下冲着自己的脑门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速度之快,左右有东西挡着,身后有人,根本跑不出去。情急绝望之下扭头看向赵石南,赵石南早已腾的站了起来,拔脚就要从二楼跳下去,却被锦葵死死的拽住了袖子:“少爷,不能跳啊。走楼梯吧。”
杜衡看着被锦葵拉住的赵石南,绝望的闭上了眼。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着杜衡和双叶撞开了右边摞着的木箱冲了出去。
☆、
风不定:纳妾
赵石南一把甩开锦葵,手刚撑到了二楼的栏杆上,看到楼下的杜衡已经脱险,松了口气,赵老太太用力拽住了赵石南,几乎要声声泣血:“石南,这是二楼!”
赵石南看了眼赵老太太,转身向楼梯大步跑去。老太太虚脱了般软在了椅子上。
那拉拽杜衡和双叶的是个男人,撞开箱子后,三人一起跌在了地上,那男人一副下人的粗打扮,头上戴了顶乡下人的毡帽,低低的压着遮住了脸。从地上爬起之后,瞥了眼杜衡没有事,转身向台子后面一瘸一瘸的走去。
杜衡看着那人的背影,情不自禁的快走两步想追上,脚下却使不上劲。而那人的步子越来越快,转眼已不见了踪影。杜衡的心一酸,眼泪溢了上来。
双叶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站到杜衡身边嘀咕着:“啊呀,幸亏命大,我只当今天就要向阎王爷那去应卯了。”顺着杜衡的目光向前看去,疑惑着,“救咱们的人是谁啊?看着眼生,戏班子的?”
杜衡的手揪在了一起,那个背影,就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赵石南这时跑到了离杜衡几步的距离,停下了步子,看着那个背影,他虽不确定,但根据杜衡的反应,他已经猜到了几分。焦灼的同时涌上莫大的失望,他缓缓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了番杜衡,声音很冷:“没事吧?”
杜衡看着踱着方步,不疾不徐走来的赵石南,心一点点的凉透,她的身子还没缓过劲来,只一直微微发抖。双叶扶着杜衡,她半晌吐了两个更为冰冷的字:“没事。”
旁边的戏台早乱作了一团,扶人的扶人,收拾的收拾,赵石南转身去了戏台,皱眉问着班主:“怎么回事?”
班主满头大汗的回着:“太奇怪了,吊桥的绳子突然断了,正派人修整呢。”说着瞥了眼台上,小青的腿被木板砸着了,被人背了下去,演白素贞的程小依花容失色,倒无大碍,踉踉跄跄的下台。
看台的观众已经纷纷攘攘,赵石南走到台上,冲大家抱拳朗声道:“一点小故障,别扫了大家的雅兴。堂会继续。”说着吩咐下人给每个桌上又添了两盘西式点心压惊。
杜衡被双叶扶着回屋去换衣服,裙子已经扯破了。戏班把《白蛇传》的架子拆除后,马上让后面的《玉簪记》顶上。场面很快恢复如常。但在每个人的心里都不再寻常了。堂会上出这样的事,恐怕成了整个扬州城街头巷尾最大的话题。
守在门口的警察署的人也早已蠢蠢欲动,一个年纪大些的警察对巡长说着:“方才那个救人的,只怕就是了。”
巡长摸着下巴:“你确定那是白青?这可是赵家,抓错了吃不了兜着走。”
先前的那人缩回了脖子,想了想摇摇头:“我只见过侧脸,几分像,说不出来。”
“混账。”巡长拍了下那人的脑袋,“说不准怎么抓人。”想了想低声道,“回去让弟兄们换上便装,围在赵家宅子附近,等他出来抓进去问问。这回的赏银多,值得蹲。”手下的警察应声而去。
第二天的堂会,所有的人都没了心思。赵老太太中午便称累,回到了屋里再没出来。生死一瞬,赵老太太的心经历了九曲十八环的跌宕起伏,还没来得及担心杜衡,赵石南已经要豁出命去,她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幸亏锦葵眼疾手快。她简直觉得锦葵就是上天派来的救星。如果不是锦葵,石南今天指不定会怎么样。这个妾,老太太要定了。
杜衡强撑着照应了后两天,老太太的寿宴便这么结束了。所有人的印象,便都停留在了杜衡那身漂亮的衣裙,大大的成悦五彩锦“寿”字,以及那惊魂一幕这三样上。
赵石南从寿宴的第二天便是夜夜寻醉,有由头就聚一群人喝,没由头就自己喝,他心里说不出的憋屈,懊恼,愤恨,说不出的滋味。他多希望那危急的一瞬,是自己冲过去救了自己的女人。可惜不是。他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一直跟着她,也后悔为什么要杵在二楼,更恨拉着他袖子的郑锦葵。他觉得自己窝囊的很。
而想起救杜衡的那个人,他说不上该感激,该嫉妒,还是该怨愤?赵凌泉,他和杜衡到底还有着怎样的牵绊,镯子,救人,没有那么巧,如果不是一直跟着杜衡,他不会出现的那么及时。想到那个男人虎视眈眈在暗处守护着杜衡,赵石南一拳砸到了桌子上,酒壶酒杯碎成了一片,手上鲜血淋漓。
当赵石南步履踉跄一身醉气的回到屋里,杜衡正跪在佛龛前,却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赵石南进来似乎吓了一跳,定了一下,看到赵石南手上的血,只微微惊讶,就对外唤着:“双叶。”
赵石南看到她又想躲着,不禁一个大步上去,掐着杜衡的下巴,声音冷冽:“你在想什么?”
杜衡没回答,看了看他的手,淡淡道:“你的手伤了。”
赵石南喝了不少,脑子有点晕,杜衡的话听的不太清,甩了甩头手下的力气又加大了:“你在求子?还是想着那个救你的人?”
杜衡用力想把赵石南的手拿开,却挣不过赵石南,漠然看了他一眼,杜衡说道:“我是要感谢那个救我的人。”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戳进了赵石南的心,他冷冷笑道:“好,很好,先是私相授受,后是舍身相救,你还想怎么感谢他?”
杜衡一愣:“你说什么?”
“装糊涂?”赵石南眸中的神色如寒冰凌厉,“你那只镯子呢?拿出来给我看看。”看杜衡怔了一下没动,赵石南唇际一挑,“拿不出来?送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