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爱人,她不仅不是世界上最好那个人,她甚至算不上一个好姑娘。
她不能给裴文宣带来任何好处,甚至于一直拖着他深陷泥潭。她甚至连如何对他好,都不知如何是好。
没有这样的爱人。
她只适合一个人,默默在暗夜里,在他身后,遥望,凝视,陪伴。悄悄给予他钱财,送他到高位,将权力和财富,统统捧到他面前去。
裴文宣这么干净,这么美好,他是她的明月,是她的太阳,理当高悬于空,不应与她沉沦于暗。
裴文宣静静看着她,他似乎明白她的所有内心。
短暂沉默后,他应声:“好。”
李蓉愣了愣。
而后她就看见他轻轻往前,靠近她。
凝视她。
他与她近在咫尺,她能感受到他们气息如香炉中纠缠而上的青烟,交织,缠绕,无法分别。
他抬手攀附到她心脏最近地方,她轻轻一颤。
而后她听他说得平稳又认真,好似命令一般开口——
“那就把你给我吧。”


第161章 进退(补)
马车忽然停下, 似乎是到了地方。
只是哪怕有着隔音板,童业早早听见里面动静不对,到了地方, 也没催促李蓉和裴文宣。
裴文宣看着李蓉, 等着李蓉的答案, 李蓉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去穿衣服, 低声道:“先下去再说吧。”
裴文宣同李蓉一起穿上衣服, 等出了马车之后, 便发现童业已经让人去端了轿撵, 李蓉脚上有伤, 裴文宣扶着李蓉上了轿撵, 让人一路送着她进了卧室。
折腾了一夜, 李蓉看上去很是疲惫,裴文宣扶着她躺下之后, 立刻让大夫过来先看看有无大碍。
大夫是早已经准备好的,一入府就候在了门口,等两人进屋之后,大夫便跟了进来。
裴文宣在旁边等着大夫诊脉, 没等片刻,就看见童业站在门口,小声道:“公子。”
裴文宣见童业不进来,就知道事情不好在李蓉面前说, 他点了点头,同旁人打了声招呼,好好照顾李蓉,便转头走了出去。
等到了门口, 他就看见赵重九站在庭院,赵重九脸色不太好,裴文宣便知道了结果。
“人呢?”
“跑了。”
赵重九板着脸:“苏大公子带人来得太快,我来不及。”
裴文宣倒也不意外,那个时辰,有苏容华记挂着,找到苏容卿也是应该的。
他轻轻应了一声,点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件事……”
“属下必须告知殿下的。”
赵重九打断他,似乎误解了什么,裴文宣笑笑:“我不是让你不告诉殿下,你是督查司的人,我心里是清楚的。我是说这事儿我来同她说,你不必另外禀报了。”
这个要求也不过分,赵重九点了点头。
“可还有他事?”
赵重九摇头,裴文宣记挂着李蓉,挥了挥手:“下去吧。”
说完,裴文宣便折回了房间。
大夫已经替李蓉诊完脉,裴文宣进来,大夫正收拾了东西,准备去旁边房间会诊开方,裴文宣和李蓉打了个招呼,便跟着一起去了偏房,大夫看裴文宣进门,面上都有些忐忑,裴文宣心上悬起来,但还是抬手:“有什么说什么,直说吧。”
“大人,公主有些外伤,但并无大碍,还请大人放心。”大夫中间走了一个人上来禀报,裴文宣点点头,“还有呢?”
如果只是这一句,这些大夫不该是这种反应。
“还有就是……”大夫迟疑了片刻,缓慢道,“殿下,怀孕了。”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裴文宣愣了愣,大夫将最难说的话说出口来,便继续道:“此次颠簸,以致胎位不稳,还望殿下后续安心养胎,以免有所不测。”
裴文宣听着,没有出声,所有人等着他,心里七上八下。
平乐公主如今已经和离,却被诊出有孕,首先知道的是前驸马,无论是公主有孕还是前驸马知晓,哪一条都足够这些大夫不安。
裴文宣沉默的时间过长,所有大夫都看向为首的大夫,为首的大夫硬着头皮:“大人?”
“哦,”裴文宣听到这话,终于回过神来,他点了点头,面似沉稳,立刻吩咐,“此事不要外传,殿下身体还好吧?”
“大人放心,”众人一听裴文宣的口吻,便放下心来,“殿下好好休养,并无大碍。此事我等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会让外人知晓。”
裴文宣点头,似是心不在焉:“你们先开方子,有人什么禁忌,怎么做对孕妇好些,都同我说一声。”
大夫连连点头,一行人同裴文宣说了许久,裴文宣细细将如何照顾李蓉问清楚之后,终于才回去,等走出门口,他又折了回来,皱眉道:“孕期是否多疑敏感、多愁善感、情绪起伏不定、暴躁难制?”
所有人愣了愣,不明白裴文宣怎么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但都不约而同点了点头,随后嘱咐:“大人忍着点就是。”
裴文宣点点头:“我明白。”
说完之后,裴文宣转过身,走在长廊上。
众人也不知道他是在想什么,就看他一路走到李蓉房间去,李蓉房间关着门,他竟然也没察觉,直直撞了上去,“哐”的一下,继而就痛苦捂住了脸上的鼻子。
李蓉在屋里听着赵重九汇报她失踪这一夜的事儿,骤然听见“哐”一声响,她扬了扬下巴,赵重九立刻去开了门,一开门就看见裴文宣弓着身子痛苦捂着脸。赵重九不由得愣了愣:“裴大人?”
裴文宣摆摆手,倒吸着凉气,李蓉抬眸望去,轻唤了一声:“裴文宣?”
“我无事,撞门上了。”
裴文宣回了一声,缓了缓,终于是直起身来,他看着赵重九:“禀告完了?”
“差不多了,”赵重九点点头,转头同李蓉行了个礼,“殿下,属下先告退。”
“盯着李诚的情况,”李蓉吩咐了一声,轻声道,“去吧。”
赵重九行礼离开,裴文宣还站在门口,李蓉见裴文宣还愣着,抬眼道:“还站着做什么?进来坐吧。”
裴文宣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点点头,关上门走了进去。
他坐到位置上,李蓉看着他,轻笑起来:“我得绝症了?”
“没有!”
裴文宣一口否认,赶紧回道:“你没什么大碍,不必乱想。”
“不乱想就坐下,我同你商量一下。”
李蓉从旁边拿了三张纸页:“昨夜川儿遇刺,但并无大碍,李诚现在就在宫里吊着一口气,柔妃为照顾李诚被召入宫中。现下陛下还为出手,一来估计是在等萧肃,二来也是在等着李诚最后的消息。”
裴文宣应了一声,李蓉取出第三张纸:“所以这里有个最坏的消息。”
裴文宣抬眼,李蓉冷静开口:“荀川从西北带来消息,崔清河叛变刺杀秦临,接管了西北秦临手下的军队。”
听到这话,裴文宣骤然睁大了眼,李蓉将纸页放在桌上,平稳道:“西北那边军队过不来了,这事儿得瞒着。我已经通知蔺飞白从西南调军,也让上官雅准备好上官家的军队。”
“但上官家一共不过三万军力,蔺飞白手握两万,我在青州一万,你裴氏不到两万,一共最多不过八万的军队。本来西北秦临养了五万军队,加起来有十三万军,但现下崔清河倒戈,西北的五万怕是怕是指望不了。”
“而萧肃有五万军,陛下自己有嫡系五万,苏氏手中至少两万,足足有十二万人马。”
“剩下世家藏兵无数,但和上一世一样,没有利益打动不了他们。要他们出手,如今谋划就功亏一篑,而且,这次有苏容卿在,世家最后倒戈于谁,还说不定呢。我猜他们更多是坐山观虎斗,谁赢了,他们听谁的。”
“如今就是这个局面,”李蓉看着裴文宣,“你怎么想?”
裴文宣听着,静静思索了一会儿:“虽然看上去整个局面上,陛下手中人数远多于我们,但只要我们能提前稳住华京局势,这天下便会有大半归顺,到时萧肃和陛下的嫡系纵使回来,也是乱臣贼子,天下得而诛之。况下,一旦太子继位,陛下的嫡系,动还是不动,也未可知。而萧肃执掌西北不到两年,带五万军犯上作乱,怕也是一盘散沙。至于苏容卿……”
裴文宣想了想:“他能不能执掌苏氏,还未可知。”
“稳住华京局势……”
李蓉喃喃,她抬起头来,看向裴文宣:“你怎么不想,其实还有一条路呢?”
“殿下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李蓉目光平稳,但眼底深处,却带了几分说不出的哀凉,“一旦李诚身亡,太子就是唯一的继承人,太子和陛下并不是绝对的敌人,和我与母后也不是绝对的同盟。他只要将我和上官氏交出来,陛下会放过他的。”
裴文宣没有说话,李蓉闭上眼睛:“其实这是最好的方案,他将我和母后交出去,上官氏以刺杀皇子之名夷族,他顺利接替皇位,从陛下手中接管军队,成为纯正的李氏君王。”
李蓉说着,忍不住笑起来:“这样一来,天下平稳,也不用大动干戈,百姓也过得好。”
“殿下说得也不错。”裴文宣答得平稳,李蓉听着这样的话,睁开眼睛看向裴文宣,裴文宣迎着李蓉的目光,“可是,太子殿下答应吗?”
李蓉不言,裴文宣抬手握住李蓉的手:“殿下,你忘了吗,重生回来不久,我就告诉过你。权势之后,本是人心。它并非简单的利益取舍,同一件事,有人选择利,有人却会选择失。”
“可我信不过李川。”
李蓉径直开口,裴文宣沉默下来。
“你安排好人,”李蓉冷静吩咐,“李诚一死,陛下就会动手抓人,在那之前,我要离开华京去青州,此事莫让任何人知晓,我自己走。”
“上官雅呢?”裴文宣看着她。
“我走之后,你再通知上官家的人。”
她走之后再通知上官家的人,就等于她把上官家的人放在了华京里做掩饰,让她可以更安全离京。
但是,这也直接将上官家陷入风险之中,她走了,一旦错失时机,上官家就谁都走不掉。
裴文宣看着她,李蓉神色冷漠,她转眼看向裴文宣:“你觉得有何不妥?”
“殿下,”裴文宣认真询问,“如果出事,你不后悔吗?”
李蓉没说话,她迎着裴文宣的目光:“你知道我昨晚听到了什么吗?”
“我知道。”
裴文宣目光里没有任何波澜:“李川杀了你,上官雅眼睁睁看你去死,苏容卿为你端了毒药。”
“你不意外?”李蓉笑起来,裴文宣摇头,“上一世任何事,我都不意外。”
“既然如此,”李蓉有些奇怪,“还劝我做什么?那是上一世的事,我可以不计较,可我不计较,不代表我不在意。”
“人要掌握权力,才有选择。而碰到权力的东西,就不该掺杂感情。我以前说着喜欢权势,其实做决定时,总是对他们多很多信任,愿意为他们拼命。所以一上来,总想着帮着川儿,为他解决现在的问题,未来的问题。”
“母后骂我,说我想的这些,都是帝王想的,我是公主,在未来帝王的眼里,我本质与世家无异。我当时还觉得她傻,如今才明白,傻的是我。”
李蓉转过头,看着裴文宣,她伸出手去,握住裴文宣的手:“上一世,我选择了他们,我没选择自己。这一次,我想选择自己。”
“无论后悔不后悔,”李蓉注视着裴文宣,“让我走吧。”
让华京的肮脏和厮杀留在华京,让她远离此处,天高海阔,自有归途。
裴文宣看着李蓉从容平稳中带了几分恳求的神色,好久后,他低头笑笑:“殿下记不记得,殿下和我赌过两次,一次在聚财馆,赌上官雅在不在那儿,一次赌圣旨先来何处。”
“记得,”李蓉知道裴文宣的意思,“你这是同我要赌注来了?”
“波斯舞娘的衣服,殿下已经为我穿过了,还剩下一件事,请殿下为我做了吧。”
李蓉看着裴文宣,肯定开口:“你不想我走?”
“走与不走,是殿下的决定,其实我觉得都好,只是我怕殿下心有遗憾,想给殿下更多的选择。”
裴文宣说着,身子往前探了探:“殿下同我去看看太子殿下吧。”
李蓉听到这话,手微微一颤,裴文宣笑了:“殿下不敢吗?”
“看一看他,有什么不敢?只是出城之事还要安排……”
“我来安排。”
裴文宣打断她:“殿下去见太子殿下,什么都不必说,和太子殿下像平日一样聊一聊。聊完之后,是去是留,我都支持殿下。”
话已至此,李蓉也没什么好说,她抬起手,拍了拍裴文宣的手:“那就听你的。”
说着,李蓉就要起身,裴文宣抬手按住她:“我去取衣服,别受了寒。”
裴文宣说完,去柜子里拿了衣服,又吩咐外面备了轿撵,折回身来给李蓉穿上衣服,又替她挽发,准备上妆时,他动作顿了顿,李蓉抬眼:“怎的了?”
“无事,就是觉得殿下清水出芙蓉,不必过于装饰。”
说着,裴文宣将眉笔放下:“就这样吧。”
李蓉只当他急着去见李川,也没多想,由他抱着她出了屋子,放到轿撵上。
两人一道去了东宫,通报之后,裴文宣送着李蓉到了门口,李蓉站在门前,听着里面李川轻轻咳嗽:“阿姐来了?快,让阿姐进来。”
李蓉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不敢进了。
她抓着裴文宣的手,裴文宣拍了拍她的手,吩咐了旁人:“太子殿下现下不宜见客,男女有别,安置一个屏风吧。”
下人得令,将屏风放在了屋中,裴文宣扶着李蓉进去,一进屋,看见那个屏风,感知到屏风后的那个人,李蓉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裴文宣扶着李蓉坐在椅子上,李蓉和李川隔着屏风坐下,那一瞬,李蓉仿佛回到上一世,李川宣布让她监国,自己修仙问道前那一夜。
她双手扶在扶手上,低着头。
裴文宣为她盖上毯子,蹲在她身前,仰头看她:“殿下,有些路得自己一个人,微臣在外等你。”
李蓉捏紧了扶手,她看着裴文宣,裴文宣抬手放在她的手上,轻声开口:“莫怕。”
说完之后,裴文宣站起身,便告退下去,关上了门。
房间里突然就留下了李蓉和李川,两个人都很安静,李蓉慢慢抬头,看着屏风上的剪影,李川似乎坐了起来,他隔着屏风,像越过两世而来的亡魂,就停留在屏风之上。
李蓉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红了眼眶。
两人静默着,好久后,李川轻咳着出声:“阿姐可还好?可受了伤?”
“我无事。”李蓉克制着语调,听上去好似什么都没有。李川咳嗽过,缓过气来,轻声道:“阿姐不用担心,我也没事,就是受了点小伤,很快就会好了。”
“无事就好。”
李蓉说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的静默后,李川犹豫着:“阿姐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李蓉轻声开口,“就是做了个噩梦,想见见你,同你说几句话,知道你还好就好了。”
“阿姐做了什么梦?”
“就……”李蓉迟疑着,慢慢道,“梦见你杀了我。”
“这怎么可能?”李川笑起来,他果断道,“阿姐,你放心吧,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伤害你的。谁要想害你,就得从我李川尸体上走过去。”
李蓉听着,也忍不住笑起来:“我知道的。”
她眼里有些酸,带了几分泪:“你打小,就说要保护我。我记得那年他们说,公主要送去北方和亲,我心里特别害怕,就怕自己长大了要去和亲,你和我说,你以后,”李蓉说着,语调里带了哽咽,她顿住,许久后,才继续,“你以后会平定北方,把那些蛮夷一路打进沙漠,你不会让和亲这种事儿,落在我大夏任何一个公主头上,更不落在我头上。”
“阿姐怎么说起小时候的事儿来?”
李川盘腿坐起来,似是有些高兴:“难道是我现在对你不好,你开始忆甜思苦了?”
“不是,就是听说你为我受伤,又想起你小时候对我好的事儿来。”
“那阿姐对我不好吗?”李川在屏风上的影子带着少年人的张扬,一面说话,一面比划,“我记得小时候我和元宝分桃子吃,被母后撞见了,就关我禁闭,说我是太子,要知道我为尊,别人为卑,怎么可以和个下人分桃子吃。禁室你也知道,黑黑的没有任何光,就你在门口,一直和我说话。我关了三天,你在门口说了三天。”
李川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声音里也有些哑了:“还有,我以前不是在宫里养了个大花猫吗?那猫特别灵性,别人不亲,就亲我,我老躲着人去喂它,后来也被发现了。他们要让我把这猫活埋了,母后说,这是给我的教训,太子怎么能偏爱什么东西,还是只没人养大花猫。”
“我不埋,母后就让人抢猫,说乱棍打死,我把猫护在怀里,我觉得要不把我打死算了,你说这太子当着有什么意思,还不阿姐挡在我身上,把棍子挡了?”
“那你最后,不还是把那猫活埋了吗?”
李蓉问,李川不说话,他沉默了很久,屏风上,他盘腿而坐,似乎轻轻仰着头,在看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阿姐再为我被打了。”
李川终于出声:“不就是只猫吗,埋了就埋了吧,总不能让阿姐和我一起给这猫陪葬不是?”
李蓉说不出话,她感觉眼泪就这么流下来。
她突然意识到,其实那么多年,她没有真正理解过李川,也没真正明白过,这个弟弟,是如何成长。
他年少时,她也年少,她看不明白少年李川的种种,长大就忘了。
就像这只猫,她以为李川是熬不住打,可其实那时候的李川,熬不住的不是深宫里的杖责,而是姐姐的苦难。
他亲手埋的不是猫,是他自己。
他不愿意当太子,但为了李蓉,为了上官玥,为了他珍爱的人,他当。
他心地柔软,天真纯良,但为了李蓉,为了上官玥,他学着强硬,学着冷漠。
他克制自己的温柔和天真,压抑自己所有喜爱与渴望,把自己深埋在这皇宫里,期望能像泥土一样,将李蓉和上官玥养在上面,看着她们成长,开花,平稳一生。
这是她的弟弟。
她弟弟无论未来多残忍,多可怖,在十七岁这一年,屏风后的他,始终是那个愿以此身化山河,给予他所爱之人好风景的少年。
“阿姐,”李川低下头,他似是知道李蓉哭了,他哑着声,“你来这里,到底想问什么?”
“川儿,”李蓉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上天注定,有一日,你会成为一个像父皇一样的君主。不,比他更优秀,但是和他一样冷漠、猜忌的君主。”
“你会杀很多人,让天下动荡不堪,但你也能北伐成功,打破世家桎梏。你会囚禁母亲,杀害舅舅,斩杀一半族人,最后毒杀长姐。你会痛失所爱,但也会成为九五之尊。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是说,”李川似乎明了一切,“我会杀了你吗?”
“是吧。”李蓉笑笑,“不过这就是一个梦,你也不必……”
话没说完,她就听见里面传来拔剑之声,李蓉诧异抬头,就看李川提剑步出屏风。
他拿着剑,面上有未干的泪痕。
“其实我早就发现,阿姐和以前不同。”
李川看着李蓉,他反手将剑鞘递给李蓉,将剑尖指向自己,单膝跪在李蓉身前,他目光里盈着眼泪,却坚定又明亮:“如果这是未来,请阿姐,现下就杀了我吧。”


第162章 明亮
李蓉不说话, 李川跪在她身前,抬头仰望着她。
他的目光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无畏,仿佛能破开这世间一切阴霾。
他们静静对峙, 许久后, 李蓉猛地起身, 抽剑指在李川颈间。
过于锋利的剑刃哪怕只是触碰就划破了李川皮肤,血珠舔舐着剑锋, 李川不躲不避, 迎着李蓉的目光。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
大门外, 寒风初起, 卷枯叶而过, 裴文宣双手拢在袖中, 背对着大门, 看着乍起的寒风,抬头仰望天上密布的乌云。
“不是不敢杀我, ”李川答得平静,“而是死在阿姐手里,我并无遗憾。”
“若当真如阿姐所说,我要走向那样一条路, 那我宁愿生命走到这里,也算是善终。”
李蓉不说话,她握着剑,死死盯着李川, 他们僵持着,对峙着,李川的神色里全是坚毅,没有后退半分。好似真的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就等着她的裁决。
可她如何裁决呢?
他什么都没做,他还那么好。
可他如果登基,如果成长,或许又会在三十年后,一杯毒药,送到她面前。
时光太残忍,也太恶毒。
李蓉看着面前少年清亮的神色,猛地扬起剑来。
李川闭上眼睛,剑急急而落,猛地削开了李川头顶的发冠。
李川的头发散落而下,他睁开眼睛,李蓉握着剑,急急喘息:“我会回青州,这一生,我都不会再入华京。我放过你。”
李蓉抬眼看向李川:“也请你未来,放过我吧。”
李蓉说完,便将剑扔到地面,转头离开。李川跪在地上,在她把手放在门上时,他沙哑出声:“阿姐,你为什么不能多信我一点?”
“我信不过的不是你,”李蓉垂着眼眸,“是这世间。”
这世间太多龌龊肮脏,她不知道坐到高位的李川,会成为什么模样。
当他成为帝王那一瞬,她就是世家,他们永远没有一个统一的立场,也要在这深宫里不断猜忌。
她太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其实当年李川杀她也对。
如果李川死了,无论是李平还是李信,威胁到她的时候,她未必不会废了他们。
李蓉定下心神,神色慢慢归为平静,而后她双手用力,猛地打开大门。
寒风骤然卷入,吹起她广袖翻飞。她抬头看向前方,便见裴文宣双手拢袖,转头看过来。
“谈好了?”
裴文宣带着笑,李蓉点头:“走吧。”
裴文宣得了话,便走过来要抱她。李蓉一把按住他:“你做什么?”
“你这腿,是要跛着出太子府吗?”
李蓉迟疑了片刻,想着跛着出去也太难看了,于是她也没有做声,就任凭裴文宣将她打横抱起来,她挂在裴文宣身上,垂着头一言不发,裴文宣也不知道是高兴个什么,始终带着笑。
她心里有些难受,抬眼看了一眼裴文宣,见他还在笑,不由得有些生气,皱起眉道:“你一天到晚笑什么?看我笑话吗?”
“啊?”
裴文宣听李蓉怪罪他,他回了神,赶忙解释道:“不是,只是殿下回来了,我心里高兴。事儿都是可以解决的,殿下无碍,我便不觉得有什么不悦了。”
“你这么高兴的吗?”李蓉不信,裴文宣不敢和她多做纠缠,忙转移了话题,“你和太子殿下谈得如何?”
“我回青州。”
李蓉靠在裴文宣胸口,声音很淡:“以后我不会回来了,但李川需要什么,我都会尽力支持,有事同我说,你看着办吧。”
裴文宣应了一声:“殿下放心,我会酌情处理。”
李蓉闭上眼睛,应了一声,由裴文宣送着上了马车。
两人一起回了府邸,裴文宣便让李蓉先休息一会儿,李蓉躺到床上,她看着裴文宣放下床帐,等黑暗彻底掩盖整张床时,她突然有些害怕,一把抓住了裴文宣,叫了一声:“文宣。”
裴文宣顿住脚步,他看见握着自己手的那只手,他迟疑了片刻,又重新挂起了床帘,轻声哄着她:“你先躺着,我去吩咐他们一声,很快就回来。”
听到裴文宣说这种话,李蓉一时觉得有些难堪。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这样子,她故作平静,平稳道:“我没事,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吧,我就叫叫你。”
裴文宣笑笑没有多说,他出了门,吩咐人做该做的事后,便折了回来。
他一进门就看见床帐已经放下了,他怕李蓉已经睡下,便轻手轻脚进了屋,脱了外衫之后,撩起床帐。
一撩起床帐,他就发现李蓉坐在里面,她靠着墙,曲着双膝,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自己。
这副模样让裴文宣心里轻轻一刺,但他没有露出半分异样,他掀了床帐爬到床上,学着李蓉的样子靠着墙,屈膝坐着。他离李蓉有一段距离,想把出门带回来的寒气捂热再靠近她,李蓉转头看他一眼,有些奇怪:“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不等裴文宣解释,她便挪过去,同他并肩靠着。
裴文宣给她掖了掖被子,将她整个人脖子以下都裹在被子里,还不忘体贴问一句:“冷不冷?”
李蓉靠在他肩头,颇为嫌弃:“热死了。”
“那还靠着我?”裴文宣笑起来,李蓉懒得理他,闻着他身上的熏香,淡道,“马上我就要走了,多靠一日是一日,以后就没得靠了,怎么,这点时间都不给我?”
裴文宣听着她的话,抿唇暗笑,只道:“殿下这一去不回,连我都不要了?”
“说了,咱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