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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拉住她,困住她,“我们谈谈。”
她说:“不必要。”依旧要走。
他便去拉她的右手,听见她突然尖叫,他不知所措,忙松手,“怎么了?”
“前几天从楼梯上摔下来。”未央捂着小臂,疼痛令她的脸色愈加苍白,真如一张纸,白茫茫无污迹——她这个时候最好看,拧着眉,牙齿咬着下唇,像是被人握在手心里,反复拿捏。
她缓了缓,待这痛过去了才说:“才好没多久,再用力一点一定被你掐断。”
他问是怎么一回事,她不吭声。他抱怨,“一早赶来,还没有吃饭。”像是在邀功领赏。
未央说:“嗯,晚餐快乐,再见。”
他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小姑娘似乎又瘦了些,眼睛大得骇人,清清楚楚,平湖一般倒映着他的面容。“一定要逼我把话说开?留住你的手段多得很,不过我实在不想对一个小姑娘用强。乖乖陪舅舅吃顿饭,接下来的事情慢慢再聊,你总不想林成志骨头还未长好就被人从医院赶出去。”
未央笑着,低下头,张口咬住他掐着她下颌的大拇指,一狠心,血液灌涌而出,化开在她浅淡无色的嘴唇上。晦暗不明的光线落下来,血液流过唇边的颜色却愈加鲜艳,映像派画作里的红,触目惊心。一霎那十指收拢,把一颗心抓得死死,扑通扑通的肉从指缝里漏出来,整颗心濒临死境。
还在跳动,被捂得紧紧。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满嘴都是腥,她舔一舔,舌尖划过唇瓣,红的浓烈与浅淡一并交汇,如淑女故为风尘,又如妓 女穿白裙,格格不入又致命勾引。她抬起脸来对他笑,“程先生真伟大。”
暗昧,阒然,昏热,与上帝的一点点疏漏。她唇上蜷伏着暌违多年的磅礴暗涌,污浊躯壳下流动的欲 望正热烈叫嚣。他捏着她,困住她,亲吻她。四瓣唇黏在一起,他将她藏在拐角,整人似巨大阴影,深深将她笼罩。
这只是一瞬,光影流转弹指寂灭。堕落无由,已然成就纷乱的、错误的、不得挽回的一步。
最终还是流俗,你以为你六根清净堪比金刚如来,到最后,不一样落进碧色盈盈的春潮里,求欢喜,求热烈,求一刻情潮蔽日的缠绵。
你以为你躲得开?
不自量力,谁能躲得开。
像缠藤的树,绕树的藤,撬开她牙关,深入,迫切突进。四处都要搜刮,听她唇边疏漏的嘤咛,感受她的微颤的身体,揽住杨柳似的腰,揉一把,脆弱得似要一折即断。
他无疑强势,吻到窒息。她的脖颈似要倾倒,摆出拱桥一般的姿势,腰、胸都贴紧他,微微骚动的心房,以胸膛揉弄她,折磨她。待她攀上他一同沉湎,才志得意满,却不肯鸣金收兵。
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打开她,得到她,拥有她。藏在兜里放进衣橱,上九十九把锁,窗户都要封死。
过路人频频瞩目,有什么关系,谁够他快乐。
还是要离开她,男和女对望,一人意犹未尽,舍不得她迷人气息,手指在她湿润的唇上来来回回流连摩挲,余味无穷。而林未央微微红着脸,喘息,发梢上都是娇柔媚态。伸手来,抚着他的脸说:“这故事的开端真是俗,俗得让我已经猜中结局。结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一刻他觉得眼花,她与他之间,咫尺间距,却似隔一层模糊的窗玻璃,她那一端下着雨,灰暗的阴沉沉的天幕在背后,冰冷的寂寥的秋雨在身前。他目睹她掩藏的巨大悲伤,时光仿佛回到相识的夜里,她光洁的皮肤在晃动的床垫上浮沉,她说,程先生,我只是个妓 女。”
你是谁呢?你究竟是谁?
在他心上开出一朵娇艳玫瑰,所有的刺深深扎进心肌,每一次跳动都是铺天盖地的疼痛。
他怔忪,昏聩,冥思苦想。
未央的嘴角涟漪荡漾,“程景行,知道吗?你完了。”像威胁,更像是宣判。她站在高处宣告结局,斗篷卷起了风,她俯视他,犹如女王。
餐厅的灯光怎么这样亮。
每一盘菜都在嗞嗞地冒油,油花如同臭水沟里浮动的泡沫。
对坐,像是在谈判席上用餐,食不下咽。
程景行十分愉悦,因他离胜利只一步,不,半步不到。
“我已经为你联系好城中最顶级中学,随时可以进重点班念高三,接下来当然要供你念大学,我希望你能继续念研究生,或者读到博士也不错。实在不想,可以在公司随便挑个岗位尝试,要玩或是要打拼都随你,我尽我所能提供最大支持。年末为你建立基金,每年可以拿百万红利。你的生活将有全新改变。未来?根本不必希望憧憬,我给你的未来即为现实。”他的眉峰犀利,似刀刃,衬托五官更显刚硬,整个人都十分肃穆且权威,仿佛他说出来的话即圣谕,不得不听,由不得你不听。
他看着她,等她点头,签字画押。她不敢让他久等,放了筷子,擦干净嘴说:“怎么不记得给我预备嫁妆?五年十年,也许用不了那样久,你一定厌倦我,到时弱女子无依无靠,光有钱怎么够?应该再添上,等我二十二岁,舅舅为我挑选青年才俊安排相亲,保证我觅得如意郎君。二十二岁交往,二十五结婚,时间刚刚好,完美人生。”
程景行皱着眉,十分不悦,“你何必说些无意义的话来挑衅我?点一点头,答应不就好了?为什么总是不肯乖一点?回去之后我会叫许冲起草合约,期限定至五年后。”
未央眨眨眼,嬉笑着说:“有什么办法?我就是喜欢看你皱眉生怒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像个没人要的小可怜。你知道吗?许多时候我都觉得你与堂吉诃德十分相像,从来幻想自己天下无敌,人人都要对你跪拜叩头,俯首帖耳。”
程景行捏着杯子,已然怒火中烧,“林未央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吗?”她支着下颌,坏笑道,“不觉得。现在是你有求于我,还要用赏赐式的口吻,让人难以接受啊,程先生。聊请诚恳一些,双方才有磋商余地。”
程景行冷笑,满含不屑,“你以为?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着答应……”
“不过是可怜我身世飘零才不用雷霆手段?一遍两遍听听耳朵都已起茧。也许你们这类人,天生富贵,早已经习惯用施舍语气同底层人说话,可是你又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钱多的烧不完?你能一次端六个盘吗?你能喝一斤老酒不倒地吗?你能一连唱十四个小时吗?你的钱,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渴求也不嫉妒,随你高兴,爱怎么怎么。”
程景行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瞪着她,眼瞳里两把火,熊熊烧的旺盛。未央憋着笑,亦然瞪回去,混不在乎模样。
几乎要变成斗鸡眼,程景行才开口,眼睛却望着手边一盘狮子头,“好吧,换一种说法,林未央,你要不要跟着我?”
他似乎是吃了大亏,一说完整个脸色都暗下去,像是被人强 奸后横躺在床上望天,一只破碎的布娃娃,欲语泪先流。
其实条件异常诱人,用一点点时间换一世不同的生活,不是有男人娶富家女或有钱寡妇,为的是少奋斗二十年,最后始乱终弃的始乱终弃,飞黄腾达的飞黄腾达,这都成了通理,还有谁鄙弃?人人都恨不得前赴后继去走他旧路,不,成功路。
未央疑惑,“我不明白,为什么非我不可?难道是你我之间的血缘关系让你觉得异常兴奋?”
他简直要暴走,她竟将他说成老变态。要不是在公众场合,一定……一定个什么?难道抽她一顿?要不然拎到床上狠狠蹂躏?那一定坐实了老变态这个称号。
程景行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我被母亲抱养,并非程家亲子。你我之间不具血缘关系。还有,你能不能不要永远从最龌龊的角度度量我?”
“原来如此。”未央了悟,继而又说,“你现在的行为就十分龌龊,我才十七岁,未成年少女,而你呢?几岁我就不说了吧,竟要来摧残我。”说完自己先笑起来,乐不可支。
程景行本来气得头顶生烟,但看她高兴模样,原也没有那样生气了。迟早被她把脾气磨光,变成宋远东那样见谁都傻笑,油盐不进的东西。
“我当你已经答应。”
未央停下来,敛了容,认真道:“你开的条件十分诱人,按说我不该这样矫情,也是,点一点头,有什么难?但我突然想到一个早已经离我远去的东西,也许我早已经没有资格谈他,可是现在,你坐在我对面,等我清算自己折价出卖,我便想要拒绝,留一点点自尊,留一点点骨气给自己。”
这话说出来,大概所有人都要大笑,林未央哪里还有什么自尊?记不记得你是怎么在夜场里奴颜媚骨地穿梭?记不记得你是这样脱光了衣服等他临幸?记不记得你是怎样被严文涛踩在脚底下折磨?
那些鄙贱的,肮脏的,暗无天日的往事,如影随形,永不褪去。
她说:“给我一个理由。”
程景行说:“也许你爱上我而不自知。”
未央笑,颔首道:“上个月看过一部电影,女主角说,这世上,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掩饰的:咳嗽,贫穷,和爱。”
程景行说:“所以呢?”
林未央看着玻璃外阑珊街道,只留浅浅侧影予他,轻声感叹,“咳嗽会痊愈,贫穷会脱离,爱?爱似黥首之刑。”

细细

他忽然感觉如鲠在喉,相同她说些什么,也许尽力去安慰,她眉间深切蕴含的灰暗浓雾,似化不开的愁,教他瞬时感染,如流感在空气中散播,他亦有苦楚绕胸,尽是不能言语的纷扰情绪。开口来,全是哑然。
他的目光柔和,隔桌将她拥抱。
未央低声呢喃,“这并没有什么,并没有什么。”
她用三根手指捏着杯盖,一圈一圈,沿着茶盏摩擦画圆。小指不自觉微微勾一勾,像是在勾他的心。
程景行许多时候总是重复同一个梦境,一扇门,一盏窗,白色的窗帘与枣红色的床。母亲一直在重复从床上爬起来的瞬间——她揉一揉额头,掀开被子,路出紧贴身体的睡裙与白皙结实的小腿,她总是爱和女友们解释,因她跳舞才有这样结实的小腿。她已经十年不登台不练功,腿已经压不下去,脚尖也绷不直。
那时候母亲早已经疯了,正因她疯了才把他当做死去的小四儿抱回来。
她走来,抱起他说,小四儿,你有没有见到爸爸?
父亲早已经不敢靠近她,也不送去疯人院,他还有几分慈悲心,怕她受欺负折磨,但更怕程家出了神经病,颜面无存。自从她用烟灰缸将父亲的脑袋砸出个血窟窿,他便令人开辟出一间华丽牢房,日日都有人看守,她偶尔犯病也被人治住,大家都相安无事。
她每每见到他都有杀人欲,可她清醒些的时候总会问,你爸爸什么时候来呀?我种了葡萄,今年可以酿酒。谨言怎么还不来看我?新茶到了,他不来尝么?他最中意我泡的茶水。
他不来,她便日日念与儿子听。
其实她儿子也已经死了。
但他总记得母亲说话时的神情,唇角微弯曲,剪水双眸凝雾含霜,最是一垂首的温柔。
可她最终死在那张枣红色大床上,那天她不再揉一揉额头,拢一拢发,他去掀被子,望见一只翻裂见骨的手腕,血滋滋流了一床。
谨言呢?谨言回来没有?我沏好了茶,我练了新字帖,画一幅三九梅花图,头发剪短了再留长,他怎么还不来?
爱,不要同他说爱,爱是什么?
一把杀人的利剑。
未央微微低着头,看着茶杯中狭小澄黄的水面,轻声叹,“我有不祥预感,最终会泪流满面。”
一场贪念,红尘万丈,入坠深渊。
他听着,蓦地感动,或者说伤怀,还是她在感染他,两个人都患了病,要抱在一起死,这感觉似慷慨就义,油然而生英雄式的壮烈情怀。
他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一点点捏她的指骨手背,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一瞬间眼神的交汇,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些什么,绵绵的情话或是殷殷的许诺,但全然脱不了口,这时面对起她来,他却是一句多话都说不了了。“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未央有些懊恼,想起前些天的事情,心有余悸。“因为在念夜校,回去得晚,有一次上楼时灯已经不亮,我害怕,握了刀子在手里,没想到真是倒霉到这份上,到门口时从后头起来一个男人掐着我的脖子,竟不是要劫财劫色,而是直接要将我弄死。我反手捅了他一刀,他将我推下楼梯,还要来杀我,可我手上有刀,他受了伤也不敢上前,最后捂着肚子跑了。”
未央摊开手心说:“就是这样把骨头摔裂了,那一刀捅在脾脏部,也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
她说得平静,程景行却听得心惊,皱眉道:“你住哪里?要好好查一查。”
未央笑着说:“我后来又回戬龙城,并没有离你多远。”
程景行道:“你看,外面的世界多可怕,早应该回来。”
未央道:“我是不是应该感动得泪流满面?”他真把她当作城堡里的公主,忘了在遇到他之前,她曾经是旷野里开得最骄傲的一朵野蔷薇。但这样有什么不好?他要作一座山,给她庇佑,又有什么不好?她巴不得,应该心怀感激,终于不必迎风雨。
程景行继续无奈,招来服务员结账,“我们回酒店,休息一会,昨晚通宵工作,实在痛苦。”
未央调笑说:“我们还未签合约,你保证只盖棉被纯睡觉?不然要加额外条件。”
程景行回头瞪她,望见她弯月似的眉眼,心却软下来,忍不住伸手去揉一揉她毛茸茸的短发,嫌弃她现下丑模样,“怎么剪成这样?怪模怪样。”
“为了逃避追击,非常时刻非常办法。”
他签了她的手出去,“不许再剪。”霸道得很。
可是未央的心里却偷偷地生出一点点欢喜,一丝丝的甜,大约是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口吻管束她,在乎她。从内心里讲,她更渴望有正常生活,可以与同年龄少女一样叛逆刁钻,和家长们吵架,离家出走,然后哭着扑到母亲怀里。
再重复争吵,为芝麻绿豆小事情,吵得翻天覆地,天天都似过新年一般热闹,多好。
她挽着他的手,靠着他的肩。
林未央其实一点也不坚强。
对街旧式楼房下,男男女女推推搡搡,一溜穿着清爽的女人靠在墙边招呼,一张张媚笑的脸,像身旁七十年代的斑驳墙面。
一记响亮耳光,那男人满脸横肉,骂骂咧咧抓着那女孩子头发,“他妈的,在老子的地头上揽生意,还敢不交钱!活腻了!操死你妈的!”
那女孩子跪下去,哭哭啼啼求他,“昆哥,这钱要救我哥的命,昆哥您宽限几天,要不,要不您搞我吧,求求您了……”
昆哥呸一口,“烂货,我告诉你,不把钱一分不少的交出来,昆哥今天就搞到你死!”
那女孩面庞涂涂抹抹如小丑,眼泪哭花了妆,更是丑的很。她穿一件红绿小肚兜,外头只披着件枣红色披风,三月天里风轻寒,冻得瑟瑟发抖还要笑着在街边招手,先生,来不来?五十块,便宜得很。
她们叫做流莺,站街妹,鸡,或是妓 女。
没有名字,从来没有。
程景行正开了车门准备进去,就见未央疯也似的冲到街角,一把将那男人推开,狮子似的咆哮,“满昆你他妈吃错药了!别他妈疯狗似的满街乱咬人!”
满昆明显一愣,随即笑嘻嘻说:“哟,未央妹妹,听说你跟了有钱人,怎么?又回来了,那人不要你了?不怕,跟了昆哥,有你好日子!”说话间就要来搭未央的肩,半道被人大力甩开。原来不知何时旁边多出个男人,穿得人模狗样,那张脸,漂亮得跟个小白脸似的。
“你放尊重点。”程景行将他隔开,看垃圾似的看着他。
未央把女孩子从地上浮起来,看清那张五颜六色的脸,忙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犹疑地喊:“细细,细细你还好吗?”
细细一把抱住她哭起来,“未央姐,未央姐,阿佑哥出事了,你要救救他,不然他就完了。”
“好了好了,我会的,我会的。”
未央转过脸来,冷冷看着满昆,鄙夷道:“不就是个龟奴,嚣张个什么?打死了你还能占便宜?成天就会欺负女人,有胆子到堂前去闹?就你跟六嫂那点破事,足够断了你一条腿!”
“哟,厉害了是吧……”满昆正要上前来说话,却被程景行逼回去,只得说,“管你什么东西,把钱交齐了再说。”
程景行问,“多少钱?”
满昆伸出手来,“八百。”
程景行点钞票给他,一小叠,“多了的赏你,别再来找麻烦。”
满昆乐得开花,朝未央作辑,挤眉弄眼,“未央妹妹福气好嗨,傍上大款喽!”
未央一瞪他,“滚远点!”
满昆还要欺负细细,恶狠狠语气威胁,“算你走运,下回再敢不交,整死你!”
未央替细细擦了眼泪,轻声问:“吃饭了没有?”
细细摇头,哭着喊:“我好饿,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未央回头看程景行,他对她笑一笑,很是通情达理,“其实我也还没有吃饱。”
她便带着细细餐厅里去,大厅里人人都回头看她,种种表情都有,未央觉得难过,整个人都绷紧了,一个一个瞪回去。
后来坐到包厢里去她才放松下来。
细细说,阿佑欠了大哥的钱,到期不还就要断了他的手脚。
未央问是怎么欠下的,细细看一看程景行,却又不敢说了。
未央道:“没有关系,程先生是好人,你只管说就是。”
程景行躲在一边偷笑,刚说了他龌龊,下一刻又便好人,“好人”两个字,可真是耐人寻味。
细细支支吾吾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阿佑哥帮大哥运货,货被条子劫了,阿佑哥好不容易逃跑,大哥却说这批货要算在阿佑头上。我……我没有办法……妈只有六万块,再没有多的了。”
程景行正想问到底说少,他写一张支票就行。却突然听见未央厉声问:“什么货?他运的是什么东西?”
细细低着头,不敢说。
未央冷哼,“是白粉是不是?细细,你和余婶婶都不要管他,他活该断手断脚,谁让他去碰那种东西?他以为他有几条命?出了事,还不是连累你们!”
细细又哭起来,手背擦着眼泪,黑乎乎的一团都是掉色的眼影,抽抽噎噎,分明还是个孩子,“他……他也只是急着想出人头地,想……想去城里找你……”
未央一垛碗,骂:“王八蛋!”
服务员已经开门上菜,细细见了好吃的,两只眼睛都放光,像是从非洲来的难民,大口大口往里塞,未央忍不住喊她慢点慢点,她充耳不闻,只顾着吃吃吃,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一不小心噎住了,忙喝水,看一看对面惊诧的人,才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解释说:“我妈病了,家里没什么钱,三四天没沾过油了。”
说完又低头吃起来,披肩早已经掉在地上,细细光溜溜的膀子上青紫色的淤痕满布,未央伸手去碰,细细立刻疼得停下来,笑笑说:“我前几天碰到个变态,可是给了我好多钱哦,有五百呢!可是这几天他都没来,要是多来几次,我算过了,他来八十次,钱就凑够了!”
她又低头去吃,香喷喷,乱糟糟的脸蛋上都是幸福的颜色。
未央突然捂着嘴,闷着声哭,整个人都在颤抖,却怕细细听见了,不敢再放肆吃东西。
程景行将未央报过来,贴着她的耳说:“别哭了,交给我。”
未央点头,躲在他怀里把眼泪擦干净。
细细吃饱了,未央才问:“欠了多少?”
细细说,“还差五万啊……”
程景行便开好支票给她。
细细傻笑着说:“未央姐,这个叔叔对你可真好。”
程景行的脸又绿一绿。
细细要走,未央送她出去,程景行还在结账,未央嘱咐她,“你回去告诉余天佑,我说的,叫他去死。“
细细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眼睛里都是哀求,可林未央铁石心肠,根本不顾,“就这么说,看他还有脸胡闹,出了什么事自己担,别总难为女人!”
又抱一抱她,说:“细细,回去念书吧。”
细细说:“姐,我又不是你,没那么聪明的,念了也是白念。”
未央说:“细细,念书去吧,我给你出钱。”
细细便哭起来,紧紧抱着未央说:“姐,其实我也不想要你的钱,姐,我知道那钱怎么来的,对不起,对不起,姐……你不能啊……你怎么也能这样呢……”
未央突然无话可说,细细说的,不就是事实吗?
她与那站在街边揽客的流莺有什么区别?
下一刻又开始骂自己,过好了就行,管他什么尊严身份?自寻苦恼。
送走她,程景行已站在背后,轻轻揽了她的肩,“我给莽三去过电话,他在汐川有许多人脉,会照顾好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