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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什么逻辑道理啊?
打人者反倒怨被打者没有乖乖待着让他打?
长亭纸拿到火烛上点燃,等烧了灰再扔进铜盆里。
是石家老二送的信?
可他们还没熟到那个程度。
岳番?岳老三?
他们可没这个能耐能使唤动内院的小丫鬟。
长亭临至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面上都是挂着笑的。
被人牵挂担忧着的感觉,真好。
真定大长公主的行程一直都有人在进行通禀,按照石猛的预估,正好腊月十日到。
等到腊八那天,长亭领着小阿宁起了个大早,用过早膳后,白秀便领着二人往正堂去用腊八粥,长亭温声问,“大杏去领胡姑娘了?”
白秀赶忙点头,应了是,“...照满秀姐姐的吩咐,大杏一早就去候着胡姑娘了...这会子估摸着也该出门了。”
长亭轻颔首,抬头看了看廊间栅栏里长得蛮好的长杂草,漫不经心,“哦,那委屈大杏了。她说她永生不会去服侍贱民,如今自己的誓言被打破了,脸也被自个儿打得啪啪的响亮——可见凡事话都不该说早了。”
第八十一章 腊八(下)
第八十一章 腊八(下)
白春脸色一僵,将腰杆佝得更低,结结巴巴,“...大杏性情耿直且一向口无遮拦,她...她..是无心的...还望陆姑娘莫怪罪...”
“口无遮拦?”
离正堂渐近,长亭目光和婉,温声道,“个性耿直、性情单纯、不谙世事、无心敦实、快人快语...”
长亭再闷笑一声,好像每个人都十分喜欢用这些词儿帮人开脱,明明都是些好词儿,偏被世人给用毁了。
游廊蜿蜒,寂静无声。
从长亭这处瞧过去正好能看见敏碧低眉垂目地立在厢房外头,脚下走得不急不缓,再看了眼战战兢兢埋着头的白春,轻声开口,“诚然每一个人的个性都不一样,可底线是大致一样的。我可以接受未经修饰的糙话,只要没有越过底线,我能够容忍每一种性情。可是我不吃‘口无遮拦’那一套。”
白春脚下一软,头埋到襟口处。
长亭伸出手来数了三个手指,“阿宁、玉娘,还有陆家,这就是我的底线。背后休要说人长短,休要诋毁主家、休要隐瞒欺骗,休要自作主张,这才是我的要求。简而言之一条,就是管好嘴。我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眼神怎么打量,不要让我看出来,不要让我听见就万事大吉。我不会杖责也不会体罚,我顶多是不要你们,打发出去罢了,小丫鬟这么多用谁不是用?我想你与大杏被选到我的房里人,家里人应当没少使劲吧?这世道谁挣二两银子都不容易,莫让老子娘辛辛苦苦赚下的银两就因为多了两句嘴,平白打了水漂。”
白春压根就不敢抬头,明明话说得不急不缓,可偏偏压迫感如泰山压顶。
为了挣这个位子,她爹娘可是前前后后使了上百两银子啊。家里人都在石府当差,老子娘一个是外院管事,一个是内院厨房的掌勺,都是说得上话的人。在最后一天这个位子尘埃落定的时候,她老子娘喜得跪在祖宗排位跟前连磕三个响头。
她之前以为不过是当差,哪里当都一样,可旁人告诉她,这是在陆家姑娘房里当差的时候,她瞬间就怕得要死。
是陆家诶!
是那个陆家诶!
她不能丢了这个差事!
要丢了,她爹娘能捅她几刀!
白春掐着手心,强迫自个儿说话,颤颤巍巍,“奴谢姑娘金口教诲。一定铭记于心,管好嘴往后再不敢犯...姑娘既然还能和奴指出来,那兴许...奴还能有伺候姑娘的机会吧...”
最后一句话带着哭腔。
这小丫头蛮聪明的。
长亭点点头,“我不在与我无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所以这番话你愿意给大杏说就说,嫌麻烦就算了。都随你。”
白春原先不明白这番话的意思,可当长亭进了正堂后总算还是反应过来了。
长亭住得离正堂近,来得算早的,除却石宣,就再没小姑娘来了,庾氏还未簪花,亲亲热热地拉着长亭选了朵碗口山茶后便温声寒暄起来。长亭放了阿宁过去看望掉了牙不肯出来见客的石宣,便认认真真答庾氏的话了。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庾氏眼神向后一扫,便看见垂眉躬首的白春和满秀,就是没见另一个大杏,便笑问。“大杏服侍得不周到?”
长亭也笑,“阿玉身边没人,她头一回进深宅大院又不挨着我住,我怕她不自在便拨了大杏过去...”话声一顿,“更何况我这处庙小妖风大。怕是容不了这等志存高远的姑娘,阿玉性子比我烈,恐怕更好管教她。”
庾氏内宅里玩了几十年的手腕,当即听懂了。
庾氏轻颔首,她懂长亭的气愤,生死与共的友人被人看不起,谁都冒火,更何况陆长亭。
她正要说话,人却接二连三地来了,先是胡玉娘,胡玉娘步子将一迈过门槛,紧跟着就是两个长亭没见过的姑娘,哦,还有那个第一面就让长亭极其不舒服的石宛。
正堂一下子就满当当的全是云鬓香袂的小姑娘,胡玉娘最省事,朝庾氏鞠了一躬之后就没心没肝地乐呵呵坐到长亭身边来,其他三个姑娘先朝庾氏福礼,两个唤“母亲晨好”,一个唤“叔母冬祺”,等起了身再朝长亭致礼,长亭亦颔首回礼。
庾氏语声清浅地介绍,“...老爷的大姑娘和二姑娘...后头那位阿娇见过,老爷的侄女儿,石宛。”
连闺名都没介绍。
也是,对丈夫的庶女,庾氏并没有必要做面子情。
长亭特意再朝石宛点头,石宛飞快抬起头来,眼色意味不明地极快上下打量长亭一番再躬身站得很恭顺,快得长亭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都是垫了底儿过来的,庾氏又和每个小姑娘都搭了三两句话后才让人上腊八粥来,热腾腾的粥里放了花生、红枣、薏仁、莲子还有几样煮得烂得长亭认不出来的食材,冀州熬的是红砂糖,黏糊糊的,拿勺一搅和便稠得挂在了勺底儿上,热喷喷的香得很。
众人围坐在圆桌前,虽石家三女都很拘谨,可偶闻小阿宣与长宁的笑声,还是让长亭陡生感慨,今时今地,好像家啊...往前是符氏煮粥,大长公主、叔母陈氏、她、阿和、阿安,还有阿宁围坐在一处用腊八粥,虽然每年符氏都会说错话让大长公主给她脸色看,可每每此日,大长公主都对符氏很宽容——给个眼色看就算完了。
阿宁门牙还没长起来,侧着牙咬也咬不动莲子,便嘟着嘴舀到长姐的盅里。
长亭很自然地吃下了肚。
约是气氛太温暖,庾氏陡然心下大叹,心尖儿无端端地涌上了一股暖流。
用过粥后,庾氏又祭灶神、门神,石猛带着几个郎君大刀阔斧地进了院子里来,男人们皆着短袄长靴,靴上还沾着泥壤,是祭了农神和门神回来。石家老大石闵缺了席,石老二就打了头阵,蒙拓紧跟其后,随后是个身量未长开。顶多十三四岁,神容间很是愉悦的小少年,长亭估摸着这就是石家老三石闯。
果不其然,石猛一招手,“小娃娃过来。”
长亭四周瞅了瞅,嗯,是在叫她,头一埋便踏着小碎步过去。
石猛手再一指,“石家第三个小子,阿闯。”
长亭正要颔首致礼。却被石猛一拦,紧跟着就听这汉子声如洪钟,“阿闯!叫姐!”
长亭两颗冷汗落下来,再一抬头却看石老三规规矩矩地埋了头,大声唤道。“阿姐!”
“阿娇是正月满十四,阿闯是二月满十四,是该叫阿姐的。”庾氏好心解释。
长亭默默抬头看了眼已是轮廓分明、肤色被晒得黝黑,正昂着头神色严肃的俊朗小子,心里再默上一默,终究沉下声来亦扯开嗓门大声回应道,“唉!闯弟!”
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却故作江湖豪气。蒙拓被震得脚下一滑,险些栽在地上——陆家长女被石猛一拐,就像看着一棵葱在装蒜...
庾氏挨个儿介绍下去,长宁拽着长姐衣角怯生生地仰了头,糯声糯气地唤,“阿闯哥哥好...”
长亭就这么面对面地看着石闯的一张黑脸慢慢由黑变粉变红再变紫。最后紫着一张脸,张了几下嘴才结结巴巴说出话来,“陆...陆小姑娘好...”
石宣捂着嘴巴哧哧笑起来告诉长亭,“...家里没人叫阿闯哥哥,就我一个应该叫。可我偏不叫...阿姐你瞅他这怂样儿,被人一叫哥哥就脸红...”
长亭也跟着笑起来。
人一多,便热闹起来,男人们喝完腊八粥就往后院去射箭,两个庶女和敏碧陪着庾氏打叶子牌,石宣拉着小长宁去摘花儿,胡玉娘百无聊赖靠到长亭身边来,咬耳朵轻问,“为啥岳番和三爷都不在...”
长亭想了想,侧过身去轻声道,“岳三爷是石二哥的人,和石老爷没太大关系。”
“哦...这儿不是岳三爷的主战场呢...”
胡玉娘点点头表示了解。
长亭再想想,也没觉得胡玉娘说的有啥不对,一抬头却见石宛正拿眼瞅着她,等她瞧过去后,石宛便又将眼神埋下,如此反复几次,长亭索性不低头,一直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向石宛,石宛便一直未曾抬头了。
长亭因为她消停了,哪知停了手上的书,再一抬头,石宛已坐得靠她非常近了。
“石姑娘有事儿吗?”
长亭将书往膝上一放,温声问石宛。
石宛面上一红,如秋后海棠浅红潋滟,急忙轻摆手,重新坐得一派规规矩矩。
长亭深看了她一眼,暗叹一声,果然,无论何时,她就是看不惯姑娘家这样的做派,要说什么便说,要笑便笑,要哭便哭,当娇小姐的时候瞧不惯,经历过生死磨难之后,就更瞧不上了。
“石姑娘莫欲言又止,你一直瞅着我,我有点不自在。”长亭容色淡淡的,干脆阖上书页,看向石宛,“要说什么便说,反正犹犹豫豫之后也是会开口的。”
她们身处内厢,外间打叶子牌的声音传不到里面来,里间的声音也传不出去。
石宛轻埋头,眼眶微红,手上狠揪了几下帕子,隔了良久才弱声弱气道,“听说陆姑娘家里人全过身了,阿宛一直不信且被吓得感叹世事无常,如今见陆姑娘却神容如常,阿宛便心想是不是传闻不足为信...”
长亭抿了抿唇角,极认真地轻言道,“你是智障吗?”
“吗”字还没出口,敏碧便急慌小跑进了内室,几个大喘气后方忙慌道,“大长公主...真定大长公主要到冀州了!”
第八十二章 祖母(上)
第八十三章 祖母
长亭手上一抖,书“噗通”一声砸在地上。
她在心慌个什么劲儿!
长亭侧身看向外厢,隔着雕花木板栏间看不到外头人的情形,再抬头看了眼敏碧,她也很慌张,这也就是说石猛派出去接真定大长公主的人马都被刻意错开了——她的祖母在倔强些什么...
石府一直在准备着,可明明送的信儿也是腊月初十才到,石猛暗自算下的时间也在腊月初十,可如今才腊八。
无论是石府,还是她,都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她还有事情没有安排下,还有好多内情没有查出来,甚至...长英的踪迹还没有着落...
而这些事情,都不适合在真定大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长亭深吸一口气儿,一壁弯腰将书拾起,一壁沉声叫敏碧莫慌,“...到哪里了?进城了吗?是直接往石府来还是去了驿馆?”
敏碧微怔,“陆姑娘,您且等等,奴再去问得细点儿...”说完便潦草福了福,抬脚朝外走。
这还是庾氏院子里的人啊!
“敏碧!”
长亭张口唤住她,连声吩咐,“把长宁带过来,再让人打盆温水,拿块香胰子来,请庾郡君拨三两个会梳头敷面的婆子过来,另请郡君莫慌张,真定大长公主已礼佛经年,素日不食荤腥也不沾味重辛辣之物,还烦郡君劳心了。”
敏碧紧蹙眉头,嘴里头默声一句一句地跟着念。
长亭好耐心地再缓声重复一遍,敏碧点了点头,折身朝外走。
敏碧一走,内厢就涌了几个战战兢兢的小丫头来,重新换了山茶,换下毡毯,还多置放了一对福寿喜禄多宝玛瑙摆件儿。
气氛一下就变了。石宛坐立难安地踟蹰半天,既想先回房换衣裳又怕错过好时候,憋了半天才悄悄给贴身丫头耳语,没隔一会儿丫头捧着香粉、香膏、唇脂、眉黛一小包袱的物件儿就回了。石宛迈着小碎步避到偏厢去整理容妆。
石宛将起身,长亭眼一抬,轻唤住她,“石姑娘。”
石宛背影一滞。
不是所有事都可以这么算了的。
长亭不喜欢口舌之争,是因为很明白嘴巴打了胜仗一点用都没有,并没有因为嘴巴厉害,那个琢磨着偷她们钱的农家妇人就能老老实实地送她们几捆柴禾,更不会因为会打嘴仗,那些打她们主意的流民就停滞不前。
可有些话却不能不说。
而有些话是不能说。
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跑到她面前来意味不明地说嘴她的至亲被截杀的事,不是讨打是什么?
长亭稳坐如山,对着石宛的背影开了口,“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话,在外人看来是因为家世背景。可我却很明白。是因为你小家子气的心眼和待人落井下石的个性。你且记着若下次再拿那件事说嘴,就不是受我排头这么简单了。”
那件事,哪件事?
陆家长房被人狙杀得尸首都找不到那件事?
石宛有些忿忿地想,她捏造了吗?她说谎了吗?还是这件事是她做的?
她明明什么也没说错啊!
心里头这样想,面上却愕然转身,没一会儿眼睛里包了一汪泪,手足无措地解释。“...陆姑娘莫多想,小女并没有那个意思...小女..小女只是不会说话罢了...”
如果石宛梨花带雨的对象不是她,长亭一定很乐意看这么一出美人落泪景。
长亭别过脸去朝她摆摆手,“别说了,再说下去就不仅是品性有问题,更是智力有问题了。”
胡玉娘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石宛目瞪口呆地看着长亭——闺阁之话,纵算有挑衅之意,也会在范畴内粉饰太平...
她...她为什么不按常理出牌!
长亭手一抬,吩咐石宛的贴身丫头,“把你家姑娘带到偏厢去。哭得眼圈都红了,过会子拜见大长公主时,别人还以为是患了眼疾,立马拉到隔大长公主三五米远的地儿去冷着。”
话将一道完,长亭便偏过头去再不看石宛。
石宛将避到侧厢,长宁被敏碧牵着手蹦跶着进来,一张脸全是笑,连婆子轻手轻脚帮忙梳头的时候,嘴角都高高扬起来,看着长宁笑,长亭也莫名觉着欣慰,
敏碧语气笃定,“...要进城的时候来通禀的,如今约莫要到府上了,大长公主身边儿的人问了临时派遣过去接应的人几句后,便决定来石府,连行李车马都没有先行分流至驿馆,夫人也大松了一口气儿。”
长亭点了点头,便没开口了,吩咐婆子手脚再轻一点,“梳双团髻,拿小银簪束住,下面留两撮头发,显得人精神。”
敏碧有些迟疑,“...时候还来得及,要不姑娘也重新换身衣裳,抹点香膏?显得人气色好点儿...”
她后脑的伤还没痊愈,一直都在喝药,人吧,一喝药气色就不好,这个她知道。
可长亭还是摇摇头。
她就是要可怜一点,看上去再可怜一点,她只恨大长公主没看见她们泡在冰水中,滚在雪里,和流民抢食吃,被农妇偷钱,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困窘模样。
越觉得她们可怜,便越怜惜,越怜惜她那瘦弱的小孙女儿和惨死的长子,便会将恨与怨埋在心中。
长亭拢了拢鬓角,再看向对着铜镜白白净净笑着的小长宁时,唇角轻展。
小阿宁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有她就够了。
天色渐渐暗下去,暮光沉到窗阶前,像有昏鸦停伫扑扇着翅膀,投下明暗斑驳的光影。
外厢又派了婆子来请,恭恭敬敬垂着头,“...老爷与夫人请姑娘们一同前去二门静候,大长公主快到了。”
长宁一下子就弹起身来。
长亭赶紧上前牵住长宁,温声应了好。
人都齐了,石猛和庾氏站最前面 ,长亭、长宁两姐妹站在庾氏身后,紧跟着便是蒙拓与玉娘,石阔疏朗气轻地携领弟妹站在最后。数十个小丫头垂眉敛目地靠在墙角根儿提灯笼,每五步就是一团全新的澄光。
蒙拓正好站在长亭身后,明明极其安静,练武之人连呼吸声都可以控制得很好,可长亭始终觉得有股气儿喷在她后背上,让人浑身不自在。
长亭步子向前微微挪了两步。
可热气儿还是没消退啊!
这天寒地冻的,得是身子多强健的人才会浑身发着热气儿啊!她就从来没遇见过,她的父亲和长兄都没这个特性...不对,她遇见过,秦领将就是,跑了操来接她时,三九的天儿隔得老远都能看见头上冒着的热白气儿...
长亭思绪越飘越远,暗自埋怨,明明该是浑身上下都发紧的状态,做什么松懈下来!
昏黄的天际如光影交错,如群魔乱舞。
气氛渐沉下来,胡玉娘这才觉出点慌来,偷偷抬手顺了顺头发,朝前挪了几步脚尖,凑到长亭耳朵边去小声道,“...阿娇阿娇,你瞅一瞅,我这个模样不算没规矩吧?”
这下热气儿才是突如其来地喷到了长亭的颈脖上。
长亭浑身一抖,一听是玉娘的声音,这才缓过来,轻轻扭过头来往细里瞅,压下声线温声安抚,“不算...很规矩很朴素...你也莫慌..”
“我哪儿能不慌啊!上半辈子见过最大的人物就是村里头的王乡绅,现在我要见公主了!”
胡玉娘杏眼圆瞪,一句话低吼完,警觉地朝四周望了望,佝下头继续和长亭抓着狂说悄悄话,“...皇帝的女儿啊!皇帝的女儿啊!我要见皇帝的女儿了!我晚上回去要给爷爷说...爷爷肯定会兴奋得抱着我亲一口!”
第八十三章 祖母(中)【粉红54加更】
第八十二章 祖母(中)
这比见到公主...更加惊悚吧...
长亭和胡玉娘朝夕相处这么久,很明显地感觉到玉娘的情绪确实有点不对,有点亢奋又有点怕,而且难得的有点怂——她见石猛的时候可都没怂啊!
长亭怕极了胡玉娘过会儿失态,赶忙轻手轻脚地半侧过身来,温声安抚,“谁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再加一张嘴?公主也是,更何况这是我和阿宁的祖母,你就当见着王乡绅那样就成,少说话少活动,你就瞅着...”
长亭埋下眼来小范围地寻找人选,一眼就瞅见玉娘身旁站得笔直,却非常沉默的蒙拓,便继续道,“你就瞅着蒙大人的动作来活动,他不动,你不动。他要是动了...”长亭再想了想,也不对,蒙拓是她和长宁的直接救命恩人,所以才会被石猛安排到站这么前面儿,蒙拓肯定会出列答话的,不能跟着他学。
长亭立刻抛弃蒙拓,埋首再道,“算了。这样,你瞅着石家三爷行事,我眨眼你说话。”
蒙拓神色没动,可微不可见地抿抿了嘴。
凭什么换成阿闯...
阿闯不比他惹祸惹得多啊。
黑暗中,蒙拓在心里再撇了撇嘴。
胡玉娘蹑生生地回过头看了眼石闯,再猛地一回头,发梢间还带了风,咬着后槽牙点头。
长亭还欲再言,可将一张口,前头便有探路的卒子飞奔过来,没隔一会儿,街角处便有一架墨绿色的双头马车“轱辘”驶过来,长宁一抬头死死含了两包泪抬头眼巴巴地瞅着长亭,长亭把幼妹往怀里拥了拥,飞快地埋过头去,急声告诉胡玉娘。“乖,没事儿,别怕。我可比公主还贵呢!”
胡玉娘一怔,当即就开了窍。
蒙拓也一怔。
马车行驶渐近。石猛与庾氏率先携领陆家姐妹迎了上去,陆家长女牵着幼妹走得不急不缓,蒙拓看着长亭的背影,一下子翘起嘴角笑了起来,这是他头一回如此感激他的神容可以淹没在黑暗里,笑着笑着便渐渐收敛起了面色,心头轻叹一声,对啊,他只能淹没在黑暗里啊。
马车“咣当”一声停在石狮子面前。
小卒子奔过来躬身放了一只小杌凳在马车前,车帘一掀。先下来的是一个着碧青镶边素裙,十七八,一张鹅蛋脸小小巧巧的姑娘,长宁紧捏住长亭,低唤了一声。“娥眉!”,过了一会儿再下来了一个肤容透亮的圆脸姑娘,长宁神情激动,“芍药!”,真定大长公主终于扶在老妪黄氏的胳膊肘上蹬在小杌凳上,缓步下了马车。
老了。
这是长亭见到大长公主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词儿。
不过半载未见,她的祖母便一下子憔悴了下来。
虽着靛蓝素绢重幅盛装。虽面上擦了一层厚厚的香粉,虽脊背挺得笔直好能撑得住这件华服,但是盛装已不能遮掩日渐瘦弱的躯干,香粉也无法掩盖眼角渐起的纹路,脊背挺得再直终究也会让裙裾委地,磨出“嚓嚓”的细碎声响。
兄弟阋墙。谁最难过?
都是连着血肉的儿子,上天还容许长亭有恨,可如何叫一个母亲去恨上自己身体里掉出的那块肉?
长亭仰着头看她,忽然大叹,她曾以为她与阿宁是活下来的人里最可怜的两个。可如今再想想,真定大长公主不比她们可怜吗?她们还可以狠,还能够摆脱心魔努力活下一个明天,可真定大长公主呢?这个已垂垂老矣的妇人,或将面临家朝倾覆,儿孙忤逆,会在怀念与怨怼之中摇摆地度过所剩无几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