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管齐下,声东击西。未雨绸缪。
蒙拓其人,前途不可限量。
岳老三点点头,“先锋兵把消息送出去了没?”
“自那夜我见过陆姑娘后,先锋兵便带着陆公遇害的消息先行一步回冀州去了。”蒙拓眼风一瞥,看了眼更漏。轻声道,“已过两天,至多明日,陆家长房在周通令辖区覆没且下落不明的消息就会递上重华殿,传到大江南北。”
下落不明自然要下大力度搜寻。
谁去搜寻?
自然是周通令的兵马。
这驿站只有两件上房,一间给了陆长亭和胡玉娘,一间给了青梢和陆长宁,除却上房,别的房间连他娘的个暖炉都没有,只能围在小火炉前头烤火,岳老三心里头骂了声娘,搓了搓手,语气感慨,“我和大小陆姑娘相处了近三天,愣是没觉出她们两一点一点的丧父之痛来...大的那个脑瓜子灵,嘴皮子快,敏锐有几分聪明,也有胆识,当时我就是看中这份胆量才出的手...小的那个心眼好,一说一个笑,见人就笑眯眯的嘴甜,也黏人...这不是一般富贵之家养得出来的,我以为是一般的小士族,甚是雀跃了许久,哪晓得是平成陆家的嫡枝!”
因为悲伤是无谓的,所以宁愿隐藏。
蒙拓想起来那位陆姑娘闷在梦中,压抑住的极为痛苦的尖叫和哭泣,一转醒,整个人的气势却瞬时就变得不一样了。
逢人便哭的可怜不叫可怜,倔气得说不出口的可怜才算得上真正的可怜。
所以才会承受她莫名其妙的怨怪与咄咄逼人的诘问...
“多亏了三叔眼力好,若没既是送信,将援兵不至,那夜那位陆姑娘就性命难保了。”
蒙拓回了神,话头一转,“青梢先带回冀州,一共做了两个人的木牌户籍,分给两个陆姑娘,先蒙混过内城。我看了看跟在陆家姑娘身边的,怎么还有一个人?”
“她不是士族!”
岳番将茶叶梗往地上一吐,“也不姓陆,她应当是普通庶民...”话头顿了顿,忆及胡玉娘敏捷的身手,“顶多是身手极好的普通的庶民。”
蒙拓点点头,“只要她身上带着木牌户籍就好办,否则再做一个人的,时间来不及。”
岳老三瞅了岳番一眼,没说话。
三人再议旁事,此处接过不提。
蒙拓起身欲走,走到门口方言道,“二哥恐怕瞒不住刺史,这么一番大动作,冀南一动,紧跟着弈城就会知晓。三叔最好早作打算,以免白受皮肉之苦。”
岳老三喉头一梗,嘿!
这小兔崽子跟他还呛上声儿了!
等蒙拓一走,岳老三翻手一个蒲扇巴掌糊过去,“你个小兔崽子,啥时候把人姑娘摸得这么清楚了!?”
岳番捂了捂缠紧绷带的后背,再次欲哭无泪。
天地良心,他没摸啊...脸都没太敢看清楚...就打听了三两声而已...
长亭一晌午什么也没做,卧在床榻上又充充足足地睡了两个时辰,再向驿站的婶婶要了五桶热水,结结实实地从里到外搓揉洗净,又劳烦胡玉娘压着长宁过来,结结实实地又帮长宁洗了一遍。
衣裳没换洗的,领头的是男人,自然也想不到差人备下。
长亭的袄子全是泥又有雪水痕迹,风餐露宿这么些天,大袄面儿上沾的灰与土,掸都掸不掉,长亭原想托驿站婶婶去外头买三件成衣来,却发觉了自个儿的异想天开——这外城南来北往都是死徒,哪个会起心思买衣裳来换?
几经周折,青梢送来了三件衣裳,一水儿的云锦织花、高襦镶边,可颜色都极为素净,应当是着意挑了挑的。
长亭细瞅了瞅,平心静气地道了声谢,问她这几身衣裳这一路来都放在哪处来着?
青梢答,“...有个小推车专放我的东西,穿的用的首饰金器,若陆姑娘需要,我再把装首饰的木匣子盒拿出去,您选一选?”
长亭细看了仍蒙着面的青梢一眼,心里头有了底儿,再谢过后,便送客出门。
照旧将长裙边改短,袖口收紧,小长宁才穿得上,胡玉娘有些不习惯,轻声问,“那位蒙将军不是说晚上要把那狗...”看了看织绣水天碧的镶边,把“狗娘养的”吞下肚去,改了口,“要把那个总兵带过来审吗?咱们作甚洗澡换衣裳啊?”
驿站没有铜镜,长亭对着匕首的反光面,轻轻抿了抿鬓角,柔声道,“送人上路,还是穿得庄重点比较妥当。”

第五十九章 血(下)

第五十九章 血(下)
天将落黑,长亭厢房的门板被人不轻不重叩了三下。
长亭坐在内厢透过缝隙抬头向外瞧,有三五黑影,胡玉娘应声启门,却见晨间那名为蒙大人的男子领头侧身敛眸站在门廊之中,刻意避开厢房的光与空隙,语气未有起伏,“...请陆姑娘随某往楼下去。”
长亭轻轻握住袖中的匕首,深呼一口气,绕过屏风迎光向前。
蒙拓斜身长袍半侧立于低矮门廊中,破旧的纸糊灯笼高挂门扉之上,微弱的光线似乎摇摇欲坠。
至此,长亭才很清晰地看见了蒙拓的面容。
高鼻深目,薄唇紧抿,棱角分明,因侧身而立的缘故,蒙拓只能将眼睛低垂,看向坑洼不平的地板,眸光稍敛,若周身无武将百战后的肃杀之气,这分明只是一个清癯沉默的少年。
长亭仰脸,沉默片刻之后别开眼神,朝其微微颔首,并未曾应话,抬脚便出门扉向门廊走。
蒙拓待长亭走过三步后,手向后一停,沉吟交待,“不用跟了。这里三教九流来往复杂,你们守在这处,若胡姑娘与小陆姑娘要出门,跟在后头。若有僭越若无渎职,以军法处置。”
话音将落,长袍上撩,举步跟去。
驿站破陋,人踩在朽了的楼梯上,木板“嘎吱嘎吱”地响。
长亭走得很慢,蒙拓走近后,紧跟着一大团黑影就罩在了长亭头顶上,长亭没回过头,脚下走得更快了。
长亭没有问岳老三去哪儿了。
蒙拓也没有问为何胡玉娘与陆长宁不跟来。
从三楼下来,穿门廊过长道,二人一路皆无言。
驿馆没有人,正堂非常小,只有三两张破败的木条桌横在大厅里。掌柜的与店小二已不知去向,更不谈同住的食客与打尖的过客。
长亭刚下楼梯,便闻身后之人沉声慢语,“向左走。过草垛,有个小柴屋木板下面是地下室。老板是我的人手,陆姑娘行事无需顾忌。”
长亭回过身去,唇角上挑笑了笑,“就算有人,某也不会顾忌。”
蒙拓面色半分未动。
驿馆不算太大,果如蒙拓所言,驿馆之中除却他们,再无旁人,亦无别的声音。只有风过穿堂“呼呼”作响,前头是黑的,长亭从掌柜处拎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灯笼照路,蒙拓伸手接过便顺势走到了前面。
三步之内是昏亮着的,过草垛。进柴屋,蒙拓一伸手“咣当”将脚下的木板一把提了起来,想了想告诉轻声告诉长亭,“才进去的时候,最好闭上眼睛。岳老三审人心狠手辣,他本不欲叫姑娘家来瞧,可我私心以为陆姑娘是想看一看的。”
木板一开。隐约可见地下密室里透出来的昏黄的光。
长亭看了蒙拓一眼,提起藕荷色裙裾,婉和低头轻道了声,“谢过蒙大人。”便佝身弯腰扶住把手,慢慢向下走。
是谢让她来,也是谢先头提醒。
蒙拓将灯笼朝前伸。光刚好落在长亭的脚下。
长亭未曾想到这地底下还有乾坤,密室埋得极深,在石壁上每隔五米就被人为地凿出了搁放火把灯油的小槽,因为不通气,里头闷得很。像是有股雾堵在胸口,越往里走,眼前却越清明。
两个人的脚步都很轻。
长亭将袖中的匕首握在手上,渐渐听见了有男人极为沉重的喘息声,还有利器刮在墙上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长亭嗅到了血腥味儿,极为浓重,稠得就像血肉黏在了空气之中。
要到了。
长亭暗暗想。
果不其然,再转过一个边角,眼前豁然开朗——极大的平台,上面架着一个生死不明,赤身*的男人,人的旁边烧了一盆火,火苗向上一冲,那人的脚就不由自主地往里收。
岳老三眼睛尖,一挥手迎了上来,“陆姑娘怎么下来了?这地儿污秽得很,不是姑娘家该看的。”
蒙拓把灯笼交给迎上来的手下,言简意赅,“她可以看,三叔莫管。”
岳老三心里骂了句娘,这小兔崽子说话梗死人!
长亭向岳老三颔首,很郑重地作揖致谢,“谢过三爷与岳小爷待舍妹救命的恩情。”
岳老三朝后一个趔趄,脸上一笑,胡髯就朝上翘,把还冒着热气儿的烙铁往火盆里一丢,一个巴掌糊到那男人脸上去,这和打岳番不同,“啪嗒”一声是用了蛮力的,肉贴着肉,长亭都听得心肝疼。
岳老三反手又是一个,“小兔崽子老实点儿!你爷爷我的活儿还没亮出来完。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当着陆姑娘,嘴里再喷粪,老子废了你!”
岳番的痞气大抵就是这处来的。
岳老三手一抬,来来往往忙活着的十来号人立马归了队,岳老三朝长亭抱了个拳,便带着人手折身而去。
是怕后头的审事涉私隐宗祠吧?
毕竟秘密不是那么好听。
长亭微不可见地扫向笔直站立于旁的蒙拓,他不走,便意味着所有的秘密,石家都要知道。
架在木架子上那人如今才反应过来,张惶抬头,从乱发中向外看,却瞬间低落了下去,满脸血污地把头靠在木架子上,朝地上恶狠狠地啐了口血水,似困兽之斗又似垂暮之人回光返照的挣扎。
“陆家的小娼妇来了啊?混在男人堆里感觉好吗?”
戴横桀桀地怪笑了两声,“齐国公看到你这幅样子,怕是气得要从土里爬起来。”
长亭手缩在袖中,慢慢蜷成一个拳头。
几乎在一瞬之间,戴横话音刚落,蒙拓一个箭步冲上平台,反手揪住戴横的头发,把戴横的头向后用力一扯,语气淡漠,却神色狠戾,“嘴巴放干净点。你无非是想求一死。死容易得很!可世上还有比死痛苦一万倍的方法,相信我,你不会想试一试的。”
戴横仰起头来,呲牙咧嘴地从眼缝中望向蒙拓。喉头一动。
就是这个人。
让他们全军覆没,让他成了受尽折磨,死都死不了的俘虏!
是,他承认他贪生怕死,可他娘的,他更知道口风要是不严,露个话头出来,就只有死字等着他了!说,要死,不说。受了折磨也要死。左右都是个死,他凭什么要让这群人如愿呢!凭什么要把话说出来!
他不好活,别人也休想好过!
陆家这两个小娼妇回平成去吧,回去了,有好东西等着她们呢。
戴横眯着眼。舌头扫了上颚一圈,满嘴的血腥味。
“想知道是谁?”
戴横语气嘶哑却轻佻,又怪笑起来,艰难地脚向空中扫了扫,想挨到地面,“让我活,我就告诉你们。备好马匹和干粮。先让我走,我就告诉你们!”
蒙拓嘴角向上一挑,手上力道加大,戴横一吃痛,向后一仰,却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咯咯的笑声。
长亭蜷紧的拳头缓缓地松开。却兀地轻笑出声,她的父亲,平成陆家的领导者,大晋的三公三孤,竟然死在了一个无赖的手上。他妈的死在了一个无赖的手上!
士家一诺千金。
定下的誓言,就像与尊严和信念结成了盟约。
是尊严和诺言要紧,还是追问到罪魁祸首要紧?
长亭仰起头来,正视他,一字一句道,“你想要活,你想要怎么活?事情已败露,陆家与幽州的恩怨已经结成,齐国公在幽州界内遇害一事宣扬出去,周通令自顾不暇,你只能是他放弃的卒子,甚至会变成顶罪的人。幽州自然是回不去的,可回不去又该怎么办呢?家中年逾半百的长辈老人,膝下牙牙学语的孩童幼子,怕都会被灭门吧。”
长亭声音一虚,带无尽的恨意,“...就像我的父亲一样...”
戴横瞳孔猛然放大,紧接着缩小,他若战死,他的亲眷自然可得优待。可那片林子里的尸体,却没有他!
周通令会怎么想!?
他的妻儿,他的家眷,会遭受什么样的对待?
恐怕已经被辖制起来!
长亭再笑一声,走近火盆,“你我都明白,周通令并不是主使,截杀陆家长房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背后一定还有人。我只问你一句,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戴横一个激灵,歇斯底里,“你让我活,我就说!”
绕回远点。
也就是说周通令背后确实有人,而戴横知道。
长亭不可能承诺给他一条活路,言出必行,她没有办法打破这个底线。可她更没有办法看着戴横活下去,既然两边都不通,又何必一定要走这两条路?
蒙拓眼神向长亭一扫,轻轻摇头。
没有必要因为这一条仅存的价值就让这个无赖活下去,要查下去的办法多得很,陆绰身死消息一传扬出去,看各方反应如何便可知一二。再不济,周通令已然暴露,将对将,能得到的讯息,一定比这个马前卒知道的更多。
放了他,是恶心自己。
蒙拓宁愿杀了他,好歹能让自己舒口气。
长亭再走近一些,放缓语调柔声道,“你算是周通令心腹,此种大事绝不可能交与别人之手,所以有极大的可能,从参与截杀到传递消息再到后续追歼都有你参与,我说中了三中有二,不难推断你在那日截杀成功之后便立即被派遣出去递消息了。而你的盔甲还蒙着一层霜气,我从珏山过来已用十日有余,你们前两日才找到我的踪迹,其中的时间差佐证了我的猜测。有什么地方,是往返近十日快马加鞭才能到呢?向东是皖州,向西是邕州,向南是冀州...”
“说这么多做什么!你他娘的到底放不放!”
长亭越走越近,血腥味冲鼻,抿嘴一笑,神色稳得很住,手却颤颤巍巍地朝缩在袖中。
戴横还在嚎。
长亭偏头过去,凑拢了身,将袖中的匕首刀鞘大开,咬住牙关轻声告诉戴横,“...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没有你,没有你那龌龊的企图用来换命的消息,我照旧可以找出幕后之人!”
“人”字将出口,长亭隐在袖中的匕首便猛地一下戳进了戴横的腹部!
戴横一个闷声,口鼻呛血,瞪圆眼睛。
长亭腿下发软,紧紧咬住牙关,她力气小,匕首刀刃钝,刀尖只没进去了一半,长亭双手握紧匕首,一点一点地费力往里推,却是徒劳做工,长亭大喘了几口粗气,手在发颤,连带着匕首也在颤抖。
“噗——”
匕首稳住了,戴横掐在嗓子眼里的血噗嗤喷出!
是蒙拓伸手握住了空余的刀柄,猛地往里一推,戴横便再无生机可言。
“以后这种杀人的事情,男人来做。”
蒙拓神色如常,静静地看着火光之下身如抖筛,眉目清浅的少女,暗叹一口气,语声平静道,“别让这种人的血脏了你的手。”

第六十章 旧路(上)

第六十章 旧路
原路返回。
过草垛,向右拐。
长亭走在夜色之中,膝头一软,身形不稳朝前一扑,狠摔了一个踉跄,掌心被粗粝的地一喇,当下便磨掉了一层皮,电光火石之间,长亭胳膊被人往后一拉,待长亭站稳,蒙拓便一下子放了手。
灯笼的光四下颠簸,两个人的影子忽短忽长。
长亭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人抽走了,就像从戴恒腹部涓涓流出的止也止不住的血。
好可笑,明明是她取了别人的性命,自己却想哭到不行。
无关委屈与辛酸。
只是很想哭。
刀尖刺入*中,挑破皮肉,在人体内奔流不息的鲜红的血液里搅动翻滚。
人的肉是软的,血是热的,人很脆弱,不像眼中看见的那样坚不可摧。
长亭伸出手来,掌心被磨破了隐隐约约显出几道血痕——就是这双手,将匕首捅进了戴横的腹部,就是这双手,指尖上还残留着戴横蜿蜒顺着刀柄流下的殷红的血迹,就是这双手,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她杀了人。
长亭由衷地感到恐惧无助,可也莫名地觉得解脱。
“过一会,某让掌柜的送壶烧酒到陆姑娘房中。”
蒙拓眼风从长亭手上扫过,小姑娘的白净掌心破了皮有血迹,手指头却是肿的,小拇指红肿地像一根小萝卜,蒙拓喉头一哽,不由放缓了声响,“拿烈酒浇一浇手心,军中都这么干,有点疼忍一忍就好了。”
少年声音低沉稳实,和着疾驰的风,像轻浪拍水岸。
长亭赶忙将手藏在袖中,赶紧讷声解释。“是天太黑了...”
因为天太黑,所以看不见路,所以才会摔。
蒙拓看了眼烧得正旺的灯笼,一时无言。隔了良久才开口,“某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十岁,一刀毙命。杀人的滋味不好受,谁都不是阎罗王,有那个资格随意取人性命。所以在动手杀人之前,就要先想一想,我有这个资格下这个手吗?这个人有非死不可的理由吗?如果他不死,我又会处于什么样的境地?”
这是长亭第一次听到蒙拓说这样长的话。
蒙拓素来寡言,甚至敏行拙言。话里无百章之词,亦有鸿儒之道,却让长亭缓缓抬起头来。
小姑娘的脸与眼露在微光细雪间,柔和地映衬着暖光,静谧地安和着时光。
蒙拓将灯笼打得低一些。光便变得黯了,举步慢慢地朝前走,一边走一边继续往下说,“这三点,戴横全中。血海深仇,陆姑娘自然有这个资格下手。戴横罪有应得,若他不死。必成后患,所以他非死不可。如果戴横还活着,陆姑娘。某、岳三爷、以及这百人行伍,都会陷入危难的境地。”语气沉缓,却不容置喙,顿了一顿之后。沉声再道,“所以,陆姑娘根本不需要感到任何害怕或是惶恐。戴横的命,本就是你的。”
很冷静的分析,话语之中。并未有一丝慰藉之意,却没来由地让长亭鼻头一酸,堪堪坠下泪来。
长亭赶忙低头敛目,偷偷拿手拭了拭眼角,心中默数三下,一、二、三,心下告诉自己不因再纠缠于此,再抬头时面色已复平静,仰脸温声道,“戴横已死,线索已断。某最先说不靠戴横,某照样能够推断出幕后黑手是谁,并非怒极心上狂妄出言。”
线索断了,她不知道真相了,石家更不知道。
没将戴横活着带回去,是蒙拓的失职。
长亭自然不可能以怨报德,因自己的一时冲动让蒙拓陷入遭人诘难的处境。
蒙拓眉梢一沉,轻“嗯”了一声,示意长亭说下去。
“以某将才所言的时间差来对合,往返十日,戴横能去哪里?向东是皖州,向西是邕州,向南是冀州...冀州是石大人辖区自然可以排除,皖州涝灾未平,自顾不暇,亦无动机对陆家长房下手。邕州有士家,有手掌实权的寒门将领,截杀陆家长房,平成陆氏人心大乱,自然可以趁机在这一锅粥里分上一羹...”
“北边呢?”
蒙拓神情晦涩地轻声打断其后话。
长亭脚下一僵,轻张了张嘴,再慢慢合上。
她们一路向北,终点就是,豫州平成。
而从幽州向北至豫州,若路上快马加鞭不做停留,十天时间,绰绰有余。
豫州平成有什么?
有陆家老宅。
如果蒙拓最开始并未想到要从时间差这个思路发散入手,那经长亭提醒,一个熟读舆图的出身行伍的人,是不可能想不到以幽州为据点,东南西北发散出去五天的时间能够抵达何处的。
“向北是豫州。”
长亭向前轻迈出一步,敛眸轻道,一字一顿,“平成,豫州。”
豫州是陆家的天下,朝廷派下来的刺史一个接一个,跟过年节换春联似的,一年一副——没有一个刺史在豫州能撑下一年的,这就是门阀的力量。同样,门阀力量也不可能任由戴横这个跳梁小丑进出豫州如无人之境。
如果。
只是说如果啊...如果这十天往返,戴横策马是去了豫州,那陆家长房遭截杀,一定和豫州有关系,一定和平成有关系。
一定...和陆家有关系...
长亭沉默掩目,再未说话。
蒙拓也没有开口了。
答案就像被蒙上了一层窗户纸,明明被手指头一戳,就能透过大洞向里瞧。
可谁也没敢伸手捅破。
真想就像火,看着亮,伸手去摸时,自己会被烧
如同来时的路,两个人都走得静谧极了,朽掉的楼梯“嘎吱嘎吱”作响,长亭走在前面,蒙拓伸长灯笼柄跟在后面,将上三楼,门廊老长,蒙拓率先开口,“某先叫人留意邕州往来进出的人马。”
并未提及豫州,也没率先怀疑是平成老宅出了问题。
长亭兀地升起感激之情,轻颔首,小声道,“幽州明日即将大乱,手忙脚乱中,周通令会自掘坟墓也不是不可能。”
蒙拓点点头,“幽州也会置下人手。”再朝黑暗中一伸手,便有三四个雄壮黑影蹿了过来。
“世道乱,两个姑娘在房间里,不得不有所防备,并未有半分监视之意。”蒙拓沉声解释。
这个长亭自然能理解,小姑娘半侧身站在门扉前,礼仪到位地向蒙拓躬身福礼,语气很真诚,“...晨间某心绪不加,再加上有受人算计之嫌,某便将很失礼地将气撒在了蒙大人身上,还望大人不要介怀。”看蒙拓面无表情,长亭叹了叹,身逢乱世,谁都不由己。石家人要打算盘是石家人的事儿,头儿指哪儿,蒙拓也只有打哪儿,真论起来算计阴谋都和他也没多大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