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
岳老三赶忙称是。
马蹄几经喧杂,又有盔甲碰撞的声音,有马嘶鸣。
长亭提着一口气儿,人没走,她不敢松。
胡玉娘要开口说话,长亭赶紧比了个“嘘”,支愣起耳朵来,却久久未闻马蹄踢踏向远之声,长亭将耳朵贴在车壁上,脸色瞬间变得卡白——有马蹄声朝骡车这处过来!
马蹄踏在雪里,在这万籁俱寂的冬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踢踏、踢踏、踢踏——
长亭屏住呼吸,闻外间有另一把男声,“这骡子车里头是什么?”
岳番紧了紧马缰,没着急回话,眼神看向岳老三。
岳老三赶忙几个大跨步,赔笑道,“也是放的货...前朝旧钧窑的瓷器摆件,豫州有官家定下来指名要的,那东西贵重得租架车陪着走。要是官爷喜欢,下回小的再搜罗了给官爷送过来!”
长亭一早便将那套旧钧窑瓷收在木匣子里了,耳朵边听,边轻手轻脚地将那木匣子拿出来。
“车里头没人?”
还是那把男声,原先的那总兵没再开口。
岳老三眉间一梗,手悄悄缩到身后,轻轻握住挂在腰间的斧头刀,朗声回道,“没人没人!哦!有人得专门瞅瓷器!得抱着木匣子才稳当!”
带家里侄女出来瞒一瞒,能哄一哄那起子庶民...遇到官爷,四个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漂亮,都是侄女!?
这不好解释!
可真话更不能说出口!
那两个士族小姑娘要死命瞒着,青梢的用处,更要死命瞒着!
离骡子车极近那人“哦”了一声,随即翻身下马,先是叩了叩车窗板,静默了半晌,使了蛮力气一把将车厢推动了,车厢出人意外的向右一歪斜,里头的人便跟着向右倒!
青梢不由自主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嘤咛”,长亭反应极快,伸手紧紧捂住青梢的嘴巴!
终究是晚了!
“有女人!”
外头叫嚷起来!
“揭开幔帐!本总兵当差这么多年,就没碰见过带着女人走货的!”
许是因为兴奋,男人声音突然高亢起来。
长亭浑身一僵,这个声音她听过!
就在初雪灭门的那天晚上!
“...大人,还要让兄弟们搜吗!陆家的小娼妇们都被憋在马车里了,就剩两个丫头和那陆家大夫人没找着...”
长亭手向下一搭,嗓子眼涌上了甜腥血气。

第五十四章 虎口(下)

第五十三章 虎口(下)
“呼呼呼——”
北风陡峭,车帘幔帐被风高高扬起,紧跟着又重重落下。
马上之人一声令下,靠近骡车那人伸手便来撩帘,骡车众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靠去,胡玉娘偷偷又将匕首塞到长亭手中,以绝对的姿态挡在了三女之前。
匕首刀鞘发凉,这么多天,长亭第一次陡生绝望,她如身临悬崖,摇摇欲坠。
十日之前,珏山截杀,陆家长房全军覆没,至今能肯定,当日逃出生天者只有陆绰两女!
而十日时间恰好足够截杀之人重组人马继续追歼!
如果骡车外的那队人马是当日着黑金斗篷之人,那今日纵马趁夜追究的目的只有一个——她与长宁!
世家处事讲究一个斩草除根、不留后患,长亭胸腔之中竟生不出一丝的侥幸!
风骤大!
幔帐漏了一个角出来,长亭面色发青地从那个角觑到了北地盛冬时节泼天盖地的大雪、昏暗迷蒙的夜色,以及少年挺得笔直坚定安坐于车前的背影。
“啪——”
少年郎岳番拿马鞭猛地一挡手,嬉皮笑脸道,“官爷,既知里头是女人,你怎么还伸手来揭布帘呢?这说出去可不太好听呢,这别的不说,万一里头捧着瓷盘匣子的俺家相好的呢?谁家婆娘是说让人看就让人看啊?官爷,你这不是当场揭小的脸皮吗?”
骡车外的男人沉声威吓,“滚远点儿!延误军机,可是你等庶民担待得起的!?”
“延误军机?”
岳番手偷偷伸到背后,往旁边微不可见的做了一系列手势,嘴往别处一努,继续插科打诨,“马上那个是总兵,那你是谁?师爷?副将?家奴?”越说越离谱。眼神朝下俯视那人,撇嘴一声冷笑,口头丝毫不留情面地冷声戏谑,“还是你根本就是总兵大人养在腿边的一条狗?总兵大人一声令下。你便狂吠起来!”
最后一句,少年语气陡升!
岳老三要发难了!
长亭下意识地将匕首抱在胸前,克制住瑟瑟发抖的*。
岳番的话直中红心,骡车旁那人陡然失去理智,高声大喝,“你他娘说谁是狗!”
“我他娘的说你是狗!”
伴随着岳番高吼怒喝的是,少年迎空而上,单手执刀从身后“咻”地一把抽出,寒光蓦然大闪,劈刀带风呼啸直下!那人来不及扬声高喊。便僵在原地,瞪圆双眼,目光不可置信地朝下看——喉间喷涌出的大股大股的鲜血已经将骡车的月白色幔帐染红了一面。
男人张了张嘴,随后便“嘭”的一声倒在雪地上!
男人倒地之时,岳番正好双脚背立落于雪地之上。其间不过一瞬!
片刻静谧!
这仰躺向天的尸体便是突袭发难的信号!
岳老三反应极快抽双刀而出,俯身砍马蹄,马声高昂嘶鸣,马上之人来不及撩袍飞身下马,在雪地之上重重一跌,随后抽到应对,高声下令。“就地格杀!所有人就地格杀!”
外头瞬时乱杂成一锅粥,顿起鏖战,惨叫高喝之声此起彼伏。
这不是长亭头一次遭遇此间情形了,她一把搂住长宁,再一把拘住胡玉娘,再丢了张帕子让青梢不许哭出声。单手拉开幔帐,借火光朝外看——果真是官兵,皆着寒光冷盔,铠甲齐全。岳老三一行人骁勇肃穆,单手拿砍刀。血溅眼皮上,来不及拿手背拭开,便恶狠狠地拿砍刀砸向另一个人!
武艺强,都是彪悍体壮的练家子!
以一抵一容易,抵十呢?!抵二十呢!?
岳老三车队不过三十来个男人,来人却逾百人!
外间兵戎相见,火光摇曳掺杂其中,更见紧迫危急之感!
青梢哭的声音渐大,三个姑娘都不由自主地向长亭处靠!
长亭面色发沉,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浆糊,恰逢其时,车厢被人猛地一撞,骡车下盘不稳险些连骡子带车侧翻倒地!长亭一手撑住车厢内壁,一手赶忙搀住幼妹,“我们要出去!不能困在车里!”
车里目标更大!
她几乎可以笃定那群人马剑指陆氏姐妹!
长亭话音刚落,隔着车窗,便响起了岳番的声音,“你们快出来!骡车目标太大!等那群人打得回过神来,便懂得来全力攻击骡车了!”
是了!岳老三一行人因骡车起争执,骡车里又有女人,他们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官兵的智力上——若等官兵回过神来,抽调一部分人马冲向骡车,而岳老三只有三十来人,定会分拨保车,人数本就落了下风,力气上再一分散,便绝无回寰之余地——此为围魏救赵之计!
她与岳番都能想到,堂堂一城总兵岂会想不到!
“可是...可是..我们出去不会被乱刀砍死吗!”
青梢蜷在角落里,边瑟瑟发抖边哭。
长亭一边撩起衣摆利落地将小长宁抱起来递给胡玉娘,一边丢给她了一个眼神,“出去你有可能死得像刺猬。若是不走,你有可能死得像带了壳的刺猬。”
青梢一怔。
长亭单指向车厢内壁,等岳老三的人马一被分散,刀剑刺穿车厢内厢是一眨眼功夫的事儿,车厢就是壳儿!
岳番在外头连声催促,长亭一咬牙伸手将青梢一把拽了起来,胡玉娘已经腿脚麻利地背着长宁佝身下了骡车,青梢脚下一软,长亭便在她后背一撑再向前一推,直截了当地推出了骡车。
外头没有“哎呀”声,大概青梢的嘴被胡玉娘堵住了吧。
长亭闷头佝腰撩帘出骡车,万幸万幸,骡车是背对平地的,岳番背着长宁,胡玉娘将青梢一把提起来,在暗处还有三名壮汉,岳番面色沉凝,丝毫不见吊儿郎当之意,未多有言语,一行人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向丛林灌木之中小跑而去!
岳番虽身负长宁却跑得极快。
长亭与青梢紧随其后,胡玉娘并那三名壮汉断后。
身后的生死相搏并未渐行渐远,反倒有鲜油炙火越烧越旺之意,岳老三领着人手竟与那队兵马两厢胶着!
深夜的丛林并不好行,灌木多杂且雪化泥泞,又无光无亮,岳番在最前方开路,连小长宁都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四下静谧,耳边却嗡嗡作响,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砰砰砰”急慌乱跳的心脏跳动之声!
“啊!”
青梢脚下一绊,惊叫出声!
此声如暮鼓晨钟,终是唤醒了杀红了眼沉溺鏖战的戴总兵,他们的来意是什么!?是搜陆家那两个小娘们!这马队有名堂,陆家那两个小丫头片子泰半和这马队脱不了干系!
戴总兵一慌神,胳膊上就被狠狠地挨了一刀,呲牙咧嘴地乱舞长刀,留出半弧空地来,扯开嗓门高喝,“右司小队撤开,全部去围骡车!把里头的女人扯出来!”
岳老三眸色一沉,趁折身挥刀直下的功夫,精准瞅见了骡车左右已无岳番身影,一个俯身扫刀再看有近二十个兵士应声抽身撤离,心下大忧,嘴上却亦高声叫开,“兄弟们!杀完这茬有好酒!杀死这群幽州狗!”
“总兵大人!总兵大人!车里已经没人了!”
“他娘的去追啊!”
戴总兵吼得撕心裂肺。
那厢鏖战正浓,长亭心头如坠千钧石块,边跑边扭头去看,重重树影交叠,她只能隐约看见平地上的点点火光在朝树丛里速度极快地分散开来呈折扇形向前搜寻!
他们女人孩童有拖累,根本就没有跑多远,这样搜寻迟早会找到的!
她们这样踩在雪堆与枯树杈上,踩出响声,反倒是在黑夜中给了搜寻人一个方向!
长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脚下一停,谁知岳番也脚下停住了,朝那三个壮汉一使眼色,三个汉子当即沉默而迅速地散开,分三个方向飞快蹿进了丛林之中,之后便起狼嚎与熊瞎子走路“蹬蹬”的声音!
那三个人会...口技!?
长亭大愕!
岳番佝下身,语速飞快却说得十分清晰,“...时间不多,顶多能拖延半刻,分散开来找隐蔽处躲藏,对方人数太多,硬碰硬我们没胜算。我们一共四个人会武艺...”
是,一起走,动静大,且找到了一个,其他的也活不了!
这是陆绰口中的分散变线成点,至少不会全军覆没!
“五个!我也能算!”
岳番并未理会胡玉娘的毛遂自荐,“四个人男人各领一个小姑娘走,我带背上这个小丫头...”
许是听见野兽嚎叫之声,外头那星点火把顿了片刻之后,似有踟蹰之意。
岳番如夜莺鸟啼一般吹了个口哨,蹿进丛林的那三个壮汉再次沉默而飞快地立于他身后,岳番抬眼看了看,再埋首下来,言简意赅,“老四带青梢,老五带她,老六带阿玉姑娘,只有挺到外头那伙人被干掉就可以了!”
“她”指的就是长亭,是了,他们连她的名字姓氏都不知道!
长亭再看了一眼惶恐不安得泪流满脸的青梢,紧抿唇角,如今不是敏锐观察这些的时候!

第五十五章 逃生(上)

第五十四章 逃生(上)
岳番背上小长宁便一个屈膝跑得飞快!
老五蹲下身来,长亭未有犹豫便趴到其后背上——她走在这枯叶雪堆之上一定会有声响,而在这黑夜的丛林里声音就是指向标!老五很有分寸隔着袖子托起长亭,几个大跨步便朝山林的东南角小跑过去,山林深处的雪堆累得极高,而树干下却有一个大空洞,长亭便蜷身藏匿于空洞之中,老五三下两下攀到高树上,他们二人屏气凝神再无响动!
其他的地方也没有响动。
而林子外面的火光在停顿片刻之后,终究试探着试探着往里走来。
脚步声越发响亮,脚踩碎枯叶发出“嚓嚓”的声音,衣料摩挲的声音,松油火把“滋啦滋啦”火油跳动的声响,长亭脑子里那根弦绷得极紧,一下接着一下渐渐变得嘈杂且繁重的脚步声却慢条斯理地拨动着那根弦。
沉默不可怕,一片昏黄漆黑却只在耳畔徒有声响的沉默才让人接近崩溃边缘。
长亭很明白,他们一行人不仅仅是为了避免死成带壳的刺猬,他们还是饵料,引诱那二十个官兵退出鏖战,转而进山林搜寻猎物的饵料!
这算是声东击西吗?
长亭强迫自己沉下一口气心头暗忖,岳老三反将了那群官兵一军!
拿她们与他的儿子做诱饵!
他们离开骡车,既防止了官兵分散岳老三的人手力道,又反过头分散了官兵的人马注意力——少了那二十来个兵士,平地那场生死之搏,岳老三怕是更如鱼得水了。
很冒险,如果他们被抓到了,如果岳老三没胜,如果她们撑不住岳老三打胜的时候...
都摸不准的。
长亭却不认为此举残忍或不妥,陆绰那番由面化线化点的教导她仍牢记于心。如果没有一点冒险地胜出自然是首要选择,可如果将一小撮人置于险境,却能让局面得到逆转性的改变,又何尝不可!
长亭惊诧于此时此刻。她仍旧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火光渐渐大盛起来,那伙人逾渐走得近了,且正好是向着长亭这处走来。
长亭将头低低埋下。
那伙人亦是走得如履薄冰,脚步放得很轻,可仍旧没做到悄无声息,火把猛地向上一冲,炸出了一只很小声的灯花,长亭肩头不由自主地一蜷,心下一颤,轻轻将头抬起。侧过身去,后背紧紧贴在带着雪气儿的树干上。
陡然亮堂了起来!
长亭偏过头透过泥壤的缝隙朝外看,却见地上有长短不一很多道人的影子!地上的影子越来越短,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夹杂着深褐泥壤的积雪也越来越亮。越来越白!
长亭胸口大滞,仰头朝上一看,那老五已一手巴在树干之上,一手紧握匕首,已是蓄势待发!
陡然,脚步声暂停,长亭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地上。黑影再渐渐拉长...
他们调转了方向!
长亭双腿一软,哆哆嗦嗦地紧紧贴住身后的树干石壁,她一抬眸,林子的火光几欲冲天,平地之上兵戎相见的那场战争还没有完结,他们还要撑住...
长亭将粗气和害怕闷在胸口。眼眸透过缝隙向别处看去。
那伙人也很害怕,东盼西顾生怕有别的东西从阴暗之中猛然窜出来,明明二十来号男人还蜷在一团,一步一步地朝林子深处挪,若这伙人敢像他们一样拆分成积几拨人。兵分几路走,恐怕至少能找到一处藏人的地方。
可惜,这世上还是怂包比较多。
长亭这个位置正好能透过缝隙清晰地看见那伙人的动向,眼神极为机敏地朝四周扫了一圈,各处都是树,树根下有的空了便堆了一个雪堆,雪堆累得老高,一切都很正常...
长亭瞳仁猛然紧缩。
等等!
藏匿在树干之后的那个人是谁!
长亭眯了眼借那伙人的火光仔细看过去,是阿宁,是阿宁和岳番!他们紧贴在雪堆之后,应当是岳番的主意,又在身前拢了一堆雪,两个人便紧贴在两个雪堆的缝隙之中藏匿!
他们...他们如今便处在那伙人的暗影之下!
长宁被岳番紧紧搂在怀中,双眼通红,泪眼迷茫地转头直撞撞地看向长亭所藏匿之处!
长亭心下一悸,手慢慢蜷缩成拳,那伙人走得越发近了!火把险些将他们照亮!还有五步...四步...三步...
“嘎达——”
“人在那边!”
那群人脚下步子猛然一停,不约而同地扭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私下搜寻!
长亭手上还死命地握住了两块小石子儿,她现在应当是脸色卡白吧,她甚至没有勇气转过身来透过缝隙朝外看——她眸光泛绿地直勾勾地瞅着斜前方在雪地上翻了几个滚儿的那颗小石子儿。
她对得起符氏。
长亭胸口猛地大松,如同完成了一项巨大的使命。
身后脚步声再起,脚步声、林子外的厮杀声,脚步声、厮杀声,脚步声、厮杀声!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地交融!
长亭耳朵发杂音,手紧紧撑在泥壤石壁之上,她轻轻阖了眸再猛然张开,眸色坚毅地透过缝隙向外看去,那二十多个大老爷们佝着腰杆,一下一下试探着打着火把向这处走来、
长亭抬起头来,轻轻地朝老五摇了摇头,心却像坠了一个秤砣一样直直向下坠。
如果没有她与长宁,岳老三一行人不会遭受此无妄之灾,如果没有她与长宁,胡玉娘或许早已租上牛车从内城十分安全地往豫州去了,如果没有她与长宁,便不会死这样多的人。
没有人的命比别人的更值钱。
长亭轻轻一仰头,她无端端地看见了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长袖青衫,笑得风轻云淡,手执杯盏,语气一如既往地不经意。“阿娇,马前卒一定死,如果它不死,马就走不出去。一盘棋就活不了...”
是啊,如果损失一个人,就可以拖延时间到大家都保全住,何乐而不为?
人越走越近,长亭死命一咬牙,手撑在雪上,往上努力一撑,手脚并用地从凹坑爬上了地面,顾不得回头去看,埋着头死命向前跑。
在长亭二十米开外。那伙人惊了一惊之后,随即高声叫嚷道,“有人向东北角跑过去了!快追!”
“快追!”
火把高举,照亮前路。
长亭脚像踩在棉花上,她要跑出林子!她要跑出林子!将这伙人带出林子。然后里面她的幼妹,阿玉,岳番,就全都安全了!她只要跑得够快!跑到岳老三身边去!她就不会被抓住!
长亭终其一生也没有像这一晚一样,跑得飞快!
风刮在脸上,像利剑一般,雪险些将眼睛迷住。
这些都不重要!
有比活下去更要紧的事情。
让自己爱着的人活下去!
长亭迎风向前奔去。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长亭不能回头,却在映在地上的影子上看见追在最前列的那个人伸手来够她的肩,长亭身子向下一矮,那人指风刚刚从肩膀上掠过!
这一动,追兵便更紧了!
林子的出口就在前方!
长亭努力睁大双眼去看清楚前方的那道光。
人越来越近。长亭胳膊被后面人一拽再一拖,身子向后一倒,头便磕在了峭石上,颈脖被人死死扣住,手被人压在了雪地上。
“妈的!这小娘们跑得还快!”
有男人在耳朵旁边这样说道。
长亭死死咬住嘴唇。竭尽浑身力气使劲向上挣脱,男人向下摁的力道便越大了!
“长姐!”
是长宁的嘶喊声!
“咻咻!”
有黑影从树丛之中窜了出来,却可惜飞针被北风一吹,三根都钉在了树干上!
这个傻大妞,出来作甚!
长亭直勾勾地看向林子外头,厮杀声好像“轰”地一声炸了起来,她来不及多想,被人猛地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男人身上臭气熏天,长亭颈脖被人拿手肘死死扣住,火光直勾勾地映在了眸色里。
长亭浑身发抖,眯了眼睛,挑衅地看向扣住她颈脖那人。
那人神容猥琐,大“嗬”了一声,一只手手上力道加大,再伸出另一只手来轻挑起长亭的下巴,再同身边的人调笑道,“这小娘们长得好看!头儿说逮着就就地格杀,反正外头的仗一时半会打不完,我们还能玩一玩...”
长亭出不了气,艰难地移开眼神,林子外的火光好像又小了许多!
长亭艰难地别开头,嗓音嘶哑地放声尖叫,脚踢手推,死命挣扎。
男人的力道却越箍越紧!
“还是算了吧...”男人身侧之人有些犹豫,回头看了看,伸手握刀,指腹轻轻推开刀鞘,双手握刀,站到长亭正前方,将长亭彻底笼罩在暗影之上。
箍她颈脖那人讪然放手。
长亭浑身发僵,脊背挺得笔直,她腿再软,也不能匍匐于地!
眼前的光亮一点一点被黑暗蚕食,长亭偏过头去,轻轻阖眸。
男人缓慢地高举长刀,再重重挥下!
“咻——”
鲜血瞬时喷射一地!
长亭缓慢地不可置信地睁开眼,脸上一片温热,眼前举刀直下的男人动作僵直在了半空之中,长亭喉头梗了一口血气儿,再缓慢抬头,拿男人一点一点地身形向后倒。
长亭浑身发凉地,直勾勾地颈脖发僵地向前方看去。
迷蒙火光之下,一个黑衣人高坐于马上,手执弓矢,目光平静沉默。
长亭脑后一阵剧痛,随即一下子瘫软在雪地上。
“蒙拓...”
她嗫嚅嘴唇,轻声唤道。

第五十六章 逃生(中)

第五十六章 逃生(中)
黑暗与寂静,如同双生藤蔓相错相交,在渺无边际的时空与思绪之中,萌生、抽芽、向上攀爬。
长夜漫漫。
来人人数众多,脚步纷杂地执起火把将山林团团围住,男人的嘶吼惨叫声、血肉被利器刺穿的滋啦声,还有幸存者痛哭流涕的求饶声,这些长亭都听不见了,她瘫在雪上,脸贴在微融成水的雪粒上,眼皮缓慢而沉重地耷下,陷入了这十天来第一次的浑噩与绝望中。
而在光怪陆离的晕染开来的火光之下,黑衣人撩袍翻身下马,是她坠入如深渊般梦境前,迷蒙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